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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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肚子咕咕闹腾的声音与钟表指针指向六点，同时到来。

办公室里，其他同事整理东西，关掉电脑，与我打着招呼离开：“老张，走，下班喽。别辣么拼噻！”

我何尝不想下班，可这篇稿子今天必须交给领导，明天他出差要带走。我一边忍受肚子饿泛起的酸水儿，不住敲击着键盘，一边在心中咒骂：“可恨！要得急也不早点跟我说，屎憋屁股门儿才布置下来。以为我是AI啊，三秒钟整出一篇!”手下键盘敲得“咔咔”响。

还好我能力过硬，不到一小时，稿子发送到领导邮箱。七点，窗外的天色已暗下来，我走出办公室。等电梯的时候，手机响起，从口袋里掏出一瞧，是老婆。心想：一定是问我怎么还没到家，她一定做好了晚饭等我回去。我按下接听键。

“喂，老张，你下班了吗？我这会儿还在单位呢，临时有个会，还要再开半小时才能完。咱俩今天外面吃吧，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你先去占座点菜哈。”说完就挂断电话了，没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

听筒里老婆声音压得极低，明显是正开着会偷偷打过来的。“叮咚”，收到老婆发来的餐厅地址，是一家名叫“沸沸牛杂”的火锅店。我想起昨天有同事说这家火锅店很火，晚上十点去还要排长队。当下，我就不痛快了，揉了揉饿扁扁的肚子。

在火锅店附近停好车，还没走到店门口，就看见一条长龙般的队伍在一间并不起眼的店面门前蜿蜒曲折地迂回着。店门头四个红色大字“沸沸牛杂”。

“不就是牛杂火锅，有那么好吃吗，值得这样排队？”带着这份难以置信我站在队伍末尾。

这家饭店等位和别家不同。别家为顾客提供凳子，甚至还有小食供应，唯恐顾客等得不耐烦走了。这家很任性，只能站着排队，轮到的时候直接在餐厅门口现场挑菜、称菜、买单，再由服务员领到座位上等着吃。

“这样服务顾客，门口还天天排成这样，应该是味道确实好吧？”想到这儿，我掏出手机看起来——只能死心塌地等着。

最近在追一部修仙小说，我看得很投入，队伍向前移动，有时都没跟上，还是后面的人提醒，我才向前挪一步。

“你好，可以往前走了。”我身后那位小哥再次耐心提醒我。我眼不离手机，脚向前走了一步，另一只脚还没站稳，一个身体挡在我前面。我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怎么插队呢，这么没素质！”

我很礼貌地拍拍她肩膀，她回头看我，带着疑惑。我没带任何情绪，只陈述事实：“你到后面排着去，别插队好不好，我等半天了。”

“我本来就站这儿啊。凭什么到后面排。”女人也理直气壮。

我原本就因为“加班”“肚子饿”“老婆没做饭”“站着排长龙”这些诸多原因心里一直不对味，强压着气愤的小火苗。此刻，女人的话如同易燃物，那簇小火苗“呼”地窜起来。

由于工作习惯，一直在公共场所讲普通话的我，此时难掩激动心情，飙出一口方言：“你啷个在我前面排嗦，你排个锤子！你当我眼瞎噻！你爬开！”

眼前女人急红了脸，颤着声音解释道：“大哥，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但我真一直在您前面排着呢。就刚才，一直在我身边站着的小男孩儿，我儿子，突然跑远了，我担心不安全，才从队伍里出去了一下下，把他拉回来，前后不过一分钟时间，你怎么就不承认我之前站你前面呢！”

刚才我正沉浸在小说跌宕的情节中，也没注意前面站着谁，但确实没印象有小孩在。我肯定她在撒谎，不耐烦起来：“听不懂，我再用普通话讲一遍：你别扯那么多，我没见过你儿子之前在这儿，你带着他到后面排队去，不然我就排你前面。”

我边说边绕过女人，走到她前面，身后排队的人也跟着我一个个绕过女人往前走。女人拉着身边三四岁大的儿子站在原地不动，看起来落寞沮丧。

这时，旁边正吃着的一桌站起一位大爷，手拿纸巾揩着嘴走到我面前说：“小伙子，人家之前确实排在你前面。我坐旁边吃饭，看着滴。人家女同志带着个孩子不方便，在队伍里进进出出的，你可能专心看手机也没注意。”说完，那老大爷拍拍我肩膀走开了。

大爷拍我那两下，似是开解，似是安慰，也似是在教育我做人大气点，别那么斤斤计较。

主要今天多方面的不痛快让我着实不痛快，刚才对着那位妈妈一番输出后，我也挺不好意思。于是我喊她：“哎，带孩子那个妈妈，你过来站吧。”我给她让出位置。

（二）

我是一个三岁小男孩的妈妈。事情是这样的：

我在手机上刷到这家牛杂店味道特别好，而且经济实惠，肚子里的馋虫一直劝我来尝尝，劝得我给儿子做晚饭的动力都没有了。我给老公打电话，说晚上我们出去吃吧。老公同意了，但他说他要加班，下班后还要坐很长时间地铁，到餐厅会有些晚。我完全不在乎地说：“没事儿，我和儿子早点过去排队等位置。”

