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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年磨一剑；
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荡尽胸中意。
清亮的吟唱声冲上九霄，如云层中炸响的闷雷，回荡在周围。
天沉沉，人影攒动，目光齐齐望向前路。
宽阔的广场上，两旁耸立的石道之间，出现了一道魁梧的身影。
他身穿短打，双臂缠绕麻绳，像是田间充满自信的农夫。
他腰间挂着一个紫色葫芦，来回晃荡着，另一边插着一柄锈迹斑驳的短剑，双手以举鼎之势，顶着一块硕大的黑石。乍看之下，这顶着的黑石比他的身躯大了两倍。
他行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发出隆隆闷响。
“这家伙疯了吗？”
“我看像，要不然怎么会十年中三次闯通天阁。”
“那又怎样，铁定和其余两次一样，一定会惨兮兮的收场。”
人群中惊异和嘲讽声此起彼伏。
“莫非真以为逍遥门这般好进？”
“他要是能进，我们都是逍遥门的天才了。”
“可笑之极，这惊雷广场上上万人，试问哪个不想要通过这通天阁，拜入逍遥门？他何德何能？”
“有人穷其一生，也不过是徒劳一场空，抱憾与逍遥门无缘。”
周围人闻此，一阵沉默。
“逍遥门可恶，设下这种考验之法，让多少天才止步于此，与逍遥天道无缘。”
“是呀，通过考核又如何，还不是有诸多败类，要我看，逍遥门不过是作茧自缚，自欺欺人而已，迟早有一天，门下会一个弟子都没有。”
众人酸溜溜地点头。
可是在场之人，谁也不愿离去，谁都清楚，一入逍遥门，从此在这天下便挂上了名号，是一朝成名天下知的近道。
更何况，这逍遥门琅嬛福地秘籍无数，只要能进入逍遥门，便可任意观摩学习，只要你天资足够，成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话间，只听一声惨呼，一道身影从通天阁高耸的九百九十九道石阶之上滚落而下。
众人见得多了，并不为所动，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高耸入云的通天阁上，传来一道沙哑声，“苏冲第二次挑战失败。”
众人长长松了口气。
2
苏冲何等人物？
安西府卫城赵无极亲传弟子，天资卓然，十六岁进入暗劲中天位境界。
赵无极失踪后，便来到逍遥门，挑战通天阁，想要进入逍遥门继续修行。
苏冲第一年便登上了九百九十八层通天阁石阶，临登顶时被降临的通天威压击落而下。
然而今天，他轻而易举上了九百九十九层阶梯，步入通天阁，众人皆以为他要成功，可是一盏茶功夫，再次被击落而下。
“下一个报上名来。”
通天阁上的声音传出。
“安西府，北天桥，安庆生前来挑战。”
“安庆生，十年挑战三次败落，第四次开始。”
安庆生双腿分开，将手中举着的黑石缓缓放在地上，浑身发出噼啪爆响。
“筋骨齐鸣。”人群中一阵惊呼。
安庆生并不在意，随手解下腰间红葫芦，啵得一声拔开塞子，仰头猛灌了几口，咕噜咕噜咽下肚皮，白嫩的脸颊上浮现出紫红色。
他满足地拍了拍肚皮，深吸了口气，将红葫芦系好，左右拍了拍双臂，便要举起巨石，目光盯着前方地面，稍作犹豫，向前蹲在地上。
“这家伙在干什么？”
“搞怪的家伙，真是笑话。”
安庆生置若罔闻，抓起地上爬过的蚂蚁，放在手掌上，呢喃道，“你一定是想要上去看看通天阁之上的风光，不如我带你上去？”
安庆生将蚂蚁放在肩头上。
蚂蚁竟十分听话，趴在肩头一动不动，抖动着延展的触须，似乎在卯足劲呐喊。
安庆生露出憨笑，用力举起巨石，在众人翘首期盼中，向着通天阁的台阶走去。
3
“开始了！”
安庆生向着蚂蚁呢喃了声，抬脚落在第一台阶上。
嗡的一声，无形气压降临，身体重量陡增。
安庆生并无异变，只是向上攀登。
他速度越来越快，举着巨石向着通天阁而去。
云层深深，威压越发浑厚，仿佛从通天阁上吹下一道无形真气，不断叠加在他身上。
渐渐地，他的速度慢下来，艰难地抬眼望去，发现通天阁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
“你抵抗不住通天威压，退下去吧。”通天阁劝阻声响起。
“哼，纵使通天阁难如登天，我安庆生既然来了，就一定能攀上去。”
“好气魄，不过像你这般执着之人，这么多年来，我见得多了。”
“那我今天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叫做一力降十会。”
那声音嘲讽道，“不自量力，真以为自己举了块黑石，便能增加自身分量，帮助自己抵御通天阁的灵气威压？痴人说梦。”
“那就让你看看。”安庆生双目变得锐利，侧目瞧了一眼肩头上的蚂蚁，只见蚂蚁前足腾空，触须抖动，似乎在为他加油。
