青蛙王子

青蛙王子

1 教室里的约定

简坐在教室里收拾东西，孩子们都回家了。透过教室宽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一大片青葱草地，下午的日头烈得很，直射在草地上，反射能刺痛人的眼。草地上的孩子跑得欢，时不时传来尖叫声。

简起身看了看奔跑的孩子们，笑了。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嘴角上扬，温柔的笑容，像一幅画。

“哈罗，简，你还没走啊。”

简回头一看，是保罗。保罗是非裔，皮肤黝黑发亮，中等身材，宽厚的肩膀，健硕。厚厚的嘴唇，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由于会法语，被这所法语小学录用，做清洁工。 简是教小学一年级的老师，各个科目都教，字母，简单的加减法，音乐，美术，只是不教体育。简刚来到这个学校三年，属于资历比较浅的新老师。虽然她在温哥华土生土长，但是因为爸爸是法国人，从小同她讲法语，大学又上的是法语和教育双专业，毕业后应聘到这所当地出名的法语小学当老师，是她从小的愿望。

“保罗你好，上班了？今天天气蛮热的呢。”

简冲保罗摇摇手，边说边低头收拾东西。他们之间讲着法语，听起来流畅而美好。 保罗脸上露出一贯的笑容，像开在夏天的花一般。这是他一天最开心的时刻，看到简，能同她用法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在这个没有几个人会说法语的城市，保罗是这么的孤独。

“是啊简，夏天要来了，雨季总算是停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雨呢。”

“哈，我是在雨季里长大的，因为有雨，这个城市才分外的有温度哦。你看那草地，那花儿，那树木，都是因为雨水的滋润才如此翠绿娇艳的。不是吗？”

“嗯，在我的家乡，连年干旱，一望无尽的都是干涸的土地，树木稀少，更别说各色的花儿了，我都是来温哥华才看到这么好看的花。唯一水源充足的地方就是草原了，那里狮子豹子横行，是动物的天堂。” 保罗手握着扫帚，定定的站着，看着简，但目光已经穿越到了家乡的草原和大地，神情有点恍惚。

简静静地听着，眼前这个黑人小伙子眼睛里闪着光，一定是在想家了，她对自己说。

“保罗，你想家了吧？”

保罗忽然回过神来，看到自己手握着扫帚，旁边立着清洁车，知道自己应该开始干活了。他无奈的笑笑，“是啊，想家了。家在几千几万里外，家在另外一个大洲，家在我的心里。”

简忽然很感动，“保罗，你为什么要来温哥华？”

保罗一边开始扫地，一边说，“我为什么要来温哥华？我也一直问着自己这个问题。我出生在一个小村落，那里世世代代都过着一样的生活，我爸爸在部落里是个首领，很有权威，也很开明。有一天，我们部落来了一个传道士，说英文的。他同我们讲耶稣，讲基督教，讲外面的世界。我当时还小，但是深深被他说的故事吸引了，决心一定要走出那个部落，到外面去见识一番。我不想像父亲那样，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日出日落，面对同样的人，日复一日的做着相同的事，非常没意思。这不，在我22岁那年，我终于说服了我父亲，让我到纽约去找当年传教的传道士，可是等我去到纽约，那里没有人讲法语，讲西班牙语的人倒蛮多，我的英文又很烂，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传道士。别人同我说，他来了温哥华，我就跟着来到这里，希望能找到他。可这也找了大半年了，都没找到。“ 保罗的眼神暗淡下来，语气也开始有点低沉。

简停下手中的收拾，走到保罗身边，问他，“我在这里长大，朋友多同学多，要不，我帮你找神父吧。”

保罗抬起头，笑得像孩子一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真的吗，简，你没在骗我吧？你真的要帮我找神父吗？那真是太好了！你真是个好人。”

简也笑了，“没事，也不一定真能帮上忙，但总比你自己找强点。对不？”

保罗向前跨了一步，放下手中的扫帚，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握住简的手，激动的说，“有你帮忙，一定能找到。谢谢你！”

简不好意思起来，眼睛弯的像月牙，害羞的说，“保罗，真的没关系。”

保罗紧张的松开了手，低头小声说，“你没有看不起我，我只是一个清洁工，你却这么真诚的想帮我，我，我，我，不知怎么说谢。来到温哥华这么久，除了同事，还没有一个朋友，你，你，简，你愿意做我朋友吗？”

