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爱你的方式

每个病人都害怕努力半天又回到起点。

——《国王的演讲》

1

救命，我遇见一个神经病。

“做我男朋友吧，一个月给你十万，两个月给你换辆车，三个月给你换套房，实在不行我再喝点，把整个北京都送你……嗝。”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吐着酒嗝跟我搭话，整个人晃晃悠悠，正朝我身上栽倒。

作为一个孤僻内向又敏感的社恐人士，我的内心是崩溃的。扶吧，显得我占人家小姑娘便宜。不扶吧，人都快贴我身上了，显得我既没有风度，还占人家小姑娘便宜。

当着这么多熟人的面被调戏，别看我表面毫无波澜，实际我内心慌得一批。心脏狂跳，五内具裂，社会性死亡现场不过如此。

“呦，林昭昭，你别光喝酒啊，吃点头孢。”室友老张看出了我的难处，一面揶揄她，一面把她拖走了。

“这就是你跟退役魔法少女说话的态度？信不信我一个无敌螺旋丸究极爆炸炫酷五彩阿姆斯特朗回旋棒打得你满地找头？”林昭昭被拖着走还不忘回怼老张。

本以为人被拖走，世界终于要清静了，哪知道那个小祖宗不依不饶，走到马路对面突然回头冲我大喊：“哎~长腿帅哥，改天再聊~”

面对室友的起哄声，我不禁要问自己，为什么参加这场奇奇怪怪的联谊。

本来我是拒绝的，直到室友苦口婆心地劝我说，不仅能看到很多美女，还能在角落里偷偷蹭饭。

行吧，美女不美女的无所谓，主要是想蹭饭。

现在好了，美女没注意到，神经病倒有一个，不过不得不说，有点儿可爱。

别怪我给她加滤镜，毕竟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被表白，虽然我知道她是喝大了闹着玩儿的。

所以第二天在食堂遇见她的时候，我也没有打招呼。打完食堂最后一个鸡腿之后，我淡定地在食堂边缘的角落里干饭。

“怎么着，对我不满意？”林昭昭突然从我身后跳出来，顺其自然地坐在了我旁边：“你怎么给别人做男朋友的？怎么这么冷漠啊。”

不远处的舍友们已经摆出了一副吃瓜专用表情，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是你男朋友。”

“我昨天不是跟你表白了？”林昭昭眨巴眨眼睛，露出无害又疑惑的神情。

“可我没答应啊。”

“那你也没拒绝啊！”

我嘴巴像粘住了似的，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急得我额头直冒冷汗，最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随你便吧。”

说完我又很后悔，这句话好像是榜上有名的直男癌语录，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办法撤回。

不过林昭昭倒是没有太在意，她看起来显得很开心，于是非常自然地夹走了我一直没动的鸡腿。

临睡觉之前，辗转反侧睡不着。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不，我不是，我没有，睡不着觉一定是饿的。

2

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林昭昭就一直没消停过。当然了，身为她的挂名男友，我也一直没闲着。

她想出门，就要提前通知我跟着一起去，美其名曰情侣帅气出街。她想去图书馆，我得帮她提前去占座，还得买好奶茶，去冰三分糖。

她想去音乐节，我得陪她一起抢票，晚上疯完负责送她回去。她想逛街，我要陪她一起逛，帮她把东西拎回来。

她想去拍照打卡，我要在前一天看完她发来的拍照教程，打卡五分钟拍照两小时，最后从两百张照片里选出九张给她发朋友圈。

最可气的是她的快递，越来越多，而且还嘱咐我要小心翼翼，轻拿轻放。

“林昭昭你快递也太多了吧？”我企图趁机表达不满：“让快递员给你放寝室楼下不行？”

“哎呀，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嘛，快递员摔坏了怎么办，没多少啦，过阵子你就知道啦，嘻嘻。”林昭昭露出招牌式甜美笑容，让我不好意思再苛责下去。

算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还是忍着吧。

作为一个完全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的人，我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想哭哭不出，想闹还不敢。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林昭昭对我来说越来越像一个外星生物了。

