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109汇报过情况之后,一连两天,我们都没有接到任何下一步的行进指令,依然是“全员待命,小范围活动准许”。在这个像拆迁区一样的野战机场周围,到处都是大山,也活动不出个什么意思来。
二土匪就算是经过了之前的三年军事训练,依然不是个能安分的住的人。前两天还好,吃着当地的民风小吃和特色菜肴还觉得新鲜,可这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驻扎的空勤基地条件十分有限,清苦的很,几日不见荤腥儿。二土匪直嚷嚷着肚里没油水,说是满身珍贵的肥膘要掉秤。
今天一大早,天刚刚擦了个亮儿,他就在屋里折腾,翻水壶,找干粮忙活个不停。
“匪叔,干啥呀?大早上的不消停。”,我从床上探出半个身子问。
“嘘!小声点!别让隔壁那婆娘听见,要不然又该叨叨她那些个纪律没完了。穿上衣服跟我走,带你上山!”,短粗的手指头一横双唇,他两眼冒着贼光对我说。
“哈哈,还让我小声点,匪叔你这大嗓门,比个‘嘘’也就那手势没声儿。”,他声音确实没比平时小多少。
“小兔崽子!闹是不是?少废话,穿衣服咱走!”,二土匪假模假式的把脸一板。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蹑手蹑脚的贴着墙壁往外溜,跟做贼似的。“我说匪叔……,咱干啥偷偷摸摸的?”,我压低了声音问。“闭嘴!败家玩意儿,跟着就得了!”,这次他真把声音压低了。我吐了吐舌头,没再吱声,老老实实跟着。
马上就要到楼梯拐角了,身后一个房间门突然“嘎吱——”一下开了,晃晃悠悠走出来个人。二土匪紧张兮兮的拿手一拦我,往墙上一靠,止住了动作。
走廊里光线很暗,那个人影看起来好像没睡醒,低着脑袋伸出一只手探摸着墙壁往斜对门的水房走。水房门口地滑,那人差点摔倒,闪了个咧斜。他连忙用手扶住门框,稳住脚步,缓了好一会才抬腿进去了。
“是老疙瘩。你听……他娘的死小子懒得出去上茅房,这憋了一晚上,尿的水池子哗哗响!嘿嘿……”,二土匪轻声说。他这笑的是真猥琐,我懒得再搭理他,扭头先转过弯下楼去了。“啧!你看!等会儿……”,他紧跟了过来。
出了招待所的楼门,早上的风伴了晨雾,裹着一股清新的草木味儿徐徐拂来,沁人心脾。我两不约而同的深深吸了口气,相互看着笑,忽然有种逃课翘班一类的快感,心情顿时大好,脚步也轻盈了许多,沿着门口的小路斜着就窜跳着过去了。
“呵呵,匪叔,咱是不是去弄肉?”,我转过身来看着二土匪。
“行啊!有长进啊!小伙子有发展!让你给猜着了!哈哈!”,这几天钱思婉一直让我们待命,哪儿都不让去,说是为了安全。这次偷偷溜出来他显得特别的开心。“我昨天跟陈国平打听了,他说这山里老林子,老鼻子野猪了,个大膘肥!他们那几个小胳膊小腿的,都是外地兵,也他娘的不会弄这些。哈哈,我看这都是给咱爷俩儿留着的!你看等咱今天回去的时候,他们得拿一等功臣的欢迎仪式接待咱们! ”。
我也被他的情绪感染,很兴奋。早知道二土匪打猎有一手,还一直没机会带我一起去过呢,忙接过他手里拎的水壶和干粮,献殷勤:“首长!今天咱们占哪座山头?您老指哪咱打哪!”,“去去去去!刚他娘的长大点,嘴怎么就这么贫!后边跟着!”,说完他倒背着手走到前边,嘴里哼起了不知道哪儿学的酸曲儿,那架势跟丘老九的领导范儿还有点像。
鄂北此处的山,少了东北的那种雄浑和磅礴,多了些广袤和隐秘的连绵。一丘一丘的大山包子起起伏伏叠在一起,树木品杂且多。偶尔绕过一些山谷的屏障,便间或有些水系盘绕其中,走起来也颇具景致,并不枯燥。
