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复仇是怎样的?
楔子
暴雨后的清晨,天幕清澈透亮,青草的气息让人陶醉。然而原本应该宁静的早晨,却是嘈杂声一片,一群人围在废弃商场的入口嘀嘀咕咕,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一只白幼纤细的手搭上围观男人的肩,男人转头不耐烦地推开那只手,“干什么呢?”
看清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男人瞬间柔软起来,“小妹妹,什么事?”
“那里发生什么事啦?”女孩一只手遥遥指着废弃商场里面。
“作孽啊,死人啦,据说脸都被砸烂了,啧啧,小妹妹,要不要靠近一点看看啊?”
“死人了?怎么会死?明明……,不应该啊。”女孩惊惶地遥望着远方,似乎那里有她执着的真相。
突然,商场里响起一声暴喝:“抓住他,嫌疑人往东跑了。”
围观群众也激动起来,有的喊着:“杀人啦!”,有的喊着,“杀人犯往这边来了!”,有的喊着,“大家快跑啊!”
一群人犹如潮水般退却,女孩被这股洪流挾裹着,不知去向了何方。
01
王小帅真是不明白了,这些警察到底是吃了什么兴奋剂,为了这样一个几千块钱的诈骗案对他穷追不舍。
他累得气喘吁吁,摊手摊脚躺在他的第二据点——桥洞下的狗窝里,是真的狗窝,野狗阿花也住在这里。
小帅一直信奉着灯下黑的理论,他的几个逃亡据点,一般都相距不远。事实也证明他的想法很对,作为一个小混混,他很少被抓到过。
这里是城市的边缘地带,城中村和公寓楼犬牙交错,地形复杂,人情复杂,很适合小帅生存。
狗窝位于一座新修的桥下,距离废弃商场不算远,修葺桥梁时,施工队遗留下的一些建筑垃圾被小帅利用起来,堆砌在桥底下,再盖上一层油布,就是个安乐窝了。
野狗阿花跑过来,亲昵地舔了舔小帅的脸颊,拖过来一大袋零食。
“阿花,你又去过商场了?”小帅伸手揉揉阿花的脑袋。“唉,有钱人真是浪费,这些临期食品居然就喂流浪狗了。”小帅一边吃着零食一边道。
“唉,你听说了吗?”
突然,罩着狗窝的油布外面传来渐行渐近的人声,小帅知道这附近常有人来垂钓,他马上屏住呼吸,停止手上的动作。
“你是说那个废弃商场的凶杀案?把你那桶借我一下呗,我忘带了。”
“给你,据说可吓人了!”
“怎么不吓人,我跟你说,我可真是倒霉,那尸体是我发现的。”
“啥?快跟我讲讲,怎么回事?”
“我一早起来去遛狗,没想到狗子窜进商场里去了,你也知道那商场废弃好久了,野草都快长到我腰里了,我就拨开草丛去找狗子呀,当时我就觉得阴气森森。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你怎么像在讲恐怖故事呀,别卖关子了。”
“你可做好准备啊,吓死个人。我看见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躺在草丛里,脸上被砸得血肉模糊,一只野狗还在她身上舔来舔去。你想想那场景,我吓得腿都软了,连忙报警。可是恐怖得还在后面呢!”
“还有更恐怖的?”
“是啊,我本来以为警察来了,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没想到,凶手居然还在商场里,当场就提着刀闯出来,把围观的群众一阵砍。”
“什么?这么猖狂,你看见凶手啦?”
“那倒没有,我在另外一边做笔录呢。我跟你说,最近我们都要小心,那凶手逃跑了,看他这么丧心病狂,弄不好是个杀人狂魔呢。”
小帅在油布后面听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完全在胡说八道嘛,什么杀人狂魔?小帅心里百转千回,奶奶的,随便逃了一下,难道就成杀人嫌疑犯了?
原本他只是卖了几千块钱的保健品给庄老头,没想到庄老头的儿女不依不饶找麻烦,才躲在那破烂商场里,以为警察是来抓他的,没想到警察是来抓杀人犯的。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了。
小帅揪着自己的头发,撞了几次墙面,决定了,还是应该去自首,最多被关两天,拖久了,估计更说不清。
不过,小帅还是不太相信警察,他要去找个老熟人——老张。
说起来,老张也是警察,不过和小帅有点渊源,就像猫和老鼠相处久了,自然也能处出一点感情来,还是让老张帮忙通融通融吧。
02
小帅跟在老张身后,抬头看见警察局的国徽标志,总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和这个地方犯冲。
“老张,都快退休了,还这么勤快啊!”小李拿着文件夹从小帅他们身边经过,正眼也没看小帅一下。
小帅也懒得搭理他,昂着头从他身边穿过。
“小李,你小子,别跟我开玩笑了,周队呢?有点事找他。”
“在解剖室呢。哎,这谁呢?不能进去!”小李斜着眼,拦下了小帅。
嘿,这小子,明明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还非得这样,小帅恨不得上去揍他两拳,总把鸡毛当令箭。
“就是他的事,我要找周队,和这个案子有关。小帅跟上。”
小帅一边跟上老张,一边回头和小李呲牙。
解剖室里,周深拿着报告,深深地皱着眉头,所有的证据被暴雨破坏殆尽,这案子真的很棘手。
“周队!”
“老张,你怎么来了?哦,把这小子带过来干什么?”
小帅挨在离门口最近的角落里,听到说到自己,尴尬地笑了笑,他是最怕周队的,周队那眼睛瞄他一下,他就觉得自己是扫了一次X光片。
“周队,我就带这小子过来和你说说前因后果,其实,你们要找的‘凶手’就是他。”
听到这,小帅可不干了,“老张,你这样讲话会害死我的。”
小帅尽量背对着尸体走路,好不容易挪到周深面前,“周队,您看,我那天也不知道你们是在找杀人凶手呢,就以为抓我呢,所以才会跑,呵呵”。
“你小子,又干什么坏事了?干嘛碰到警察就跑?”周深顿了一下,“哎,算了,你的破事去找小李,这会儿没空管你。”
“哎,什么意思,就这样,没我啥事了?”小帅跟在周深后面追问。
“怎么你还想当嫌疑犯?当上瘾啦?周队有周队的理由,不需要和你解释。”老张恨铁不成钢,“不过周队,其实小帅那里也有点线索。小帅你来说说,小帅?小帅?”
此时的小帅正盯着尸体发愣,脸色苍白,听到老张的声音,他暗暗定了定神,“不好意思,这尸体有点吓人。昨晚,我是见过一个黑影,然后就追出去,结果发现一个美女在商场外的马路上哭,不知道是不是她?”小帅指了指尸体。
“你什么时候见到过这个姑娘?大概是几点?长什么样子?大概年龄?”周深问。
“大概晚上十点半左右,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我。长什么样子?就是挺漂亮的样子。几岁,那就不知道了,得问化妆品,现在女人的年龄都是谜。”
“好了,”周深打断小帅,“别贫了,你出去找小李,做个人物画像,我和老张还有点事聊。哦,问问小李,你这次犯的事要关几天吧?”周深吓唬小帅。
小帅嘿嘿笑了笑,走出解剖室的大门。
门刚刚闭合,小帅就滑倒了,坐在了门口,耷拉下脑袋,一滴泪不自觉地滑落眼眶。
那是杨丽蓉啊,那个尸体是杨丽蓉啊,他的前女友,他不会认错。
那锁骨上的蝴蝶型胎记,他曾经抚摸过无数遍,那根他买给她的项链还戴在她的脖子上,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她怎么就死了呢?她是怎么死的?
“唉,王小帅,你怎么坐在这里?周队让我来找你做人物画像呢?”小李跑过来拎起王小帅。
“我是腿软,看见尸体就腿软。你扶我去坐一会儿,给我来根烟,中华牌的。”
“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啊。”小李恼火了。
“没烟我可画不出画……”
门外的声音渐行渐远,老张叹口气,“周队,小帅还是个孩子,就是淘气,别和他计较。他也干不成杀人这种事!这次他就骗了人家几千块钱,这钱我帮他还了,关就别关他了吧”老张求情道。
“没事,我知道。他没杀人的胆子,毕竟看见尸体腿都抖了。但是,你也别一直纵容他啊,多少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周深提醒老张,“我也会去核实他的口供,现在他还没有完全解除嫌疑,所以不能离开本市,要时刻处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我知道,周队,看着他的事就交给我吧。这孩子疑心重,自尊心也重,我怕你派别人看着他,他又要多想。”老张忧心道,周深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
回去的路上,小帅一言不发,只是打开车窗,木木地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偶尔向外弹掉一点烟灰,璀璨的灯光投射到他的脸上,明明灭灭,暗影丛生。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被尸体吓到了。”
“没想到你小子胆子这么小啊?”
“谁看见那种血肉模糊的脸都会害怕的。”小帅轻轻地说,手指紧紧夹住烟。
“可你骗小李,胆子就挺大的。”老张一边开车,一边看小帅。
“我没骗他,虽然我看不惯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但是我没骗他,我记不得那个美女长什么样子了。”小帅有点意兴阑珊,他好累,他要有个地方躲着。
“小帅,你知道妨碍办案也是犯罪吧。”
“我知道。”小帅看了老张一眼,转头看向车窗外。可是他不能说,他不相信警察,警察里多的是小李这样的人,若是知道死者的身份,他只会变成凶手。“我没骗他,我不记得那姑娘长什么样了,只记得挺漂亮的。”
“好吧,我们慢慢想,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张叔这里吧,先好好休息休息。”
小帅立刻转头看向老张,嘲讽道:“你是要监视我?”
老张叹气,这孩子疑心太重,太不信任别人了。“我保证不监视你,你一切行动自由,就是不能离开本市。”
小帅慢慢把挺直的脊背趿拉下去,靠在了车椅上。“好吧。”虽然他为了自保不准备把死者身份透露给警方,但是只要有可能,他一定要找到真凶,不仅是为了洗刷嫌疑,也是为了给杨丽蓉一个交代,毕竟他是这样爱着她,从来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逝,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杨丽蓉才会放弃他。
03
入夜了,小帅一直没睡,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虚空,隔壁房间传来老张响亮的呼噜声,小帅知道时机到了。他偷偷来到阳台上,取下老张晾着的警服,轻手轻脚溜出了门。
没错,小帅去了杨丽蓉家。这是他曾经无数次回过的家,如今里面再也没有女主人了。
小帅来到门口左边的第三个花盆前,弯腰从花盆底下拿到了钥匙。杨丽容曾经说过,“我要是不放把备用钥匙,你这个糊涂虫就准进不了家门。”,原来她从来没把这扇门关上过,难道她一直等着他回家吗?
小帅的视线有点模糊了,颤抖着双手终于打开了门,却被这一地狼藉惊呆了,像是狂风扫境,往日温馨的小窝不见了踪迹。
驱赶走无用的感慨,小帅定了定神,戴上脚套、手套,开始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却一无所获。
小帅定下神来,想了想,来到厨房间的冰箱前,打开第二层的冷冻室。杨丽蓉有个习惯,喜欢把宝贵的东西藏在冰箱里。
杨丽蓉曾经说过,也许是因为小时候特别匮乏,所以现在特别喜欢藏东西,感觉只有冷冻着,东西才不会变质,才能长长久久,才能有安全感。
小帅打开保鲜盒,保鲜盒没被动过,里面是一本存折和一张照片,一张被泪水晕染过的照片,泪水迷糊了照片上男孩女孩的笑脸。
小帅一眼就认出那是杨丽蓉和他自己,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游乐场的纪念照。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太过短暂。
那是王小帅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仿佛活在云端,后来果然就滚了下来。
可是,既然杨丽蓉把他们的照片放在她最珍视的地方,那么她为什么要分手呢?为什么还要带着小帅送的项链呢?小帅产生巨大的疑问?
