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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很足,空气不干不湿刚刚好,窗外的空调外机箱上站定两只打情骂俏的麻雀,不知天高地厚地叽喳。有光泄漏在头发梢上,明明恬静安逸,流垚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胡乱抓着头发,发出一声声杞人忧天。
“走吧,咱们下馆子去。”流欢在电话那头命令式的口吻让流垚感觉恶心,生理上的恶心。
“我心情这么不好,天上的云却这么白,事情都糟糕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吃饭。”流垚在心里暗骂,温柔地回了句:“我不饿,下次吧。”
流欢是姐姐,流垚是妹。两人经常吵架,为洗完澡地漏的头发没清而吵,为炒完菜灶台还是油渍渍而吵,为一个要睡一个还在外放手机声音而吵——
流垚的意识模糊了,耳朵突然闯进来古装电视剧的解读,说大胖橘没有真心爱过甄嬛,一句“菀菀类卿”足以抒臆。
“哎呀你声音小点儿!人都睡着了!”流垚心里的声音比口中大,胸中的懊恼比嘴上多。五十分的不满掂量掂量后只挤出十三四分。“你是没有耳机嘛?!”流垚却没说出来这句胀满脑皮的话,好像被吵醒居然应该是自己的错。流欢转个身,床跟着吱吱呀呀地哼了一声,音量抠搜着减小一点。
却是在生活琐事之余,两姐妹依然保持高度的默契,能彰显二人出自同一产道,身上横冲直撞着同样的菌群 ——
“走?”
“走!”
两人拍脑门马上就能决定是去酒吧小酌,还是夜骑脚踏车去河边吹风。后海、南锣鼓巷、烟袋斜街…这些尚留存一点古城特色的商业街尤被喜爱。
周末闲来无事,流欢左扒拉两下手机,右收拾三下衣柜,实在无聊得紧,扭头发现小妹在太阳底下窝坐着,微皱着眉心看手里的《红楼小讲》。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小妹可以抱一本书死人一样待一天,你听不到她的呼吸。
“咱们去吃好吃的吧?啊?”流垚没有回复。流垚听见了。
“妹妹~”流欢在床上躺着,左胳膊够右胳膊式的往上使劲抻,伸懒腰的长度刚好能追到流垚的腰上。
“干嘛。”流垚抿了一下嘴,故作镇定地回应道。
“咱俩去吃好吃的吧!啊?别看了~”流欢撒娇是有一套的,所以流垚从来没学会撒娇。任谁看着都不以为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
上初中的时候流欢也是这样撒娇:“我太累了,妹妹~”于是流垚右手撸起左袖子,左手撸起右袖子,叮咣叮咣跑到楼下把流欢上学骑的脚踏车搬上五楼。
流垚的眼神依然停留在书上,不过明显眼神从左到右游走地快了些。流欢识趣地闭紧嘴巴,嘴角微微上扬,乖猫儿似的等着眼前深粉色的书皮被合上。
突然流垚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接着一只手把书啪地合上,“走吧!”扭头对流欢说。
流欢是姐姐,长得比妹妹好看,是那种让人一眼就知道打小儿从美人胚子里捏出来的天仙姑娘。妹妹虽也不差,但跟姐姐站在一起就好看得很不那么明显,于是只能通过后天的努力,打造一种健康美,从气质上稍稍平分点儿秋色。
正是季节更替的时候,可以穿好看又遮肉的衣裳。流欢挑了一身偏休闲的衣服,刚好能修饰她肥硕的屁股。流垚由于常年健身,依旧穿了一身清爽的短衣短裤,小腿线条紧实好看。着装上流垚从来不吝啬比过流欢。
逛了一天,实际的消费并没有多少。流垚不好买东西,尤其是商场里的服装、奢侈品、首饰、化妆品、背包手表,流垚统统不感兴趣,所以也总是扫流欢的兴。
“这个衣服好看到哪儿了?你喜欢那买吧,我敢保证你穿不了两次。”
“你都那么多手表了,不买,走。”
“你又不化妆的,快走走走。”说走走走的时候,流垚总拉着流欢的胳膊,头埋在胸前,为着流欢已经试用了很多口红眉笔,流垚感觉光试不买很是白嫖。
流欢倒是大方,一边往回拽拉流垚的衣袖,一边抱歉地往店员方向说:“不好意思我们再看看”,但是眼神依旧落在那些颜色没多大差别却摆满了一柜的眉笔上。这时流欢又像姐姐了。
流欢喜欢花钱,也喜欢给流垚花钱。只要自己有的,不吝啬给。可是流垚偏偏不喜欢花钱,尤其不喜欢花别人的钱。
流垚上大学那会儿,正是苹果手机在中国刚打开市场恨不能横着走路的时候。流欢买了一部给流垚,流垚虽也是满心欢喜的,却一直把苹果手机放在笔袋里,非要四下看看确认没人盯着自己和自己的iPhone,才敢打开笔袋偷偷过一把苹果按键哒嘚嘚嘚嘚的瘾。
那会儿中国的触屏手机还大多停留在只是可以触屏的水平上,手速稍快的使用者面对触屏手机,有如一个化学老师正在给文科学员讲钾钙钠镁铝。往往是一句话还没打完就失了继续打字的兴趣。
“iPhone就是快啊。”流垚心里想着,乔布斯的口袋手机却已经又被封印在了黑洞洞的笔袋里,终日和碳素笔钢笔乒乒乓乓,不让见天。
