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文化史,还是时尚史,嵇康都是个绝代人物。
这个“绝代”是在于不可重复,不可模仿。
还是从风尚姿容的角度入手。无论是以古代的、现代的、后现代的标准判断,嵇康都是美男子。他“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换算起来在1.85米以上。举手投足被人誉为“龙章凤姿”,后人干脆说他是“一世之标”(帅哥中的战斗机也)。
嵇康与阮籍、山涛最投契,一日嵇、阮到山涛家做客,山涛的妻子劝山涛留客夜谈,自己在墙上凿洞从侧室偷看,不觉就站到了天亮。而有一位叫赵至的少年,十四岁那年,到洛阳看到当时在太学院里“写石经古文”的嵇康,惊为天人,日久竟对嵇康相思成灾,得了癔症,多次从家出逃,“数数狂走五里三里”,欲去追寻。如此折腾了两年,终于在十六岁那年成功出逃,几番周折后,如愿以偿,做了嵇康的弟子。
嵇康还是将嗑药化为时尚的先驱之一。发明“五石散”的何晏本就是嵇康的姑父。所谓“五石散”,又称“寒食散”,原由医圣张仲景发明,本是用来治疗伤寒的。后来由何晏加以改造,成为一种专供上层人士神游的高级“毒品”。何晏本人也是“美资仪而色白”,曹丕曾怀疑他抹了粉,夏天赐给一碗热汤面,何晏吃得大汗淋漓,面色皎然如故。当时的时尚男人宜抹粉施香、玉佩叮当,《三国志》里就记载过曹丕有一次骑马出行,因为身上薰香薰得太多,连马都烦了,急躁中将他的膝盖咬伤,最后气得曹丕杀马泄愤。但吸食“五石散”后,身体燥热,皮肤过敏,而不得不穿“轻裘缓带,宽袍大袖”的旧衣物,以防磨伤皮肤,澡也不能常洗。所以嗜药的嵇康,“蓬头垢面,土木形骸”,但由于先天条件太好,虽披头散发赤足,进山游荡,樵夫也以为遇见了神仙。当时时尚一度为之扭转,但模仿者很快发现,不洗澡而能保持丰仪,是很需要先天本钱的。
嵇康的辞章风流就不需介绍了,他还“性绝巧,能锻铁”。他隐居时,打铁 “以自赡给”,想必是为农夫打点农具。一天嵇康打铁时,贵公子钟会就“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地来了。钟会是大书法家钟繇的儿子,“敏慧夙成,少有才气”,小嵇康两岁,当初钟会撰写完《四本论》时,想求嵇康一读,又怕被拒,竟“于户外遥掷,便回怠走”。也是个心比天高的人物。如今钟会已成朝廷要员,又来拜访,但嵇康手起锤落,叮叮当当,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钟会站立良久,终要离去,嵇康忽然在身后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对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词锋两不相让,问得精妙,答得机趣。钟会是真正的“政治动物”,对嵇康有推崇,也有惧意,便跟司马昭说,嵇康对知识阶层和时尚界影响太大,但他的行为却率性乖张,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久嵇康就被定罪问斩,罪名和苏格拉底一样,对年轻人影响不好。死前,嵇康显示了伟大音乐家的本色——他弹着一手好琴,口哨也吹得高妙(那时叫“长啸”),《晋书》说他“美音气”,声音迷人,想必歌也唱得不错。
对看惯了杀人场面的洛阳城百姓而言,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只是刑场要比以往壮观,人也多了些。嵇康从高台上望去,看到人群里挤满了来自太学院的白衣士子,自然还有许多是他的朋友。这或是最早的一次学生运动,渴望做最后一次努力,向大将军司马昭请愿。司马昭不许。嵇康抬头看了看太阳,离行刑应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他请求送上一把五弦琴,在士子的注目中,开始拨弄琴弦……一曲弹罢,嵇康叹息一声:“广陵散于今绝矣!”离席起身,引颈赴死,年仅四十岁。
其实《广陵散》从来就没有绝。《广陵散》就是蔡文姬的父亲蔡邕汇集的古琴曲专著《琴操》中的《聂政刺韩王曲》,这首古琴曲一直流传至今,成为中国十大古琴曲之一。但是历代文人都愿意相信《广陵散》绝了,所以至今文化界和音乐界的口径不一。可以理解,历代的“粉丝”们都在维护嵇康“绝代”的形象,并说嵇康的《广陵散》学自荒冢的鬼魂,那鬼魂常与嵇康在冢前琴瑟交流,并相约,谁也不将这绝代的曲子传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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