当然了，看在第一个被表白的份上，这些苦我还是受得住的。

直到那一天，林昭昭穿着新买的小裙子蹦蹦哒哒朝我走来，对我说：“赵陆屿，下周520了，想好送我什么没有？给你指条明路，我的YSL12快用完了哦~对了，记住不要买口红，这个色号只有唇釉最好看，而且很配我的裙子……”

“够了。”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吼了她一句，刻意忽略了她失望的表情，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喜欢麻烦别人，还没完没了提要求的人。

作为一个社恐人士，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麻烦起别人来，一点都不感到别扭呢？如果可以，我甚至恨不得变成一个透明人，这样就减少了别人在看到我的时候觉得碍眼的可能。

怒气值攒够了，老实人也会被激怒的。林昭昭，你这尊佛太大，我这小庙伺候不了。

3

回到寝室，我气得晚饭也没有吃，室友们纷纷问我怎么了。

我向来没有和别人倾诉烦恼的习惯，就说没什么，一个人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挺尸。

“喂，老张，马上520了，你打算给对象送啥？”老李忽然发问。

“别提了，头疼死我了。”老张瞬间戴上了痛苦面具：“问她又不说，说要考验我用不用心。如果用心肯定能送个让她满意的，如果不用心那还是别送了，这道送命题我烦了好几天了。”

“老王，你呢，有什么建议吗？救救孩子吧。”老李哀嚎。

老王叹了一口气说：“唉，别问我，我已经准备等死了，我女朋友说她啥也不要，根本就是想让我自己猜。笑死，根本猜不到，我还是坐等秋后算账吧。”

听到这里，我感到一个头两个大，躺在床上弱弱地问了一句：“不用送礼物还不好？”

整个寝室沉默了三秒钟，气压异常得低。

“老赵，你还太年轻啊。”老李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对了，你和林昭昭不是在一起了吗？你不会也跟我们一样在烦恼这件事吧？”

我摇摇头，只是觉得这事很奇怪：“她直接告诉我她想要什么礼物了。”

窒息一样的沉默再次充满整个寝室，不过这次，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还是老王先开口说话了：“笑死，你这就是凡尔赛！老张，你比较有文化，你来羞辱他吧，我无语了。”

文化人老张见我一脸疑惑不解，定定地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耐心地为我揭晓了答案：“说明她既不想用折腾你的方式来显示她在你心里有多重要，也不想用考验你的方式来确立她在感情里的地位。她不需要你的证明也完全信任你，甚至坦诚地告诉你她的需要。”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心里涌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瞬间愧疚难当，坐立不安。啊这……怪我没经验了，是我的锅。

我反复编辑着道歉的话，对话框打开又关掉，却始终不好意思发出去。

这个晚上，我的脑子都在循环播放林昭昭的各种影像。她甜甜的笑容，她的古灵精怪，她生气的时候脸颊微红，鼓鼓的像个气球。

我拒绝牵手的时候她会轻轻挽住我，或者拽着我的袖口。她害羞的时候会抿起嘴，眼神向下盯着地面看。她随时都可以说出让人笑到肚子痛的话，叉起腰，嘴巴劈里啪啦说个不停，样子奶凶奶凶的。

我开始疑惑，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可以如此生动地活在你的心里。

想到最后，我实在是待不住了，匆忙穿上衣服跑到她寝室楼下，正巧看到她正和室友逛超市回来。

“昭昭，你东西那么多，我帮你拿吧。”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的。”林昭昭吃力地提着一大堆袋子，笑着对室友说。

我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个我不熟悉的林昭昭，忽然就明白了。

她不是不能独立，也不是不愿意独立，她只是想要依赖我而已。反而是我，一直防备她，排斥她，觉得她麻烦，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地从对待她，更没有真正接受过她是我女朋友这件事。

可是，我真的是个不适合谈恋爱的人。我敏感脆弱，冷静疏离，只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麻烦事都离我远远的。