分手时,杨丽蓉说他穷,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她遇见了更好的男人,小帅信以为真。因为对小帅来说,杨丽蓉是女神,他一直觉得配不上她。
第一次见到杨丽蓉是在理发店,那时,小帅是理发店的洗头小弟,刚刚离开孤儿院,踏上社会。
理发店里另一个洗头小弟,可能是叫小明吧,小帅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他一直和小帅不对付,因为洗头小妹们喜欢小帅这个新来的帅哥。
那天小明把杨丽蓉引到小帅那里时,小帅就觉得这个女孩怎么这么漂亮,红着脸给杨丽蓉洗完头发,杨丽蓉却找不到项链了。
这条项链看起来很名贵,是小帅建议杨丽蓉洗头的时候摘下来放在一边的,可是现在它却不见了。
小明幸灾乐祸地跟杨丽蓉说:“你不知道吧,这个人是从贼窝里出来的,他以前啊,是个小诈骗犯,后来警察把他抓去了孤儿院,你看,项链肯定是他偷的。”
小帅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少年的心大概就是这样别扭,在漂亮女孩面前被揭出老底,让小帅觉得异常羞耻,明明他在洗头小妹们面前是那样从容啊,就算小明喊他一百遍小贼,他都不在乎。
小帅冲上去就和小明扭打在了一起,理发店里瞬间乱成一团。
这时,杨丽蓉喊道:“我根本没戴什么项链。他不是小贼。”
小帅惊讶地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杨丽蓉,被小明偷袭成功,砸红了整个眼圈,这副尊容到很久以后还被杨丽蓉拿来取笑。
等杨丽蓉走出理发店的时候,小帅偷偷跟了上去,“你明明戴了项链的。”
“那项链对我来说并不珍贵,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相信我是贼吗?”
“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你信我不是贼,对我很重要。”
“我只是信我自己,很多人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杨丽蓉笑了笑就走了。
她走了,可是在小帅心里,她却没走。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信任他。如果说遇到杨丽蓉之前的小帅一直活得浑浑噩噩,没有目标,活一天是一天,那么遇到杨丽蓉之后的小帅突然觉得心热了。他有目标了。第一个目标就是给杨丽蓉买一条项链,补偿她的损失。
然而那种项链真的太贵了,小帅花了半年时间打各种零工,辛辛苦苦赚了20000块钱,却连一个零头都买不起。他只能买了一条普通的项链,却已是他的所有。
当小帅把那条普普通通的项链送给杨丽蓉时,杨丽蓉居然哭了,她问小帅愿意做她的男朋友吗?
小帅如坠云里,他不知道杨丽蓉为什么愿意做他女朋友,同样他也不懂杨丽蓉又为什么要和他分手。他只是在能抓住她的手时,紧紧地不松开,在她不需要的时候,默默离开。
小帅擦掉落在照片上的眼泪,把它放在最贴近心口的位置,余生就让他们这样相伴吧。
小帅收拾好心情,来到卧室继续翻找,却发现床头柜里居然都是针头和海洛因。
杨丽蓉并不吸毒啊,这一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帅感到自己的心揪住了,变成小小的一团,一抽一抽的疼,他需要深呼吸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门。
04
小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此时已近凌晨,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敲门呢?
小帅知道这一层楼只住着杨丽蓉,几年前杨丽蓉就把隔壁的房子买了下来,做了打通处理,显然也不会是敲错门。
小帅轻手轻脚走向门边,透过猫眼望向外面,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居然是她,凶杀案发生的那个夜晚,在马路上哭的女孩。
她是谁?她和杨丽蓉什么关系?她是凶手吗?瞬间无数的疑问挤进小帅的脑袋里。然而此刻,没有时间让他细细思量,必须马上做出决断。
小帅看着为了以防万一,而随手拿的老张的警服,心里生出一个主意。
他迅速换上警服,戴上杨丽蓉的假发套和眼镜,然后突然打开大门,一手拉住女孩往屋里拖,一手按住她的肩,把她整个人按在墙面上,女孩的脸都被挤得变形。
“啊—”女孩刚要叫,就被小帅遮住了口鼻。
“不许叫,警察。你现在回答我几个问题。同意,我现在就放开你。”
女孩面朝墙壁,只能斜着眼,瞄了瞄小帅的肩章,点了点头。
小帅放开遮住女孩嘴巴的手,却还是让她继续面壁,“你是谁?和杨丽蓉什么关系?来找杨丽蓉干什么?”
“我叫郝美丽。是杨丽蓉的下属,找她就是工作上的一点事。”郝美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小帅,然而她的内心其实很慌,难道杨丽蓉真的死了?警察都找过来了。
“你撒谎。”小帅严厉地道,“半夜三更来谈工作,你以为我们警察都是吃素的吗?老实交代!”
“我真的是来找杨丽蓉谈工作的,不信,你看我的工作证,这件事比较急,所以我才连夜赶过来的。”郝美丽的脸依然贴着墙壁,努力着想用真诚的语气得到信任。
“呵呵,你以为我们警察是傻的吗?不会查监控的吗?你去那个商场干什么?是不是你杀了杨丽蓉?”王小帅并不打算放过郝美丽,他逐渐施压,瓦解郝美丽的心防。
其实小帅知道,那个地方偏僻,根本没什么监控,有也已经坏了,不然那里也不会成为他的藏身窝点,不过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诈一诈郝美丽。
郝美丽一惊,杨丽蓉果然死了,她迅速调整表情,惊讶道:“什么杨丽蓉死了吗?其实案发那天我确实去过那个商场,但是案子真的和我无关,我确实看见过杨丽蓉,她和一个男人在那商场里吵架。”
“什么男人?”
“我不知道,我就是恰好看见他们吵架。我那天自己也心情不好,正和男朋友吵架,所以也没去管杨丽蓉。你们应该也可以看见监控里,我和男朋友吵架吧。那商场里边没监控吗?你们没看见那个男人吗?”
“有没有监控,不需要你管。既然和你无关,你三更半夜跑来这里干嘛?”
“我就是听说那商场发生凶杀案了,凶案那天,我又恰好看见过杨丽蓉,所以想来确认一下她有没有事?”郝美丽用手蹭了蹭小帅的手,“人家胆子很小的,怎么会杀人呢?”
杀人不杀人,现在小帅还不能判断,但是撒没撒谎,小帅却是一清二楚,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不就是王小帅本人嘛。
案发那天,他正趴在窗口吸烟,看见一个黑影闪过,追出去,就看见这个叫郝美丽的女孩在路边哭,去劝了几句,被她骂走,就这功夫,居然上升成男朋友了。
但是小帅决定不打草惊蛇,女孩肯定有秘密,讲的话多半也不可信,他决定去跟踪她。
“你杀没杀人,是要用证据说话的。”
“警察哥哥,我总觉得你很眼熟,一定是我们很有缘分,您看,我这么弱小,哪里杀得了人啊?”郝美丽嗲嗲地说。
小帅心里一慌,应该认不出吧,严肃道:“你发嗲也没用,先留个姓名,身份证号,地址和电话。如果有什么事,我们会再传唤你的。”小帅故意放走了郝美丽。
05
次日,小帅根据郝美丽提供的地址居然来到了江南大学,出乎小帅的意料,郝美丽是个大学生,那她又怎么会是杨丽蓉的下属模特呢?
可能是无知青年对于大学的天然敬畏,小帅迷失在了校园内,看着那些亭台楼阁,小帅觉得大学既像公园也像迷宫,和他想象中,一排排的教室完全不同。
看着郝美丽留下的字条,“第四宿舍楼,809”,小帅走进标着数字4的楼里,里面是一个个教室,和小帅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说说笑笑从他身边经过。小帅突然感到自惭形秽,他和此处是如此格格不入,他茫然无措地怔在那里。
“呤—”
“小帅,你在哪里?”电话里响起老张焦急的声音。
“张叔,我有很重要的事去做,你不要管我了。”
“什么叫不要管你,你知不知道你还是嫌疑人?要不是我保你,你能自由活动啦?”老张的声音越来越响。
“那我谢谢你。我挂了。”
“等等,别挂。”老张放缓语调,“有什么事,你和张叔说,和警方说,不要一个人扛。”
“张叔,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你一直抓了我再放,放了再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就是不学好呢?”小帅不无嘲讽地问。
“张叔一直觉得你是好孩子,你只是……”老张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我自己都不觉得我是好孩子,如果我是好孩子,妈妈怎么会从小抛弃我;如果我是好孩子,爸爸怎么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老家;如果我是好孩子,又怎么会被拐卖,怎么会在诈骗窝里一呆这么多年;如果我是好孩子,你把我救出来后,为什么不收养我却要把我送去孤儿院?你看,我肯定不是好孩子。”小帅叹息。
“小帅……”
“我也想当好人啊,想学好,每一次我去找一份正经工作,但是但凡单位发生点啥坏事,那一定就是我王小帅干的。不是我不想学好,是你们没给过我机会。”
“小帅,你不要这么说,我会帮你的……”
“张叔,有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上辈子干了什么坏事,这辈子才这样受惩罚。你看,那些大学生青春洋溢,他们的未来有无限可能,而我王小帅呢,大概生下来就注定了,只配在泥土里打滚,连一天学都没上过,到后来,索性双手沾满罪恶,想洗也洗不清,想重新来过,也没人相信。”
“小帅,你是怎么了,你不要想不开,你是在哪个大学吗?”
“张叔,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都帮不了我,因为你们从头到尾都不相信我。最相信我的人已经死了。好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别管我了。”
小帅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是啊,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在这里伤春悲秋,小帅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重新站起来。
“你好,我想请问一下,第四宿舍楼要怎么走?”小帅拦住一个女生问。
“第四宿舍楼?我就住那儿,你跟我一起走吧。”
“谢谢。”
“帅哥,你是哪个系的?第四宿舍楼住的都是我们外文系的,你是找哪个美女啊?”女孩看着小帅美好的侧颜,八卦地问。
“郝美丽。”
“什么,她啊。帅哥,别怪我没警告你啊,这个女人就是个绿茶婊,你还是擦亮眼睛吧。”女孩对郝美丽嗤之以鼻。
“怎么说?”小帅倒是很有兴趣从侧面了解一下郝美丽。
“这个女人贪慕虚荣,明明是个穷光蛋,还天天要背LV。据说她都去当嫩模了,专门陪那些男人。”女孩靠近小帅耳边偷偷说。
“我看你是嫉妒她比你美吧。”小帅故意刺激女孩,“她可是说自己在模特公司做的。”
“呵呵呵,我嫉妒她,你不要讲笑话了。她那个模特公司哪里是什么正经公司啊。”
“怎么不正经啦,你不要瞎说。”小帅激动起来,杨丽蓉的公司怎么会是不正经的公司呢?
