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门被撞响的时候左海正坐在电脑前盯着第八次修改的策划案发呆,他已经一动不动地枯坐了一个半小时,此刻正拼命地驱策着昏昏欲睡的大脑,企图压榨出最后一丝创意。就在灵光乍现,左海的大脑终于准备开出一个足以让他名利双收的脑洞时,那该死的门被撞响了。受到惊吓的大脑急剧收缩,眼前好不容易铺展开的瑰丽蓝图迅速崩塌瓦解,那个刚刚探出头的绝妙创意也随着他一哆嗦消散在了周遭的空气里,尸骨无存。他的脑袋这一次真的变成了一片空白。
即便是大脑停止了运转,左海也知道一定是燕小米又喝醉了。
他起身,开门,扶住跌进来的长发女孩,把她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去卫生间拿热毛巾……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几乎具备了艺术的美感。
左海蹲下身子给燕小米擦脸的时候,听到她小声囔囔着:“左海,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你以为你是谁,不就一个体户嘛!天天在我面前自命不凡的臭显摆,演霸道总裁啊?你倒是承包一个鱼塘给我看……”
左海一时间拿不准她是醉了还是已经清醒,握着毛巾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他想,如果燕小米此时醒过来自己一定会用这块热乎乎的毛巾捂住她的嘴直到窒息,也算是为他胎死腹中的创意报仇雪恨了。
“可我还是喜欢你啊,谁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燕小米轻声说。
这一次左海确定燕小米是真的醉了,因为醒着的她现在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安顿好燕小米,左海重新回到电脑前入定。可这一次从脑海底层泛起的不再是客户满意的笑脸和庆功会上的啤酒泡沫;那些跟燕小米有关的回忆像破闸的水,不停翻腾着,奔涌着,迅速将左海所剩不多的意识淹没其中。
2
左海跟燕小米的“孽缘”开始于高一军训。
左海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一不小心就撞在了燕小米的芳心上,高中时候的他又黑又瘦,干巴巴的活像长期营养不良的难民儿童。而且左海之前压根没见过燕小米,还是在食堂打饭不小心把小米粥洒在她身上,这才认识了。
燕小米的殷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让左海脊背发凉,怀疑她一定有所图谋。她会顶着大太阳,跨越整个操场给左海送冰镇的矿泉水;也会在左海他们的方阵练习正步走的时候疯狂欢呼;还经常往主席台的播报处送各种肉麻兮兮的鼓励宣言,并且点名是给高一(3)班的左海……
左海也找过燕小米,婉转而礼貌的规劝,咱两非亲非故我对你也没有救命之恩,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当?
燕小米听完哈哈大笑,说没想到左海喜欢武侠小说啊,救命之恩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有趣!
左海一字一顿地强调,重点不是救命之恩!
燕小米一拳捣在左海胸口,豪气干云的说,四海之内皆兄弟,要不我跟你结拜吧。说完,她又无限惋惜的感叹,要是真的有救命之恩就好了,那样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以身相许了。
左海初步判定,燕小米的脑袋里是空无一物的。
好在没过多久军训就结束了,左海心想他跟燕小米不在一个班,这下见面的机会应该很少了。没想到当天晚上,他推着自行车刚一出校门就被四五个女孩子拦下了。燕小米一反常态,一脸娇羞地从女孩中间走出来,把一封信递在左海面前。
“请你一定收下。”燕小米低下头似乎不敢看左海的眼睛。
左海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要。”
燕小米猛地抬头,眉毛一挑,看向左海的眼中凶光四射。
迫于摧人心肺的杀气寒意,左海一边吞唾沫一边接过燕小米手中的信,“大家都是同学嘛,交个朋友也是可以的。”
燕小米眉开眼笑的走开了,左海听到她朝一个女孩抱怨:“我早说过吧,装纯情是没有用的,爱情里最重要的还是要做自己。”
没过多久,左海就明白燕小米身上的杀气是怎么回事了。燕小米是燕大麦的妹妹!