这样的我，光是自己活着就已经觉得很辛苦了，我能克服自己的缺陷，去爱别人吗？

管它呢，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了林昭昭，任她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4

正所谓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我害林昭昭买的东西掉了一地之后，当场吃了她一记飞脚，从那之后她就不怎么搭理我了。

美男计怕是不行了，我这长相丢进人群里都找不到，要不试试苦肉计吧。

于是我一咬牙，一狠心，抓着室友出去打篮球，故意步伐魔鬼，动作浮夸，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把膝盖磕破了皮。

我拍了好几个角度，最后挑了一张看起来比较严重的发了个朋友圈，仅室友与林昭昭可见，配上文字：“唉。”

发出去之后，我反复端详这张照片，还是觉得看起来伤势太轻，只是破了一点皮而已。

算了，还是下次装头疼牙疼胸口疼吧，比较好操作，还不容易有破绽。

就在我刚准备把状态删掉的时候，收到了林昭昭的评论：“呦，我叙利亚打仗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呼吸越来越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老李帮我狂锤胸口和后背，老王在一边哈哈大笑：“笑死，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笑的梗。“

老张在一旁叹气：“老赵，苦肉计不适合你，赶紧换一招吧。算了，你还是别侮辱孙子兵法了。劝你赶紧去德云社报名，说不定还能给林昭昭做捧哏。”

之后的半个月里，我花尽心思想要弥补我对林昭昭的愧疚，都被她拒之门外。

礼物不收，奶茶不喝，消息不回，话也不说，而且好像一直很忙的样子。最诡异的是，她每次看向我，视线都像直接透过我看向我身后一样，把我当成透明人，搞得我我头皮发麻。

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想起林昭昭想要的520礼物，果断下单了。

等快递的这几天里，我都在寝室反思。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到手的女朋友都让我放飞了。想到这，心头不禁涌上一股巨大的挫败感，笼罩了我好几天。

终于，520到了，我把仔细包装好的礼物捧在手里，一大清早就兴冲冲地跑到了林昭昭寝室楼下。

我太着急了，以至于人跑到楼下才想到一连串的问题：“她会回消息吗？她会接电话吗？她会来见我吗？她会接受这个礼物吗？”

我有点泄气，想放弃，又马上为这种懦弱和无奈感到羞愧。

我真的适合谈恋爱吗？我第两千次问自己。

5

我在林昭昭寝室楼下站了半个小时，也没想好要怎么联系她。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居然主动打来了电话。

我秒速接起，听筒里传来了久违的欢快语气：“赵陆屿，你今天有空吗？”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在生气，甚至还有点开心。

“有，我在你寝室楼下，你下来就能见到我。”

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不装了，摊牌了，天知道我有多想她。

我感觉到听筒那边的她愣了一下，然后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她整举着电话在窗前看着我。

“好，我马上就下来。”

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她下楼。就在我以为她要放我鸽子的时候，我看到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大箱子出来了。我赶紧冲过去，帮她把箱子放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啊？”我感到好奇。

“哎呀，你猜猜看嘛~”林昭昭一脸神秘地冲我抛媚眼。

“送我的520礼物？”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到别的了。

“bingo！答对啦！”

还没等我开口，林昭昭上来就抢走了我手里的礼物，光速拆开了盒子，拿着唇釉兴奋地大叫：“哇！赵陆屿你真好！mua~”

幸福来的太突然，我磕磕巴巴地问：“那……那你不生我气了？”

“嗐，我本来也没有很生气嘛。”林昭昭拍拍我的肩膀，指了指地上的箱子：“喏，都是为了给你准备这个惊喜。”

回到寝室，我打开了林昭昭精心准备的礼物，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是我梦寐以求想买也买不到的限量版盲盒。

