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娘被时间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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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不爱你，任再多的时光也无济于事。

2017年10月29日  星期天  多云

—1—

我五岁那年，我妈指着村里孕妇嫂子的肚子对我说，“儿子，那里面有你以后媳妇。”

我整个一懵逼，呆呆地问了我妈一句，“能吃吗？”

我妈说能。

于是，我天天追着孕妇嫂子叫媳妇。事实上，我连媳妇是啥都不知道，能吃就好啦。

可我妈告诉我，还不能吃，得等着，等嫂子的肚子越变越大，直到最后痛得死去活来才能吃。

嫂子难受那天，我就在她家。

我家和她家隔了一百米，很近。七点钟，我就去她家了。嫂子的丈夫，和他的父母一块上山干活去了。

去的时候，嫂子还躺在床上。往常这时候，嫂子早就起来了，我一想到嫂子还赖床就笑她，“嫂子是猪！”

这时候，她的脸上再也不是浅浅的笑容，额头冒着虚汗，双手抓着床单，目光紧紧地锁定着我，她的眼里似乎蕴藏着某种信息。

可五岁的我对此不懂，只是被她挣扎的表情给吓着了，我连忙跑出门，“妈，快来！”

我不知道是我妈太忙了还是怎样，她应了我一声以后，不再有任何反应。嫂子那双氤氲的眼睛却亘在我心头，似乎，她整个人都要连同眼睛模糊不见。

刹那间，脑子里的某根弦崩裂了，“媳妇…”嫂子肚子里还有媳妇。我使出了我前所未有的力气，抱着圆滚滚的身子，扯着小短腿往家里奔去。

“妈……妈……”我边跑边喊，还边喘气。

我看见我妈手里拾掇着我看不懂的东西，她手里没停，嘴上道，“叫啥呢？没看我正忙着吗？”

我面红耳热，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拽住我妈的衣角，使劲往外面拉。嘴里嚷嚷着我也不懂的话语，更别提我妈了。

“诶哟，我的小祖宗啊，你这样拉着我不难受吗？”

难受？嫂子是难受了吗？那嫂子难受了，我就可以吃媳妇了？

我眼睛一亮，惊叫出声，“妈，可以吃媳妇了。”

“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我妈不仅说我傻，还抽出了一只手拍我脑袋。

我皱了皱我那不明显的小眉毛，明显不信我妈的话，“你不是说嫂子痛得死去活来，我就可以吃媳妇了吗？”

我妈啪啦一下掰开了我，往嫂子家跑去。

—2—

我妈前前后后进出嫂子房门很多次，最后她说，“儿子，在这守着你嫂子，别乱跑，不然媳妇就没了。”

我一听后几个字，连忙精神了起来，比了比我那一只手都握不住的胳膊。

我盯着我妈渐渐远去的身影，后来我问她去干嘛了，她说去请产婆了。

然而那一天，还没等我妈请来产婆，我就听见了屋子里的叫声，我冲进室内，眼见着嫂子挣着力气，像是我每次上厕所上不出来的样子。

她一直重复着这一个动作，直到，我瞧见她下半身露出了一块物体，我连忙指着那里。她斜着眼瞥了我，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先前的动作。

多年以后，我无比怨恨自己，怨恨自己的幼小和无能为力，不然，嫂子也不会拿生命来赌。也好在，上天是厚待她的。

不久后，我妈带着一名女子来了。她站在能看见嫂子下半身的地方，一直给嫂子打气，“快出来了，再使把劲。”

另一边还不忘让我妈去烧热水、准备毛巾、毛毯。

很快，一个血娃娃出来了。那女子将血娃娃一翻转，拍响了她的屁股，接着，神似我的哭声从血娃娃的口中传出。

嫂子耗费着所剩不多的力气撑起身来，只为了看一眼孩子，那女子说，“是个女孩。”

仿佛一瞬间，嫂子眼里的光黯淡了一分。但很快，便被她的母性光芒照亮。

嫂子躺下了身，昏昏沉沉的，我想，她一定是累坏了。

我妈端来了热水，那女子试着水温，和我妈一起给血娃娃擦拭身子。慢慢的，血色被洗净，露出了一个干净白嫩的小娃娃。

我小心翼翼地勾了一下她的小手指，心中雀跃，“妈，这是媳妇吗？”