简笑着说，“没问题！对了，你把神父的名字写给我吧，以及他最后一次留给你的信息，你要不介意，也写下来。也许会有帮助。”

保罗的眼睛闪着光，连忙点头说，“好的，我明天把信息写给你。谢谢你，简！真的谢谢你！”

简的东西已经收拾好，冲保罗摆摆手，“保罗，我走了，明天见！”

保罗望着简的背影，呆呆的，想着部落里的话，善良的女人最美。

2 神父在哪里

接下来的好几个周末，简开始陪着保罗，一家一家的去教堂寻找，盼望着，能找到保罗当年见过的神父，但是每次都是满怀希望而进，失望而归。保罗甚至都怀疑，神父已经离开了温哥华，寻找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开始想放弃了。

这天，他们再次失望，从教堂里出来，保罗的情绪特别低落，一路低着头，闷着，不说话，脚用力地踢着脚下的石子。简看着保罗这么不开心，用手肘推了推保罗，“喂，别灰心啊，温哥华这么大，还有好多教堂我们没去找呢，你现在就泄气了？”

保罗低声说，“神父可能已经走了，不然怎么一点线索都没有，一点迹象都没有？我好烦啊。”

简望了望蓝天和飘的很低的云，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保罗，你去过格兰威岛吗？”

“格兰威岛？那是哪里？我没去过。好玩吗？干嘛的？有教堂吗？”

简摇了摇头，说，“保罗，你啊，想教堂都想成这样了，别着急，慢慢找，也别灰心，总有办法。格兰威岛其实不是一个岛，最多算一个半岛。上面有各色的小店，餐馆，有停泊的游艇，帆船，有表演的艺人，最有特色的，是水上巴士，可以环游内湾一圈。走，带你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保罗听着眼睛跟着亮起来，“这么多好玩的？那咱们走吧。”

温哥华的格兰威岛，位于温哥华西区的西北端，与市中心隔水相望，是艺术家云集之地。窄窄的街道旁，挤满了各色小店，店主们通常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展示着他们的雕塑，绘画，时装，手工艺品，让人流连忘返。与艺术品店和谐交融的，还有酒吧和餐馆，包括小剧场，以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市场，里面有新鲜的食材，肉类以及形态各异，让人垂涎的精致糕点，不过大多都甜得发腻。

保罗同简慢慢的踱步穿梭在各个小道，橱窗里的陈设，标新立异又让人思考，他像孩子进了五光十色的糖果店，眼睛都应接不暇了。

简带着保罗来到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上站着好些歇脚的鸽子，忙不停歇的低头吃着散落在地上的面包屑，孩子们也乖乖的站在旁边，津津有味的看着鸽子，生怕打扰了它们。大人们坐在旁边的靠椅上，或喝着啤酒，或闲聊着，一派岁月静好的样子。

“保罗，这里就是水上巴士上船点，我们买票上船，吹吹海风去。”

保罗点点头。

水上巴士不大，窄窄的船身里可以坐下大概8-9人左右。从岸上到巴士有个小夹板，保罗先行跳下水上巴士，然后伸出手去接简。简握着保罗的手，宽大有力，很有温度。上了有点摇晃的巴士，简跟着船摇摆了几下，保罗一直没有松开手，拉着简走到船尾的座位坐下来。刚坐下，简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抽出来，笑笑，“谢谢你保罗。”

保罗用手肘碰碰简说，“说什么呢，我要谢你才对，带我来这么一个好地方，风景如画，人们如此休闲放松，所有烦恼都可以抛之脑后，人忽然豁然开朗起来。都是因为你，有你我的心特别的宁静和笃定。”

简也用手肘推了推保罗，“好，谢我谢我，快说怎么谢我？”说毕，故意挤了挤眼睛。

保罗忽然认真起来，“我还没想好，简。你把我当朋友，真心的朋友，你没有瞧不起我，你牺牲自己休息时间来陪我，陪我去找神父，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有着金子般的心。我要好好想想怎么谢你呢。想到了告诉你！”

简伸出了手掌，笑了，“一言为定，好好谢我。”

“一言为定！”保罗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简的手。

水上巴士摇啊摇，嘟嘟嘟嘟，从岸的这边，沿着内湾，开到了对岸，又沿着内湾，兜了一小圈，途径科学馆的大圆球，岸边此起彼伏的小栋的公寓楼，吹着惬意的海风，又兜回了格兰威岛。一路简都很兴奋的同保罗介绍，这是哪里，有什么特色建筑物。保罗听着，什么都新鲜。他觉得奇怪，明明中午没喝酒，怎么感觉听着简在轻声的说话，他都要醉了呢。简的声音好有魔力，保罗只能自己对自己说。他喜欢听简说话，看简笑，或者捉弄一下自己。保罗心里念着，时光千万别这么快溜走。

