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家里比较穷,家里一共11口人,挤在一个小三房的祖屋里,生活条件非常艰辛。那时,全家人的伙食,就靠着二姑妈掌勺。
二姑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身体就比较瘦弱,不能做粗活。所以,当其他大人外出打工,她便留守在家,料理家务,张罗着全家人的一日三餐。
经过日子的锤炼,二姑妈的厨艺突飞猛进,烧得一手好菜,哪怕是一些普通简单的食材,一到她手上总能变出好多花样,味道十分可口。
记忆中,我最喜欢二姑妈亲手做的蛋炒饭。她的蛋炒饭用料很简单:隔夜饭、鸡蛋、酱油、猪油。其中鸡蛋是自家母鸡生的,酱油是家附近酱油厂出的,就连猪油也是用家养的土猪肉炸的。
我曾亲眼目睹二姑妈做蛋炒饭的步骤:首先,舀一小勺猪油放入热锅,接着倒入隔夜饭翻炒,待米饭一粒粒分开后,用铲子从锅中间扒拉一个空位,再加一小勺猪油,倒入事先搅匀的鸡蛋,继续翻炒,至饭粒裹着蛋液,最后加酱油着色提鲜,翻炒均匀至米饭变成金黄色出锅。
2.
二姑妈虽然个头不高,但手臂灵活有力,挥铲子的速度很快。每次她在厨房做蛋炒饭,宛若一位经验丰富的乐队指挥家。
只听见热油的“嘀啦啦”声、蛋液受热的“嗞嗞嗞”声、还有铲子碰到铁锅的“霍霍霍”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在她的指挥下,奏响香气扑鼻的音乐盛宴。
而我这个忠实的小观众,每次都早早地端好碗站在灶台旁边,眼巴巴盯着锅内,不停地咽口水。
小叔比我大七岁,是父亲唯一的弟弟,深受奶奶和几个姑姑的宠溺。我们有共同的喜好——吃蛋炒饭。
在那个资源贫乏年代,能吃到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在穷人家的小孩眼里,无亚于享受一顿美食。
3.
记得那时家里养了一只老母鸡,由于产的蛋不多,大人们平时也舍不得吃。奶奶听说鸡蛋可以补脑,心疼小叔学习辛苦,便叮嘱二姑妈做蛋炒饭要先留给他吃。
有一次,我下午放学提前回家,偷偷溜达到鸡窝旁,发现里面有两个白白的鸡蛋,轻轻用手一摸,鸡蛋还是热乎乎的。于是,我想着拿给二姑妈炒饭,谁知一失手,蛋掉在地上,流了一地蛋清蛋黄。
由于鸡蛋非常宝贵,我偶尔可从小叔的炒饭里分得一碗半碗,但更多时候只有眼馋的份。每当这时,我便找母亲哭诉,她也难免对奶奶有些怨言。因害怕被我瞧见,二姑妈干脆把做好的蛋炒饭藏起来,再偷偷叫小叔进厨房吃。
可是我的鼻子尖,肚子一饿嗅觉就更灵敏。特别是傍晚时分,那种肌肠辘辘的感觉,会让人对食物提高全身警觉。因此,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祖屋总会上演叔侄俩“猫和老鼠”的追逐戏码。
4.
记得有一次,小叔为了躲我,端着饭碗跑到阁楼上吃,不慎被我发现。他大吃一惊,迈开双腿往楼下跑。
“蛋炒饭,我要吃蛋炒饭!”我一边哭,一边追着跑。由于太着急,我有几步迈大了,脚后跟不小心蹭到水泥台阶,划了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那次血和泪的代价,也未能为我换来一口蛋炒饭果腹。
知道这事后,母亲暗地里偷偷抹眼泪。后来,再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她的眼眶总会泛红。她说,想起当年连口蛋炒饭都要争着吃,心里就觉得委屈难受。
叙事散文|一碗蛋炒饭5.
我读小学二年级,家里的经济状况有些好转。那年,我们的小家从祖屋搬离,来到父亲单位分的福利房居住。
由于搬到新的环境,我和弟弟妹妹都不是很适应。有一次放学回家,母亲恰巧外出买菜,我们几个小孩都没带钥匙,无奈坐在楼道台阶,等她回来。
天色渐晚,我的肚子已经唱响“空城计”。弟弟和妹妹尚幼,耐不住饥饿,不约而同地哭起来。
我吓坏了,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哭了一会,妹妹停下来问:“哥哥,我饿!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吗?”她这一说,却惹得我也跟着哭。
后来,母亲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我们面前。见到三个哭成大花脸的小孩,她有些哭笑不得。
“对不起,你们都饿坏了吧?来,马上做蛋炒饭吃。”她一个个捏捏我们的小脸蛋,温柔地说。
进屋后,母亲二话没说,就开始热锅做蛋炒饭。为了保持童年的味道,母亲一直用祖屋附近酱油厂酿的酱油。当热气腾腾的蛋炒饭填满肚子,之前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一扫而空。
6.