燕大麦在高中绝对算得上传奇人物,他是拎着一条板凳把打扰他睡觉的老师赶出教室的混世魔王;是带领小弟横蹚所有中学的混混首领;也是学校里恶名昭著的检查大队的队长……
知道了这些之后,左海每一次见到燕小米都异常恭谨谦逊,恨不能单膝下跪请安问好。要知道,那个时候高年级男生绝对是新生们的噩梦,燕大麦则是所有噩梦中最让人胆寒的那一个。
对于左海来说,燕小米带来的也不全是恐惧。他慢慢发现检查大队公示的迟到学生名单里不再有自己的名字了;每到中午排队吃饭的时候,总有带袖章的人领他到窗口直接打饭;就连他们班的卫生评比也蝉联了三次“全校最佳”!
给左海带来实际困扰的就只有燕小米的那些情书,不,那些书信连情书都算不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左海一天的行踪:我看见你在篮球场打球啦,你那个队友真的是猪啊,一点辅助都不会;我看到你去图书馆了,你借的那本书我之前也一直想借来着,真巧啊;我听说你报名参加这次的运动会了……左海常常看的心里发毛,半夜睡觉会忽然醒来,感觉有一双眼睛正藏在阴影里盯着自己!
一开始左海还会拿出《校纪手册》,把里面禁止早恋的条款用一种尽量婉转的语言转述到回信上。后来他发现可能是自己拒绝的太模糊了,燕小米才会这么奋不顾身,于是就找来当时流行的青春伤痛小说举例子,意图告诉燕小米早恋是没有好下场的。谁知燕小米以为左海喜欢这样的书竟然一口气租了十几本,连续给他写了三个礼拜的读后感。实在没有办法了,左海就学着燕小米在回信里写日记,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都写进去,就连他们家的狗产崽子这种事,他也可以声情并茂地写上两千多字。
好在整个高中燕小米都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最疯狂的一次也只是在左海的同学录上画了满满一页的红心。等到高考结束,左海比其他同学更加激动,因为他终于可以摆脱燕小米了。那时候左海暗恋着同班的一个姑娘,填报志愿的时候也跟姑娘一起选了山东的大学。燕小米拦住左海问他志愿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扯谎,说必须填北京啊,那里是祖国的心脏,年轻的血液都应该流到那里去。看着心满意足蹦跳离去的燕小米,左海差一点就要为自己的机智流出激动的眼泪来。
开学的第二个周六,左海正窝在宿舍床上打游戏,楼下忽然飘来一阵熟悉的呼喊声。左海身躯一震,头皮发麻,等到他慌乱地穿上拖鞋来到阳台,确认站在楼下的就是燕小米之后,不禁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板上。
左海一边下楼,一边想着该怎么跟燕小米解释。他站在燕小米面前,刚支吾了两声就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你没能如愿考上北京的学校很难过,觉得很没面子,可你不能躲着我们呀!很多事情都是要学着勇敢面对的,未来的生活还有很多你无法战胜的困难……”燕小米一边说一边郑重其事地拍着左海的肩膀,她背后竟然隐隐散发出微弱的光辉。
左海在心里嘀咕,我只是想躲着你而已!
那一年燕小米也没能考去北京,她被第二志愿录取,在天津学习对外贸易。自此,燕小米保持着一个月一次的探望频率,声称自己是为了帮助左海快速走出高考阴影。左海一直劝她,两个城市离的太远,自己生命力也很顽强的,燕小米总这样奔波太辛苦了。燕小米自觉地屏蔽了左海话语里暗示的拒绝,说左海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以身相许吧!左海吓得可乐洒了一地,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高中时候的噩梦。燕小米却挂着一脸诚挚的微笑,说她明白左海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科学知识,报效祖国。但是她可以等,如果有一天左海想要成家立业了,希望可以首先考虑自己。燕小米说的情真意切,配合着她忽闪的大眼睛,左海的心中没来由地生出许多愧疚。
没过多久,燕小米就跟左海宿舍的哥们开始称兄道弟了。那帮五大三粗,在篮球场上嗷嗷乱叫的大老爷们,一见到燕小米就各种巴结讨好求表扬。宿舍原本有个微信群,叫“战天斗地六人组”,自从燕小米加进来以后就改成了“感天动地小米家”。舍友经常告诫左海,他们之所以愿意跟左海做兄弟完全因为他是被燕小米眷顾的男人!