3.消失

简已经习惯，每个周日的上午，都陪着保罗去找一两个教堂，问问有没有神父的消息。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神父依然没有任何消息，而他们已经几乎跑遍的温哥华附近大大小小的教堂。温哥华的秋天，开始下起雨来，枫叶变红，常常被雨水打湿飘零，保罗告诉简，他开始喜欢温哥华的雨，喜欢与简在雨中漫步，打伞或者不打伞。

到了秋天，保罗已经越来越不难过，相反，每到周日，仿佛同简约会般，他把自己打扮得特别的干净挺拔，神清气爽地同简走在温哥华的大街小巷。从一开始的愁眉不展，保罗已经变得泰然自若，仿佛上天自有美意一般的，对待每一次的失望。

简同保罗在学校也只是很有默契的点点头，微微笑，与之前并无改变，学校里的同事们，都不知道他们其实私交很好。

这天下午，放学后，简在教室里收拾东西，无意抬头看窗外，居然看到保罗在同一个非裔女孩说话。令她十分震惊的是，女孩把双手圈到保罗的脖子上，双脚踮起，很亲热地亲了保罗的脸颊一下，亲完，手也没放下来，继续勾着保罗的脖子，很亲昵的同保罗说着话。保罗没有把女孩的手放下来，相反，眼睛发光地看着女孩，笑着。

简像雕塑一样呆在那里，心一下跌到零下，煞凉煞凉的。一只手压着玻璃，把脸凑到玻璃窗边，想好好地看看，生怕自己看错人。

就是保罗！除了他还有谁？他这会居然把一只手已经搭上女孩的腰上了。简感觉血一下冲到头上了，全身开始发冷，身上不由自主地有点哆嗦。

这是怎么了？就是保罗又怎么了？我凭什么要生气？有什么资格生气？我是他什么人？真是可笑！简你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

简内心自己同自己说话，同时不再望向窗外的保罗，快快地把东西收拾好，头也不回地开车回家了。 她一路神情有点恍惚，仿佛生病一般，头脑空白地回到家中，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知该想些什么？要不要打给保罗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事？那个女孩是谁？是他女友吗？

简始终没打给保罗，她压抑了所有的好奇心和气愤，打算好好睡一觉再说。

第二天，简回到学校，前台的接待阿曼达把她叫住，“简，你听说了吗？”说完挤挤眼睛。

“听说什么了？”简一头雾水。

“我们学校那个清洁工保罗的事啊。你不知道啊？我以为全学校的人都知道呢，尤其是你，平时同他关系不一般。”

“别瞎说啊，我同他就是同事关系，什么都没有。你可不要乱说！”简急忙纠正阿曼达。

“好好好，你同他没关系，好了吧？他今天已经辞职了，昨天有个女的来找他，也是非裔女子，他们聊天那个亲热劲，不说了。。。他们聊了很久，结果呢？ 你猜猜。简。“

简有点没好气的说，”猜不着。”说完，黑着脸。

“保罗居然辞职了！你说这个世界事事难料，而那女子，也非同一般啊。”

简心如刀割。脸上勉强堆积出一点笑容，说，“谁知道他们什么关系，什么来头，什么计划？随他们去吧！我走了，周一不能迟到。”简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教室。她不知道能撑住多久。

4. 圣诞礼物

日子又安安静静地过了两个月，简每天放了学，会自己在教室里坐一会，发会呆，有时耳边会想起保罗热情的声音，“哈罗，简，还没走呢？”

可是保罗再没出现过，就像他从没来过这所学校一样。每当简开车经过大大小小的教堂，她会不由自主地往里面看看，是否会偶遇保罗，可是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难道人生就是，转身便是天涯吗？

简忍不住给保罗打过几次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还好号码还在，没说是空号。

简，慢慢地适应了没有保罗的日子，告诉自己，保罗走了，不再回来了。

深秋的温哥华，雨下的越发大起来，天气也一天天冷起来。

这天放了学，简如常在教室里整理东西，窗外的雨打着屋檐，雨声时大时小，枫叶已经落了许多，树干变得凋零起来。圣诞节快到了，不知保罗身在何方？圣诞会是一个人吗？只要他平安就好，最好已经找到了神父。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哈罗，简，你还没走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简的心跳忽然加快起来。是保罗吗？

