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憨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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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常常说，“我家老二实诚。”老二就是我家二哥。

小的时候妈妈给他一颗糖，让他拿好了，等晚上回来一起吃。他准是把糖装着，拿出来看了又看，再饿都不会剥开糖纸舔一舔的。等晚上大伙都回家了，砸成小碎片也得一家人分享这一颗糖。而我们其他三个孩子都做不到，早就消灭了那一颗糖。

妈妈去外婆家，让他在家门口玩，门口晒玉米和麦子，让他撵着鸡和鸟雀，防止它们偷吃。等妈妈回来，他一准哪里也没去，妈妈交代给他做的事都会最放心。

十六岁那年，他和村子里的人去沙市一个建筑工地干活，小腿肚不知被啥虫子咬了，一直不见好，烂了一个大大的洞，一直流脓水。工地老板给他结了工资让他回家看。

谁知道他逛了书店，给我和三哥各买了一本书我们喜欢的书。给妈妈买了红糖，因为我妈妈常常肚子疼，头晕，喝红糖水就好了。给爸爸买一双解放球鞋，爸爸在修路修堤坝，鞋子破得脚趾头早就探头探脑。给大哥买了一双手套，大哥工地上做事手容易脱皮。

他自己啥也没买，病没有看，仅仅留了一张车票钱回家。他回来了，爸爸一见他，就开始骂他，“憨憨，你这个憨憨，你咋不先去看你的腿啊！你罪受了，钱花了，你的腿要是有个事咋办呢？”骂完就拽着他去医院看病，他嘴里嘟囔着：“我饿了，我要吃饭。”

妈妈流着泪赶紧去做饭，等他吃了饭，他告诉我们，“沙市那个地方好大，也很好看。我买的东西在我们这里买不上的，弟弟妹妹喜欢书，那边有书店，我买的早就看好了，工地休息的时候我就去逛了的……”

这个憨憨的二哥啊，因为我上学差点让他成了光棍汉。

一九八九年，我中考失败，但老师说我可以上一个自费中专，一学期要交学费一千元。那时候一天赚不了一块钱的日子，一千元就是天文数字。我知道我家情况一直困难，肯定上不了学了，情绪低落。

那年二哥准备和来往三年多的女孩子结婚，婚期定在十月初八。彩礼两千八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另外家里养了两头猪和两只羊，过彩礼是整猪整羊，家里办酒席也要杀猪宰羊的。还养了鸡鸭鹅，种了很多菜，我们都紧锣密鼓的在为二哥结婚办酒席的忙碌着。

七月俗称“双抢”季节，我们江南一年种植两季水稻，农民们需要在两个季节之间抢收早稻和抢种晚稻的活动。就是地里割完稻子赶紧犁地，紧接着要插秧。爸爸妈妈帮村里的人割稻子插秧，回头别人一起来帮我们家，也就是换工。一家的事大家一起干，一天或两天做完了。

炎热的夏天，太阳好像都要把地烤焦了。妈妈在水田里插秧，突然肚子痛，痛得大汗淋漓，面色苍白。爸爸带妈妈去卫生院看病，一检查是胆囊炎，要立即住院治疗。

这咋办呢？二哥二话没说，赶紧去银行取钱给妈妈交了住院费，花的是二哥积攒很久的彩礼钱。

妈妈住院花了近千元，病好出院，也不能干重活。我跟着哥哥去工地上做小工，想着多少赚钱回来。干了几天后，二哥对我说：“妹妹，你加油干，开学了就把你干活的钱结了，去买笔买本子，去买衣服，好好上学去。”

我瞪大眼睛看着二哥，看到他鼓励的眼光：“你好好上学，不要担心钱的事。”他衣服都湿透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掉。

“哪有钱啊？二哥。”我抑制心头的激动，怯怯的问。

“我有办法，你只管好好上学就行。”二哥肯定的语气，我身上一下子有了使不完的劲。

八月中秋，哥哥和介绍人表姑妈一起去给未来的嫂子送节，也商量婚期的一些事情。

晚上回来，表姑妈也来到我们家，她和二哥一脸沉重。妈妈赶紧迎上前问情况，二哥说：“妈，我不结婚了。”妈妈很生气，“你胡说八道！”

表姑妈拉过妈妈，说：“你们也不提前和我说一下，今天事情都搞砸了。你们彩礼钱不够，可以借啊。”

表姑妈一五一十的告诉妈妈。二哥一去就和女朋友说，妈妈看病花了钱，妹妹上学要钱，彩礼钱不够了，彩礼能不能少一些？

他女朋友一下子就提高嗓门说，“这人生病是没有办法的事，该看病就要看病，彩礼不够情有可原。但是你妹妹都十五六岁了，也该干活赚钱了，这么大还去上什么学？又不是成绩好，考上公费就上，考不上是她自己没本事，就不要上学。”

二哥耐心恳求他女友，还有女友的父母同意减少一点彩礼。结果女友比她父母还生气，“如果你想让你妹妹继续上学，彩礼一分钱都不能少，还有办婚事的所有花费也是一钱都不能少。”