我从初中一年级开始长身体,那时每到下午四五点钟就听到肚子饿得咕咕叫。
那些年,母亲经常接手工私活帮补家用,家庭条件稍稍有所好转。她知道我处于发育期,一到时间就停下手中的活,热锅打蛋为我做蛋炒饭。
当年母亲做的蛋炒饭,喜欢加一些胡萝卜丁或者青瓜丝,出盘的成色红红绿绿、煞是好看。走到厨房门口,就能闻到锅里散发出来蛋香和菜香,让人食欲大增。母亲做的蛋炒饭,色香味俱全,我可以连着扒两碗。每次她就站在边上,笑眯眯地望着我狼吞虎咽。
记得有一次母亲做蛋炒饭,邻居婶子带的小朋友来串门。母亲便多炒了一些,用汤盆盛给他们带回家试试。
第二天下午,母亲又在叮叮当当地炒饭。只见邻居婶子从阳台探出头,问我母亲借鸡蛋。她说小朋友很喜欢吃母亲做的蛋炒饭,刚刚又闻到从我家传出的香气,一个个吵着要吃。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忙叫我把鸡蛋给婶子捎过去。一见到我,婶子一边数落着自家的“贪食鬼”,一边还不忘夸我母亲炒的饭实在太香,连她自己也馋了。
又过一天,邻居婶子顶着一张“苦瓜脸”找母亲倾诉,说他们家的小朋友嫌她炒的饭难吃。她自己尝了几口,也觉得没母亲做的好吃,忙问有什么秘诀。
话还没说完,母亲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哪有什么秘诀呀,花点心思就行了。”
7.
从高中寄校起,我离家的日子变得越来越多,与母亲的陪伴越来越少。
记得每次离家返校,母亲总会提前一天为我打点行装。各种吃的喝的用的,她用胶袋一样样装好,再把袋子摞得整整齐齐。
出发当天的班车,我尽量不选太早的车次。因为太早的车次,意味着我要起早,而母亲却要起得比我还早。每次她会赶在我上车前,煞费苦心地张罗饭菜。她说,坐长途车太辛苦,呆车上的时间又久,人一定要吃饱。
记得有一年寒假,返校的车票紧张,我被迫订了早上八点钟的班车。我对母亲说,到时买些干粮带车上,你明天不用起来做吃的。母亲不肯,说外面的东西没家里的卫生,大清早吃干的、冻的东西对肠胃不好。我拗不过,只好随她的意。
出发那天,我知道母亲起了个大早,但具体几点她没说。洗漱完毕来到厨房,我看到餐桌上摆着一碗猪杂蛋花汤、一盘煎海鱼、一碟青菜,另外还盛了一碗蛋炒饭、一碗白粥。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一桌,我心头一暖,愈发舍不得离开家。
儿行千里母担忧。每一次的离家,母亲总想给予我最好的。但她既木讷,又不善言辞。我从小喜欢蛋炒饭,她每一回都做。因此,吃母亲做的蛋炒饭,成为我每次临别前的固定仪式。
我知道,这是母亲唯一能够做的。这一碗蛋炒饭,看似简简单单,却倾注了她对我满满的爱和牵挂。
8.
如今,姑姑叔叔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二姑妈的做饭手艺还是保持着高水准。每每说起小时候,我和小叔争抢蛋炒饭,便唏嘘不已。
如果说存在一种与童年有关的味道,那么蛋炒饭就是我心头的一抹白月光。特别是母亲做出来的味道,仍让我时常惦挂。
后来,我参加工作,真正过上独立的生活。一碗蛋炒饭,也不见得是多么稀罕的食物。虽然我的手艺远不如母亲,更比不上二姑妈,但偶尔炒一两碗仍能吃得津津有味。
我心中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就是亲手为母亲做一碗蛋炒饭。以前母亲总说蛋炒饭太油腻,她不爱吃,我也居然相信了。后来,我学会了一些改良后的蛋炒饭做法,不仅可口,还健康,心心念地找机会实现。
可是,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喜欢把大事小事都揽在身上。直到有一天,她病倒了,喝了好几天中药,身体痊愈后却食欲不振。那阵子,我刚好休假在家,偷偷地给她做一碗蛋炒饭。
那次我在蛋炒饭上撒了一些细碎的肉末、还加了哈密瓜、葡萄干和一些蔬菜,最后还挤了几滴柠檬汁。出锅后,我还特意舀了一勺尝尝味道。这次的米饭,口感充满弹性,咸淡合适、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说它比我以前任一次做的都好吃,一点也不过分。
当我端着炒饭出现在母亲面前,她一下子呆住了。坐在她身旁,我轻轻地把米饭奉上,无意间瞥到她的眼里闪着泪花。那次,她没有拒绝,一大碗饭很快就被吃了精光。
从此以后,母亲逢人就夸,说儿子终于长大了,懂得照顾别人。
9.
周星驰在电影《食神》里,最后凭“黯然销魂饭”获胜。这道菜,就是改良版的蛋炒饭。很多美食类节目,也喜欢把“蛋炒饭”做为压轴考题。
因为蛋炒饭做法简单,更要求对每一个步骤的用心,对每一样食材的精心,对每一份佐料的细心。对此,二姑妈做到了,母亲做到了,我自己也做到了。
小小一碗蛋炒饭,记录了时代的变迁。品尝它,幸福社会可以让人忆苦思甜;品尝它,异域他乡可以让人常记反哺。
我爱蛋炒饭,因为它有童年的味道,有妈妈的味道,还有成长的味道。
网友评论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所以应怀感恩之心,常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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