有一次,一个学生会的学妹来宿舍找左海帮忙。等左海回来,宿舍已经被布置成了审讯室的模样,军训用的腰带挂的到处都是。左海坐在小板凳上,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宿舍老大就几个疑点,比如那个姑娘为什么单单来找你,她的穿着是不是符合见学长的规矩等问题提出质疑,其余人则做了笔录,甚至让左海在上面签字画押!这一份坦白书帮他们从燕小米那里换了一份麻辣香锅。
大二刚开学的一个晚上,左海正在教室自习,手机忽然响了。电话那头,母亲泣不成声。左海的父亲出门锻炼,在中城公园附近被一辆车撞成重伤。左海连夜赶回家,但父亲还是先一步去了。那半个月里,左海总是一个人坐在卧室发呆,他的心里像灌满了混凝土,坠的难受。除了葬礼当天,他再也没有流过一次眼泪,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只会让假装坚强的母亲更无措。当他离开家回学校的时候,母亲也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路上小心。眼泪在两人的眼眶中打滚,却都没有落下来。
坐在火车上,左海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见到燕小米,他觉得自己有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左海迫不及待地提前下车,买了去天津的车票,终于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见到了一脸惊诧的燕小米。
“你怎么……”燕小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左海一把搂在怀里。
旁边有学轮滑的男生打口哨起哄,燕小米横眉冷对,高声呵斥,“没见过小别胜新婚啊!”
左海声音低沉的说:“能陪我吗?”
学校后门简陋的小旅馆里,燕小米局促不安的看着左海。
“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快,”她的语气里透出丝丝窃喜,“但我已经准备好了!”
然后,燕小米就看到了左海变得通红的眼睛。
“我知道你有点激动,但是泪流满面也太夸张了点吧。”她说完后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那天晚上,左海面对着燕小米哭了三个小时,感动得燕小米也一同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拍着左海的肩膀安慰他,信誓旦旦的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她燕小米是绝对不会离开左海的!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左海和燕小米都哭累了。左海的肚子开始骨碌碌叫起来,他这时候才记起自己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两个人在空荡荡的街上走了一圈,发现旁边的商铺早已经关门。最后还是燕小米叫醒了一位相熟的小商店老板,买到了五包泡面和两大桶矿泉水。等回到旅馆,左海吃完了泡面,两个人看了看那张大床,尴尬地望着彼此。
燕小米豪迈地一挥手,“你是客人,你睡床吧。”
“你要是不嫌弃,咱们挤一挤吧。”左海不敢去看燕小米。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左海沉默了一会儿,“你要是做我女朋友了,睡在一起是不是就比较名正言顺了?”
燕小米眉开眼笑,“这个提议不错,果然还是你比较有智慧!”
就这样,燕小米成了左海的女朋友。而左海那一句傻里傻气的询问,在燕小米看来真是全世界最浪漫的表白。幽默中透露着一点不羁,还那么接地气,简直跟左海本人一样优秀。左海也因此成为宿舍里第一个顺利脱单的成功人士,他被一众迟钝到骨子里的理科男奉为恋爱先驱,经常有模有样地指导别人的终身大事。
大二的寒假,左海把自己跟燕小米的事情告诉了母亲,餐桌对面的母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吃饭。一直到假期结束,左海准备回学校了,母亲才又一次提起了燕小米。
“你们两个不合适。”母亲的语气依旧平淡。
“她性格很好。”
母亲摇了摇头,“她家里的事情太乱了,你俩没有以后的,所以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
“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左海争辩道。
母亲紧盯着左海的眼睛,“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就像一根尖利的针,在左海的内心戳出一个洞,那些刚刚鼓起的勇气一点一点地溜走了。
“她哥哥从前是夜市上的混混,去年刚刚刑满释放。”母亲乘胜追击,“父母呢,成天只知道赌,也没什么正经工作。这种家庭出身的女孩,就算……”
“妈,你别说了!”
