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岂烂漫

文/世界有那么多人

一个春日的上午，温暖的阳光和煦地照耀着安市，近郊派出所白色的建筑也被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看上去十分耀眼。

年轻的高建警官敲开了刑警队长办公室的门，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在伏案写着工作日志。

“师傅，有你的包裹，又是林市公安局邮来的啊？”

黄杨停下了手中的笔，打开了包裹，是今年的新茶。不用问，一定是鉴定室的老姚寄来的。

他挑了挑浓黑的眉毛，离开林市公安局有十年了吧？想起借调的那段日子，他不禁想起了那句诗:“归期岂烂漫，别意终感激”。

十年前，在林市公安局工作的日子里，通过一个灭门悬案，一群执着而又无畏的刑警们教会了他，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担当。

望着眼前年轻的高建，黄杨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小高，你想不想听一听，当年，我在林市公安局参与侦破的那个悬案？”

“太好了，师傅，快和我说一说。”

01 凌乱的现场

2012年7月，三十多岁的黄杨被借调到林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那时，刘乐队长正组织全队正在对十几年前的一个悬案进行进一步的突破。

那是个发生在1999年的灭门惨案。

案发现场位于林市近郊一个村子里，一个有两间房的院落。警方在北侧的房子里发现了两具女尸，墙上有大量喷溅的血迹。

经过调查，死者是当地村民，一个33岁的大龄女青年王丽和她的妹妹，她们都是裁缝。

被害人王丽的头面部被多种钝器击打，面目全非，手臂被电线捆绑着，身体也受到了侵害，法医在她身体里提取了一块类似精斑的物质。

现场十分凌乱，作案的凶器有榔头，电熨斗，板砖等。经过勘察，警方只在榔头的手柄处提取了一个右手食指的残缺指纹。地面上留下的三个血脚印也模糊不清，残缺不全，没有一丝有用的线索。

当时，是刘乐警官带着法医小姚和几个人出的现场。他分析，凶手一定是在行凶后，对现场进行了刻意的伪装。

而在南侧的房子里，警方发现了两名死者的母亲，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没有了呼吸。经鉴定，死因是被突然打击头部，倒地死亡的。

在死者身旁，技术人员发现了作案工具，带血的砖块和撅头。在两件凶器上面，却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指纹。

刘乐警官分析，有可能听见两姐妹呼救的母亲，很可能被凶手抢先一步，先被杀死在房内。

02 四万元的存单

南侧房子内的现场也十分凌乱，满地都是被翻乱的衣服，显然，凶手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而在房间的一角，技术人员发现了一些烧焦的东西，其中有一张烧得只剩下一角的纸片，经过鉴定，竟然是一张四万元的存单。

1999年，林市近郊的村民都以务农为生，人均收入两千多元，四万元的存单很显然是一笔巨款。

经过刘乐走访调查，王丽母女三人是村里很有名气的裁缝，人都很勤快，人缘也好，在村里很早就致了富。但也正是因为她家与周围村民的经济条件相差太大，王丽一直没有嫁人，也没有男友。

刘乐想，凶手把整整四万元的存单毁之一炬，还侵犯了王丽，毁了她的容貌，很明显不是图财杀人，是与她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恨情仇，情杀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经过警方走访调查，村子里没有人知道，王丽和谁谈过恋爱，现在又和谁在处朋友，在排查嫌疑人方面遇到了一个难题。

03 带血的男裤

刘乐分析，由于凶手在做案时，几乎翻遍了现场的每个角落，在王家杀了三个人，肯定能留下一些气味。

于是，案发后的第二天，刘乐向上级申请了警犬协助调查。不出所料，警犬到了现场，很快便有了反应，狂吠着冲出了现场。

难道是它已经发现了目标了吗？刘乐和几个警官荷枪实弹跟了上去。

警犬跑到了距离出事的王家不过六百米的一家破旧的民房里，这里住着一个叫吴平的男人。

如果凶手真是吴平的话，根据现场来看，这很可能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刘乐指挥几名警官包围了民房，做了充分的警戒以后，才带人冲了进去。出乎意料的是，屋里空无一人，早已人去屋空。