简抬起头，看见保罗双手放在身后，笑咪咪地看着自己。

简真想马上冲上去，给他几拳，问他到哪去了。她没有这么做。

“哈罗保罗，好久不见。”平静的声音下尽量掩盖自己的激动。

保罗一边往前走，身后居然出现了另一个人，也跟着他一起往前走。那不是那天来找他的那个非裔女孩吗？她来做什么？

简本来展开的笑容，带着一点微皱的眉头。

“来，简，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女孩一下窜到保罗身边，用手勾住保罗的手臂，向简摆来摆手。

“你好简，我是伊利思。很高兴认识你。”

简的心在抽搐，身上忽然冷起来。这个死保罗，忽然出现了，但为何要带一个同他如此亲密的人给她认识？简努力平静了心情，挤出一丝微笑，

“你好，伊利思，你是保罗的………”

“你看我们像不像？简。我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啊！”

保罗微笑的点点头。

“小妹？”简瞪大了眼睛。

“是啊，保罗是我大哥，不过，我认为我长得比他好看。你说呢？” 伊利思得意的看着保罗。

保罗用那个简很熟悉的动作，右手手肘推了推伊利思。

简心里长嘘一口气，原来是妹妹，那当然是最亲的人了。我这是怎么啦？简自己都觉得好笑，于是笑起来。

“嗯，我觉得你比保罗好看。”

“你看，保罗，连简都这么说，你相信了吧。”

保罗说，“好好好，你好看。”

说完，保罗忽然像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大捧鲜花，有简最喜欢的香水百合，和满天星，简眼睛一下亮起来。

“干嘛啊，保罗？”

保罗忽然单膝跪下，把花举高，对简说，“简，你做我的女朋友吧。我这几个月来，每天都在想你，想象着和你重逢这天。我，我喜欢你。”

这算是被表白吗？简，有点蒙地站着，不知所措。

伊利思看简没有回答，有点着急。

“简，我哥哥是认真的，他很喜欢你，天天想你。连家里给他介绍的邻国的公主他都拒绝了，一心一意飞回温哥华找你呢。”

邻国公主？简更是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保罗。

“保罗，你别告诉我你是王子吧？”

简调侃的笑着。

保罗傻傻地笑着，看着简，没说话。

“我哥当然是王子了，哦，不对，马上要做国王了。几个月前我爸爸病重，我好不容易在温哥华找到了我哥，把他快速带回家乡，好在在爸爸临终前见上了一面。现在爸爸走了，我哥马上要继承王位，做国王了。因为时间太仓促，飞回家乡要两天三夜，哥哥都没来得及同你告别，他一直担心你会生他气，所以，已经做好准备被你骂了。花准备好了，还准备了礼物，怕吓着你，就没拿来，礼物还在酒店呢。对吧？保罗你倒是说话啊！”

简像在听故事般惊奇，这都21世纪了，还有王子和公主？那个非洲的国家，离自己平时的生活相距太远了。保罗向自己表白，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保罗看简陷入思考，生怕被简拒绝，连忙说，“简，我是真心喜欢你，我知道，你也一定喜欢我，因为我能感受得到。我在家乡时，每天都想起你带我去格兰威岛坐水上巴士的情景，温哥华的山水，街道和你，深深在我心中。我不在乎做不做国王，我只想同你在一起。”

简听着听着，鼻子酸了，过去几个月的委屈和疑惑，仿佛都化成了泪水，流下来。

“简，你怎么哭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怎么这么伤心？我不要看到你难过，简，别哭了。”

保罗轻轻地擦去简脸颊上两行泪。

简抽了抽鼻子，又擦了擦脸，给保罗胸口来了一拳。

“你这个坏蛋，一声不吭就走，走了也没联系我，我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我以为你消失了呢。这一出现居然告诉我你是王子，你以为你是青蛙王子啊？来解救我啊？我不管你是不是王子，我也不管你是谁，以后不要这样忽然失踪了，好吗？我还要帮你找神父呢。”

保罗把手上的花交给伊利思，一把抱住简，紧紧地抱着，“我答应你，再也不不辞而别了，是我不对，我道歉。有你在我身边，每天可以看到你，就够了。”

保罗轻轻地吻着简的头发，简闭上眼睛，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与保罗重逢，是最好的圣诞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