行至晌午,站在溪边的时候能感觉到头顶太阳的毒辣,退到林中就马上恢复了清凉。这里已经几乎看不见有人走过的痕迹,不像刚进山那会儿,偶尔还能碰到几个采摘野菜的山民。在这种环境里,二土匪好像更能提得起精神,一会儿翻动草丛石堆,一会儿趴在树中间的空地上扣些泥土用手碾着,还有时捡起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粪便凑在鼻子前边闻。
“匪叔,这走了大半天了,松鼠都没看见一只……你那套把式东北好使,在这儿行不行啊?咱要不回吧?”,我看他来来回回的在眼前晃荡,好几个小时也没弄出个什么名堂来,刚开始那种类似郊游的趣味也渐渐淡了下来,爬山走路也只能感觉到千篇一律的无聊和干巴巴跋涉的累。
“哪儿的野猪都他娘的是肉,是肉就都得蹦到爷们儿锅里!我这刚寻着点新鲜粪,别搁那就知道瞎吵吵!”,二土匪也觉得有点郁闷,这山里东西好像比他想的少多了。
“哎~!有门儿了!这回没跑儿!你等着啊。”,他指着两棵大树中间半米宽的那么大一块草棵子说。我蹲地上看了半天也没瞅出个名堂来。
他跟我舞舞圈圈掰扯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大概意思就是这两棵树中间就是野猪走的道儿。“要在这下个套,准能逮个肥家伙!”,二土匪说着在兜里摸出一股细细的尼龙绳,反身压弯了旁边一棵徬着大树长的小树杆子,一头绑在上边,中间的草棵子里用绳子绕了个虚圈,再拉根线出来远远的坠上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杆子当做机括。绳子另一头绑在个“Y”字形木棍上,最后拿匕首在对面的树根上砍了个口子,别住木棍,让他自豪的三项绳套索就做好了。
“这能行么……这么细根绳儿,兔子都能给扯断了……”,我看着那绷的笔直,还颤颤巍巍的细绳子说。
“啧!你个小兔崽子懂啥!这绳子是我在机场跟那修飞机的好不容易磨来的呢!降落伞绳懂不懂?大活人加上一身装备都能㩐着它从天上跳下来,结实着呢!”,说着他就拉着我的脖领子往另一边的树林里走。
“哎!哎!咱不在这旁边躲着啊?野猪万一真中套了,跑了咋整,不白忙活了么?”,我拍着他的手说。他的手力气很大,拎着我跟扛棉花包没什么区别,我的脚都快要离地了。
“野猪的鼻子比你灵,咱们在这旁边,只有蠢猪才他娘的会来!过一会儿再回来看,先跟爷们儿去找点水喝。”,我们随身带的水壶确实早就空了,虽然大部分都是我喝掉的,可是这会儿他这么一说,觉得嗓子眼特别的干,渴的厉害。
找水倒没让我们费多大功夫,这片林子附近虽然没有小溪池塘之类的,但二土匪找到了一小片桦树林,用匕首砍开树皮,马上就有一股股甘甜的树汁儿流了出来。“我操!就这么点水儿,真他娘的不实在,这要搁东北那白桦林子里,一刀下去能喝个饱!”,见我趴在树口子上用嘴吸溜着正欢,二土匪从旁边折了半截枯黄的空心草杆儿递给我,让我当吸管用。
“我觉得这挺好喝的啊!多甜!”,两口树汁儿咕嘟嘟灌进喉咙,我顿时觉得爽冽的舒畅,林中行走的燥热都退了大半。即使是华中华南一代的高纬度山区,也是有桦树的,但大多是红桦和华南桦。也许是这边雨水充沛,它们生长无忧,不像东北老林子里那些白桦树总是怜惜的把水分裹藏在树干里,等人砍开树皮才能得到那一汪清甜,这里的桦树汁水确实不多,勉强够我们解渴而已。
“唧——唧!”,尖利的叫声从我们刚才走过的林子后边远远传来,有猎物中套儿了!
