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伊始的那几年,村里还未粘上一点建设小康社会的边。
那时候买一点日常用具非常不便,早些年会有一些挑夫来村里用废铜烂铁,废纸,头发丝等废物换一些梳子盆子镜子之类的用品。但挑夫总不会赶巧的等家里物件坏了才来。
因此那些位置好的房子,便被主人用来做小商铺,进点日常用品,零食琐碎的东西来卖。然后用粉笔或者油漆在外墙上写下大大的“小卖部”三字。
从阿强记事的时候开始,他家就也有这么一间小卖部。
记得阿强刚学会了说话走路,约莫两三岁时,便穿着开裆裤,屁颠屁颠看父母卖东西。那时对钱还没有概念,只对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小零食尤其感兴趣。
每次有小孩来买东西,他都紧紧尾随着大人,手里还不忘左捏一下右摸一下那些五彩的包装纸来表现他的渴望。有时恰逢他顿顿胃口好吃得多,父母也高兴,便会随手摘一包零食给他,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失望而返。
后来上了幼儿园,阿强学会了数数,又学会了根据分、角、元而不是大小,颜色来区分钱,才算有了更大的“权力”——大人忙不开时,就把小卖部卖货收钱的任务交给他,这给了他进出小卖部的自由,有时,他就会偷摸顺走一包零食躲起来吃。
但找零时还得大人亲自来,不是他阿强算不来数,而是那零钱抽屉上了锁,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一个小屁孩管钥匙的权力。
只是每次打开那装零钱的抽屉时,他幼小的心儿都会一颤,转而又失落了。因为父母从不给他零花钱。每天看着同学们出入小卖部时,说不眼尝是假的。
这其中既混杂着攀比,也有一些无法合群的失落情绪。毕竟当别人买点小玩具,小零食一块玩一块吃的时候,阿强多半只能被晾在旁边。
不合群对孩子来说,也是非常恐惧的一件事。
有了偷零食的经验,阿强便在脑子里酝酿着更加邪恶的计划——偷钱。
但阿强没有的钥匙,只能等大人卖东西时,他混进去小卖部偷偷拿钱。但这也不是次次有机会,偏得等到有人找零,且找零之后还想再买点啥的时候,阿强趁着大人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挑东西的人身上,便蹭到抽屉边,偷摸夹出一张,胡乱塞兜进里。等四下没人再把皱巴的钱拿出来,恭恭敬敬折好又放进兜里。
得利于长辈用钱也时常从小卖部抽屉里拿了就走,这点小买卖自然也不会隔时清点一次,阿强偷钱,也至始至终没有被发现过。
那时的小东西小零食也不贵,大部分都是五角钱。一块钱以上就是孩子眼中的巨款了!
最开始行窃的阿强内心还有些害怕和愧疚,只敢偷一角的,然后拿去买两根辣条,或者五颗话梅。但这就点东西总归是吃不够尝不够的,况且有时还得分了人一起吃。
一次阿强撞着胆子偷了一回五角,便再没有正眼瞧过一角钱。
阿强班里有个家境不错的孩子,可能是老吃零食,不好好吃饭,长的又矮又瘦,偏偏营养不良的小脸上还时常一副不符年龄的气傲神情,阿强便叫他小虫,一是因为身材,二是因为厌恶。小虫每天都拿着一两张钱在阿强面前晃悠,搞的阿强几次想扑上去揍得他哭爹喊娘。
可他也知道,自己要是打了架,不管什么原因,回家指定要挨父亲的收拾,父亲打起他来没轻没重的,他也确实忌惮。
但每天叫着“小虫”也不太解气。于是阿强偷钱的目的又多了一个——压压小虫的威风。
有了这个目的,阿强在偷盗的时候,胆子仿佛更大了。
这天刚到学校,小虫刚看到阿强,就贱兮兮的跑过来,一边把手里的五角钱扬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今天我有五角钱!!”
阿强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掏出了两张五角钱,得瑟道:“今天我有两个五角钱!”
见小虫悻悻而返,阿强头次偷两张钱的慌乱和顾忌霎时烟消云散了。
之后一段时间,俩孩子之间的较劲只在慢慢升级。
“今天我有一块钱!”
“今天我有一块五!”
“今天我有两块钱!”
“今天我也有两块钱!”