“是，这是你媳妇。”我妈及时地回答了我，但她像是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连忙道，“只是，要等她长大了才能吃。”

我瘪着嘴，脸上挂着不满。长大长大，那要多久去了？可不可以让她立马变我这么大啊？

我妈见此，笑出了声，就连那女子也露出了不明的笑意。我感觉我的自尊受到了挑战。我不懂自尊是啥，听我爸说，就是没脸见人的意思。

当时的我，并未意识到，我妈给我挖了一个坑。而这个坑，成了我二十多年来的心事，以至于，这一生，都无法填满。

—3—

我一天天守着小丫头片子长大，只为吃她。

小丫头越长越俊，我要吃她的决心就越加坚定。这样的美人，一定，也只能是我的！

我妈对我如此有志气，十分满意，因此常常多给我拿零花钱，当然，这些零花钱都被我拿去孝顺我媳妇了。

我爸说我胳膊肘往外，我妈反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我是孩子，媳妇是狼？不对不对，媳妇怎么会是狼呢？

我才是那只狼，那只早早盯上猎物的狼。只等猎物长大，就叼回家一口吃掉。

可是有一件事让我犯了难，媳妇这么可爱，我怎么忍心吃掉她呢？八岁的我把疑惑问了出来，我妈说，“吃？那也得看怎么吃了。”

我妈意味深长的笑让我毛骨悚然，很长一段时间，我一想起她的笑，就抖得厉害。

十年后的我，原谅了我的无知，却无法释怀我妈的邪恶。

我怎么会有这么个妈呢？

在我进行一番权衡之后，还是得要这个妈，不然我就没有媳妇了。

我这么安慰自己，直到未来的某一天。

—4—

小丫头上三年级时，渐渐冷落起我来，这让我百般滋味。

不明缘由。我就同哑巴吃黄连一般，只得把苦往嘴里吞。

十来岁的我已经被我妈潜意识化，早就认定了她。

而她在冷落我时，有了新的伙伴。自幼跟在我身后的丫头此刻正跟在别人身后。

一股无名火从我心底跃起，我冲到他们面前，拉开了她，“沈勤芩，不和我玩？和别人玩是吧？”

她皱着眉头，直喊疼。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却只听她说：

“陈扬，你这么胖，谁要和你玩啊！”

说完，她潇洒离去，只留我一人在原地暗自神伤。苦涩从舌尖蔓延至心田。

我无法反驳。事实是我确实胖，而我的姑娘也确实嫌弃我了。

每当我照镜子时，就想把镜子给砸了，免得看见我那一脸肥肉。我也习惯性抬着头走路，只怕低下头会看见肚子上的凸出来的一块肉。

后来，我干脆拿了一块布把家里反光的东西都给遮了。可这简直要了我那爱美的妈的命，我还没遮完，她就给我全拿开了。

“怎么了儿子？被媳妇嫌弃了？”她一脸打趣。

我怒目而视，“别这样看你老娘我，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太胖了吗，不知道减肥吗？多大的人了，就这么点承受力？以后我跟你爸死了，你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妈又说了一大啪啦，每一句都敲在我心口，我终于忍不住吼出了声，“闭嘴行吗！”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人心如此脆弱，我为自己的软弱感到不耻，势必要减肥成功。

—5—

一年以后，我成功脱离胖子的队伍。

这时，我已经初中毕业。而沈勤芩还是一个即将五年级的小姑娘，眉眼越发清晰，一颦一蹙都像极了嫂子。

一年的时间，我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学习和减肥里，甚少去见她。好似，减不下肥就无颜见她。

我拜托我妈将她叫来了我家，这是我仅能想到的缓和我们关系的办法。我妈还想着早日把沈勤芩拐到我家来，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我听见“哇”地一声，“陈扬哥哥，你现在越来越帅了。”