这是一个高端小众的牌子，但是做工极佳，风格和创意都是顶尖的，所有系列全部限量。因此，也有一批忠实的粉丝，即使价格没有高到吓死人，也还是很难抢到。

林昭昭送的这个“情之所钟”系列手办一共有66个，被称为所有系列中的珠穆朗玛。

眼下这个箱子里，确实有66个手办，是林昭昭在全国各地的买家手里搜集来的。每个盲盒里还有买家转卖的小纸条，写了很多温馨寄语。

“这个我平时都舍不得碰的，碰到一下要擦3分钟，保存得特别好呦亲~”

“当时买了两个，抽出来一模一样的呜呜呜，愿温柔对待。”

“是哥哥还是美眉？不管啦肯定是个大可爱！祝好。”

此时此刻，我彻底被幸福感包围了。原来她这几天得冷脸和忙碌，都是为了给我准备这个。

且不说凑齐这些手办再加上运费什么的本来就不便宜了，光说她去查证66个手办的照片，然后再从一大堆买家里筛选保存较好的，哪些买过了、哪些还没买还要标记好。

她花的这些心思，是连我一个盲盒爱好者都做不到的。我隐约想起，一年前发过一个状态，委婉地表达了没有抢到全套限量版手办的遗憾。

原来真的会有人，愿意不遗余力地填补你的遗憾。相比之下，我那不走心的礼物，显得我对她的心思是那么苍白无力，敷衍了事。

“怎么会呢？”在我表达了我的谢意和歉意之后，林昭昭在电话里安慰我：“我给你的惊喜，是我喜欢你肯为你花心思的证据。而我跟你要礼物，是一种得偿所愿的快乐，而你就是帮助我实现愿望的人啊。”

在这个注定要兴奋到睡不着觉的不眠之夜里，我反复思索着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

除了腿长一点，我什么地方都不突出。长相，成绩，性格，兴趣，爱好，全都平平无奇。

我带着这个问题和对自己的质疑，和林昭昭热恋了两年。

北京刚刚下过雪，林昭昭带着红色绒毛帽子从我背后跳出来，我给她展示用雪捏成的爱心，她开心得蹦起来，结结实实一头扎进我怀里。

她总是很容易因为这些小事感动，为生活中哪怕一点点琐碎的事情开心。只要是美好的事情，她都愿意相信。

那是我拥有过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好像老天突然想起了角落里的我，把圣诞袜里的糖果全都拿出来塞到我的手里。

我生命里原本那些褶皱不平的岁月，也终于被细碎的爱意安抚。

林昭昭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也是最美好的礼物。只要能一直看到她的笑容，我就有勇气继续爱这个世界。

但我仍然没有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越来越迷茫，也越来越恐惧。

我很羡慕那些面对汹涌热烈的爱意，能够始终笃信自己价值的人。我做不到，我会害怕。

我害怕这样爱像涨潮，来势迅猛，却也会在某个黄昏悄悄褪去，什么都不剩。

6

某一天，在林昭昭毫无防备的时候，我貌似无意实则心里十分忐忑地提出了我的疑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我的呼吸快停了。

坐在我对面的林昭昭一边玩着手上的游戏，一边口吻十分随意地说：“这个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对我这样一个人来说，能确认自己是值得被爱的，这真的很重要。

可是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我只能愣在原地，内心在追问和放弃之间不断自我拉扯，最后只能说出一句：“没什么。”

我知道林昭昭所有的好，如果以此为命题，我能写一篇不少于一万字的论文。

她永远是我视线里唯一的发光体，她温暖可爱，偶尔调皮，她既明事理又爱撒娇。

她彻底改变了我，让我不再高高挂起，冷静疏离，而是学会和这个世界热络起来。

可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个人，她爱的会是我？

尽管我努力调节着自己的情绪，气氛还是变得低沉。面对我的沉默，她好像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林昭昭放下手机，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神情看着我。

“赵陆屿，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联谊的时候，你喝多了，晃晃悠悠不小心撞到了角落里的我？”

“不。”林昭昭摇摇头，忽而笑开，声音很轻：“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次联谊的一年前。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天气太冷，我的手机怎么也打不开了，刚一打开又会自动关掉，反复好几次。当时我已经上了最后一班公交，没带现金，却没有办法扫码，尴尬地等着手机开机，司机在催促我。”

