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每个人的青春年少时代,都有一些怅然若失的关于(或许可以称之为)爱情的美好记忆。说或许是因为很难界定那种朦胧的、模糊的、淡淡的互生好感的情愫是属于同窗间的友情还是饱含“偏爱”的爱情,不过这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那些共度的时光里彼此所感受到的真实而纯净的欢喜,甚至多少还有一些慌乱。隔着那层无人捅破的窗户纸,你仿佛看到了她的矜持,她好像洞穿了你的羞涩。你喜欢看她笑,她喜欢跟着你跑。在那个不懂得韶光易逝的年纪,一切都很微妙,一切也都很美妙,恰如雨文与漱学的故事。
自打被临危受命为公司分管业务的副总,林漱学彻底忙成了狗,作为整个集团最年轻的副总,他的能力受到了不少人的质疑,他只能通过没日没夜的忙碌,通过实实在在的业绩来证明自己。逼近年关,他更是忙得顾不上自己的家庭,不过也好,那个家,他是越来越不想回了。
“漱学,今年能回来吗?毕业这么多年了,咱几个还有联系的小学同学打算过年聚聚。”刚出车库,林漱学收到了发小吴小超的信息。他想了想,自己已经连着三年没有回老家了,是该回去看看了,于是发了一条语音说:“今年一定回去!”
本想着早早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就回去,可还是一如既往地忙到了年三十,高铁票是肯定没有了,只好让助理想办法搞到了两张黄牛票。
在同班同学里,无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林漱学都是出类拔萃的,他是唯一考到省外而且是北京的名牌大学的,是村里的骄傲,如今的他可以说是事业有成,前途无量。可是他的婚姻却并没有那么幸福,在爱情的坟墓里,他过着暗无天日的乏味生活。爱情死了,曾经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爱情可以让人变得更好,而婚姻可能让人变得更糟。一房两屋,各自为居,家就像牢房,困着他的身,也困着他的心,如果不是为了还在上小学的儿子,他和那个只有法律意义上身份的女人早就分道扬镳了。
“过年我带儿子回老家,你回去吗?”林漱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朝着主卧的方向说道。
“我春节值班,不回去了。”
“好。”
六个小时的高铁,大年初一的下午,林漱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村里还是老样子,走过一望无际的麦田,铁路桥,断流的河沟,儿时的记忆恍如隔世。
春节早已没有了以前的年味儿,珍贵的不复存在,世俗的浓烟笼罩着中原大地的这个小村庄。
聚会定在大年初五,地点在小超家。小学同学来了不少,基本都是多年不联系了,有的是因为断了联系,有的是因为没有了共同的圈子便渐行渐远。多年不见,大家的容颜还是被岁月这把杀猪刀修理了不少,乍一看,确有点认不出来了。男的,俨然变成了成熟油腻的大叔,啤酒肚一个比一个圆;女的,那真是女大十八变,只是小时候觉得特好看的竟然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小时候常常被忽略的竟然出落成大美女了……有的是看着眼熟,却怎么也叫不上名字了……尽管有这种种的变化,可仔细打量,还是能端详出大家当年的样子。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共同的经历总是能在瞬间将人们拉回过去,尤其是同窗之谊。起初大家还假模假式地保持着一点在社会的摸爬滚打中练就的社交礼仪,很是寒暄了一番,客气得不行。酒过三巡,聊起童年时光里的各种趣事,大家就都开始“原形毕露”,说个没完了。
“漱学,还记得咱班的语文课代表吗?”许亮突然问起了我。
“你说……张雨文?”我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想起了那个全班头发最长身高最矮的女生。
“对,”老许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她前年结婚了,你猜新郎是谁?”
“谁呀?”
“隔壁班的王大福,就是那个家里巨有钱,长得又矮又丑的那个。”
“哦……真是没想到啊!”
听老许说完,漱学的心里突然有一种难言的失落,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突然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便问道:
“雨文现在哪里工作?”
