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寒欲留客不留

作者: 何冽冽 | 来源:发表于2017-12-05 21:38 被阅读49次

我也只是不知名的小镇的一家小茶馆里的人,每当看着落雪之后的小镇变成一片虚无就觉得人之渺小,人力之微薄,但偏偏就是这样的微薄之力却能绵延至今,生生不息。南方少下雪,约摸到了大雪的节气也才应景地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人踩过便是一滩污浊的黑混白,远没有北方那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景象赏心悦目,但是贪恋南方的温和湿润便举家南下游玩的北方旅人也有。这不,一屋子喝茶逗趣的哪像是来自天南海北才见面的人,也许天冷了,茶热着,心就靠近些。

进来的这对夫妻十分恩爱,你看丈夫会细细往自己这边收下伞然后撩起妻子前额散落的些许发丝,妻子低头抿起嘴浅笑,相互搀扶进店。怎么说呢,夫妻恩爱似漆,且出于见多了风尘中人的直觉,觉得那男子的情意是真,下意识的举动是不会骗人的。

上茶之后,我问从何处来,他们笑答从中原来,来看雪。听此我有些诧异怕是中原的雪更好看些罢,那男子似有所感就细细说到见惯了丰厚大雪也想见见绵绵小雪。男子倒是健谈,聊起雪就停不下来,我见无甚忙便唤来阿难和我一起听听。

中原的雪下得大的时候,可以一脚踩下去没过你的脚踝,这时就是玩雪赏雪的好时候了,有条件的大户贵族们就会搭个亭子在郊野,漆上朱红,点上琉璃黄,绘上一些纹饰,在亭下爱摆上一桌,泡上一壶好茶,静静赏,无趣的时候就命仆人们堆上雪狮子、雪人加以红丝彩缕,与友人聊以度日。至于小家小户不必是郊野,只要是块稍宽敞的地就行,搓个雪球小孩便可以玩得起劲儿,小孩多些,也会合力堆个雪狮子,拿出自家的红绳子系上,接着三三两两爬上做孩子王。

到了晚上呀,手巧的还可以做上一两盏雪灯,大街小巷地提着,这样必会引来一群小孩瞩目。有了烛火的雪灯化得快,但是只有沈祁的灯能撑最久,因为沈祁的爹爹是做雪灯的高手,每年也就这时沈祁的腰板挺得最直,这年的沈祁十四岁,月沁十二岁,对,这是那对夫妇的名字。月沁没有巧手的爹爹,只有低头缝衣的娘亲和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弟弟。她玩着雪球,看着雪灯,也只能看着。也许是背后目光太强烈,让洋洋得意的沈祁回过头来定住,一双明眸直直瞧着雪灯,灯已经快熄了,只剩雪灯的三分之一还透着亮,忽闪忽灭,眼眸随着灯影一扇一扇,最后——嗞一声熄了,只剩底下冰的黑影和壁融化留下的水痕。忽地月沁甜甜朝沈祁笑起来,扭头走了。沈祁只想到“妖冶”这个词,“妖冶”这个词里本身就带着一种诡媚,低头看逐渐化的雪灯,一想想月沁一扇一扇地眨眼真是好看,以前怎么没觉得月沁好看呢,自顾自也笑起来。