我认真地听着，好像有熟悉又模糊的影像从眼前划过。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这个时候，你从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角落里站起来，大步走到我面前替我扫了码，还没等我说感谢的话你就转身走了。回去的时候路过窗边的一个座位，你停下掏出笔和纸，写了一个大大的‘湿’字，放在了那个座位上。”

我努力回忆着她说的话，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这好像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啊。

原来，只是因为我帮助过她，所以她记住了我。再次见面的时候，她认出了我？

对于问这个问题，我也很矛盾。我既害怕永远得不到答案，又害怕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我一问，她就会意识到我并没有那么值得喜欢。

如果有一天她离开了，我会怎么样？我想我什么也不会做，我会用很久的时间来恢复原状，回到蜗牛的壳里，回到充满防备地去爱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希望她始终能快乐，哪怕不是在我身边。

7

临近毕业的时候，我计划着和林昭昭一起找工作，一起攒钱，一起租房子。

可我不好意思先提出我的计划，显得像我在框定她的未来。我想，如果她什么时候来问我，我就马上把我计划的未来全部都告诉她，告诉她我未来的每一页都有她的名字。

我不确定她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可我希望她可以跟我说出她的想法，我一定会努力给她想要的。

毕业季的忙碌疲乏已经够把人折腾个半死了，还要忙着实习，有时候早饭晚饭都来不及吃。

等我回过神来，我和林昭昭竟然已经两个月都没有好好待在一起说说话，约个会了。总是匆忙见一面，要么到对方那儿拿东西，要么就是图书馆码论文，几乎没什么交流，或者食堂一起吃个饭后各自回去接着忙。

直到班里大多数的同学都已经从学校里搬走，我们也没有一起聊过关于未来的计划。

那天我刚刚结束一天的实习，忙到凌晨一点才回去，求了门卫半天才放我回宿舍。等我把工作资料整理完，洗漱上床时已接近两点。我疲惫地掏出手机，打算跟林昭昭说晚安。

林昭昭搬出宿舍的消息是我从朋友圈看到的。她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配图是她寝室门口的一大堆行李箱和包裹。

我隐隐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赶紧给林昭昭打了电话。

“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搬寝室的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疲惫。

“告诉你有用吗？你已经忙得饭都吃不上了。”在一起三年以来，这是林昭昭第一次用略带责怪的语气跟我说话，不过还是努力压抑情绪，让我听起来没有那么刺耳。

“对不起。”一想到林昭昭今天自己搬了很多东西，我心里堵得要死：“你现在住哪儿，明天我去看你，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不用道歉，你没有对不起我。”林昭昭笑了，笑得很无奈，用一种我不熟悉的冷静口吻对我说：“一直以来，你都做得非常好。你只是让我觉得，你从来都没有坚定地选择过我。”

“不是的，我……”

“你就一直定定地站在那里，而我一直围着你转。我走也好，留也罢，你都不会动一下。我甚至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你不会说一句挽留我的话，而是会发自内心地笑着祝我幸福。你根本没有和我共度一生、这辈子非我不可的决心。你只是一直在看，在观察，在分辨，我今天会不会走，明天会不会走，以后哪一天会不会走。如果可以，多留一天是一天，可你的潜意识里始终觉得我会走。”

林昭昭冷静地说完这些之后，忽然大哭起来：“可是我不希望你这样啊，我不希望你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情绪，努力迁就我，凡事都牺牲自己为我着想的样子。这段时间我没有联系你，甚至搬寝室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你，不是因为我很失望，而是我明白，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变得连你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而我意识到，改变你的那个人是我。”

那天林昭昭还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原来爱一个人的方式不对，是无论怎么隐藏，终究会被察觉到的。

我想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可脑袋却一直胀胀的，像有什么东西在来回冲撞，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让我根本听不见心里的声音。

我想起《国王的演讲》里那句话：“每个病人都害怕努力半天又回到起点。”