“哎哎哎,我说你可别激动啊,”女孩往后退了几步,“你真是不知死活,喜欢这种绿茶婊,我和你说,上次郝美丽的前男友就在我们宿舍楼下要死要活的,结果你猜怎么着,郝美丽一点不在乎,还说,你个穷光蛋,还想追我,行啊,你先拿个1000万过来,我就和你好啊!”女孩嗲声嗲气地模仿着郝美丽的声音,“这种女人,也亏你们男人喜欢,哼,你好自为之吧,喏,就这里,第四宿舍楼。”女孩指了指前面。
小帅谢了女孩之后,就在宿舍楼对面的小饭店盘踞下来,准备长期作战,跟踪郝美丽。
小帅觉得郝美丽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明明是个大学生,却去做模特,口碑还那样差,又那样贪财,她是不是杀害杨丽蓉的凶手呢?或者她还有什么帮凶?
06
小帅不断变换着装束,在郝美丽宿舍楼下蹲守了两天,发现这姑娘真是昼伏夜出,不过今天她却有些异样。
天还没黑,郝美丽就洗尽铅华,来到便利店,买了一堆东西,似乎要去看望什么人。
小帅不敢靠近,远远地尾随在后。
突然,斜侧方窜出来一个人,挡在郝美丽面前,拉住了郝美丽的手。
小帅换了个角度看过去,是一个年轻男人,神情有些紧张。小帅压低鸭舌帽,拐进便利店,背对着郝美丽,假装挑拣着面前的杂志,耳朵却悄悄树了起来,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小松,怎么又是你?”只听见郝美丽有些厌恶的声音。
“美丽,这次不一样了。我是来告诉你,我赚到1000万了!”男人激动地搂住郝美丽。
“怎么可能?就你,好了,别挡道了,我还有正事要办。”郝美丽推开男人,嘲讽地笑道。
“你别不相信,我干成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能值1000万?别逗了,老板是什么人,你以为我不知道,能用10万块打发你就不错了。”
男人似乎有点焦急,“美丽,是真的,要不你跟我回去看看?”
“我没空。你要是自己爱做白日梦就去做吧,别来烦我。”郝美丽甩开男人的手,径直往前走。
男人在后面追了几步,喊道:“你别后悔,我自己拿着钱去逍遥去了哦。喂,喂……”
郝美丽背对着男人挥了挥手,不再理睬他。
小帅假装好奇的路人,经过男人的时候,故意看了看,这大概就是那倒霉催的追求者。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男人放狠话。
小帅不再看他,他在这男人身上,嗅到了自己的味道,那种不被重视,无可奈何,只能沦落的味道。
小帅继续远远尾随着郝美丽,还好郝美丽从便利店出来,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坐地铁,这就方便小帅跟踪了,小帅一直在隔壁车厢观察郝美丽,她似乎挺焦急的,一直时不时看手表。
“创新中路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从左边车门下车……”
郝美丽站了起来,小帅落后她一步,从隔壁车厢出去,远远缀在郝美丽身后。
出站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天幕血红,似乎渐渐要被黑暗吞没。
小帅发现这个地铁站离出事的废弃商场不远,却远离成熟的居民小区,周围都是未完工的大型拆迁基地,若干年之后,也许会是个热闹的所在,但目前来说,却非常荒僻,尤其是夜幕降临时。
郝美丽越走越偏,人烟越来越稀少,地方越来越空旷,小帅不敢靠太近,只能借助遮挡物远远缀在后面。
郝美丽拐了个弯,一时身影消失。
小帅却不敢靠近,就怕郝美丽在拐角后等着他。
天色更黑了,周围一个人影也无。小帅仔细听了听,没什么动静,又悄悄地试探着往前走。
拐弯,已经没了郝美丽的踪迹,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废弃的工地。
到处是烂尾楼。可能在曾经辉煌的时候,这里也有个美丽的规划,然而此刻,这里仿佛是个鬼城。
小帅后悔了,刚刚就不应该犹豫,直接跟上去的。
然而小帅不打算放弃,他决定再找找。郝美丽应该还没发现被跟踪,必然不会故意躲藏。
正在小帅盲目乱找的时候,一声尖叫刺破长空。
王小帅循着尖叫声来到了堆场后面的废弃工棚,轻手轻脚地把耳朵贴在钢板做的墙壁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不想活了吗?”是郝美丽焦急又暴躁的声音。
“小丽啊,我是害怕呀,不,我是难受啊。你说杨小姐能原谅我吗?”是一个老年男人嘶哑的声音。
“你拿刀剁了自己的手,她就能原谅你了。快,把手给我,不然铁定废了。”
“不是啊,小丽,也许杨小姐看见我这副样子,她就原谅我了呢!要不,我还是去自首吧。”
“你行了吧,给我消停消停。你不想想我妈,我奶,我弟吗?你进去了,我们全家靠谁去?”
“哎,那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啊!”老男人有点丧气地说。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杨丽蓉没什么大事,就是现在她还昏迷着,警方又到处在找嫌疑人,你去自首不是撞枪口吗?我们先躲一躲,等杨丽蓉醒了,再当面去和她道歉,只要她原谅我们了,警察也就不会抓你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是这么说,但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啊!”
“你把手砍了就心安了?好了,我带了一点东西过来,整理整理,我送你回乡。”
好啊,居然就是你们俩杀了杨丽蓉,现在居然还要跑路,小帅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和他们父女俩拼命。然而此时,小帅却听到工棚的另一方向传来淅淅嗦嗦的声音,小帅连忙跑到堆场后面隐蔽起来。
一群警察正悄无声息地靠近工棚,而屋内的父女俩还什么都没发觉。
“砰—”门被暴力推开。
“警察,举起手来—”
警察怎么会出现?但无论如何,郝美丽父女看来是逃不掉了。害怕被警察抓住,王小帅默默从堆场后方悄悄撤离。
07
下弦月。乌云追着月亮,时不时和月亮缠绵一番,天气预报说6小时之内会有暴雨。
郝大纲使着蛮劲,拉着郝美丽往前走。
“爸,爸,你松手。我不回去,我才不要回乡下去。”郝美丽哭哭啼啼地往后拽。
“你还读什么大学,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种不要脸的女儿。我拼死拼活地供你上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爸,我也是为了我们全家呀。靠你这点农民工的工资,我弟哪年才能买到房啊。你看,我现在已经存了一点钱了,再给我两年,我保证让我们全家在上海落地生根。”郝美丽的左手死命扣着郝大纲的手,企图让他放开自己。
“我们全家都不稀罕你这点卖身钱,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做人要堂堂正正。”郝大纲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爸,爸……”郝美丽犹自不放弃,“咦,那是不是杨丽蓉?”
郝大纲眯了眯自己的老花眼,果然是杨丽蓉。
“你给我老实呆着,我再去找杨小姐问问,看能不能拿回你的卖身合同,你不要再来捣乱了。”郝大纲严厉地警告郝美丽之后,跟着杨丽蓉走进了商场。
对面的居民小区点点灯火,每一盏灯都蕴聚着温柔。显得一马路之隔的商场黑暗又冷清。
商场由于经营不善,还未开业就已倒闭,现已杂草丛生,垃圾遍地。
杨丽容蓉来这里干什么呢?郝大纲一边心里猜测着,一边拨开杂草往前走。
“杨小姐?杨小姐?”
杨丽蓉听到声音,从草丛里站了起来,把郝大纲吓了一跳。
一只狗从郝大纲脚边窜了出去。
“杨小姐真是好良心,这时候还来喂流浪狗。”郝大纲讪讪地笑着。
“怎么是你?你跟踪我?”
“不,不,杨小姐别误会。我是恰好看见你,就想顺便问问你,我女儿的那个合同能不能还给我?我真的不能让她干这种活!要是让别人知道我郝大纲的女儿是干这种事的,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郝大纲激动道。
月色更淡了,毫无灯光的商场,黑色浓得化也化不开。
“原来还是这样啊!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抱歉,我无能为力。”杨丽蓉放下零食袋,拿起自己的手提包,转身就要走。
“杨小姐,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把我想得太好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应该为女儿出头吗?”郝大纲拽住杨丽蓉手提包的一根背带,不让杨丽蓉走。
“你放手!”杨丽蓉一边拉扯自己的包一边冷笑道,“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当初用郝美丽赚的钱时,怎么就没考虑过面子呢?”
“我才不是为了面子,我是为了女儿堂堂正正的做人。我从来没用过她一分钱,我要是早知道她所谓的打工是打这种工,我早打断了她的腿。我们全家人穷归穷,但不能失了做人的志气,我就算一个人打三份工也会拉扯他们姐弟俩读完大学的。”
郝大纲气愤地使劲一拉,杨丽容踉跄往前,手提包竟然被郝大纲拽走了。
“还我包。”杨丽蓉大惊失色。
“包?包!我女儿的合同在包里?”郝大纲恍然大悟,拎起包就跑。
“还我包!”杨丽蓉追过去,眼看着就要追到郝大纲,迎面就被郝大纲砸了个踉跄,跌倒在地。
郝大纲也不敢往后看,只顾着往前跑,就怕被追上。
眼看着路灯的光就在前方,马上就要甩脱这一片浓重的黑,却看见女儿正和一个青年在讲话。
这种时候,还能打情骂俏,郝大纲恨不得上前甩她几个耳光,但这时,尽管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也必须隐忍,好在青年过了一会儿就走了。
等到青年走的也没影了,郝大纲连忙拉上郝美丽就走,也没空想想,等了这么久,为什么杨丽蓉还没追上来。
“我好后悔啊!我早应该想到的,杨小姐肯定是受伤了!我应该去救她的!”郝大纲掩面坐在椅子上,“哎,现在一命抵一命,公平。”
周深拍了拍郝大纲的肩,示意小李把郝大纲送出去,自己也走出了审讯室。
老张在外面等着他。
“怎么说?”老张问。
“案情脉络大致清晰了,但是现在的疑问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如果郝大纲说的是真的,郝美丽说的也是真的。他们10:30就离开了,而杨丽蓉的死亡时间是11:00之后,那么就是凶手另有其人!而那块有郝大纲指纹的石头也是凶手故意留给我们的!难怪暴雨之下,还能滚进油布里。究竟是谁杀了杨丽蓉,还必须毁容剥衣服,那就是还是熟人作案?”周深自言自语。
“对了,上次小帅不是说过10:30左右见过一个女人吗?让他来认人,看看是不是郝美丽。”周深吩咐老张道。
“周队,你快来看,”小李气喘吁吁从走廊的另一端跑过来。
周深接过资料,沉默着看完,再拿给老张,老张瞳孔瞬间放大,“怎么可能?小帅是杨丽蓉前男友,杨丽蓉买了一份天价保险,受益人是王小帅。”
“老张,小帅呢?”
08
小帅此刻在桥洞底下收拾几件换洗衣服,他决定去一次杨丽蓉老家。虽然杀害杨丽蓉的凶手找到了,但是杨丽蓉还是给小帅留下了巨大的疑问,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开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她为什么要和小帅恋爱?又为什么要分手?这些都深深地困扰着小帅。
“阿花,你干什么啊?”阿花叼着小帅的裤脚,拖着小帅往里走,把一个马夹袋叼给小帅。
“阿花,我不饿。”
“汪汪汪汪。”
小帅很疑惑,打开马夹袋,里面是一些零食,都是王小帅爱吃的,再往里翻翻居然还有女人的衣服。
电光火石之间,仿佛醍醐灌顶,这个喂食阿花的人会不会是杨丽蓉?