“你当然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周全一些。”
寒假开学,左海没有按照约定和燕小米一同坐车。他开始不自觉地躲着燕小米,她的电话也不敢再接。这段时间里他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有办法跟母亲争论,就连拒绝燕小米也做不到果断。真正让左海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办法确定自己是否爱着燕小米。
一个月后,燕小米不再打电话过来,也没有再出现在宿舍楼下,后来连微信群也退了。再后来,听宿舍的老五说,燕小米在朋友圈里晒了一张跟陌生男孩的合照。左海在心中苦笑,原来燕小米也并没有多么喜欢自己嘛。
3
左海靠在椅子上睡了一夜,肩膀传来的阵阵刺痛令他睁开了眼。燕小米惨白而升腾着杀气的脸一动不动地摆在左海眼前。
“你干嘛!”左海本能地一缩身子,身下的椅子一转,差点将他摔倒在地。
“你昨晚就眼睁睁看着我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燕小米的目光里几乎要迸射出火花来。
左海调整好跟燕小米的距离,摆摆手,“没有眼睁睁,我也睡着了。”
燕小米一把推在左海的椅子扶手上,将他撞在身后的墙壁,“油嘴滑舌!”
左海不理她,站起身准备洗漱。
“我发现你越来越冷血了。”燕小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见左海依旧不理她,燕小米便悠然坐在沙发上自言自语,“还记得第一次喝醉了来你家,你又是热毛巾又是醒酒茶地伺候着,还时不时问我难不难受。再看看现在,大早上起来连口吃的都没有!”
左海趁着挤牙膏的间隙反击,“你一个月来三四次,搁谁受得了?”
“这都是你欠我的,我来讨债有什么不对!”
令左海深感沮丧的是燕小米所说的“讨债”并不是一种比喻修辞,他确实亏欠着燕小米太多太多。
左海刚刚升入大三,母亲的身体就彻底垮了,两个月间体重暴减30斤。各个医院都去做了检查,却始终没有一个肯定的结论。前后折腾了一年左右,母亲的病情才算稳定下来。这一年,左海家中本就所剩不多的积蓄被彻底掏空了。他找了四份兼职工作,为自己积攒学费,也帮母亲购买昂贵的进口药物。
正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燕小米给他送来了两万块钱。
“我不要!”左海把鼓鼓囊囊的信封推回燕小米身前。
燕小米也没有坚持,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一周大概能睡几个小时?”
左海低着头不说话。
“你这样迟早会累死自己的。”燕小米的声音温暖而柔软,“马上要实习了,你不能因为兼职错过了找工作的机会,所以你需要这些钱。”
燕小米又一次把钱推到左海面前。
左海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谢谢。
“我们现在必须要这么客气吗?”
“如果是真客气我应该给你写张借条的。”左海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那你写吧。”
左海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便在包里寻找纸和笔。
燕小米从左海手中接过那页纸,看也没看就折好塞进钱包里,“这样会让你觉得好一些?”
“毕竟我们现在……”左海艰难开口。
“你是因为你妈妈的事情才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左海摇了摇头,“那时候她身体还没出现问题。”
燕小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凑近左海,“你知道这些钱是怎么来的?”
左海盯着燕小米闪烁诡谲光芒的眼睛,屏住了呼吸,内心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找了个有钱的老男人。”
左海的脑袋嗡的一声轰鸣,怒火从胸腔喷出一直顶到了上颚,这果然是一次报复!
对面的燕小米忽然大笑起来,“我要看的就是这副表情!”
左海心想,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像个杀人凶手。
“逗你玩啦,”燕小米带着笑拍了拍左海的脑袋,“这钱是我爸给我的。”
“就你爸那样,不把你卖了换钱就不错了。”左海语气尖酸地回击。
“真的,他中彩票了!”
“我还是更加相信这钱是老男人给的。”
燕小米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用手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左海,你真是太可爱了。你这么单纯,以后可怎么混社会呀?”