没有人能够真正治愈你，你只会得到一个短暂的美梦，最终发现一切不过是虚假繁荣。如果你不能自愈，只会给别人带来疾病和不幸。

我本以为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可没想到，我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8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我被老王叫醒，他一边用力摇晃我，一边大声说：“哎哎，老赵，起床了，吃散伙饭去了，你都睡了一整天了。笑死，你信教吗？回笼教的吧，这么能睡。”

本来我困意沉重，意识模糊，听到“散伙饭”三个字，一下子精神了。老张老王老李齐刷刷地看向突然坐起来的我，大家面面相觑，眼神都带着一丝忧伤。

“唉，老赵，我们都知道了。”老李赶紧安慰我，努力缓和气氛：“毕业季就是分手季，正常，看开就好。”

“笑死，我怎么没分手……”老王话还没说完，老张就在他头上来了一个暴扣：“等会你买单，看你还笑不不笑的出来。”

“哭死，我就剩60块钱了，你们还要觊觎我仅剩的财产！”老王奋起控诉。

“好家伙，60块钱巨款，清明节烧纸都烧不了这么多。”文化人老张微笑回怼。

“你这话说得有点林昭昭内味儿，你居然也被‘昭化’了，哈哈哈哈哈哈……”老李笑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大家再一次齐刷刷看向我。

“没关系。”我耸耸肩：“我们去吃饭吧，我饿了。”

“笑死，能不饿吗，你都睡了一整……啊！”两个暴扣打断了老王的话。

听着寝室这最后的欢声笑语，我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可耳边却一直回荡着林昭昭的哭声。

这是我们“张王李赵”最后的晚餐，大家都打着嗝吃到扶墙出，好像这样就能填满心里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空洞。

散伙饭过后，大家也都搬走了，就剩我一个，在寝室里连睡三天。

可终究也到了我要离开的时候，有些账，就算不清算，也依然欠着。我努力地回想着林昭昭说的话，一遍又一遍，生怕落下哪句关键线索。

我希望有那么一句话，可以像一把刀子一样，直接插中我的心脏，给我个痛快，把我打回原形，让我从云层跌回地面，以后老老实实地好好活着，不再消沉痛苦下去。

她说，再这样下去，我就会改变，变得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可我本来就不觉得我有多好，如果不是被爱，我宁愿一辈子都活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

我不排斥外部世界，也不否认它的客观存在，我只是想创造一个我自己的世界，与外面世界平行套嵌，相安无事。

我可以爱世界，给它无限的温柔，给每一个困难者帮助，为每一个沾湿的座位提醒，哪怕在一个角落里，也有我自己的价值。

想到这，我突然明白过来，我的确爱这个世界，可我并不爱我自己。

林昭昭希望我爱自己，不论是过去的自己，还是未来的自己。她希望我不要因为爱她而不断否定过去的自己，抹杀他存在的意义，否定他的价值。

这个夜晚，我原本想从林昭昭的话里找到一个杀机，找到遗弃自己的理由，可我最终找到的，却都是生机，是爱。

我始终没有内心轻盈地爱过林昭昭，我一直都在随时准备放弃自己的边缘徘徊，所以我总是幻想被放弃。

想到这里，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在等我。

我爱林昭昭的方式，始终是贫瘠而干涸的。是她一直在爱我，在给我养分，而我能做的好像只是加倍地回报她。我一直都在被内心的恐惧一点一点吞没我。就像零碎的岛屿如果拼不成一整片陆地，就会被海洋吞没。

虽然我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人，包括我自己，但我愿意从这一刻开始，相信这个女孩，把我好的坏的都暴露给她，不再需要完美的形象，不再独自一人咀嚼所有的敏感和矛盾，而是和她分担。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坚定地相信她，选择她。

包括现在。

“喂，老王，帮我跟你女票打听一下林昭昭现在住在哪儿。”