否则为什么所有的零食都那么符合王小帅的口味?
杨丽蓉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弃商场?
这些衣服难道就是凶手剥下放在袋子里的?
恰好被阿花捡走?
小帅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然而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滚了下来。
“呤—”铃声唤醒了小帅。
“喂,小帅。不管你现在在哪里,快跑。”
“老张?”
“你是杨丽蓉的前男友,对不对?这就是你的难言之隐,对不对?”
“你知道啦,郝大纲认罪了吗?”
“认了,不过警方怀疑他是被嫁祸的。杨丽蓉的死亡时间和他离开的时间也不相符。”
“你为什么要和我讲这些?”
“时间紧急,我长话短说。我知道你在找真正的凶手。但是郝大纲显然不是。而现在我们怀疑你是凶手!”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杀她?我这样爱她!”小帅激动道。
“因为杨丽蓉买了一份天价保险,受益人是你。你有杀人动机又有杀人时间。”
小帅愣住,“那你还相信我?”
按照以前的逻辑,老张最恨他偷鸡摸狗地犯罪。
老张沉默了一会儿,“张叔曾说过相信你是好孩子是真的。”
老张还记得送小帅去孤儿院的那天,是个异常炎热的夏天。也许是因为愧疚,老张带小帅在外面玩了一整天,直到日暮西山,晚霞的余晖映照在小帅稚气的脸上,让小脸异常的红扑扑。
“家里还有个姐姐,小帅对不起。”老张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13岁的少年,像雨后春笋,身材高挑却好像随风就倒,脸庞也是稚嫩,他问:“你干嘛不一开始就送我来孤儿院。”
老张当时愣住了,手停在了小帅的肩膀上,帮他拂了拂,仿佛那里有灰尘,“进去吧。”他记得自己说。
年轻的小帅没再说话,转身跨进了那扇大门,老张久久地在那里凝望,看着那个孩子融进夕阳的微光里,渐渐地光也没了,天黑了。
就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帅仿佛在用整个青春和他作对,就是不学好。
沉默还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张叔,谢谢你。”小帅打破了沉默。
“你要抓紧时间,找个司机送你,到了下个地方,再换车,不要用公共交通。”
“张叔,连累你了。对了,张叔你来一下五里桥底下的桥洞,里面有一个零食马夹袋,你查一查,看看上面有没有凶手的指纹,我怀疑凶手把杨丽蓉的衣服剥下来就放在这个马夹袋里。”
“好的,小帅,你要保重。以后你就打这个电话,我已经做好反追踪装置了。”老张沉重地说,“我会查明真相的,一定让你能回来!”
09
山村地处深山坳里,不能坐公共交通,又怕私家车司机探问,小帅只能翻了几个山头,来到杨丽蓉的老家。
从山顶上,遥遥地就能看见村口那棵大榕树。小帅想起杨丽蓉曾经说过:“每当不开心的时候,我就去爬村口那棵树,抱着大榕树,心里就安静了,感觉什么都能过去。”
这里就是生她,养育她的土地啊。
小帅加紧步伐往山下走。无论如何,他要去看看那棵树。
村口的老榕树底下,几个老人在那里闲话家常。也许是很久没见过陌生人,也许是小帅身上异乡人的气息,老人们都围了上来,一时间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小帅心里暗道:要糟!尽快速战速决!
“你从哪里来的?”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头问道,他似乎是辈分很高的人,大家都没再插话。
“老伯,杨丽蓉家在哪里啊?”小帅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
“他们家啊!又是为着丽蓉那丫头的事啊?那丫头可惜了!”老人实在是太老了,皱纹里深深刻着岁月,让他的表情都是模糊的。小帅总觉得老人欲言又止,可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是的,我是她同事。公司派我过来送慰问金的。”小帅随口编道。
“我看你可算了吧,这钱你还不如买点祭品烧给丽蓉呢,给她父母,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突然人群里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嚷嚷起来。
“你可拉倒吧,强子他妈,你就是羡慕人家闺女会赚钱。”旁边又一个大妈,嗑着瓜子,抖着腿,“呸—”一口差点吐到强子妈脸上。
“谁羡慕啦,有什么好羡慕的。谁不知道他家女儿是当人二奶的,靠着女儿的卖身钱造房子,就是把房子造成宫殿,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强子妈抖着胸前的二两肉,一路顶过去,差点要把另一个大妈顶到路边的沟里去。
“现如今,丽蓉都死了,他们家就剩一个败家子,你还是积点口德吧,也不怕口舌生疮。”大妈也不甘示弱。
小帅虽然想听听杨丽蓉的过去,但他实在听不下去。他的女神从云端跌到了泥地里,又在里面翻了几个滚。
虽然来之前,小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杨丽蓉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忍受的能力。
当他听到村民们的非议,他感觉心口被挖空了一块。
他不是觉得她脏,他只是不想听,一种纯粹的逃避心理。
小帅逃也似的往村里最豪华的那一栋房子跑去。那里白幡高挂,飘飘扬扬,昭示着人间悲剧。
“谁啊?”门后传来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
“我是杨丽蓉公司的财务,来送安抚金的。”小帅平稳情绪后,镇定地道。
“安抚金?是送钱的吗?”一个疲惫的,满脸皱纹的女人打开了门。
“请问,你是杨丽蓉的母亲吗?你知道她的噩耗了吗?”小帅怜悯地看着这个苍老的女人。
“进来坐一会儿吧。”女人面无表情,似是一种麻木不仁,说起女儿的噩耗,也并不怎么伤心。
“警察已经通知过我们了。其实丽蓉早点死也是解脱。你喝点水吗?”
对杨丽蓉妈妈表现出来的平静,小帅感觉震惊,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家庭啊,什么样的妈妈才能说出这种话。
小帅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6岁的时候,父亲突然回老家,带他去了一趟上海。小帅记得父亲一遍又一遍要他背“妈妈,不要走。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妈妈。”
其实,小帅完全不记得妈妈的长相,爸爸和妈妈从他出生起就出外打工了。父亲还偶尔回家,母亲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虽然小帅完全不想妈妈,也不需要妈妈,可是当妈妈真的抱住他,跟他说:“对不起,小帅,对不起。”,然后决绝离去时,小帅还是哭得声嘶力竭,可能冥冥中,年幼的小帅早已感知,他将终身失去一种爱,并且从未得到过。
也许杨丽蓉和他是一样的吧,她有妈妈,也等于没有妈妈吧。
突然,杨丽蓉妈妈面无表情地问:“不是说有安抚金吗?”
小帅从回忆中被惊醒,忙道:“是,不过我要先了解一下情况。你先带我看看杨丽蓉的房间吧?”
“房间?她没有房间!她又不常回来,要什么房间。我说你们公司也真是奇怪,前一阵子不是已经来过了吗?已经了解过了吗?还把我家里翻得一团乱。怎么给点安抚金就又要了解一遍?”杨妈妈显得很不耐烦。
“前一阵子,是谁来过?”小帅震惊。
“不是你们老板派人来的吗?还说丽蓉卷了老板的钱跑了。喂,喂,你去哪里啊?”
“我先打个电话给老板问问,情况属实再把安抚金打到你们卡里。”小帅冲出院子,他想到一种可能。
10
小李和老张被拖拉机颠得快吐出来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坐飞机,换火车,巴士一天才一班,老张,你坚持得住吗?”小李担心老同志的身体。
“不行也得行啊!谁让我犯错误了呢,将功折罪吧。就让其他同志在城市里调查杨丽蓉的人际关系,我来乡村接受教育吧。”老张裹紧夹克,尽管已经五月,山里的风还是有些凉。
“哎,你也是奇怪,怎么就是在王小帅身上过不去呢?你说他,就没干过什么好事,就一个小混混,你还一直偏帮他。”
老张沉默了一会儿,“有烟吗?”
“不是戒了吗?”小李摸出一根烟,给老张点上。
“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小帅的?”
“听说过一点。”
“小帅的妈妈从小就抛弃了他,他的爸爸也一直在外打工。8岁那年,小帅决定离家出走,去上海找爸爸。也不知道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凭借着小聪明,他居然真的摸到了上海。”老张吐了口烟。
“后来呢?”
“一个8岁的孩子,你觉得能找到一个四处打工的农民工吗?他在火车站就被拐了,骗进了一个诈骗团伙。”
“难怪他这么会骗人!”小李气哼哼道。
“我见到小帅的时候,他已经13岁了,却瘦得像根麻秆。我那次是去火车站追踪毒贩的,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认出我是个警察的。”老张笑了笑。
“他向你求助了?”
“是啊。我真是被他吓了一跳,突然一个孩子跑过来叫我'爸爸',你说可怕不可怕!”
“哈哈哈,老张,看来你年轻时不规矩啊,是不是心虚。”小李笑道。
“去你的!”老张推了一把小李,“你自己试试,你在紧张地抓毒贩,突然窜出来一个半大孩子叫你'爸爸'是什么体验?”
“我可不敢。我女朋友得打死我。话说,王小帅这小子还挺有勇有谋啊。”
“他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把他带离现场后,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还有十几个孩子被困着呢。不管你信不信我,求你试一试。'我当时就想这孩子不简单啊,得救后没有兴奋,没有激动,只是冷静地让我再去救人。这是个好孩子,了不起。”
拖拉机突然停了下来,“两位同志,我只能停在这里了。你们自己拐个弯,往下走吧。看见那棵大榕树了吗?那就是小香村了。”
“谢谢您啦,老乡。”小李扶着吐得没了力气的老张下了拖拉机。
“老张,你还好吗?走得动吗?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儿?”
“行,只要不颠了,不吐了,我就行。虽说我快60了,快退休了,底子还在的。”为了显示有力,老张拍了拍胸脯。
小李背上行李,走在前面,“那行,我们快走吧。望山跑断腿,估计到村子里,也得傍晚了。”
闷头一顿走,到村口的时候确实已是霞光满天。各家各户都开始炊烟袅袅。
小李按了按饿得咕咕叫的肚皮,“老张,你饿吗?要不,我们先去村长家吧,你看,天都快黑了,今天肯定也是离不开这个小山村了,只能拿上证明去村长家借住一宿了。”
“行吧。”这一天路上折腾的,老张都不想开口说话。
这时候的小山村,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是在家吃晚饭了,一时路上竟找不到人问路。
这时,远处从晚霞的微光里走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由于是背光,一时也看不清人脸。
“老乡,你们村长家怎么走啊?”有人就好,小李兴奋地向人影挥手。
对方像是吓了一跳,愣在那里,突然转身就跑。
老张也吓了一跳,怎么是小帅,不是让他跑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天啊,是王小帅!”小李也认出来了,扔下行李,撒腿就追。
11
月光幽微,暗影重重。五月的天,山里的动物也都出来了,唧唧咕咕,显得山里更寂静了。
“呼哧,呼哧。”人的喘息声就在耳边,还有多远,要被追上了吗?
小帅从小在山里面长大,相比小李,在地形复杂的山区跑路,还是比较有优势的。
但是也不能一直这么跑下去啊,小李这小子耐力可真好!