我知道这家餐厅每天排队的人很多，从幼儿园接出儿子，我就骑电动车带着他往餐厅赶。知道火，但没想到如此火，才六点，店门口的队伍已经拐起了弯。

把车停在路边，我拉着儿子走到队伍末尾排队。开始还好，始终拉着他，听他咿咿呀呀，前言不搭后语地跟我讲着幼儿园发生的事，他总是讲不清楚，但很认真，我也不忍心打断，时不时还应和两句。

拉着他时间长了，他不舒服，小手从我心里挣脱出来。接着就不好办了。开始，他还在我附近转悠，就在眼皮底下我还不担心，不时喊喊他，让他离我近点。可能他看我一直在队伍里站着，胆子大了起来，活动范围越来越远，我叫他他也无动于衷，根本不回来。

唉，我只能离开正排着的队伍，好说歹说把他劝回来。等我拉着儿子再回来的时候，自己也记不清刚才排谁后面了，只记得前面好像站着一个穿黑色外套的男人，可队伍里站着好几个穿黑外套的男人啊。没办法，我只能拉着儿子又站到了队伍最末尾。

当我第三次拉着儿子重新排的时候，心情已经down到极点。我对儿子严肃地说：“现在天已经黑了，如果你再乱跑，我们今晚就吃不到晚饭，你要饿肚子了。”儿子下午在幼儿园吃过加餐，他并不饿，但看到我表情严肃，他还是老实了好一会儿。

这会儿，队伍往前移动的速度快了一些，我重燃起吃到美食的希望。眼看前面还有十个人就能轮到我了，一只可爱的小白狗在我儿子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儿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小狗跑出去，儿子瞬间挣脱我的手追过去。

美食与儿子，我该如何选择显而易见。我绝望地跟着跑出去。追向儿子的时候，我在心里不停骂老公，恨透了他不能一起来。我有点想放弃，不如回家煮碗面吃得了。

儿子没追上狗，我追上了他，拉着他的手往停电动车的路边走。我不舍地又看了眼那排得长长的队伍，惊喜发现，之前站的位置还空着，站我身后的男人没向前挪，他正全神贯注看着手机。那我肯定不能放弃，拉着儿子又站回去。

刚站定，身后那男人也正往前走，他发现我站进来，以为我是插队的，让我排后面去，我肯定不愿意啊，就告诉他自己本来就站这儿。没想到我一句话竟惹得他大发脾气，他哇啦哇啦用本地方言好讲了一通。我是外地人，刚搬到这个城市不久，他说的我半懂不懂，大概意思就是不让我站这儿。

崩溃的情绪再次袭来，我没有力气与他争吵，满腔委屈向他解释自己是因为儿子跑远了才离开队伍的。心想：爱信不信吧，唉，真难。

他不听解释，绕过我站到前面，接着队伍里的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绕过我往前站。

我拉着儿子僵在原地，儿子的小手还在我手心里挣扎，他还想跑。心中的委屈与愤怒交织，一团凝重的气沉沉压着我，我真想对儿子大吼：“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可他那么小，什么都不明白，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我凌乱地站在人群中，“迎来送往”他们看向我的目光。

“哎，带孩子那个妈妈，你过来站吧。”

一开始，我没敢相信这句话是对我说的，而且是刚才还寸步不让的那男人说的，不过我看到他确实向后退了一步，给我空出位置来。

（三）

今天是我和老伴儿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我带着她出去消费。走到一条街上，发现有家饭店门口不到五点就开始排队吃饭喽，而且多是年轻人。我就对老伴儿说：“这么早就开始排队喽，味道应该不错。我们就在这家解决晚饭嗦？”

“都是小年轻儿在排队，我们不合适吧。”老伴儿有些犹豫，我却不以为然。

“有啥子不合适嘞，吃就行了嘛，又不是不给钱噻。就这家！”

我让她先找个凳子坐下，我去排队。这会儿不是饭点儿，排队的人也不多，没一会儿我们就吃上了。味道确实不错。我看老伴儿吃得香，又招呼服务员加菜，服务员却说：“你去排队自己加嘛。”

我肯定不愿意噻，我来你们饭店消费，我就是上帝噻，啷个让我自己加菜，我排过一次队就够恼火喽。我对服务员说：“你看我们一个老汉儿，一个老婆婆，你让我们哪个去排队？你看现在队伍排那么长！”

“那你要啥子嘛？”服务员可能也觉出不好意思，只得问我。

加的菜端上桌，我们吃起，我就看到有个女同志从队伍里跑出来追她儿子，她拉回儿子的时候又重新排队。我当时心里就想：一个人带孩子出来吃饭挺不容易嘞。

没想到，她排了一会儿，她儿子又跑远喽，她只能又追出去。她返回来的时候，我真想告诉她她原来站哪里，还可以站过去。又想想，算喽，还是不多管闲事了。

第三次，我看她拉回儿子往路边走了，猜她可能放弃不排了。不一会儿，她又拉着小孩儿走过来，她原来站的地方还留着空位。我心想：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她终于快排到了。

没料到，她刚站回去，她后面站着的男人就不愿意喽，跟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带娃儿的女同志看起来很无助。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劝劝，可心里又想：排在男人后面的那个小伙子肯定知道女同志原来就站那儿，他应该会帮忙解释的吧。

没想到那小伙子素质不高，不仅没帮着解释，还跟着男人往前排。看着女同志拉着小男孩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脑海中突然冒出年轻时很流行的一句歌词，我决定走过去。

你猜那句歌词是啥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