“笑死，怎么才想起来挽回啊？我看你的神经末梢里起码得有七七四十九个东非大裂谷，怎么这么长的反射弧？早就帮你打听好了，就等你来问了，回头记得请爸爸吃饭啊。”

“好的，谢谢儿子。”

9

“怎么着，对我不满意？”在物业取快递的时候，我看到林昭昭，凑上去和她搭话。

时隔三个月，林昭昭看到我出现在这里，瞬间瞪大了眼睛，摆出一副黑人问号脸，但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你怎么给别人做女朋友的？怎么这么冷漠啊。”我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不是你女朋友。”林昭昭努力压下了扬起的嘴角，笑意却从眼角里流出来：“我那天打电话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哦？你说了什么？我可不记得你说了分手俩字。”

“你…….”林昭昭气急，叉起腰准备发起一波攻击：“看来这三个月混得不错嘛，脸皮也厚了。”

“一般一般，班里第三。”我顺杆往上爬，略显得意。

“啥班啊把你教成这样，跟人沾边的事儿都不干了？”

“相声培训班。”

“……”

“怎么样，怕了吧？”

“你学那玩意儿干啥？”

“那我们去学二人转，这样你不用围着我转，我也不用围着你转，咱俩一起转。”

林昭昭被我气得直跺脚，脸上泛起红晕，样子可爱极了。趁她不注意，我在她脸上亲了大一口。

“赵陆屿，你今天很反常，荷尔蒙侧翻了？”

“不，是我进化了。”我露出八颗牙冲她傻笑：“可惜等了这么久才等到和你同一楼层有房屋出租，不然我早就赖上你了。”

我箍着林昭昭的肩膀，低头看着她。

她抬起头撞上我的目光，与我对视良久，仿佛在我的眼神里得到某种满意的答案，然后装作一脸嫌弃地样子说：“去去去，别在我眼前晃，你长得又不好看。”

我也顺势装作很受伤的样子说：“唉，被嫌弃了。”

林昭昭把她的一大堆快递都堆给我，心情愉快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情之所钟’系列吗？”

看着她害羞的眼神，我忽然想到了沈复的那句话。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余生还很长，而我最终爱你的方式，不是病人自喃，而是大声无愧地喊出你的名字。

10

林昭昭的日记：

2017年2月4日，雨夹雪。

今天在公交车上遇到一个男生，他明明坐在最后一排，却极其敏锐地发现了我的难堪，及时解救了我。我这破手机老毛病了，天气一冷就开不开机，我明天就拿它去回收站换把菜刀。

本来想要上去套个近乎要个联系方式什么的，奈何手机就一直没开机。不过，他居然和我一起坐到了终点站，并且还和我是同一个学校的。

临下车之前，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湿雨伞。他小心翼翼地掏出伞，尽量不让沾湿的伞碰到任何人。

下车后，我像个变态跟踪狂远远地跟着，想知道他住哪栋寝室楼，以此推算出他是哪个专业，找几个熟人逐个排查，然后一举拿下。

人生中第一次做这么惊险刺激的事情，本来很担心被发现，不过好在他一直大步流星地走贴着路边走，生怕有人跟他打招呼似的。

他没有走进寝室楼区，而是去了实验楼后面的一个废弃天台上喂猫。他打着伞，鼓鼓的书包里装满了猫粮，把它们拿出来摆好，掏出纸写了什么贴在袋子上，伞没打稳，胳膊肩膀都湿透了。

等他走后，好奇心驱使我跑过去看，只见纸条上写着：“同学们路过可以帮忙喂一下，我会续猫粮的，不要伤害它们，谢谢。”

屋檐下，几只小猫咪正在被这个世界的善意爱着，一个对世界充满防备的少年，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我相信，率真会遇到虔诚，真心总会换到真心。所谓的快速变聪明变成功的法则全部都有弊端，我们笨小孩有笨小孩的快乐。

我在期待一个人，他有很多缺点，也许并不那么优秀，或许性格也有很多不足，但他赤诚善良，永远都有自己方式笃信世界有美好的一面。

在漫长的一生里，我一定要找到一个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