男孩子是没羞没臊的,天刚透亮就砰砰地敲月沁家的门,打开门的是一张恼怒的月沁的脸——弟弟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哭,怎么哄也哄不好,压低声音没好气地问沈祁要作甚,沈祁见到紧锁眉头的月沁一时忘了答话,站在门外看得出神,月沁却以为沈祁是捉弄她遂关上门,沈祁这才连用手挡住,差点就被夹。还是皱着的眉头,怎么就没有昨晚舒展呢?什么事让她这么不顺心。月沁只好半遮半掩在门后立着不说话,时不时回头听弟弟的哭声是否缓些,娘亲哄好了没,沈祁突然害羞似的低头搓手,今晚在村里的公井等你,我有东西给你,你定要来。月沁错愕,关上门。沈祁在伸手想敲门当又落下,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沈祁在公井边冻得直搓手呵气,只差没把自己抖成筛子了,周围全是他的脚印,月沁怎么还不来。在冻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月沁跑着来了,沈祁笑得都瞧不见眼睛。沈祁拉过月沁的手,指给她看——制雪灯的工具都在,接着自己蹲下用手塑出一中空的圆柱体压实,用吊桶取出井里的冰,再将井水浇上一遍结合处嵌上,最后把小烛点上放入,幽幽的黄光透着雪散发丝丝暖意,沈祁做完挠挠头递过,“我还只会做这样的。”月沁眨巴眨巴那双眼,没说话,只是看着雪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袄子里的汤婆子拿出给沈祁暖手,两人就静静蹲在雪地看着雪灯的光明灭不一,脚麻了都不知。

月沁似乎了沈祁这套话许多遍,在沈祁讲时只是浅浅笑着,不言语,显得有几分疏离,但看他们如今恩爱的样子自然是心满意足。我看茶水凉了想起身换一壶,沈祁止住我,我们要找投店的地不喝了,找着了再来。我只好作罢嘱咐他们定要再来。离去后阿难问我为何如此在意,因为我想想不出茫茫大雪时的景象风情,我想听。阿难却说我瞎矫情,我忍住没将手里的茶泼向阿难。

要关门时来了位客人向我们讨杯热茶暖暖身子,看着客人酱紫色的双手我想了一想,道:“客官,茶水没了,吃点小酒罢。”客人连连称好。暖上一壶绍兴酒,一碟牛肉,一盏油灯,一人坐一桌。我看见客人背后露出一角画轴的褡裢始终未解,心生好奇问:“客官,什么画这么金贵,都不解下?”那客人尴尬一笑,“不是什么名贵画。”我住了口,不该多问逾了规矩,我佯装收拾桌椅离开找阿难去。酒酣耳热时,那客人轻轻唤我和阿难,“店家,我觉着你们家的小酒不错,人也不错,我现在兴头起了,可否坐下听我一叙闲话?”看看那人的面色红润,灰白的须乱糟糟的却显得很精神。又是讲故事?我最喜欢了。

他解下褡裢将画轴取出铺展在桌面,让我们摸摸看,我很奇怪一幅无图的裱而已,画纸倒是象牙白好看,一摸我俩脸色微变收回手,这质地太像人的肌肤了。那人倒是不奇怪我有这反应,慢悠悠收回边说:“店家,我不是什么邪魔歪道,这是我从月氏国淘来的,据说是用人皮制成的画纸,在上面作画可使人成真。”顿了一下,“本来以为这是件宝物,作出的话可以使我名声大震,但我发现这是件妖物,因为它丢了一幅,而那幅是画了人的,我现在只想找个无人的荒凉之地扔了这东西。”

三人对着画纸无语。我不经意打个呵欠,那人就起身告辞,阿难劝他留下有间小客房可以休息,那人执意离开,开门时大风灌进,冷得我精神起来,望着逐渐变小的影子说不出的难受。今夜无梦。

翌日,沈祁夫妻俩真的来了,还带上了中原的雪花糕。我想这沈祁真是古道热肠,才见上一面就如此掏心。点上子虚茶,又和今日来的客人聊起,听说有西域来的商人长得剑眉蓝眼高额便凑近细看,那商人也是大气不仅不介意还掏出自己的宝物供人欣赏,引得啧啧一片,无不称奇,什么琉璃宝盏,沉香木匣,只有一长形的木盒始终未开起,众人起哄开匣也无用,只得作罢怏怏回座,见气氛冷了几分,那商人也怪没趣的,就大咧咧道:“罢了罢了,今日供你们一展图个高兴,瞧好了,我这是人皮做的画纸,在上面作画可是会成真的。”周围人一听笑笑了之,哪有这种骇人的东西,怕是好点的纸质就哄得商人团团转。见无人搭理,那商人骂咧咧收起,说一群人不识货,喝完茶就接着赶路去,只在一旁的月沁脸色变了又变,跟沈祁说不舒服想休息,沈祁相陪,月沁推说一人就好,两相为难,我自告奋勇陪月沁姑娘回客栈。路上月沁问我用人皮作画是真的么?我说这东西怪邪乎的,不可信。月沁轻轻回句是么,便加快脚步回客栈,我心下起疑,月沁姑娘到客栈时也不管两颊烧红直进客房找出一幅画来,递给我。我接过迟疑地翻开——呀,这是月沁姑娘啊,跟真的一般,再摸摸材质,手微抖——和昨晚摸到的一模一样。月沁姑娘开口:“你仔细瞧瞧,她在作甚?”