他一步一步艰难攀登，肌肉隆起，青筋浮现，脚步也越发慢了下来。
汗水滴落台阶，他每次抬脚，都牵动着下方人群的目光。
“来来来，我们赌一赌，他这一次在多少台阶上败落？”刻薄的讥笑声呼喊着。
“两年前他七百八十阶，今年撑死八百阶。”
“我觉着应该八百零五阶。”
“我赌八百一十六阶。”
……
此起彼伏的声音落在安庆生耳中，无疑刺激他的强大动力，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啊，八百阶了。”
那些人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直愣愣瞧着攀登的身影，不断默数着，转眼到了九百阶。
轰……
黑石终于抵挡不住威压的震荡，碎裂散落。
“快看，他要败了。”
众人被唤醒，盯着安庆生摇晃的身影。
然而，他并没有倒下去，只是摇晃了下，弓身整理衣衫上的尘埃。
“他竟没事？”
“这怎么可能？”
“我一定是眼睛看花了。”
“那又怎样？要是他都能通过第一关，上了通天阁……”额头生着肉瘤的大汉举起手中的鬼头刀，“我就把这把刀吞了。”
众人哑然失笑。
4
安庆生撕开肥大的裤子，他壮硕的小腿上捆绑着暗金色的铁板，这时最为沉重的乌金板。
他顺手解下来扔在一旁。
轰隆……
台阶被暗金铁板崩出缺口。
安庆生浑身一轻，解下红葫芦，又灌了几口，再次向上攀登。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还有力气攀登？”
安庆生速度更快，如一阵风，向上飘动。
“九九六、九九七、九九八、九九九”
众人呢喃声中，安庆生跳跃而起，一个旋身落在通天阁之上。
“他，他竟然登上了通天阁！”
“这……”那额头生着肉瘤的大汉满脸苦涩，望着手中鬼头刀，只觉得众人投来的目光透着挑衅，咒骂了声，武力值涌动，啪的一声手中的鬼头刀断裂成数寸掉落在地上，“你们不用看着我，上了通天阁，不过第一关，等过了第二关，他才能有机会进入逍遥门，哼，要我看，第二关他一定会被打得灰头土脸，第一关他用了十年，第二关至少需要二十年。”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眺望通天阁之上。
5
“十年……，哈哈哈，十年……”
笑声声震长空。
“你毅力不错，不过恐怕又要浪费十年了。”一个长发飘飘的中年人走出来。
“你便是剑奴？”
“不错，逍遥门剑奴。”
“你也要嘲笑我？”
剑奴仰天大笑，“至少你是我这十年里见到的第二人。”
“我迟早是要上来的，早十年，晚十年，没什么两样。”
剑奴笑容消失，“通天阁第一关，考验抗压能力;第二关，考验你的变通力，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安庆生再次解下红葫芦，仰头喝干，将红葫芦扔在一旁，取下腰间锈迹斑驳的长剑，抚摸剑身，侧目凝视，“来吧。”
“你也用剑？”
“配合你而已。”安庆生一抖，铁剑绷直，“你的剑呢？”
剑奴骈指道，“已经在手中，出招吧。”
安庆生毫不客气，冲天而起，弓背含胸，铁剑直刺而出。
“一剑长空，不拖泥带水，直奔要害，看来你确实有备而来？”剑奴毫不停留，指尖射出幽芒，如一把无坚不摧的长剑，叮的一声迎击在铁剑之上，“一剑对冲，且试试你的力道。”
嗡……
两人之间剑气闪现，劲力相互撞击，轰然炸开。
“好啊，你足以自傲了，放眼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抵挡住我一剑之人。”剑奴气势陡然一变，周身散发出密集剑气，直冲天际。
“以身化剑……”安庆生赞了声，倒转铁剑，不敢与之抵抗，深吸了口气，向一旁奔逃。
“想要逃过我的剑意，做梦。”剑奴一抖，剑气纵横飞射，如流星划空，向着安庆生刺来。
安庆生逃奔的速度更快。
剑奴剑气彷如一道流星在追赶，可始终相差丈许距离。
安庆生多年苦功在这一刻一一展现。
剑奴的剑气竟不能伤他分毫。
剑奴眼神沉下来，吟唱道，“逍遥囚笼”
剑气幻化，随手斗转，形成密集的剑雨，随着武力值迸发，剑气潇潇，像铁甲军阵一样的剑幕，困住安庆生所有生路。
“你能撑过这一剑，算你赢。”
剑奴多年来第一次动怒，嘴角浮现狞笑。
6
那扬言吞刀的肉瘤大汉脸色越发难看，局促不安道，“这什么情况？难不成他真要过这第二关不成？”
“那你可真要吞刀了。”一旁的同伴讪笑着。
肉瘤大汉隐忍怒火，遥望通天阁之上，只见云雾皑皑，不见人踪，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目光落在一旁的苏冲身上，总算提起精神道，“难道他比苏冲还厉害不成？他要是过了第二关，我从此不用刀，改行去种田。”
听闻之人皆投来可怜的目光。