“想都别想，还让她上学！”她斩钉截铁的说。

二哥一下子也急了，“那算了吧，我先不结婚。”二哥说了这话，可把表姑妈吓坏了。

这个憨憨的二哥，和女友迎来送往三年多，她家人生日和逢年过节送礼，看家、订婚、选期、定期等等各个流程下来，每年送礼金也不少了。要是闹腾了，一下子哪有那么合适的人？是哥哥提出的，女方礼金是不退的。农村最怕年龄大了，不好找。

表姑妈使出浑身解数，一边骂哥哥不会说话，一边给女方赔礼道歉。对方坚持“妹妹不能继续读书！”但哥哥不道歉，也不说“妹妹不上学。”

回到家了，爸爸妈妈劝哥哥去赔礼道歉，谈了几年了也有感情了，女方人也勤快，父母也明事理。只是女孩子也是小学毕业就没钱上学了，她说起上学就很生气。

后来二哥和妈妈又买了礼物，去了好几趟。但是女方还是不答应让我上学，即使凑够彩礼都不行，说姑娘大了不能读书了，该干活。二哥也火了，这个婚不结了，说啥也不结了，他对我妈说：“我们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喜欢上学，我们全家咋样也得让她去上学，这个是改变不了的。她现在这样想，以后会对我妹妹好吗？什么意思？什么思想？”

这件事当时二哥和父母是故意瞒着我的，因为我在工地做小工，早出晚归，加油干活。后面是表姑妈说给我听的。

不过憨人有憨福。

二哥的事情小姨知道了，小姨父亲戚那边有一个女孩，小姨和姨父一提起，觉得很般配。一介绍两家人认识，缘分天注定啊！

美丽可爱的二嫂，不仅善良温柔，还聪明能干，她一直在镇上一家公司上班，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她知道我上学的事，非常支持。她们家不要一分钱的彩礼，看中的就是二哥人品好，实在人。

就在那年冬天二哥和二嫂喜结良缘，我们家举办了热热闹闹的婚礼酒席。二嫂一直说，她和二哥是先结婚后恋爱，二哥是她和她们家人都一眼看中的那个人。二嫂也是二哥心尖尖的那个人，他们一直很恩爱。每次回家过年，二哥給二嫂洗头，把她长长的头发梳得很漂亮。

也是那年冬天，三哥当兵去了遥远的边疆。边疆气候寒冷，二嫂给二哥织毛衣毛裤，也给织了一套毛衣毛裤寄给三哥。

我从学校回来，二嫂都会整一桌子好菜，去上学，她装了罐罐瓶瓶，都是我爱吃的菜，带到学校吃。

在学校的最后一年，学校选拔了几个人可以参加高考。我幸运入选，以前一个月一次回家改成一学期回家一次。在学校吃饭，都是要提前交米给食堂，菜是五分钱或者一角钱的菜。为了省钱，我们都从家里带咸菜吃。回家就是打牙祭，每次嫂子给我带的辣椒炒肉，是我们宿舍的最佳美食，挺自豪的我。

不能回家，学校让通知参加高考学生的家长过来开家长会，同时送米过来。

二哥扛着五十斤米，走五公里坐车，下车再走十公里到我们学校。到的时候午饭已经吃过了，我拿着碗去食堂，食堂师傅给我装了剩下的半碗米饭，二哥吃了饭去开家长会。

家长会开完，天已经黑了。从我家到学校坐车是四十八公里，加上没有公路的小路，一百多里。那天晚上，二哥和同学的爸爸一起走回家。

毕业后我去同学家，同学红的爸爸对我讲：“你的二哥很了不起！我家比你家近，我走到家天亮了，你哥哥走到家要晚很多。走夜路，你哥哥一直在前面带路，一直在照顾我，他心肠太好，我都感动的落泪。”

听了我也想落泪。

去年很多人阳了，我爸爸妈妈八十多岁也阳了，我二哥也阳了。他天天带爸爸妈妈去打针。

过春节我回家了，二哥骑摩托车带爸爸回来，我走上前，看到二哥扶着爸爸下车。我问爸爸：“爸爸，坐摩托车太冷了吧。”

爸爸说：“不冷！”他递给我一个热水袋。“背上还有一个。”爸爸说，每天你哥哥前面一个，后面一个都给我搞好了。

二哥，这个憨憨二哥，一直不愿意出远门打工，不愿意出远门赚大钱的二哥，和善良温暖的二嫂，一直守护在年长的父母身边，用心的照顾他们。

二哥，你憨吗？不是，你上学写得一手好字，数理化也都考八十多分。电视机，录音机，自行车有啥问题，你一折腾就好。建筑工地上同事们都尊敬称呼你“师父！”因为你做得比他们做得好，不懂的他们都习惯问你。你盖的房子，设计的美观又实用，质量杠杠滴，你只是不善于表现自己。

二哥，让我明白，什么是爱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