这时，先进来的警犬突然变得十分狂躁，跳到了吴平的木板床上，刘乐翻了翻被褥，在里面发现了一条沾满血迹的男裤。

这是吴平的裤子，还是凶手的呢？还是凶手就是吴平呢？

而在房间斑驳的墙面上，小姚发现了一些刻着的歪歪斜斜的文字，有的成体，有的又看不明白，基本上是“王丽，我爱你，我恨你，死，活”这一类的文字。

从这些文字看来，吴平和王丽曾经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恋情。而后来，王丽抛弃了吴平。吴平有重大作案嫌疑！

但吴平不知所踪，这条带血的裤子是警犬通过嗅觉找到的。嗅觉是不能作为破案的直接证据的，警方需要更为直接有力的证据。

夏日里的阳光肆无忌惮，烤得整个林市像个大火炉，但鉴定室的法医们，却丝毫不敢懈怠。

当时，由于办案条件限制，尸检工作只能就地开展。为了防止尸体发生腐化，全市所有公安局的八名法医全都被抽调到案发现场，进行紧急鉴定工作。小姚就是他们中最年轻的法医。

首要的任务就是要确认，吴平家里的裤子是不是来自案发现场。

当时，还没有DNA检测技术，法医们经过反复比对，最终确定，吴平的血型是A型，他裤子上的血型是B型，与案发现场王丽姐妹的血型一致。

但种种迹象表明，与王丽爱恨交错的吴平，极有可能在杀害了三个女人之后，销声匿迹了。

当时，还没有网上追逃系统，追捕突然消失的吴平，犹如大海捞针，刘乐倍感棘手，案件陷入了僵局。

04 失而复得的犯罪嫌疑人

案发后的第三天清晨，让刘乐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案发现场附近的警官报告，原本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吴平，竟然大摇大摆出现在了林市近郊的村子里！

刘乐和几个警官立即将他带到了公安局。

已经跑了一天一夜的吴平好像一直都没睡觉，表现出十分恍惚的神情。

面对警方的审讯，他很快就承认，三个人都是他杀的。而他的交代也和警方勘察现场时发现的情况一致。

吴平裤子上的血迹与死者的血型为同一血型，警犬也追到了他家里，吴平和王丽又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恋情，而他又能将案发现场的情形描述得十分准确。

警官们都很兴奋，这意味着这件错综复杂的案子瞬间被侦破了。但刘乐却提出了质疑。

05 残缺的指纹

刘乐发现，吴平的口供中有一个让人难以解释的奇怪之处，那就是被害人的死因。经过法医鉴定，死者都是被榔头，电熨斗，搬砖等钝器打击致死的，但吴平说三个女人都是被他掐死的。

刘乐分析，吴平连杀人都承认了，没有必要在作案手段上不说实情，由此他认为，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而小姚的发现，又进一步证实了刘乐的猜测。

在办案初期，技术人员在榔头的手柄处提取了一个右手食指的残缺指纹。小姚经过比对，发现尽管这枚指纹残缺，但可以确定它的类型。

人的指纹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为箕纹，一种为螺纹。现场的残缺指纹是箕纹，而吴平的右手食指指纹是螺纹，因此，可以排除掉吴平直接动手杀人的嫌疑。

原本认为已经破案的警官们，被浇了一盆冷水，可除了吴平，凶手还能是谁呢？谁还会对王丽一家怀着无法释怀的仇恨呢？

06 被撕碎的小纸条

刘乐决定重新对案发现场进行勘察，同时，把吴平家作为关联现场进行勘察。

在反复勘察现场之后，警方有了一个新的发现。在吴平家的一个角落里，散落着一些被撕碎的小纸条，看上去像是一封信。

技术人员对这些碎纸条进行了拼接，将部分文字还原了出来。警方证实，纸条上的文字就是吴平的手迹。而字条上的内容却让刘乐大吃一惊。

残缺的纸条上断断续续记录着吴平和王丽的感情纠葛，中间不乏有一些极端的字眼:“我不想活了”，“没办法”，“再见了，亲爱的王丽”。显然，这是一封吴平的绝笔信，他不想活了。

然而，在信的结尾部分，吴平提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孙清。他写到，“我和孙清都被你骗了。”