又跑过一个小山坳,小帅见小李还被挡在山坳后面,料他此刻应该判断不出自己逃跑的方向,决定找一处人家先躲一躲。
小帅跳过矮矮的篱笆,准备去柴房里躲躲。
“咳咳……”
几声苍老的咳嗽声从小帅背后传过来,小帅定在了那里,震惊地转头看过去,村口见过的老人背着手,驮着背站在那里。
“你跟我来。”
“啊?”小帅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过来啊。”老头转头向小帅招手。
“哦。”小帅感觉有点毛骨悚然,怎么回事呢?
老人推开房门,跨进里间,“你今晚就躲在里面吧。”老人拉开大衣橱的门。
“老人家,不怕我是坏人吗?”躲进衣橱之前,小帅忍不住问道。
“我认识你。”
“啊?”
“你是丽蓉的男朋友,她给我看过你的照片。你安心躲着吧,我相信丽蓉的眼光。”老人背着手,缓缓地向外走。
小帅突然之间很难过,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可能是所有人都不会再这样平静地和他谈论杨丽蓉了。
在所有人眼里,杨丽蓉都是死者,而在这个老人的嘴里,小帅感觉杨丽蓉还是活生生的。
“谢谢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低沉道:“我是一个帮不了她的人。”老人说完就离开了房间,去往外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帅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声响,依稀传来老人和小李的谈话声。也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听不见小李的声音了。
突然眼前大亮,老人打开了衣橱门。
“出来吧,警察走了。”
小帅猫着腰,钻出来,刚刚没来得及看周围的环境,现在仔细一看,老人家的住所堪称清贫。
“哎,你坐这里吧。”老人拿着一张小矮凳请小帅坐。
“谢谢老伯。”小帅乖乖坐下来,那大长腿简直不知道要安放在哪里,大张着腿,感觉不礼貌,往一侧靠,又感觉娘们兮兮。左右都不是,小帅只能让大长腿往前伸。
“哈哈哈哈。”对面传来老人的笑声,“丽蓉说得一点也没错,你真的是个挺可爱的孩子。”
“丽蓉是怎么跟你说我的?”小帅急切地问。
老人摸了摸小帅的头,好像是一种安慰,也不知为什么,小帅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
“她说你啊,从小就很苦,她就想好好和你过日子,让你以后开心一点。”
小帅的眼泪忍不住滚出了眼眶。
“其实丽蓉这孩子也很苦,从小也没过过好日子,也就能躲在我这里,少挨几顿打。我就想,她找到个好人了,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哎。”老人叹了口气。
“老伯,丽蓉是个怎样的人啊?我越来越不明白了。”小帅把头靠在老人的膝盖上,等着老人抚摸他的头。
“她啊,是个挺天真的小姑娘。小时候,她爸爸赌输了,喝醉了,就打她……”老人缓缓的语调,低沉的声音,流淌出那些久远的回忆,小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梦里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受伤了,也快乐着。突然,小姑娘举起了刀。小帅惊醒,从趴睡的椅子上坐起来,老人不知去了哪里。
看了看窗外,月西斜,夜已过半,小帅决定不连累老人,静静地从后门离开。
临走之前,小帅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去见一见老张。
凭着经验,小帅朝着村子里比较豪华的几栋房子走去。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小帅吹响曾经和老张一起玩过的口哨,然后安静地等待着。
夜如此安静,风如此温柔,连月光都似乎亮了一点,洒在宁静的小溪上,波光粼粼。
小帅躺在草地上,也许是和老人呆的那么一会儿,让他想起了有家人的感觉,想起了自己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他记不得故乡的名字,然而夜里的风,夜里的月色,让他觉得那样熟悉。他离家出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月色,渐渐地小帅沉入了梦乡。
月光清泠泠地洒在门口的场地上,8岁的小帅趴在窗口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山的轮廓,耳边是爷爷的呼噜声,一切都是这么静谧,小帅开始害怕起来。他真的能找到爸爸吗?可是他太想爸爸了。
“我可以的,我是乔峰一样的大侠。”小帅默默给自己鼓劲,拿起枕头边唯一的破旧小人书《天龙八部》塞进书包里,溜出了门。
尽管是初夏,山里的夜还是有点凉,小帅打了个喷嚏,揉了揉揉鼻子,应该往哪个方向呢?上次爸爸带着他是走得哪条道呢?
小帅停了下来,仔细辨认,他有点怕,但是却对自己说:“不怕,小帅不怕,地球是圆的,就算找不到爸爸,我一直走也能回家。”于是他抛了一根树枝,按着它指引的方向向前。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在第一缕日光升起的时候,小帅在山坡上看见了镇子的轮廓,在朝阳的柔光里,温柔而辽阔,小帅撒开脚丫子,向着那个方向飞奔。
一切都是那样顺利,小帅找到了镇子上的长途客运站,去了市里,按照记忆里父亲曾经走过的路,偷偷摸摸地居然真的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他离爸爸更近了。
然而小帅不知道,小山村的岁月是千年万年的,而大城市是变化万千的。
快到上海了,火车却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小帅,小帅。”老张使劲推着沉睡的小帅。
“谁?”小帅惊醒,立马坐了起来,看见是老张,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老张,你来啦。”
“不是让你跑吗?你怎么自投罗网,到杨丽蓉老家来啦,多危险啊!”
“我想多了解一点丽蓉,我总觉得她瞒了我很多事。”小帅有点郁闷,说话间,投出一颗石子,落入小溪里,涟漪渐渐泛开。
“算了,已经这样了,你不快跑,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我又查到了一点东西。前一阵子,杨丽蓉的老板曾经去她老家翻过东西,杨丽蓉去世后,她家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我在想是不是丽蓉拿了老板的什么东西,可能威胁到他,所以老板杀了杨丽蓉?”
“我也正要跟你讲,那个马夹袋,我去查了指纹,上面只有你和杨丽蓉的指纹,衣服上也没有指纹。”
月光更淡了,在小帅脸上映出斑斑驳驳的树影,仿似哭了一般,“果然是杨丽蓉,是她一直在投喂我。”小帅的声音低沉下去,“也是在投喂我的时候,被人杀了吧。我欠她一条命。”
“不要这么说。小帅,不是你的错。”老张抬头看着月光,沉默了一会儿,“关键的是,我们要尽快找到凶手。我还是找到一点线索了。我去便利店问了店员,他记得杨丽蓉,那天杨丽蓉还是像往常一样买了大堆临期食品,但是在临走之时,却又买了一盒很贵的小众牌子的雪茄,叫特立尼达,但是在这个马夹袋里,我没找到那盒雪茄,也就是说被凶手拿走了,这个牌子很小众,或许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你们去抓杨丽蓉老板吧!他一定有问题。这么贵的雪茄只有那种大老板才抽!何况他还到处翻找丽蓉的东西,他一定有嫌疑!”小帅激动地站了起来。
“小帅,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警察办案不能靠猜,没有证据,我们不能随便怀疑他人的。”老张无奈道,仰头抬手拉拉小帅的衣角,示意他坐下来讲。
小帅岿然不动。
月光在背面,映不出小帅的脸,尽管老张再怎么努力抬头看,背光下,也看不清小帅的表情,他只听到,“好吧,你不查,我去查。”
“小帅,不要冲动,你还在被通缉呢!何况我的同事们也在查。”老张警告小帅,然而小帅已经往山下走去了,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哎,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杨丽蓉很可能是被毒杀的,算了还是让你少操一点心吧。”老张声音越来越轻,摇了摇头,看了看表,再不回去,小李不知道会不会发现,老张只好转身往村长家走去。
12
“咔—”
老张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窜进去,突然,肩上搭上了一只手。
“啪——”灯也突然亮了。
“老张,你去哪儿了?”
是小李,睡眼惺忪地看着老张,“我去撒尿,也没看见你吗?”
“啊,睡不着,在后院里抽了根烟。”老张扯谎,心想,小李跟踪自己了吗?还是已经怀疑自己了?
“呵呵,正好我也睡不着,不如你跟我讲讲王小帅吧。这样,我下次抓起来也不会那么费力了。”
老张尽量镇静地直视小李,“你要知道什么呢?”,靠,这小子到底知道了多少?老张暗暗在心里骂着。
“你上次说道你是在火车站救的王小帅,后来呢?”
“哦,讲到这里啊。让我想想。”老张一边说,一边摸到床上,拍着隔壁床的床沿,招呼小李,“你也来睡吧,我们躺着讲。”
小李也躺下了,一只手却撑着头,望着隔壁床的老张,不放过老张的表情。
“小帅被救出来以后,居然先想到的是还要救出贼窝里的其他孩子,我当时就想,这孩子心善。所以,我确实曾经想过要领养小帅。可是我女儿和小帅差不多大,我老婆不同意,只好送他去了孤儿院。”老张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貌似陷入了回忆。
“所以,我总觉得小帅和你的感情不一般。他对你的感情挺矛盾的样子。”
“哎,这又是另一桩事情了。”老张叹气,“那时候,小帅和我的感情很好,几乎每周我都会去看他。后来有一次我出了一次长差,任务要保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联系小帅。等我回来的时候,我接到了院长的电话,院长说,小帅偷东西了。”
“王小帅大概是习惯偷了吧?”小李撇了撇嘴。
老张没搭理小李,继续说道:“哎,那天也是我先入为主。到院长办公室门口时,恰好听到小帅在里面说,'哈哈哈哈,不过就是因为我是诈骗窝里出来的,你才不相信我,讲得你好像很有理由一样。好啊,就算是我偷的,是我打的,你能拿我怎么样?我是未成年人呢!'我一听就来气,觉得这孩子太偏激,推开门就冲了进去,劈头盖脸就骂了小帅一顿。”
“那王小帅肯定不干啊,他这个人吃不得亏,总觉得别人针对他。”小李不以为然道。
“确实,小帅的性格可能就是极度自卑引起的极度自我保护。我记得他楞楞地看着我,然后慢慢转头再看向董大头,就是那个冤枉他的老师,突然暴起,扯着董大头的头发就往墙上撞,'是你,是你,使诈,你个狗东西!'然后他松开董大头,突然转头看我,眼睛通红,'你不相信我,呵呵呵,你不相信我。我还希望你来救我呢,我到底在幻想什么呀。你们都是一样的。'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再睬我。”
“最后结果呢?”
“你是说小帅吗?他被送去了工读学校,他拒绝见我,拒绝我为他求情,拒绝我的领养。”
“就这样子的孩子,你还要领养他?”
老张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说:“关灯吧。”
小李关了灯,以为老张不会再讲话了,没想到过了会儿,老张又开始讲:“我后来想想,我不能去听孤儿院的一面之词,我应该相信小帅的,所以我又去查了查。”
“怎么说?有隐情?”
“小帅是被冤枉的。那个董大头是个恋童癖,小帅拒绝了他,他就联合其他学生排挤小帅,制造冤案。”
“这不是禽兽吗?”小李也气愤道,“居然对这些孤儿下手。”
“最禽兽的不是董大头,是我。”老张沉重道:“小帅一定一直等着我去救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我和别人一样怀疑他。”
气氛突然有一些沉重,“这也不能怪你。”小李喃喃道。
“有时候孩子就是那么奇怪,你越是认为我坏,我就越要坏给你看。抽烟、打架、学习差,小帅每一样都没少干。后来每次我去看小帅,小帅总是痞痞地说:'张叔,你又听到了我的什么坏话啦?'在人生最好的年华里,小帅全用来和我赌气了,再也没和我说过一句真心话。”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每次都包庇小帅,对不对?”小李突然道。
他居然熬到这时候,突然逼问,老张暗想,“我没有包庇过小帅。就像上次那个所谓的诈骗案。那老人家儿女都不在身边,小帅忙前忙后,把老人家当自己的爷爷一样照顾,老人家为了感谢小帅,才买的保健品。没想到,老人的儿女认为他是诈骗。你说这能算诈骗吗?”老张激动道。
“我们不说这个,就说杨丽蓉这个案子,小帅有没有嫌疑?他有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你还包庇他!”