燕小米她爸真的中彩票了,而且中奖金额相当惊人!这在当地可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甚至还上了市里的电视栏目,只不过左海一直忙着照料母亲所以完全不知道。
“看到你刚才愤怒、悔恨而又夹杂些许痛惜的表情,我很开心。”临别时燕小米扯住了左海的胳膊,“我不能肯定你是不是爱我,我觉得你自己也不知道。但能够知道你在乎我,我很开心。”
如果只是这两万块钱,左海倒不至于耿耿于怀这么久。
大四一开始,左海就加入了奔向北京找工作的大潮,只是一连跑了好几场招聘会都毫无眉目。心灰意冷的左海正坐在人才市场外的台阶上发愁,燕小米的声音从他身边飘了过来,“别愁眉苦脸的,看起来显老。”
“你怎么在这里?”
“你一山东的大学生都流到祖国的心脏了,我从左心房过来串串门怎么了?”
左海想问的是,为什么你总是能够找到我?
那天在燕小米无耻无赖无理取闹的坚持下,左海带她来到了跟朋友一起合租的地下室。在那个逼仄阴暗的空间里,仿佛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燕小米像前来巡视检查的领导,微笑着拍了拍左海的床板,又摸了摸他的被子。可是刚一走出房间,燕小米就蹲在台阶上痛哭起来。左海连忙问她怎么了。
“看到你过的不好真是比我自己过得很糟还难受!”因为哭泣,燕小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她强忍抽泣的样子看的左海更加心疼。
燕小米说自己刚刚租好房子,正想找个人合租,不如左海搬过来跟她一起住吧。
左海当然立刻拒绝了,但是架不住燕小米的撒娇、纠缠以及威胁,他最终只能同意。
住在一起之后燕小米倒是没有表现的太过热情,甚至刻意保持着一点小房东的模样,经常对左海的一些不良习惯提出抗议和指责。左海也极尽所能,努力坚守寄人篱下的本分,所有脏活累活都主动承担。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左海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之前准备的生活费用光之后他只能接受燕小米的接济。
“我一定会还给你的。”吃晚饭的时候左海又一次重申。
燕小米嚼着米饭,闷声说:“你应该说,滴水之恩,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我是说认真的。”
燕小米停下筷子,“那你打算怎么报答?”
“等以后我有钱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燕小米眉开眼笑,“等你有钱了?能不能说点靠谱的。”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左海涨红了脸。
燕小米耸了耸肩,“还是以身相许吧,这样比较有诚意。”
左海默然收拾碗筷,把剩菜放进冰箱里,“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
燕小米靠在椅子上,语气认真起来,“你真的一定要留在北京吗?”
“那当然,要不这些苦不都白吃了吗?”
燕小米打了个响指,“那我留下来陪你吧。”
左海笑了,“你以为在北京留下来是那么容易的吗?”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燕小米回来告诉左海她找到工作了,在一家电子外贸公司做单证员,有点辛苦但是上升空间还不错。左海听得目瞪口呆,直到燕小米把公司的工作群翻出来他才肯相信。他这才发现,自己对燕小米的了解实在太少。
好在没过多久左海也找到了工作,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用平淡的语气把面试成功的消息分享给燕小米。手机那边的燕小米似乎比左海还要激动,尖叫着向他祝福,并一再叮嘱他下午不要吃东西,等自己回来一起庆祝。
燕小米回来的时候拎着一个大得离谱的蛋糕,她说这是来北京后的第一次庆典一定要认真而且盛大。
燕小米端着啤酒罐,眯起长长的眼眸,“你一定不会相信,我比你还高兴。”
左海笑着说:“我当然相信,因为你借我的钱终于有着落了。”
燕小米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真没劲,老把那些事挂嘴边干嘛!”