刘乐带人走访了大量的村民，却没有人认识孙清，更不知道此人住在哪里。

而经吴平交代，孙清就是王丽现任的男友。

王丽与吴平、孙清都有感情纠葛，她和吴平分手以后，和孙清处上了男女朋友。吴平发现了孙清的存在，也和王丽了解过孙清的一些情况。

但后来，吴平发现，除了他们俩，王丽似乎还有别的男人。因此，他才写了那封信。

刘乐想，王丽被害时被毁容又被侵犯，情杀的可能性很大。

那么，有没有可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吴平和孙清一起合作杀害了王丽呢？能不能是孙清进屋动的手，吴平在门口望风？等吴平进屋的时候，凶杀已经结束了，所以，吴平虽然对现场的情况十分熟悉，但孙清杀人的手段他并不了解。

但同时，也有可能是孙清直接做了这起案子。吴平招供是为了掩护他。

07 翻供

正当刘乐想再一次提审吴平的时候，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吴平推翻了之前的供词。

他痛哭流涕，给刘乐跪了下来，“警官，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人。”

“那你怎么了解案发现场的情况？”

“我当时去王丽家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死了。我当时极度惊恐，跑回了家里，却发现裤子还沾上了血迹，害怕会受牵连，就换了一条裤子，打算出去躲一躲，但没带多少钱，又极度疲惫，我只好跑回来了。”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承认杀人呢？”

“我当时思维混乱，还想着王丽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所以就承认了。”

吴平这一次的供词是真是假呢？刘乐带人走访了村民，对案发当天吴平的行踪进行了了解。经过证实，吴平没有作案时间。

尽管对吴平有很多猜测，但没有证据的口供都是苍白的，警方手中没有吴平伙同他人作案的证据，在这种情况下，刘乐只能释放了吴平。

08 第二个犯罪嫌疑人

按照吴平提供的孙清住址信息，一组刑警迅速赶往他的老家安市近郊。但是，据邻居反映，就在案发的第二天，孙清离开了住所，不知去向了。

在孙清家里，警方提取了他的几根头发。经过反复比对，法医小姚确定，孙清的血型与凶手留在被害人身上的精斑为同一血型。

刘乐分析，从作案动机为情杀人的角度考虑，还有这个重要证据比对的血型一致，都能说明孙清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然而，此时的孙清已经完全脱离了警方的视线，去向不明了。

这个案子不得不回到疑雾重重的原点。孙清去了哪里？他是真凶吗？他和吴平又是什么关系呢？这起案子会是他们合谋做的吗？

09 保存了十三年的物证

许多年过去了，孙清一直杳无音讯。

这么多年，这么重大的一个案子一直没有侦破，不仅是小姚，也是刘乐和许多当年办案刑警的一个心事，甚至有几位老同志在遗憾中退了休，离开了公安局；有一位当年与小姚一起工作过的法医也因病离开了人世，没能等到案件真相大白。

早在办案之初，警官们就想找到一个直接指证真凶的证据，但当时，由于鉴定条件的限制，在死者身上留下的精斑——这份重要物证中，没有获得有价值的DNA信息。

当年的小姚期待着，随着刑事侦查技术的发展，这份证据会有开口说话的时候。

因此，十三年来，他一直都细心谨慎地保管着这份当年血案的物证，每年换两次干燥剂，一共用掉了两公斤干燥剂。

十三年后，2012年的夏天，也就是黄杨被借调到林市公安局的时候，法医小姚已经成了鉴定室的主任，也变成了老姚。

这天，老姚从内网上得知，公安部开始使用一种全新的DNA检测技术，以往难以提取的物证，也有了比对条件。他向上级部门提交了申请，比对孙清的毛发和死者身体里留下的精斑。

比对整整进行了两个月，结果出来了，DNA比对一致，真凶就是孙清！

而更让刘乐感到惊喜的是，就在公安部的DNA数据库中，一名在定北市的盗窃惯犯武强与孙清的DNA数据竟然完全一致。

DNA数据这个物证与其他物证相比，不存在误判的可能。刘乐、老姚和其他警官都十分兴奋。十三年了，孙清这次插翅难逃了！

黄杨也随着刘乐带人赶往了定北市，将整整潜逃了十三年的真凶孙清，已经化名为武强的人，抓获归案。

面对一口林市方言的警官们，孙清感觉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了，他很快就承认了杀害三个女人的罪行。

正午的阳光愈发刺眼，黄杨喝了一口新茶，看着坐在对面高建年轻的脸庞，他不禁又想起了老姚，刘乐和那些林市的警官们。

天边，飘来几朵白云，慢慢聚在一起，又渐渐散开，湛蓝的天幕上，一轮绚烂的太阳，发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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