“我没有包庇他,我相信他。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你怎么解释杨丽蓉所中的毒?”老张反唇相讥。
“我会把情况转告给周队的。”
“随便你。”老张翻了个身,不再搭理小李,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听了那么多,你觉得小帅是那种杀人的人吗?”
迟疑了很久,小李按在手机上的手松开了。
13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老张和小李根据村长的指点,来到了杨丽蓉家。老张负责询问,小李负责查找。
老张被安排在堂屋里,坐北朝南般像皇帝一样坐着。老张感觉万般不适。
杨丽蓉的妈妈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脸,好像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小李示意自己要四处看看,不用杨丽蓉妈妈泡茶,她就坐在了老张对面。
“你知道杨丽蓉在城市里是干什么的吧?”
“知道。开模特公司的。”
“你知道模特公司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她没说过。”
“你知道什么叫嫩模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杨丽蓉有什么仇人吗?”
“这我不知道,你去问他们老板吧,我们平时不太聊天。”
几个来回后,老张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老张决定震慑一下对方。
“你知道杨丽蓉中毒了吗?知道这种毒来自一种草药吗?这种草药只在你们这片区域有?”老张问完问题,仔细观察女人脸上的表情,然而他还是失望了。
“不知道。”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此时,小李站在书架前,转了个身,看向老张,向他努了努嘴。
老张看向小李嘴角的方向,门口的空地上一条影子斜斜地横在地上。
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顾头不顾脚,把身体缩在了门后,却忘了此时正是早上,他的影子很长,遮也遮不住。
老张和小李同时发力,快步冲向门口,按住了来人。
一个高高胖胖的年轻男人被他们按在了门上。
“妈,救我!”男人嚎叫起来。
此时,杨丽蓉的妈妈也赶了过来,“阿豪,你回家了。”毫无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妈,他们谁啊?让他们放手。”阿豪继续嚷嚷。
“警官,你们放开他吧。他是我儿子,丽蓉的弟弟。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老张向小李做了个表情,两个人都松了手,“哦,那早说啊,偷偷摸摸地躲在门后面干嘛吗?”老张一边帮阿豪拍了拍弄乱的衣服,一边和蔼地说。
“我就是正好回家,怎么偷偷摸摸啦?”阿豪看警察的态度谦和,语气倒是很不和善。
“警官,别介意。这孩子就这样。”杨丽蓉妈妈上前一步,帮忙整理阿豪的衣服,“怎么回来啦?你爸呢?”
小李示意老张看,这个女人的脸终于不再木然,总算是有种母性的光辉了。一种自然的亲昵在母子间流淌,和说起杨丽蓉的感觉完全不同。
“妈,快给我点钱。”阿豪扯着母亲的袖子直摇晃,像个撒娇的幼儿,和他一米八的大高个形成鲜明的反差。
老张觉得没眼看,和小李两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又要钱啦?不是刚给你们五千吗?”女人终于有些生气了。
“五千顶什么用?再不给钱,我爹的手就要给人砍了!再说当初姐姐在的时候,钱不是随便拿的吗?就你小气!”阿豪嘀嘀咕咕。
“你也知道你姐不在了,你还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咱家现在是什么状况,和你爹一样败家。”女人看着不像样,一边抱怨一边推着阿豪往房间里走。
“你怕啥呀?”阿豪推开母亲的拉拉扯扯,“我姐的保险不马上要下来了吗?”
女人停下动作,愣了愣,“进来吧。去屋里拿钱。”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老张和小李眼神交流了一下,小李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杨丽蓉妈妈走了出来,却不见阿豪。
“阿豪呢?”老张伸长脖子张望。
“走了,赶着去投胎呢!”女人的语气嗔怪,却也亲昵。
“哦,还有后门啊?”老张担心小李跟踪不到阿豪。
“嗯,您坐。这孩子就是冒冒失失。和他赌鬼爸一个样。李警官呢?”女人又给老张泡上了茶。
“有事,先走了。听阿豪的意思,你们知道杨丽蓉买了人身意外险?”
女人泡茶的手顿了顿,没有抬眼看老张,“知道。”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这是我家的私事吧,和案子也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说?”女人手上动作不停,斜眼看了老张一眼,眼神凌厉,又一闪而逝,恢复了毫无表情的样子。
“怎么没关系?她无缘无故为什么要买人身意外险?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吗?你难道没有想过?”
“没想过。”
老张感到惊讶,母亲对于女儿的行为居然不闻不问,这是怎样的一种母女关系呢?
“哦,她说过,最近和老板的关系搞得比较僵,怕有什么意外。”女人想了想说。
“杨丽蓉和你说过王小帅吗?”
“没有。”
“哦,他是杨丽蓉人身意外险的受益人。”说出这句话,老张感觉憋闷了一上午的气突然倾闸而出了,气终于顺了,他看不惯这老女人很久了,他倒想看看这女人会怎么反应?
不过老张要失望了,还没等女人有啥反应。
“砰——”一声巨响从后院传来。
14
这栋奇奇怪怪的洋房大概是按照乡野人士独特的审美建造的,不伦不类。
前院是一栋电视里常见的农村西式小别墅,后院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院子。
一间间小屋子并排分布在东西两面的几个角落,估计分别有着不同的功用。
小李原本在前门的转角处等着阿豪,准备悄悄跟踪他,可是左等右等,不见阿豪。
糟了,不会有后门吧。
小李绕到洋房的后方,果然后面有一个小门。
也不知阿豪有没有离开,小李轻轻推开小门。
“吱呀”一声,小门应声而开。
小李轻手轻脚地来到东边的小屋,小屋的窗子开得很小,是那种老式的窗户,可能是当初造新房的时候,不舍得扔了原来的窗户,就把它装在了小屋上。
亏得是这窗户,和窗框不太相配,留了好大一条隙缝,小李透过隙缝望进去。
由于光线从明到暗,小李仿佛瞎了一般,一片漆黑。
突然一根手指头戳了出来,可能是刑警的本能直觉,小李事先闭上了眼睛,避免了瞎眼。
小李怒从心起,一抬脚,破门而入。阿豪已经事先埋伏在门后,小李一进去还没适应光线变化,就被阿豪从背后抱住,扑倒在地上。
不过虽然阿豪人高马大,在刑警的面前也是不够看的,不一会儿,形势就变了。阿豪被压在了地上。
老张和杨丽蓉母亲闯进去的时候,见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只见,阿豪整个人俯卧在地,小李的右脚紧紧地压在阿豪的身上,一只手捆住了阿豪的双手,一只手按着他的头。阿豪无论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动。
“你干什么?”杨丽蓉的母亲尖叫起来,冲过去就想甩小李一个大耳刮子,然而却被老张拉住了。
“妈,没事。”阿豪伏趴在地上,倒是还有心安慰母亲。
“什么叫没事,你袭警,可以关起来了。”小李气愤道。
“警官,对不起。我以为是小偷呀,早知道是你,我怎么会袭警呢?”阿豪继续嬉皮笑脸道。
“你—”小李气结。
“李警官,放开我儿子吧,都是误会。”杨丽蓉母亲走上前去,企图拉开小李紧抓阿豪的手,“你看,你干嘛偷偷摸摸呢?你想看看我家,早跟我说不就得了吗?”
老张让小李应付着这母子俩,他环顾四周,却发现有点不妥。
这里原本应该是间老式厨房,有一个土灶台可以烧饭。灶台边上放着一些柴火,柴火可能有些湿气,被搬动后,留下来的地面上,印迹要比周围深一圈。老张断定这些柴火刚刚被移动过。
老张走到摆放柴火的角落翻动起来。
小李感觉到阿豪的肌肉明显紧绷起来,他知道老张可能找到了关键所在。小李加重了压制的力道。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老张扒拉开柴火堆,一个年代久远的陶瓷罐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杨丽蓉妈妈原本还在费劲拉小李的手,此刻她也安静下来了。
老张小心翼翼地去捧陶瓷罐,当他的手刚摸到时,只听“喀拉拉”,陶瓷罐碎了一地。
“哈哈哈哈。”阿豪忍不住放声大笑。真是太搞笑了。天不亡他。
原本今天阿豪是不回家的,哪晓得他爹赌得狠了,输光了底裤,他只能回家取钱。没想到,刚到村口就被强子妈拦住,说是这两天有好几拨人来找他们家麻烦了。据说还有城市里来的警察。
阿豪心里也挺慌,才偷偷躲在门外偷听,果然让他听到了。
原来警察已经怀疑姐姐是被毒杀的了。阿豪这才想起放在柴房里的草药汁还没处理掉。
这都怪姐姐死得太突然,原本准备给她寄去的下一批草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就死了。
趁着警察在盘问母亲,阿豪偷偷去了后院,准备销毁证据。
正当他准备抱起陶瓷罐出门的时候,他听到了后院小门发出的“呲啦”声。
为了避免被发现,阿豪连忙放下了陶瓷罐,扒拉了一点柴火遮盖在上面。人埋伏在窗边。
他预备制造点事端,转移警察的注意力,顶多他算是误会之下的袭警,算不得大事,没想到老张心细,还是发现了陶瓷罐。
但是老天真是开眼了,陶瓷罐居然碎了,哈哈哈,碎了。
阿豪想起,刚刚他发现小李跟踪而来时,着急忙慌之下,不小心磕到过陶瓷罐,没想到陶瓷罐太旧了,居然碎了。“哈哈哈哈”。
小李狠狠地砸了阿豪的脑袋一下,也没能阻止阿豪的狂笑。
“不要笑了。”老张严肃道,他拿起地上的一片碎屑,把一点残汁倒进了随身带来的证物袋里,“你低估了现代科技。”老张瞄了一眼阿豪,阿豪的笑声嘎然而止。
杨丽蓉妈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悲戚的表情。
“不是阿豪,是我杀的。”她道。
15
她叫周信芳,生了杨丽蓉之后,她被叫成“蓉蓉她娘”,生了阿豪之后,她被叫做“阿豪他娘”。到后来,有时候,她自己都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听到女儿死讯的时候,她突然想不起自己是谁?到底这一切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
其实,她怎么会不爱女儿呢?
一个小小的、软软的肉团子甜甜地叫“妈妈”,怎么可能不爱?