二土匪单手提着匕首猫着腰飞快的往回窜行,我在后边跳着高跟着跑,很是兴奋。
不过等到了我们设置绳套的那个地方,却傻了眼——什么都没有,那棵压弯的小树已经恢复了站姿,笔挺的立在大树旁边,猎物准是挣脱了它,带着我们的绳子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泄了气。
“就你这熊样儿的还想打猎呢?货还他娘的没丢呢!跟我走!”,二土匪反手攥着刀,摸了摸地上的泥土抬头说。
地面上还留着一条长长的拖痕,那是我们套索坠着的那根木杆子留下的!“爷们儿的三项绳儿,踩上就没个跑,兔子之类的直接那小树儿就能给吊起来,野猪这类大个儿的,就得靠最后的这根保险桩!”,二土匪边跑边回头对我说,眼里满满的都是炫耀。
很快,一只肥大的野猪拖着木杆的身影出现在我们眼前。它瞥见我们紧追不舍,料到后腿上绑着的这个累赘跟我们脱不了关系,猛地一转身,站定在林间,张开带着两颗弯月样的獠牙对着我们尖声高叫,作势就要冲上来。
示意我躲在一边之后,二土匪也不慌乱,慢慢站直了身子,缓缓的移动脚步。那野猪瞪着三角眼,呼呼喷着粗气,看了一会儿没觉得对方有啥能耐,便猛冲过来。那声势,如同山顶翻滚下来的巨石!二土匪像是在林中跳舞一般,虽然“舞姿”难看了些,但轻飘顽皮,横穿竖藏,大野猪连冲几次都没能搭上他的边儿。
有了我这个观众,二土匪爱上了表演,一会儿冲着我做个鬼脸,一会儿对着野猪一跺脚“啊——”的大吼一声,然后哈哈大笑。不过我手心一直捏着把汗,很紧张,根本配合不了他的玩闹。野猪更是如此,被他招惹的异常暴躁,发动冲击的频率越来越高。不过二土匪看似嬉闹的步伐,实则正在慢慢把猎物引导着围着几棵大树转圈,它后腿上的伞绳最终拴着那根木杆把它自己绕在了树上,等发现时它仅有不大的空间可以活动了。
见那大野猪呼呼的喘着粗气,不再横冲直撞,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从躲着的树后边转出来,跳上前去查看。“别动!危险!”,他还是晚了一步,硕大的野猪仰着两根獠牙,猛地向后一窜,结结实实的顶在了我的肚子上,将我掀翻在地……
情急之下二土匪猛曲了脊背,一个躬身飞跳起来,直接压扑在野猪身上,一匕首横挑,划断了猎物的气管。剧烈的疼痛让濒死的野猪上下翻腾,二土匪那么大的身躯也几乎按不住它,野猪的蹄子凌乱又夯实的踩在我和他的身上。那一瞬间,不知道是身下的许多树枝断裂发出的噼啪爆响,还是我已经骨断筋折,任何疼痛都来不及传达给大脑,完全分辨不清。
野猪脖颈上的鲜血瀑布一样流了下来,洒满了身底下的我的脸和前心……
那之后,剩下的,我只记得二土匪抱着我,在林子里玩了命似的狂奔。大滴大滴的,我不知道是他的汗水还是泪水,滴在我的胸口,晕出了一抹又一抹血波。血水最后汇成溜儿,顺着我低垂的手臂滑落,浇灌了不知道哪几株干渴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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