再看苏冲，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凝重，修长的手指来回晃动着，心中默数着，“五十六、五十七……”
他在衡量安庆生在通天阁之上支撑的时间，同时对比自己所撑过的时间。
他耗尽心力和武力值，也不过在剑奴手中坚持了一百八十九手。
剑奴承诺他，两百手算他过关。
7
“安西府，北天桥，安庆生……”
通天阁之上再次响起威严喊声，只是这喊声似带着咬牙切齿的感觉，说得极缓慢。
苏冲晃动的手指停下来，涨红的脸颊逐渐舒缓，叹道，“八十五手。”
肉瘤大汉侧耳倾听。
其余人凑在他身旁。
“放心，那呆货过不了关。”
“不错，苏冲都没有过，他一个种田的，何德何能？”
肉瘤大汉握紧了拳头。
通天阁传出悠悠声响，“恭喜安庆生，通过考核，进入逍遥门。”
“不可能……”苏冲几步冲上前，又驻足瞻眺通天阁之上，“他才八十五手，剑奴怎么允许？”
然而事实在前，不容质疑。
周围的人群惊异地望着肉瘤大汉。
噗……
一口血雾喷出，噗通一声，肉瘤大汉憔悴的心再也承受不住打击，仰头栽倒在地上。
一旁的同伴上前查看，只见他气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毫无生机。
寂静许久，一人呢喃，“安庆生今日必将成名。”
“何止，有逍遥门的资源支持，用不了一年，此子定将名扬天下。”
“是呀，真是受到上天眷顾之人。”
“逍遥门三老，晴空、落月、追星，不知他能拜入哪一人门下。”
8
铁剑遥指八荒，横冲竖砍，状若癫狂。一剑出，万物寂。
身影归于平静，任由剑气游走。
剑奴愕然相望，剑气归拢，消失无形。
安庆生收起铁剑，小心翼翼将肩头上的蚂蚁捻起，笑道，“我们赢了，来吧，给你感受下通天阁之上有什么不同。”
蚂蚁挥舞触须，转了几圈，欢快地找寻归路。
“三老之中，你要拜入何人门下？”剑奴负手而立。
安庆生抬眼相望，摇了摇头。
剑奴面色一变，“你不拜师？”
安庆生点了点头。
“哼，你十年四次闯通天阁，莫非为了消遣逍遥门不成？”剑奴周身散发出弥天剑意，无形的威压像一把通天巨剑，缓缓从长空压制而下。
“我想要见一人。”
剑奴一愣，“你闯通天阁是为见一人？”
“不错。”
“什么人？”
“无情！”
剑奴一惊，“恐怕无情门主未必肯见你。”
安庆生拔出腰间的锈迹铁剑，“你把剑给他，见与不见，他说了算。”
9
逍遥门天道洞，一道剑意冲上九霄，一瞬间雾霭消散，骄阳挥洒而下。
“这是剑意惊天，步入神境，恐怕只有逍遥门主才有这样的实力。”
通天阁之下，众人惊呼不已。
天道洞前，修长矍铄的身影出现，手中握着锈迹铁剑，眉头浮现愁容，他手指抚摸铁剑，并指轻弹，嗡的一声，锈迹崩碎，裸露出晶莹剔透的剑身。
“道心之剑怎么在你手中？”无情神情激动。
“你觉得呢？”安庆生丝毫不为所动，上上下下打量着无情的身影，似要将他看穿。
“你是道心的孩子？”
“不错，要不然我怎么有道心之剑。”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无情眼神浮现泪光。
“当然。”
“你可愿意入逍遥门？我会让你名扬天下，成为当世第一高手，算是我的补偿。”
安庆生咧嘴笑了笑，“我只是想要看看你，顺便告诉你娘临终的遗言。”
无情身躯轻晃，急道，“她，她怎么死的？”
“思念顽疾，郁郁而终。”
无情软坐在石阶上，喘息着，煞白的面容浮现悲容，“她说什么？”
“此生无怨亦无悔，只恨无情恋天道。”
无情拂面沉吟，久久不语。
安庆生闭上眼睛，将无情记在心头，转身向着逍遥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安庆生头也不回，“我无心天道，当然回家了。”
“你不愿留下陪我？”无情近乎哀求。
安庆生懒散地回过头，“逍遥门太高，我不太适应，你照顾好自己身体。”
“你的剑不要了吗？”
“这是我娘留下来的，就留给你做念想，我还是适合握农具。”
10
“咦，他怎么下来了？”
“对呀，难道逍遥门没收他？”
人群再次炸锅。
安庆生扫过众人，目光落在地上肉瘤大汉身上，露出邪笑。
“你怎么胜的剑奴？”
“随心所欲，在我眼中，并无胜负。”
“逍遥门三老，你拜入何人门下？”
安庆生摇了摇头。
苏冲双眼圆睁，握紧拳头，“你的意思是说，逍遥门主无情要收你为徒。”
安庆生叹息道，“我只是个庄稼人，无心逍遥门，无心天道。”
“不可能，那你为什么要闯通天阁？”
“为了信念。”安庆生将手中的蚂蚁放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埃，继续向前，边走边吟唱：
十年努力不寻常，一招曾扫百万剑；
曲终散、人将去；把酒言欢浪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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