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对着镜子无论怎么调整角度都是一张老脸时,我终于承认时间是把杀猪刀了,我们终究逃不过它的手。只不过它下手的部位不一样,比如老刘,它绕过她的脸在她的头发上作乱,所以四十出头的老刘鹤发童颜,见了老刘,你就知道这个词不只用来形容老年人。
老刘是我大学舍友。1994年的秋天,我一个人带着行李去上大学,进宿舍的那一刻,现在的老刘,那时的小刘就坐在靠近窗户的上铺。
那时她正忧郁地望向窗外,卷发,轮廓鲜明——眼睛深邃,鼻子高挺。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外套,没有领子,里面的一件高领羊绒衫合身地套在脖子上,那幅画面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听到有人进来她回过头礼貌地和我打招呼,我说了二十年家乡话,一时不知道怎么用普通话回应,就冲她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心想这是一个忧郁而温柔的女子,后来才知道我错得有多么离谱。
熟悉了之后,老刘经常会给我们讲她家的伊拉克……伊拉克是老刘家当年养的狗,后来送人了。其实狗的真名叫伊克,但老刘经常用另一个当时热门的名字称呼它。说到尽兴处“歪曲”事实是她好多年的习惯。
熟悉之后只有谈论伊克时老刘才会温柔而忧郁,其它时间她会表现出与外在不相符的粗犷。比如讲一个笑话,别人是微笑,至多大笑,而她笑声最特别。
她的笑感觉是从丹田发力的,一直到嗓子眼,急着往出挤,但苦于要换气,所以发出很大的断续声,给人一种要笑晕的感觉,光是笑不足以表达她的痛快时,就会伴随着有节奏的拍打床铺的声音。
有一次我正在下铺吃东西,当我把最后一口吃的放在嘴里的同时,坐在上铺根本看不见我的老刘突然来了一句“骆驼吃光了它最后一根稻草”,宿舍的其他人为这种巧合哄堂大笑。
我们笑了一会,她才明白真相,一个人在上铺拍着床发出响彻整个宿舍楼的笑声,这个段子二十多年来我们讲一次笑一次。
老刘大学期间一直短发,但她一直迷恋着留着长发的郑智,后来我见过她画的一张素描,从没学过美术的她把郑智画得特别传神。她的才华就如同黑夜里她的美一样,总是不容易被发现。
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周末跳舞就是一项娱乐活动。跳舞的地方大多是在某一个用彩纸裹了灯管举办舞会的班级,直到大四时学校新盖的体育场周末也举办舞会了,那时有男朋友的就和男朋友结伴同行了,像我们这种单身喜欢跳舞就两个女同学一起去凑热闹。
每次我和老刘结伴去时,她路上就反复叮嘱我不能被别人请走,一定不要“见色忘友”。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大学时我长发及腰,个子也长起来了,人也瘦,在昏暗的灯光下极容易被误以为美女。
而老刘短发,穿天蓝色羽绒服,大头鞋,黑夜完全遮住了她轮廓分明光洁的脸。于是每次跳舞,我刚进去就被人请走了,而她独自等待着。其实我也过意不去,可是好不容易被当成美女的虚荣战胜了友情,每次我都弃她而去,这也是她耿耿于怀二十多年的话题。
那时我们班的同学大部分都保守,班里找对象的很少。像我这样的,偶尔还和男同学打打扑克;像老刘那样的,基本上四年和她说过话的男同学都不多。那时我就觉得老刘是一个保守的人,尤其是对待爱情。可是毕业后的事实证明我又错得离谱。
大学毕业后老刘回到了家乡的电视台,很快就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那架势惊天地泣鬼神,绝对惊世骇俗。我们两个城市离得不远,毕业二十年,她常来我的城市,每一次都和先生相随,看到他俩就知道什么是黄金搭档。
两人在房地产打拼积累了巨额财富,又及时抽身,所以老刘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有钱又有闲的富婆。见过很多富婆都是珠光宝气,而老刘夏天一件纯棉白T恤衫,宽宽松松,我看着像早市买的老头衫,当然价钱是老头衫的百倍。满头白发自然卷,一如上大学时,拒绝在脸上和头上做任何加工。
只是与大学时不同的是老刘拓展了自己的粗犷领域,除了服饰和奇特的拍打着东西的笑声,还有说脏话。在五星级酒店用着餐,拍着桌子大笑着,甩出一秃噜脏话,这让这个富婆显得特别张狂。每当这时候我就想念个咒语隐身了。
入学二十年庆,我搭她的车参加同学聚会,车上她不断地拿起一个特大号的罐头瓶子喝里面的东西,我正好奇这个花四千多元买一个锅的富婆在喝什么高级养生的东西,结果她说是中午的面汤,说完自己就又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好像游戏通关了,我们都上了她的当。
那次聚会快结束时,我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然后我们搭另外一个同学的车往回赶,老刘和她的先生开车跟在后面,从后玻璃突然看到老刘的豪车在高速上走出一个又一个“S”形,我们不仅有些担心,晃动了好一会车稳定了,我们也放心了。
后来才知道,她把我的笑话讲给她的先生听,她的先生笑得颤抖,车子也就跟着在高速上扭动了。一双疯狂的人!
想起写老刘是昨天我在空间转发了我的一篇旧文,虚构的一篇文章,但很多细节是我当年的生活细节,老刘就开始留言,并且虚构歪曲事实。于是我用这篇文章忠实地写一写她,唤醒她的回忆,让她不要嫁接记忆。
不过说实在的我觉得我的大学舍友张狂的富婆老刘是一个很真实的人,你觉得呢?
网友评论
谁的头发?它?
她的才华就如同黑夜里她的美一样,总是不容易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