可是她终究选择杀了那个孩子。
女儿满5岁的时候,她又怀孕了。婆婆很高兴,赌鬼老公也很高兴,自然她也很高兴,终于又能扬眉吐气了。
女儿也高兴,常常嚷着要抱弟弟,可是女儿不知道从此以后,她就成了她父亲嘴里的“赔钱货”,因为要交一大笔超生款。
这一笔钱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实在是太过巨大,像一座山压了下来,让每一个人都透不过气。婆婆为此累得病了,丈夫不能去赌钱,脾气更爆了。所有人都像一座火山,岩浆的出口处就是女儿,她承受了根本不属于她的惩罚。
女儿变得更乖了,总是露出那种湿淋淋的小鹿般的眼神,越是如此,越受欺凌。大概施虐和受虐都会成为一种习惯。
她有时候忍不住也会对女儿发脾气,发完又忍不住抱着女儿哭。
女儿就抱着她,“妈妈,我不疼。你不要哭。”
她摸着女儿青青紫紫的手臂,哭得更凶了。
“都是命。都是我们做女人的命。”
女儿读书很好,就为了她那一句“容容真棒。”
然而她知道除了这句话,她什么也给不了。连她的心都是偏的。
从儿子出生那刻起,她的心就偏了。不是女儿不好,而是有了儿子,她才有了地位,她才在家里立住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初中毕业之后,女儿不再读书,外出打工了。家里负担不起两个孩子的学费。
她送女儿上火车的那一刻,除了不舍,隐隐地她感觉轻松了。
她说:“去吧。妈妈会想你的。”
她看见女儿的脸贴在火车的玻璃窗上,变形了,也一直望着她的方向。她努力挥了挥手,也不知女儿看见了没?
一个月后,女儿寄来500块钱。她松了口气,一切都会好起来吧。
可是,一天,她突然接到女儿的电话,她哭着说,“妈妈,我流了好多血。”
女儿被糟蹋了。被老板送给了另一个大老板。
她气愤,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只是一个无能的农村妇女啊!
她说:“这都是你的命啊!”
已经这样了,还不如多为家里想想吧,她让女儿做了大老板的情妇。
从此以后,家里的日子好起来了。盖起了洋房,开起了汽车。
然而赌鬼丈夫赌得越来越大,儿子也有样学样,根本不想上学,女儿和她也越来越疏远,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
她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
然而女儿突然回家了。
“妈妈,我快死了。我得了绝症。”
她看着女儿,默然无语,这几年,她们完完全全地变成了陌生人。
她和大多数人一样,面对自己的残忍,总是不敢直面,与其承认自己的卑微,不如讨厌女儿吧,谁让她是个婊子呢?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我们要怎么办?我们是儿子、丈夫和她。女儿早已不是我们中的一员。
还好女儿想好了,给自己买了人身意外险,如果女儿死了,家人还能拿到一大笔钱。
可是阿豪告诉她,人身意外险是出意外死不是生病死。他们拿不到保险金的。
“反正早死和晚死都是死,生病还疼,还不如死得有点价值。你说是不是?”周信芳还是坐在地上,抬头望着老张道。
“我就给女儿配了副草药,告诉她,可以减轻疼痛,其实她哪里知道这药喝多了要命,还神不知鬼不觉。保险金也能到手了。”
“我真不信你个邪了。是你配的,怎么是你儿子来销毁证据?”小李暴躁道。
“是阿豪刚刚来找我拿钱的时候,我让他来后院把这个罐子里的水倒掉的。他什么也不知情。”周信芳镇定地道。
“那他刚刚笑什么笑?”小李简直气死了。
“哦,可能他觉得这件事比较好笑吧,笑总不犯法吧,警官。”周信芳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她又成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啧—”小李咬紧后槽牙,却也无奈。
周信芳走过来,想要扶起还趴在地上的阿豪,但阿豪却把头埋在双臂间,不愿意抬起来。
突然,他仿佛整理好了心情,抬起了头,笑着道:“妈,你不用帮我顶罪,姐姐,就是我杀的。我害怕过苦日子,小时候那种苦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一想到姐姐病死后,没钱了,按照爹那种个性,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我就想杀了姐姐吧,这样至少还有保险金。草药是我配的,和我妈无关。”
周信芳蹲了下来,摸了摸阿豪的头,“傻孩子,你是我生的,你怎么想,我会不知道吗?你呀,不学无术,配的那个草药根本毒不死人,是我又重新改过的。”
阿豪拉住周信芳的手,盖在自己的脸上,眼泪汹涌地流了出来。
周信芳用另一种手温柔地抚摸着阿豪的头,“傻孩子,你这样想着妈妈,妈妈已经很高兴了。你的后半生还很长呢,离开你爸爸,好好活。”
阿豪哭得快透不过气,小李一把把他㩝起来,“你也逃不掉,谋杀未遂也要坐牢。忘了告诉你一句,杨丽蓉的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根本不是你们。”小李还在记恨阿豪那砸在他身上的几拳。
那母子俩也不睬小李,互相搀扶着,周信芳用手擦了擦阿豪的脸,可惜阿豪的眼泪停也停不住,“你是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周信芳严厉道,“我死后,你也不要有负担,这是我们女人的命,就像你姐姐死了,那是她的命,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我一点也不难过。只要你过得好,我和你姐姐在地底下也能放心。”
“啧—,我看,杨丽蓉是恨死你们了,怎么可能希望你们活得好。”小李讽刺道。
周信芳狠狠地瞪了小李一眼,拉着阿豪往老张那边走,“张警官,麻烦你了。”
“哎,走吧。”老张叹了口气。这个家庭悲剧的真正始作俑者还在赌场上呢,惨烈的结果却要由另一些人来承担。
“老张,你先走,我再看看还有什么疑点吗?”小李突然道。
“也好。”老张答道。
毕竟杨丽蓉的死因确实复杂,若是死于毒杀,又是谁毁了她的容,剥了她的衣服呢?
周信芳和阿豪也不可能远程干成这些事啊,他们只要等着杨丽蓉毒发就可以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16
小帅把鸭舌帽再往下压了压,靠在小饭馆的桌子上,默默地盯着郝美丽的宿舍方向。
小帅和老张告别后,一路化妆潜行,回到了上海。他始终坚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帅怀疑杨丽蓉的老板,却苦于无法下手。他尝试跟踪老板,但老板深居简出,出则保镖环绕,小帅根本近不了身,更不用说调查了。
于是,小帅想到了郝美丽。也许他们能合作。
入夜了,宿舍楼下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灯光下,郝美丽走了出来,仿似憔悴了许多。
小帅慢慢靠近郝美丽,等到了昏暗的小路时,小帅一个猛扑,扑倒了郝美丽,还未等她尖叫,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闭嘴,听我讲。”
“是你?是你!”郝美丽的声音被压的支支吾吾。
“想活命就闭嘴。”小帅放狠话。
郝美丽点头,小帅还是不放心,这个女人相当狡猾。
小帅用布捂住郝美丽的嘴巴,用绳子捆住她的手。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蚱蜢,我不是真正的凶手,就算抓住我也救不了你爸。反而我可以帮你们做时间证人,而且我找到了很重要的证据,所以我来找你合作,同意就点头。”
郝美丽点头。小帅扯下抹布。
“什么证据?”
“你看见杨丽容蓉的时候,她是不是拎着一个马夹袋?”
“好像是的,对,确实有。”
“凶手作案后,把杨丽容的衣服扔在了里面,这个马夹袋被阿花找到了,阿花是条狗。我有个熟人是做警察的,他查到马夹袋里少了一包叫特立尼达的雪茄。”
“你等等,特立尼达,我好像在哪里听过?”郝美丽陷入沉思,“是小松,他曾经说过特别想尝尝特立尼达的滋味,因为老板特别喜欢。”
“果然是他。”小帅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去?”郝美丽拉住小帅,“你说清楚。”
“凶手就是你们老板,杨丽蓉肯定抓住了他什么把柄,他杀了杨丽蓉,却没在她身上找到,所以才把杨丽蓉家和老家翻了个底朝天!”
“哎,我说哎,你别冲动啊,你知道我们老板是什么人吗?就凭你,是没用的。喂喂。”小帅大步流星往前走,郝美丽小跑着追,“这高跟鞋真碍事,我跟你说,现在老板还不知道我们知道了,敌在明,我在暗,我们还有救。你一冲动,我们就全完蛋了。”
小帅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可累死我了,要不是为了我爸,真不想搭理你这种傻缺。”郝美丽撑在墙壁上直喘气。
“我们……”
“呜呜呜——”
“要命,是警察,来抓你的?”郝美丽一把抓住小帅,往草丛里拖。“我去看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
“王小帅,王小帅,你在哪里啊?别躲着了。我没带警察来。我绝不骗你。”郝美丽一边在草丛里找,一边说。
“这里。”小帅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你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别浪费时间了,快跟我来。”郝美丽焦急道。
“怎么了?”
“你知道警察刚刚为什么过来吗?我的宿舍失窃了,我的舍友报的警。”
“偷了什么东西?”
“怪就怪在什么也没偷,就是翻得乱七八糟,把女孩子们吓了一跳。”
“哦。”小帅意兴阑珊。
“你是猪脑袋吗?”郝美丽恨铁不成钢,“你想不到吗?之前一直老板翻杨丽蓉的家,现在翻我宿舍,一定是老板知道东西可能在我这里,为什么在我这里?老板是怎么知道的?”
“有内应?”
“我爸抢走了杨丽蓉的包,只有警察知道。我们不能相信警察了。”
“那个包呢?我们现在要和你老板抢时间了。你想想扔哪里了?”
“走,应该还在那个堆场里。我爸发现包里不是我那合同应该就扔了,他这人胆小,不敢留着抢来的东西。”
“叫上老张,他是警察,也许有用,”小帅沉吟了一下,“我信他。”
郝美丽看了一眼小帅,“好吧,随便你。”
17
“老张、小李你们这次是立了大功了。”同事们纷纷向两人恭喜道。
“好了,好了。大家别起哄了。案情复杂,真凶还没找到。你们手头的事做好了吗?做好了,大家就一起出去聚聚,吃个宵夜,最近大家都累。”周深道。
老张摸了摸裤袋里的手机道:“头儿,我年纪大了,刚出完差,身体有点吃不消,今天就不去了吧。”
“头儿,我手头积压了很多工作,还想处理一下呢。”小李道。
“小李,你也太会表衷心了吧。”有同事不屑道。
“好了,好了。那大家都散了吧。”周深也很无奈,队伍不好带啊,有些人可能都已经变节了吧。
老张也不管同事们起哄些啥,一马当先地出了警局,坐进停在路边的车里。
他拿起手机就骂道:“让你躲起来,你又回来了,不带脑子的嘛?在哪里?”
车子绝尘而去。
老张没看见,周深在警局门口目送着他。
夜更深地笼罩下来了。
“你到底找不找得到?”小帅不耐烦道,已经在这地方绕了快两小时了。
“烦死了,就你催催催。你不能学学张警官吗?”郝美丽真是烦躁死了,王小帅一个劲地催她,又不是她扔的包,找找找,去哪里找吗?烦死了。
“嘘—”老张突然停下来,“听。”
这是一个堆场,堆着很多废弃建筑垃圾,小帅他们在一边,可能是在堆场的另外一边,居然有“嘻嘻嗦嗦”的声音。
一行人轻手轻脚绕过堆场。
只见,两个人影在废弃的堆场里扒拉着什么。
这幅画面惊呆了小帅几人,有人捷足先登?
今天是初六,月光幽微,暗夜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出来是一高一矮的两个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也要找包吗?
小帅想扑上去抓人,老张示意他稍安勿躁。
突然,其中一个人影直起身来,“老板,找到包了。”是警察小李的声音。
老张和小帅面面相觑,难道内应是他?