“你可以不说,但我必须念念不忘啊。”
“你知道我在乎的不是这个。”燕小米猛喝了一口酒,“我还是那句话,希望这一切过去之后,你想要结婚生子的时候可以先想到我。”
“你这样是为什么?”左海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你已经伤害过我一次,为什么我还要这样对你?”见左海没有说话,燕小米便继续说下去,“我肯定自己是爱你的,而你呢,只是暂时迷了路,我要带着你找到正确方向,让你清楚的知道你也爱我。”
左海不知怎么生出一股怒意,呡了一口酒,冷冷的说:“那祝你好运。”
生活平静地度过了两个月,直到左海的母亲再一次住进医院,左海离开北京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4
燕小米站在左海身后看着他锁门,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他的胳膊。
左海侧身低头,只听燕小米在他耳边问:“这几次你都没对我做点什么?”
“你什么意思?”左海一脸愕然。
“你看,我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在你家醉得不省人事,你要真对我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燕小米的眼神里竟然有隐隐期待的光芒。
左海恶狠狠的回答:“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是有我也不会怪你的,大胆承认吧。毕竟本姑娘这么迷人,你情难自持也是很正常……”
左海扭头就走,燕小米在他身后喊:“你这是对我的侮辱,真是禽兽不如啊!”
左海把车开出来的时候,燕小米已经走出了小区大门,她随即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燕小米已经回来两年多了,但左海跟她重新联系上还只是上个月的事情。现在的燕小米是某国际化妆大牌的地区总代理,在外俨然一副女强人模样。左海跟两个朋友一起经营的策划公司在这个竞争日益激烈的二线城市也渐渐闯出了一些名头,在一次青年创业者交流经验的酒会上左海被人介绍给燕小米认识。从那之后,燕小米隔一段时间就会醉倒在左海家门口。
快到公司的时候左海的手机响了,是燕小米打来的。
“我刚刚想载你的,可你走得太快了。”左海抢先开口。
“还记得当年你说过会报答我吗?”
“君子一言。”
“你报恩的机会来了。”燕小米的声音里有丝丝兴奋的情绪在跃动。
左海慨然应道:“只要不违反法律和人伦道义,在所不辞。”
“没那么夸张,”燕小米好似费了很大力气才压抑住语气里的喜悦,“前两天我小姨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
“你想我帮你把把关?”
“屁啊,就你瞎成这个样子也好意思大言不惭!”
燕小米说那个男人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谈起恋爱来还跟中学生一个德行,又是情书又是通宵电话,她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懂了,你是想让我教教他该怎么追你?”左海开玩笑。
“滚,说的好像你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一样。”
“那你是要我揍他一顿?”
“我要你假装我男朋友,让他死心。”
“你可饶了我吧,你哥要是知道了非生吃了我不可。”左海对燕大麦的恐惧是千真万确的。
燕小米无比诚恳的说:“你放心,如果东窗事发我肯定不会出卖你的,等着为你做替罪羔羊的已经排到东什子口了。”
“那你找他们呀,安全可靠。”
燕小米“呸”了一声,“跟你演比较有感觉,成功几率会大很多。”
于是,晚上八点左海穿着他最昂贵的西装走进了东城区最著名的情侣主题餐厅——“爱这样”。左海一边在大厅寻找燕小米的身影一边暗自抱怨那个陌生男人,都多大的人了,来这么花里胡哨的地方也不害臊!他远远看到燕小米坐在长条沙发上向他招手,过道两旁的客人也都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着。
左海低着头走到燕小米对面,看到她夸张的妆容,压低声音埋怨道:“你也太招摇了!”
燕小米提了提自己晚礼服一般的红色长裙,漂亮的眉毛一挑,朱唇轻启:“人在江湖,你将就一下会死啊!”
坐下之后燕小米先帮左海点了吃的。左海说这样不太礼貌,燕小米却认为这一举动能更好的体现他们两人的关系亲密,具有画龙点睛的作用。一直等到十点,餐厅的客人们渐渐离去,传说中的“情痴”先生还是没有出场。
“你要不要催一下?”左海有些不耐烦了。
燕小米却只是盯着餐桌上的剩菜微笑,“这道菜叫‘此情可待’,好吃吗?”
左海早已经忘了那道菜是用什么做的,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当我第一次知道有这道菜的时候就想着一定要带你来吃。”
左海看到对面燕小米脸上的神态,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还来不来了?”
