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侯门深似海，也有情可言（下）

87版《红楼梦》剧照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侯门深似海，也有情可言（上）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侯门深似海，也有情可言（中）

01

刘姥姥又是等候许久、又是眼见凤姐在下人面前的威势，偏偏凤姐开口说话那般热情、又让人挑不出错处，经年积累的权变应对此时完全失去用武之地。王熙凤这般行为，比古装电视剧里皇帝要灭人气势时先让来者等候许久厉害得多。

刘姥姥又念佛，说自己家道艰难走不起这里等语，果然自己先把底都交代了。想来王熙凤听至此处，已知晓了刘姥姥来此的目的，只是还是不动声色。

王熙凤未语先笑，道：“这话没的叫人恶心，不过赖着祖父虚名，作个穷官儿罢了。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话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明明是富贵人家自谦语，但也偏是这般言语里透出许多心酸。

能在目睹刘姥姥的窘态之后说出这番话，王熙凤就算不得势利透顶的人。也正是她的这种善意，使她留得余庆、积下阴功。

02

王熙凤并不知王家有这样一门亲戚，虽然没有嫌恶刘姥姥，却也并不自作主张轻易便宜了来打秋风的，一来不知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二来若是随意给了好处，开了这样的先例，以后便收不住，也是一件麻烦事。

因此她说完上面那番话，“又问周瑞家的：“回过太太了没有？””王夫人既是荣府掌事主母，又是王熙凤的姑姑，这两层关系使得王熙凤与王夫人之间关系很特殊。

在豪门里管事，向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面有贾母、邢王二夫人压着，三个人都满意的确是一件难事；中间有姊妹、妯娌的眼睛看着，稍微错一点儿，就有多少是非；下面的家人仆妇就不用说了，一个比一个刁钻，没些本领便镇压不住。

这里王熙凤要先回王夫人，看王夫人怎么说再做裁夺，一是尊重王夫人，二是自己稳重，第三看在周瑞家的面子上。

却说王熙凤打发人去回王夫人，“刚问些闲话，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正应了前面周瑞家的“只他吃饭是个空子”的话，也合着不写大族却写刘姥姥这样一个芥微之家的缘由：荣府中一天大小事少则二三十件，乱如麻而无头绪纲领。

但大家族琐事，这里也并不写，而仍回到平儿身份和王熙凤之能干。平儿回了王熙凤没有要紧事之后，“凤姐点头”，“点头”的反应和王熙凤第一回出场时，王夫人问她月钱放了不曾，王熙凤答放过了，王夫人“点头不语”是一样的，都是“深取之意”，即满意，也是能人会放权的表现。

87版《红楼梦》剧照

03

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回了话：“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的。多谢费心想着。白来逛逛便罢，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的。”

刘姥姥听了这番话，究竟是难开口，只说没甚说的。周瑞家的却又重复一遍，“一面说一面递颜色与刘姥姥”，诚如批书人所说：“周妇系真心为老妪也，可谓得方便”。

但刘姥姥“未语先飞红了脸”，不到求人时难以体会那般心酸，“只得忍耻说道”几个字道尽刘姥姥的心胸心地，她原不是那等只贪图便宜、喜欢不劳而获的小人，也并不倚老卖老、自轻自贱。

所以二进荣国府，是带新鲜瓜果来给各位女眷尝鲜，也因此得了贾母的缘分，至大观园一逛。也因此，她在数年之后还记得王熙凤的滴水之恩，在贾家败落、人口凋零之后，肯奋力搭救巧姐。

但作者行文偏会生波澜，没有让刘姥姥说完，横生出贾蓉来借玻璃炕屏的事来。

王熙凤一听贾蓉来了，立时止住话头，先请了贾蓉来。叙事节奏立即变快，气氛愈加明朗起来。与王熙凤见刘姥姥时慢节奏的压抑氛围截然不同。

更妙的是忙里偷闲，写“刘姥姥此时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凤姐笑让她坐，“刘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处在刘姥姥的位置，当真是难为情。

04

贾蓉的事好容易说完了，王熙凤在这件事里展现了娇嗔柔媚的一面，此时她不是管家人，而只是年轻女子而已。暂且不论此。

刘姥姥“身心方安”，赶着让板儿说话好缓解尴尬，带孩子来就是这点好处。

“凤姐早已明白了，听他不会说话，因笑止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这一句后有批注，云：“又一笑，凡六。自刘姥姥来，凡笑五次，写得阿凤乖滑伶俐，合眼如立在前。”“若会说话之人，便听他说了，阿凤厉害处正在此。”

王熙凤止了刘姥姥的话，想必心中已有了裁夺，转头问刘姥姥吃饭了没有，是要抽身走开。过了东边房里，王熙凤叫了周瑞家的去问王夫人说了什么，刚刚说的那番话，明确是讲给刘姥姥听的。

05

周瑞家的回了连宗来由，又说“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王熙凤心中已全然有了主意。

刘姥姥再过来时，“凤姐笑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老人家………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们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华丽。

刘姥姥作为求人者，心里像过山车般忽悲忽喜，先是听见告艰难，后又听见给他二十两，二十两银子对一个庄稼老妇人来说，是一个大数目，算得是一笔巨款，刘姥姥“喜的又浑身发痒起来”，说的话又多有不堪。

周瑞家的也听出刘姥姥的粗鄙，又使眼色止住她。这确是为刘姥姥着想的人了。刘姥姥拿了银子，且是意料之外的巨款，言语颠倒也是人性之常。

二十两银子在凤姐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件事了结了之后，她未必放在心上，倒是刘姥姥千恩万谢，些微小事也是后来波澜的起因。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便到此结束。周瑞家的送走刘姥姥，先去回王夫人话，则又是她的世故所在。

进荣府之先，刘姥姥先抛了一句“侯门深似海”，自叹自己是进不去的，但谋事在人，究竟还是谋到了，周瑞家的是个念旧情的、王夫人是个怜老惜贫的、凤姐儿是个心地善良的，如此种种聚在一起，促成此刻的欢乐，也埋下来日的缘分，都是一念之间，焉得不感慨？

  无戒90天挑战营第45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