我笑了笑，与她对视着。此时此刻，我渐渐理解了她一年前的心态。无非是自尊心作怪。

恐怕，她早就忘记了一年前的那句话。但这已然不重要了，我的姑娘，她回来了。

往后的日子，我什么不说，沈勤芩也会很主动地跟在我身后，这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从我记事以来，宠着她、惯着她，便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眼前的人，总有一天是我的人，既是我的人，自然应该捧在心尖疼。

我对沈勤芩的疼爱一日胜过一日，生怕别人不知晓我对她的用意。

我极力地宣告着我的所有权。这是我妈教我的：喜欢的女孩要早点下手。我妈说起这时，还谈起了当年我爸追她的事，若不是我爸早人一步，满足了我妈的少女心，我妈也不会嫁于他。

我向来对我妈的话深信不疑，除了吃媳妇一事。我从五岁开始，一直等，等到十五，再等到二十三。

整整十八年的时间。只是为了等她成年。

我那亲妈常常笑话我没出息，连个女孩子都拿不下。大概，她永远不会懂，我想要等最好的年龄给一个人最好的一切吧。

—6—

沈勤芩十八岁时，我已经二十三了，大学毕业一年，已经进入了工作阶段。

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之前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她成年的这一刻。十八年来，我见证着她大大小小的事情，从出生，上学，再到成年。

我唯一缺席过的，也只有减肥那一年。那遗憾，就把一日当两日，来弥补吧。

好在只有四年，四年以后，她是我的妻，我是她的夫。一切的一切，都会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每临周末，我都会去她学校看她。久而久之，这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有一天，她和我发了一条消息，“陈扬，可不可以不要每星期来找我了？我很忙，我要忙着学习，忙着兼职。你这样，让我很为难。我需要个人空间。”

我在手机这头，失落成一朵无枝叶的花。操纵着手机输入法，删删减减，最后发出去时，只有一个“好”字。

喜欢一个人如生命，便是如此。可能高入云端，也可能低到尘埃。

—7—

半年后，她告知我，她要出国留学，不久后就离开。

我喑哑着嗓子，发不出声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通知与我？我竟然觉得今日连风也是凉薄的，变相地嘲讽着我这个失意之人。

“要多久？”

“两年或者更多年。”

她昂着脑袋，目光直视远方，眼中一片希冀。我的心一下子柔软了，想说的话也被我咽了下去。

在远方，是否有一样她追寻的东西？而这样东西，胜过了陪伴她多年的我，以及我们的爱情。

我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她在时的温度。

“一路安好。”我的姑娘。

—8—

第一年。

沈勤芩，生日快乐。

第二年。

沈勤芩，生日快乐。

第三年。

我握着手里的鼠标，在她生日的最后一分钟，点下了发送。

“沈勤芩，你追寻的远方是什么？”

她回了我两个字，自由。

很久以后，我才真正明白，她的话并未说全。

—9—

在我二十九岁这年，那个远渡重洋的姑娘回来了，带着一个男子，回来了。

我妈打来电话说，儿子，你的媳妇没了。我没有告诉我妈，在她出国之前，就已经没了。

邮箱里躺着她的婚礼请柬，我犹豫着，最终还是去了。我要看看我宠爱了多年的姑娘，嫁给了怎样的一个男子。

我是在婚礼开始以后才进去的。

她穿着雪白的婚纱，纱裙拖在地上，和她一起往前移动，一起走向那个将要陪伴她余生的人。

我从小抱在手里的姑娘，终于走进了别人的怀里。

那个男子，他没有我高，也没有我帅，可能也没有我爱她。我输在，她爱他。

“沈勤芩，你的自由和爱情都有了。前者是我给你的，后者不是。”我仰着头，怕眼泪滚落下来。

司仪的声音遍布礼堂的每个角落，尽管我躲得再远，也无法幸免，“新郎新娘请交换戒指。”

银色戒指的光从她手上反射进我眼里。她终于戴上了戒指，却不是我为她戴的。

我像街头的流浪汉一样，逃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手机一直振动，我按下接听，母亲急切而又温柔的嗓音传来，“儿子，还好吗？”

不好。

那个我等待多年的姑娘，没了。

她被时间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