燕小米笑容古怪的答道:“你觉得我会没有办法让一个讨厌的人对我敬而远之?”
“你什么意思?”
好似没有听到左海的质问,燕小米摇了摇手中的水杯,“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我终于嫁给你了,可是每次到交换戒指的环节我总是会笑醒,真是气死了!”
左海冷着脸打断燕小米,“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是要报恩吗?娶我吧。”
左海站起身就往餐厅外走,燕小米在他身后大喊:“骗子,你个大骗子,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左海没有回头,走出门,坐进车里之后才用颤抖的右手点起了一支烟……
那天之后,燕小米一个月都没有再出现,只是经常在微信上对左海进行表情轰炸。左海终于有时间能回去看望母亲。
“听说燕家的姑娘也回来工作了?”躺在床上的母亲轻声问。
左海点了点头,“她跟她那个哥哥可大不一样。”
“我听说了,她很有本事。你们以前不是谈过朋友嘛,没有再试试看?”母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左海苦笑,“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盖在毛毯之下的身体,“都是我拖累的你。”
左海的母亲前两年动手术出现意外,之后便一直瘫痪在床。
“妈,你又胡说。”左海替母亲抹去脸颊上的眼泪。
正说话间,保姆王阿姨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左,最近一直有个姑娘在咱们楼下张望,穿得奇奇怪怪的,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左海走到窗口,正好看到燕小米的车从楼下经过。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拨通了燕小米的手机,“都到楼下了怎么不上来坐?”
那头的燕小米嗯啊了两声,笑着说:“我知道你妈一直不喜欢我。”
“她刚刚还夸你呢,”左海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病你都知道了吧?”
“刚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还是燕小米先开口,“你就是因为这些才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燕小米,你也该长大了,”虽然左海已经在用力克制,但他的声音还是出现了微弱的颤抖,“我们都不再年轻了,不能够毫无顾忌的说爱你。应该有更好的人来照顾你,而不是这样一个我。”
“我不懂你的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爱就应该在一起。我爱你,不管怎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你再说一遍!”燕小米的声音已有了哭腔。
“燕小米,我不想和你在一……”
没等左海说完,燕小米已经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左海没有回自己的公寓,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陪母亲聊到很晚。在昏黄的灯光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光,那时母亲经常倚着床头叠起的被子给他讲故事。
母亲轻轻握着左海的手,“如果我当年没有拦在你们之间该有多好。”
左海笑了,拍了拍母亲的手,“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跟着我活的这么辛苦。”
“女孩的心思你不懂,”母亲枯黄的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光彩,“当年你爸爸他们家里有六个兄弟,日子过得也很苦。可我喜欢上他之后,对我来说最苦的不是生活的窘迫而是不能跟他在一起。你呀,不应该那样伤一个女孩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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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小米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联系过左海了。这十五天里,左海负责的项目终于通过,搞定了开业以来最大的一单。庆功酒会上,对方老总还给他们介绍了两家有意向合作的公司。左海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年初设定的业绩目标很快就能实现了。
但左海并不开心,至少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开心。他不停的在心里数着日子,想知道燕小米多久没有出现了。当他开始有些想念她的时候,却悲哀的发现只是仅仅过去了五天。现在,他看着热闹的人群,听着不断传来的祝贺,却只想立刻见到她,见到那个倔强到有点傻的姑娘!
左海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或者说是终于确定了一个答案,他爱着燕小米,比他自己觉察到的还要爱她!长久以来,燕小米就像左海身边的空气,让他觉得放松安稳,却从没有想过要用心珍惜;只有等那一丝丝的温暖被耗光,左海才觉得这世界所有的空虚都向他挤压过来,他像个溺水的人,绝望的看着自己在黑暗中沉堕、窒息。
左海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从酒店侧门溜了出去。
微凉的风吹拂在他脸上,心里那股灼热的渴望渐渐化作柔情,他拿出手机,拨通燕小米的电话。
“我到今天才发现,这座城市的霓虹还挺漂亮的,要不要一起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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