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看电影

文/简説心语

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一些记忆深刻的人和事。在我记忆中，最为深刻的就是背奶奶看电影。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那时农村都由公社下派放映队到各生产队去放映，都是看免费露天电影。放映地点一般选择在有大场地坝子的人家，谁家院坝大，就有机会得到这份荣幸，就不需要翻山越岭去看电影，这在当时可是一件极其荣光的事情。

每当听说放电影的人要来了，小孩子们可着劲的高兴，一个个恨不得不吃不喝早早的就去找好位子等起，有时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

有一年夏天，生产队通知说要来放电影了，场地选在离我家约3公里的一户人家院坝里。那户人家是新建的房屋，场地原本是生产队的仓库重地，场地平整，坝子有十几亩地大。八十年代初期，农村由集体经济改为责任制，土地包产到户，生产队仓库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因此场地被这户人家盖了新房。

以前放电影的地点都离我们十几公里，一听说这次在这么近的地方放电影，孩子们比要过年还激动。

奶奶也听说要在很近的地方放电影，她开始不停的问我们：“啥是电影？是不是就是皮影戏？是人演的吗？”

我们告诉她是人演的，但不是皮影戏，是在一块布上面演的……怎么也给奶奶解释不清，越说老人家越糊涂。

我奶奶，有一双堪称三寸金莲的小脚，行动极为不便，走山路更是困难，所以我们从没带奶奶去看过电影。

最后，兄弟姐妹几个商量，也不算太远，干脆背奶奶去看一次电影。

奶奶得知我们要背她去看电影，上午就在家摸摸索索的换了一身崭新的蓝布长褂，头上包的黑色长巾也换了，还把她压箱底的绣着红艳艳的山茶花的缎面“朝鞋”穿上，中午也不休息，等着我们背她去看电影。

趁太阳还未落山，我们早早的吃过晚饭，带上小凳子，轮换背着奶奶出发，约摸1个多小时就到了。到的时候，离得近一些的老人孩子已经坐到场坝里了。放下奶奶，坝子的主人家见到我奶奶，赶紧给搬来一把靠背椅子，放在离银幕较近的正中间位置。

很少出门的奶奶，看见这么多人，很兴奋。一双眼睛滴溜溜左顾右盼，到处寻找着什么。

我问奶奶看啥？

奶奶便悄声问我：“怎么没看见演戏的人呢？也没看见戏台子，旁边那么多苞谷，演戏的人会不会把苞谷踩坏？”

不会。我们指着前面那块白色的大银幕给奶奶看，告诉她不用搭戏台子，等天黑了，就在那块白布上面演。

“白布上面怎么演？那还是演皮影子戏嘛！”奶奶更糊涂了。我们只好让奶奶别急，告诉她保证演得了，好看得很。

天渐渐黑下来，放映人准备好一切，用扩音喇叭喊道：“大家注意啦，各家管好各家的娃，不要讲话，都坐好，不要乱跑。”

远处发电机的突突声响彻半个山坡，偶尔夹杂着几声夏虫的叫声，那么微弱。黑暗中几只萤火虫闪动着银光飞舞着。喇叭声过后，便是悉悉索索、磕磕碰碰的悄声说话声、板凳椅子的搬动声，偶尔夹杂几声婴儿的啼哭。

奶奶看见前面有一个支起的架子，架子上有两个圆环，冒着光，一直射到半空中的白布上，很是好奇，问我们怎么那么大个电筒？

我们想笑又不敢大声笑，只能小声告诉奶奶这是放电影的机器。

“放电影的机器？啥子机器？公鸡还是母鸡？”哎哟喂，奶奶耳朵有点聋，声音小了，她又听不见，声音大了，又怕影响别人。我赶紧扯扯奶奶的衣袖，叫她莫要说话，马上就要开始演了。

奶奶也不再说话，乖乖的坐着等“看戏 ”，她始终认为这是演戏。

放映机兹兹的响了一会，放映员再次调整好光束的位置， 5分钟的宣传片后，电影正式开播。

在一个狂风暴雨之夜，电闪雷鸣，一只可怜的小狐狸在躲雨，正好一个书生经过，相互看了一眼，书生冒雨回到茅屋，片头闪过《聊斋志异》之《精变》。这是一部根据名著《聊斋志异》改编而成的电影，讲述了狐仙小翠因书生救命之恩，十年后报恩的故事。

电影开始，奶奶目不转睛的盯着银幕。打雷下雨了，吓得奶奶要去躲雨。看见娶亲，又说，这么一会，哪里去找到这么多人？还说，那是哪家人娶亲？好大的排场……

电影看完，奶奶还舍不得走，又四处搜寻到处看。问我：“电影里面那个长得好看的女娃子怎么了？她要到哪里去？”

我说：“这是电影，不是皮影戏，演员都在机器里装着。”不说不打紧，这一说奶奶更觉奇怪了。

因为太晚，场地主人就留下奶奶晚上住在他们家。

第二天天一亮，奶奶就起床了。拄着拐杖，迈着细小的碎步到场坝里来视察。左一圈，右一圈的转着，歪着头看了又看，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那个女娃子昨晚住哪里？奇怪，下那么大的雨，怎么地下还是干的？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场面，还好苞谷一根都没踩坏……”一连串的疑问，我们也没法解释。

几天后，奶奶也许是想通了，她瘪着那没有牙的小嘴，神秘的告诉我们说：“共产党不得了，这个社会真的变了哟！”还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电影队很少下乡放电影了，我们也渐渐长大，开始外出求学，在家待的时间少了。这场电影也就成为奶奶一生看过的唯一的一场电影。

奶奶始终想不明白的就是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比如电影里的人在哪里演戏的？又比如风怎么吹不灭电灯等等。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在奶奶心中永远是个谜。

至今，奶奶已离开我们30余年。每次想起，犹如昨天的事，历历在目。

奶奶一生经历过三个朝代。前半生过着的是兵荒马乱，东躲西藏的日子里。新中国成立后，才过上幸福安稳的好日子，所以，她从内心深处很感恩共产党。

奶奶没有文化，没有见过世面，不会说那些豪言壮语。但她经常会对我们说：“新中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