有一回流欢聊起价值观的问题,流垚说自己上大学时如此“苛待”苹果,只不过是认为自己当时的身份和苹果手机互不匹配,毕竟那会儿五千多块算是很多钱了。
熙熙攘攘的北京主干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家胡同菜馆,里面的布陈是七八十年的乡土风情。流垚选了一张摩登女郎的画像旁落座,招招手示意流欢过来。
流欢看了看桌上玻璃板下压着的菜单,“我们就少点点儿大菜,吃他们这儿的小吃为主吧?你看他这奶盖子,冰粉,豌豆糕,我看着都不错。”流垚点点头,“好呀没问题。”声音帮着占座,流垚人已闪到门口的装饰墙去了。
墙上贴着破破烂烂的老北京标语,看不出来是真旧还是做旧,却和店内的装饰很好地呼应。流垚饶有兴趣地看看左,看看右,恢复了一个小妹应有的状态。
姐儿俩吃得满足,花销也便宜得很,两个炒菜一个凉菜,三个小吃,两杯饮品,居然一共才花了不到二百块。流欢花钱比较大手大脚,这一天对她来说像是白捡了一个便宜。商场里白挣了几千块被劝住没花出去的冤枉钱,吃饭又超出预期的物美价廉。两人一路上拉着手走,胳膊往前扬往后甩。
路边商店里有一个假人在黏辣椒,假人坐在椅子上,标准的营业微笑,手上拿一个碾轮,一下顿一下地把石盘里的红辣椒黏成浆。
人假得很真实,一眼便知,放在平时,流垚肯定不屑拿他做文章。“姐你说谁这么聪明想出来这种好办法,还挺真。”这句没意义的话说并不是真为了说给姐,而是说给此时。
流垚只顾着享受片刻,没看到姐的眼神掷向她,饶有兴致地笑。“你总是这样放松自在,该多好。”流欢给流垚的背影挑了下眉,接下话茬。“是呀,我之前总以为这是真人来着。”
北京的太阳落下去时好看得很,有一种不顾尘世喧嚣的洒脱。周围行人还在急匆匆,楼宇还在纷争,突然就点燃了南向的一片天,烧得壮烈而安宁。
流欢流垚登上返程的地铁,巧着赶上晚高峰。
“你坐。”
“你坐。”
流垚被捺在空位上,流欢欢欢喜喜地绕着地铁上悬着的把手,让身体随着车厢发动的不稳定惯性而左右摇摆。像极了公园里踩在转轮上扭腰的大妈,好不自在。
“我想好了,我要30岁之前生个孩子。”
流垚上眼皮一扯,用白眼仁儿先行回复了流欢的痴话。“三十岁之前?你以为生孩子真是拉屎,说来就来啊。”流垚翻了个好看的白眼。
“我说真的呢,超过三十对身体不好。”流欢认真的样子让流垚疑惑了。
“且不说你能不能马上找到对象,就说你现在就怀上了,还有十月怀胎呢你忘了?”流垚讨厌把明知的话说得一本正经,但是很明显流欢还是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看啊,现在是七月,八九十十一十二,拢共不到六个月,你怎么生孩子?”流欢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你为什么只算到年底?”
流垚愣了一下,更疑惑地看了眼手机主屏幕上的年份,二零一八年没错啊,“你几岁了今年?”流垚忘了讨厌自己,一本正经地问大自己四岁的姐。
“我二十八呀?”短短五个音,流欢的气息明显从强转弱。呀完不到几秒钟,流欢也掏出手机,她没有只停留在手机主屏幕上,而是打开了计算器。哒嘚嘚嘚地按了几下,抬眉、张嘴、闭嘴皱眉、又张嘴,吸溜了一下鼻子,两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流垚有点儿不知所措,她从来没在大庭广众下哭过,没办法将心比心,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是沉默等着,还是安慰着说点儿随便什么。看着地铁门开了,流垚下意识拉着鼻涕眼泪横流的流欢逃似的下了车厢。“你可能被人偷走两岁。”
流欢突然“噗嗤”一声笑了,鼻子上因为笑着喷气而生出一颗滑稽的鼻涕泡,啪的破了飞溅出鼻水,流垚没敢笑。
“我居然三十了。”流垚听不出这话的语气,应该是疑问反问还是陈述。
“我一直以为自己今年二十八,想着两年内要结婚生孩子来着。”说到这儿流欢又哭了。
流垚擦干脸上的浅泪,哭得莫名其妙,因为听了一首老歌。但是老歌并不悲,老歌也没什么故事,只是老歌的时光里还铺着流垚最喜欢的毛茸薄毯,可时光残酷不回头。
昨天还在妈阁和公司同事团建,今天就落得在朋友公司挂靠最便宜的社保;昨天还和未来婆婆笑谈送的大衣颜色太成熟,今天就孤寡。虽然知道母亲绝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但是今年的偶一瞬发现她怎么居然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原来真有被偷的岁数。
这一年,流垚也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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