难怪他不要去聚会,要加班了,他去审问过郝大纲了?老张暗想。
“看看名单在里面吗?”矮个子男人问道。
“没有。”小李一边翻包,一边回答道。
“怎么可能没有?这婊子把东西藏哪里了?把这包给我拆了。”矮胖子一把抢过包来,四下里乱翻。
与此同时,老张和小帅悄悄从背后接近两人。
“咔嚓—”小帅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
“谁——”
“我,我郝美丽呀。我保证什么也没看到。”郝美丽从那两人的前方慢慢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矮胖子厉声问道。
“是老板呀,”郝美丽走近了一些,终于看清了人,果然是老板,“我爸曾经在这里住过,拉下了东西,我来拿。”郝美丽假装柔弱,期期艾艾地道。
“你过来。这包你有没有动过?”老板问道。
趁着两人的注意力被分散,小帅和老张趁着夜色,绕到了后方,一起一个猛扑扑过去,顿时四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趁着无人顾得上她,郝美丽连忙把包抢走。
最后小帅和老张凭着出人意料,略胜一筹,捆住了两人。
“我找到了,在这里,包的夹层里。是一份权色行贿名录。”郝美丽兴奋地挥着手。
“哈哈哈哈。”老板虽然被捆着,却不甘示弱,狂笑出声,“你高兴个什么劲,不是你老爸,就是你前男友。反正总归有一个是杀人犯。”
“你什么意思?”郝美丽冲上去就踢了老板两脚,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平时你吆五喝六的,这会儿还逞口舌之快,不想活了。”
“你说说清楚。”小帅拦下郝美丽,难道又找错凶手了?
“你们以为我是凶手?他妈的,我才是受害者。杨丽蓉那婊子用这份名单威胁我,唔”小帅一个巴掌甩在了老板脸上,顿时打歪了老板的脸,老板要暴起,被老张死死按住。
“不许你这么说她。”
“怎么不是婊子了,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张檀口万人尝,你也是入幕之宾吧。”老板故意激怒小帅,企图寻找脱逃机会,“她不仅是婊子,还吸毒,毒资不够了,居然来讹诈我。”
“不是,不是,不是。你闭嘴。”小帅疯了一样殴打老板。
“冷静小帅,他是要故意激怒你们。”老张一边死命按住两个蠢蠢欲动的人,一边担忧地望着小帅。
“我打死你。”小帅发疯一般继续捶打两人,像一头疯了的公牛。
“别打了,别打了。”小李先受不了,老板起先还逞强,后来也受不住捶打了,嘴角挂着血珠,也开始告饶,“不是我杀了她。我本来是要成全她的。是小松,小松杀了她。啊,救命……”
“不许动,警察。”突然一片强光照过来,所有的人都睁不开眼睛,勉强用手遮挡着望过去。
原来周深一直没放弃监视老张,他一直怕老张心软,让小帅溜了,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周深原本还想听听那老板怎么说,看这会儿再不出现,小帅都要打死老板了,只好出来控制住局面。
众人被一起带去了警局。
18
天幕的最后一缕微光也要落下海平线了。远处的天际边,层层叠叠的橘色、粉色眼看着要被黑暗吞没。
小松知道这又是白等的一天,郝美丽不会给他打电话。
他也知道老板在到处找他,警察虽然现在还没查到他身上,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找到他。
时间真的越来越紧,可是明明对自己说了这是最后一天,可是日复一日,他还是等了下去。
“年轻人,今天又不走啦?”船老板坐在船头上朝着坐在码头上的小松喊道。
小松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圈一圈又一圈吐出来,他扔掉了烟头,“走!”
脚才刚刚抬起,口袋里那只专属于郝美丽的手机震动起来,小松惊讶地掏出手机,显示屏上赫然写着“郝美丽”三个字。
小松赶忙接起电话,狐疑地道:“美丽?”
“小松,你去哪里啦?怎么不在家?”电话里传来郝美丽不耐烦的声音。
“真的是你啊,美丽。”小松开心地道,“我在码头上呢!”
“你快给我回来,我在街角的咖啡馆等你。”
电话挂断了。
小松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老板,今天不走啦。明天,明天我带着女朋友一起走。”
“这样可以了吧。”郝美丽扔掉电话,双臂抱着,恶狠狠地瞪着周深。
“可以了,你休息吧。等会儿要麻烦你了。”周深不受影响,依然客气地道。
“我就不明白了,那臭胖子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明明他最有杀人动机了。”郝美丽不服气道,“怎么我身边每个人都是凶手啦?”
“我们也是根据证据说话,你们老板当天有不在场证据。据调查,小松确实被老板派去见杨丽蓉了,凶杀案没多久,小松就失踪了,账户上莫名多了很多钱。”
“好了,知道了。”郝美丽不耐烦道。
“等会儿,你只要配合在玻璃窗后面招手就可以了。”
“知道了。”郝美丽把头扭向一边不再搭理周深。
一小时后。
咖啡馆被便衣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
当小松看见玻璃窗后面的郝美丽,风情万种地向他招手的同时,他已被扑倒在地。倒地的一瞬间笑容还挂在他的脸上。
哦,原来果然是这样啊!美丽果然不会跟他走,小松叹了口气,不再挣扎。
当石头砸向杨丽蓉的那一刻,他就早有预感,他一定会被抓,他也会不得好死,可是他还是想试一试,试一试如果他有钱了,郝美丽会不会看得起他,会不会愿意和他走,他想赌一赌,于是他动手了。
原本那天不应该是小松去和杨丽蓉交易的,但是老板好像遇到了麻烦事,只能派他去。
老板是这么说的:“杨丽蓉那婊子居然敢用权色交易名录威胁我,你去帮我处理一下。想个法子把名录给我弄回来,这钱你先带过去,糊弄住她。早晚有一天,我要弄死她。”
小松知道,杨丽蓉爱上了一个男人,也许是因为不愿意再卖身,才想到的这个方法。
如果郝美丽像杨丽蓉一样愿意脱离这个魔窟,他该多高兴啊!
小松在约定好了的地方等啊等啊,也不见杨丽蓉过来,就在他以为杨丽蓉变卦的时候,他接到了杨丽蓉的电话。
“小松,我受伤了,晕血,走不动路,你过来一下。我在阳光天地商场。”
当小松看见杨丽蓉额头上的伤,也得知名录已经被人抢走时,一个绝妙的主意出现在他脑子里,怎么也赶不走。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抓住了杨丽蓉的头发,把她使劲往墙壁上撞了。
一不做二不休,他弄死了杨丽蓉,故意把抢劫犯砸杨丽蓉的石头放在油布底下,防止被雨淋到,这样也许可以嫁祸于人。
他又把杨丽蓉毁容,剥衣服,增加警方破案难度。
当他刚把剥下来的衣服裹进零食袋里,准备吸上一口特立尼达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流浪狗对着他狂吠,他只能拿好钱,匆匆忙忙逃窜了。
小松造了份假名单给老板,号称是被杨丽容骗了,杨丽容已经卷款逃跑了。
老板相信了他,但他也知道骗不了多久。老板一直在找杨丽蓉,还去杨丽蓉老家搜查。
小松拿上钱去找郝美丽,他知道郝美丽爱钱,也许知道他有钱了就不会分手了。只要美丽同意和他远走高飞,这一局赌局,他就赢了。
但是,最后他还是输了。输给了爱情。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老张对着拷着手铐的小帅说道。
小帅由于妨碍办案,又一次边抓了进去,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是我害了她。”小帅双手捂住眼睛,一滴滴泪珠从双手的指缝间,一滴滴落在小帅的裤子上,氤氲成一朵朵泪花。
“她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啊!”
“也许她是不愿意让你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想在你心里留个最美好的形象。你就不要去想了,记得你们最好的时光,不好吗?”
“我怎么会嫌弃她,我自己是什么好人吗?”
老张拍了拍小帅的肩,留他一个人静静地哭泣,没有人能真正安慰一个极度伤心的人,只有时间能够治愈伤痕,就这样吧。
19
两个月之后,小帅拿到了杨丽容的巨额保险金,然而他还是茫然无措,他对这个缺少了她的人世总感觉隔着一层纱,没有真实感。
即使坐拥巨额财富,他还是不知道余生要怎样度过。
一天,小帅收到一封陌生账号的自动发送邮件。它来自杨丽容。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当孟京辉念起这段台词时,我的眼眶又湿了,我又想起了你,小帅!
我曾经一度以为孟京辉演得太过火,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才知道世界上真的存在着这样的感情。爱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情!
我要如何让你相信我是爱着你的,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用生命爱着你!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谁都不知道我是怎样爱着你,连你都不知道。
你知道吗?那一天,当我杜撰一个莫须有的男人,告诉你,我爱他不爱你的时候,我的心是怎样地滴着血吗?我甚至产生了幻觉,感觉那血快要没顶,让我窒息。
你知道吗?我要用多大的劲阻止着自己,不要冲向你,告诉你真相。当你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终于泄了气,瘫坐在地,我的手果然在流血,而我毫无知觉。
你知道吗?你曾经说过我是你全部的家人,你又何尝不是我全部的家人呢?看着你受伤的、惶恐的眼神,那一刻,我是多么的憎恨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平静地接受死亡,至少能死在你温柔的怀里。可是我不能!
凭什么,命运如此不公!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轻视过我们的,践踏过我们的人都能活得那么开心?
不,我不愿意。我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我是如此的爱你,我不能拉着你一起下地狱,我要你上天堂。我要让你站在高高的云端,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为此,我们必须忍受分离。与我离得越远,你的嫌疑就会越少,你接近光明就多一分可能。
可是,你知道吗?就算我如此清晰地计划着未来,我依然无法阻止自己接近你。
你知道吗?我跟踪了你。我看见你为了几千块钱躲躲藏藏,我是多么心痛啊,痛如刀绞。此刻的我,不能为你分担,也不能让你起疑,只能买些你喜欢吃的临期食品,假装去喂流浪狗。
不过,快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我愚蠢的家人已经给我寄来了毒药,老板也开始逐渐不能忍受我的敲诈。我想,我的死期临近了。
可是,你这个小坏蛋啊,你居然真的从此不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你难道真的一点点都不想我吗?
我总是会产生幻听,听到你拿起了我为你藏着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当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奔跑着去开门时,只有微风拂过我湿润的脸庞。
我想我是病入膏肓了吧,要么是吸毒让我产生愉快的错觉吧。
好了,小坏蛋,你不要辩解。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只是把我的话当成了圣旨,不敢违背。
你真是个笨蛋啊!
我死后,但愿你不要太笨!我用生命为你换来的金钱,你不能放弃。
你也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因为我已经完成了我此生最大的愿望——让你能拥有财富,从此生活在阳光下。
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恣意地在阳光下奔跑,再也没有人会看不起你,怀疑你,抛弃你。
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你可以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
我过不了的生活,希望你能替我活下去。
乱七八糟讲了一堆,你不要嫌我烦,这是我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你真正地说了老实话。
我是如此地爱你!用生命爱着你!
小帅拿着手机,坐在河边,阿花陪着他。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泪水早已干涸在眼睑上,风吹过,生疼。
他多么希望在杨丽蓉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能彼此相拥,这比金钱重要得多。
然而如果这是杨丽蓉的愿望,他就会好好遵守,像圣旨一样遵守。
月亮升起来,又落下。
太阳升起来,又落下。
在月亮和太阳第二次轮换的时候,小帅终于站了起来,向着朝阳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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