“蹲在井边瞧一团雪似的东西。”

“她在瞧雪灯。”

我有些思绪在脑海里纷飞。月沁似乎下了一个很大决心,对我说:“翎儿姑娘,这画原来不是这样的,原先有位过路的老先生来到我家说是要借宿一宿,喝了些葫芦酒便说要为我作画以答谢,我没好意思理他。后来老先生离开这画就放在门口,我娘亲见这画倒是逼真就挂在我房里,这画画的是我站在雪地里望着前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与沈祁当时为我制雪灯的情形一般。”

月沁坐在榻上抚额,接着说:“我总是奇怪沈祁为何突然与我热络,关于制雪灯,甚至往后的一些事情,我从来不曾有,至少在我记忆力。我们成婚后沈祁说起时我笑笑了之,只当他胡诌出郎才女貌的戏而已,只是今日那商人的话与这变动的画让我不得不三思我与沈祁之间。”

我惊讶于月沁姑娘如此直白,联系与昨夜老先生的话似有矛盾,二者都不像撒谎,又一时理不清,月沁姑娘一双美目瞧着我,我只得开口:“月沁姑娘,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只是你可以不必纠结你与沈祁之间的关系,纵使引起沈祁注意的这画中人,但他平日里相处的人是你。”听此月沁的脸红到耳根,我也不多说什么离开回茶馆。

聊得热火的沈祁见到我便连问我月沁有无大碍,我摇头。沈祁松口气也就回了位置,沈祁,如果你知道你一开始喜欢的人不是月沁呢?你会不会喜欢上另一个“月沁”?唤阿难来后院细细讲来这件事,一件一件理清,我们得出的结论是:老先生原打算为月沁作一幅普通的画,没曾想用了那幅人皮制的,所以记忆是断片的,而那画确有神奇之处能幻化人形,并停留在制雪灯那时,只不过没有做出什么害人之事也就姑且着罢,但还是要过来妥当些。

第三日,雪下得厚,沈祁他们过来告辞说要去下一处游玩,不多逗留。我心想如何要来这幅画所以面上有些淡,倒是沈祁开口问我们回程时是否有什么玩意要他们捎带上,我俩连摆手不必,忽地我改口道:“沈祁,我倒是想要一件东西,不知你愿不愿意给?”

沈祁连拍胸脯,“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

“我想要一幅月沁姑娘的画。”月沁倒是脸上没什么波澜,只在眼里闪过错愕。“月沁有什么画么?”沈祁大概还不知罢,他转向月沁询问,月沁理理发丝,道:“在杭州时买来的,还没和你说过,翎儿姑娘送我回客房时看到的,你若喜欢便拿去。”回身进入马车取出递过时深深看了我一眼似有明白之意。

又叙了一番闲话沈祁两人才进入马车中,唤车夫走。我双手拿着画,略提高音量对他们说:“愿你们善待彼此,白头偕老。”车里传来爽朗的笑声:“一定的。”

檐前落着白雪,茶馆里往来客商,老天爷俯视一切,想要下场大雪留下点什么,可是人不想留,就是能在雪地里走出一条路来。展开画来,落下几片雪,一扫,画上的图渐渐淡了,归于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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