“她呀,说起来也挺可惜的。”老许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她其实也考上了大学,可是因为家里穷,没钱供她上学,就去广州打工了。后来就遇到了王大福,他们家在那边生意做得很大,王大福上学的时候就喜欢雨文,奈何人家根本没瞧上他。知道雨文去了广州,他就让家里人说媒,给了二十万彩礼,俩人就结婚了,现在有俩孩子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
“哎,确实挺可惜的。”漱学确实为她感到惋惜,也为曾经两人的惺惺相惜而惋惜,这么多年,他竟然已经和她断了联系,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他强忍内心的不快,便借喝酒来岔开话题:“来来来,不说她了,喝酒。”
漱学干了一大杯,酒入愁肠,烈火灼心。他感觉到有点醉了,眼前的人摇摇晃晃,他点了一根烟,无心饭局,而是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张雨文和林漱学是初一同学,那时候雨文的语文最好,就做了语文课代表;漱学的数学最好,就做了数学课代表。名字的巧合冥冥中拉近了这两个少年的距离。其实林漱学是全才,每门课都很优秀,而雨文只是语文很好,所以两人的分数和名次就有差距,排座位是按名次的,每次都是漱学先挑,他可以想坐哪里就坐哪里,可到雨文的时候,就所剩无几了。俩人的座位隔得比较远,漱学喜欢坐在过道边,雨文喜欢坐在窗户边。每次下课,雨文都要经过漱学的座位。
最先吸引漱学的是雨文的长发,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长的头发,很厚很密,垂落的发丝犹如黑色瀑布,从她瘦小的肩头飞流而下。雨文个子不高,更显她的秀发之长,每次从自己的旁边路过,漱学都会睁大双眼,目送她离开教室。
雨文很爱笑,有时候咧着嘴笑,有时候绷着嘴笑,在漱学眼里,雨文是很不一样的存在,尽管他不知道不一样在那里,为什么不一样。他喜欢看雨文笑,但总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能偷偷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看上几眼。
后来,漱学发现了一件很奇特的事情,好像是雨文有了特异功能,每次他看她的时候,她好像知道有人在看她就立刻看向他,这时候漱学就像个被人发现的小偷,赶紧看向别处,过一会儿再看回来,可没想到的是,雨文还在看他,而且在咧嘴笑。甚至,在她每次回到教室的时候,还会对着漱学笑。渐渐地,漱学也就不怕了,雨文对着漱学笑的时候,漱学就笑回去,然后两个人就都傻傻地笑。
除了笑,他们好像也都不说什么。唯一的接触大概就是,漱学常常给雨文讲数学题,而雨文则常常给漱学讲语文题。
雨文和漱学就这样在对笑中度过了初一时光。
在初一下半学期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镇上的同学李宗泽,他家里是做服装生意的,很有钱。老师说,要照顾新来的同学,就让他挑座位,他也选了我常坐的二排过道,于是我们就成了同桌。这货是个不安生的主,整日夸夸其谈,没待多久就跟我嚷嚷说:
“这学校教学质量不行啊,到时候咋考县一高,我初二就转学。”
“你转哪儿去?”
“嘉明中学啊,虽然在乡里,但是全县最好的中学,每年考上几百个一高的呢,县里好多当官儿的都把孩子送到那儿了。咱这学校也就能考上一两个。”
漱学是听过嘉明中学的,据说那里管得很严,而且不容易进。起初漱学并无转学的打算,或者说,在他的认知里,根本没有转学的概念,学习不好的才转学呢。可禁不住他天天说,时间久了,漱学感觉被洗脑了,也觉得有必要转。于是,俩人便商量好了到时候一起转。
或许是命中注定,正是这次转学彻底改变了漱学的人生轨迹。
初一学期结束的时候,漱学去找了班主任也是英语老师李老师说转学的事儿。李老师特别器重和喜欢漱学,当时小升初的时候他其实是被分到了别的班级,但李老师私下通过人了解到漱学的成绩特别好,就提前给截胡到自己的班里了,而且一开学就让漱学担任了数学课代表。
其实对漱学来说,上哪个班都行,只是李老师特别年轻漂亮,他从小对长得漂亮的人就没有抵抗力,只能从了。初一的一年里,李老师很照顾漱学,常常给他开小灶,请他去她家里吃饭,而不用忍受学校食堂难吃的大锅饭。每当漱学不开心的时候,李老师都像个大姐姐安慰他,他真的有点对不起对他这么好的李老师,可是主意已定,还是要跟她说的。
“李老师,初二我不在这里读了,我要转去嘉明中学了。”
“为什么要转?以你的成绩没必要转学啊,一定可以考上一高的。”
“就是想换个学校。”
“行,你要决定了的话,就去吧!”