……
两块是小虫能拿到的零花钱上限,可不是天天都有。而阿强早已习惯了一次顺走两块的“壮举”,让小虫在他面前不断甘拜下风。
渐渐的,阿强对校门口小卖部卖的零食玩具也没了以前的兴致,和小虫的竞争也随着胜利的增多变得无趣。阿强便不再偷钱了。
但偷窃得逞的种子早已在他心里种了下去,只等着某一天再次生根发芽。
一年后,阿强上小学了。
比起小得可怜的幼儿园,小学可谓五脏俱全,只校门口的小卖部就超过了五个,各种用品零食玩具更是琳琅满目,让阿强又蠢蠢欲动起来。
一年级时学校里流行“打王牌”——一种圆圆的纸牌子,谁要能把对方王牌打的倒了面,就能赢走对方的牌,谁的牌多,谁就是大王,是众人崇拜的对象。阿强家虽然也卖王牌,但都是最次的“土卡”(孩子把普通王牌称为“土卡”,把表面附了塑料膜的称为“金卡”,把用废旧卡片剪成圆形的称为“铁卡”,“土卡”最次,“金卡”最拉风,“铁卡”做为一种作弊的手段,一般不用来玩),阿强顺了几次后,便看不上家里的“土卡”了。
这使他又开始偷钱买王牌。
小学生中流行的玩意总是昙花一现,从王牌,到玻璃珠,再到悠悠球,再到陀螺,也不过用了一年的时间。这期间阿强也不知拿了多少钱,买了多少小玩意。
虽然阿强家里有一堆大人给砍的陀螺,但木制陀螺哪有小卖部里的塑料陀螺转的快转的花;自己做的鞭子也老是折断,没有卖的韧性。
阿强再一次偷钱了,这次他非常清楚的记得,自己拿了两块钱后,买了一个底部镶着铁珠子的红色塑料陀螺,一鞭子抽下去,陀螺不仅转的飞快,内嵌的发声装置还会发出“咻咻”的声音。
但陀螺的不便就在于鞭子太长了,根本无法隐藏,阿强又担心放在学校被人偷了,只得偷偷带回家里,然后用他以往的伎俩,在大人面前演起戏来。
这是他已经成功了几次的小花招。
阿强把买来的陀螺若无其事放在了窗台上,便做其他事去了。等吃完晚饭过来,他才用一副见了鬼的惊讶神情走过去,拿起陀螺一脸茫然的问:“这里怎么会有一个陀螺,是不是你们买的?”
“不知道,你就拿去玩吧。”父母还在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把他打发走了。
他满心欢喜,终于又蒙混过关了,就拿着陀螺在院子玩起来。
可父母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他一个小屁孩的当呢?
没过多久,忙完的父母就把他叫到跟前,和爷爷奶奶,一起问起他来:
“陀螺哪来的?”父亲一脸平静的说。
“不知道啊,我回来就看到在那了……”阿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不是吃了饭才看到的吗?”母亲反驳道。
“我……我,我看着要吃饭了,就没说的嘛……”
“还骗人?!”母亲提高了嗓音。
“偷谁的?”父亲还是一脸平静。
“不是我偷的,我没偷!”阿强有点慌乱,但面对错误的质问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反驳道。
“啪!”一股火辣辣的刺痛从阿强屁股传来,父亲手里的那根又扬起的鞭子正是阿强买来的那根。
“我没偷!我本来就没偷!”阿强带着哭腔,吼道。
“那这陀螺哪来的?”爷爷发话了,他大声问道。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从李顺大腿上发出。
“不是我偷的!是我买的,我自己买的!”阿强一个趔趄,跪倒在地,边哭边喊。
“哪来的钱,你快说嘛,说了就没事了。”母亲起来扶着阿强,在他耳边安慰道。
“我捡的……”阿强小声嘟囔着。
“啪!啪!”
“捡的?上次的悠悠球是捡的,这次钱也是捡的?!”爷爷喝道。
父亲起身拉开母亲,随即鞭子又抽在了阿强的身上,他又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阿强放声大哭,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的奶奶。
“从小偷针偷线,到老偷金偷银啊!该打!”奶奶叹息着,目光转到了别处。
“啪!啪!啪!”
父亲一连又抽打了几下,母亲站在旁边紧皱着眉头,爷爷静静的看着,奶奶仍看着别处。
阿强已不再是哭声,他睡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着,全身都是火辣辣的刺痛。此时他就像他买的那只陀螺。
“我说,我说……”
母亲急忙拉住了父亲,父亲停止了挥动手中的鞭子,奶奶终于转过了头。
“我从小卖部里拿钱买的!”
“狗日的敢偷钱啦!”父亲拿起鞭子的另一头,把棍子狠狠地打在了阿强屁股上,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阵阵酸痛让阿强弓起了腰。
“从小不掰,到老不弯,唉……”奶奶叹了一声,又转过头去。
“怎么偷的?几次了?”爷爷问道,父亲和母亲又坐了下去。
阿强没在反驳“偷”这个字眼,他决定坦白,但不能完全坦白,不然他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就这一次,我,趁卖,卖东西,的时候,拿的……”阿强抽泣着说
“啪!”父亲又是一棍子,“真就一次?”
“真的!就一次!上次的悠悠球真的是我捡的!”
刚缓和的疼痛又一阵袭来,阿强还是灵机一动,撒了个谎。
他不是不承认错误,而是不敢说实话。
“起来了起来了,我们信你,以后绝不能再偷了……”母亲见状,又起身把阿强扶了起来。
父亲扔掉了棍子,一把把阿强提溜起来,拖到了供桌面前,指着灵牌,说道:“今晚你就给我跪在这,给祖宗看着,他的重孙厉害了!会偷钱了!”
母亲见状也不敢拦,只坐在旁边看着。爷爷奶奶各自做其他事去了,算是默许了惩罚。父亲又拿回了鞭子,一边搬了个凳子坐在阿强旁边,一边还不忘教育着他。
阿强也不清楚自己跪了多久,反正得是凌晨了,等到父亲终于回屋睡觉去了,母亲才来把他扶起来。
他的膝盖就像两根钢针扎进去一般,刚站起来又一股刺痛坐了下去。母亲只得把他抱起来,坐在凳子上洗了脸脚,又抱他到床上,才终于抽泣着睡着了。
自那以后,阿强的邪念也随着屁股上的鞭痕慢慢消失了,倒也长成了一个邻里夸赞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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