漱学能感觉到李老师的不开心,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也许就是天生的冲动和没主见,他错失了很多东西。李老师是一直把他送到楼下才回去的。那时候,他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其实胜过很多东西。
快出校门的时候,漱学碰到了雨文。
“漱学,你搬个桌子干嘛?”学校是自备桌椅的,所以转学的话就要把自己的搬走。
“我要转学了,去嘉明中学。”
“哦,那我们以后就见不着咯。”
“不会的,我们一高见。”
“那,再见了,漱学!”
“嗯!”说完,漱学就托着自己的桌椅走了,没走多远,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漱学,你等我一下。”漱学转过身,看到雨文飞奔而来。
“怎么啦?”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书,送给你。”
“谢谢啦!”
“那我们就一高见啦。”
“嗯!”
说完,俩人就各奔东西了,这不是永别,却意味着两人的人生轨迹可能再也不会重叠了。
回到家,漱学翻开了那本书,扉页上写着:
送给我的朋友,数学。
署名:语文。
嘉明中学果然名不虚传,在原来的学校,漱学每次都是考第一,可到了这里,他连前十都排不上。这种自信心的打击让漱学很受挫,为了赶上别人,他发了疯似的学习,终于在初三的时候回到了前几名。
县里每年都要组织统一的模拟考试,嘉明中学是考点之一。考语文的时候,漱学很早就来到了考场,闲来无事,左顾右盼,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眼就认出了是雨文,就在那一瞬间,就像初一时每次被发现,在他望向雨文的时候,雨文也望向了他,还是那熟悉的笑脸。
考场里很安静,尽管偶然的相逢让两个人都感到惊喜,要知道在全县统一设点,统一分配考点的情况下,这样的相逢概率几乎为零,可除了相视一笑,他们再无更多言语。
考试结束的时候,漱学正要上去跟雨文打招呼,雨文已经朝他走过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纸条,对他说了声“给”,就笑着快步跑出教室了。
漱学打开纸条,是一张有点褶皱和破烂的作文纸(方格的),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着几句话:
数学:
好久不见!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自从你转学后,我的成绩越来越差了,我想我是考不上一高的,不过我会经常去你们学校转转的,到时候要欢迎我哦!
祝你前程似锦!
语文
一年后的中考,漱学以乡里第一,县里第十的成绩顺利考进了一高。从发小那里得知,他们学校考上了两个,一个是发小,另一个不是雨文,她去了第二高中,两所高中在一条街上,距离三公里。
高一的语文老师是北师大的高材生,十分地漂亮而有气质,她的课最受同学们喜欢,漱学也不例外,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语文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语文老师还是雨文才喜欢语文的。而且他发现,自打上高中之后,他越来越喜欢坐在窗户边了,窗户的外边是一棵银杏树,每年秋天,窗外都像是挂了一幅色彩明亮的画,每次看到这张画他都会想起那个喜欢咧嘴笑的女孩儿。
作为县里仅有的两所高中,不可能所有的学生都考到一所,所以,那些初中要好但没有考到同一所学校的同学总是互相串门。
漱学清楚地知道雨文就在隔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想到要去看一看她,或者虽然想到了,但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拽着他,不让他找她。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然后拿笔在纸上写着些伤感的句子,好像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就在他学着写诗的时候,天空突然飘起了大雪,不一会儿地上就铺了厚厚的一层雪。他突然想:要不给雨文写一封信吧!
那时候很流行寄信,但是从来没有同城寄信。所以,他不确定是否能寄到,就找发小问了,发小说可以,于是,漱学就给雨文写了一封信。
抬头是语文,署名是数学。
不久后,雨文回信了,漱学很开心。
这是俩人唯一的通信,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联系了。
后来,他一路北上,在北京读书。
后来,她一路南下,在广州打工。
后来,她嫁给了一个有钱的男人。
后来,她娶了一个喜欢钱的女人。
漱学至今保留着雨文的那封回信,只是没有随身带着,一直放在老家。
每当回去的时候,他都要拿出来,看上几遍,那里寄托着他青春年少时的美好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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