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母亲在家中被杀害。
我闻讯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血泊中,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半边脸颊,额角的太阳穴处被磕出了一个大大的窟窿,渗出的血液早已干涸,顺着颧骨,下巴,凝在了脖颈的位置。身上还是那件我三年前买给她的黑色围裙,现已经被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嘀嗒……嘀嗒……”
洗手台的自来水漫过了脸盆,还在汩汩地往外流。
我回过神来,开始拼命地惊叫,发了疯似得往里冲,恍惚间,一片片藏青色的制服死死地拦在了我身前,耳边的劝慰声像极了夏夜的蝉鸣,我只觉得聒噪。
我想向前,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渐渐地,眼睛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水雾蒙住,黏腻的触感停留在脸颊,到最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汽车的警鸣声散去,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被老公拉到了警局,对面的女警嘴巴一张一合,浑浑噩噩间,我只听到她说,“我们到现场的时候,你母亲已经死了,并且家里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很可能是激情杀人,但也不排除仇杀……”
仇杀?
可我母亲性格宽厚,从不与人结怨。
我分明昨日才见过她,为什么一夜之间,她就死了。
【二】
“你说你昨天才见过你的母亲,她当时有什么异样吗?”对面的女警拿出笔记本,认真地看向我。
昨天?
思绪被拉回到了昨日清晨。
我赶着早高峰的大促销,硕果满满地提着一大袋子果蔬准备回家,却意外撞上了浓妆艳抹,正要去逛街的表姐,张艳。
女人微卷的棕发落在肩头,深V的紧身短裙下是一双雪白纤细的大长腿,踩着咣咣作响的高跟鞋,凹凸紧致的好身材一览无余,跨在手肘间的LV包看上去更是价值不菲。
和站在她对面素颜朝天,一手提着环保袋,一手端着水果盘的我截然不同。
女人睁着那双盛满盈盈秋水的大眼睛挑衅地看向我,“小秋,买菜呢~”
我和这张艳向来不对盘,不甘示弱地回怼,“是呢,张艳姐姐~”
“我已经说过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名字,我现在有英文名,Annabella。”女人气急,但很快,看到我手中的环保袋,那因盛怒而蹙起的眉又舒展开来,“不过,小秋,我真该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初费尽心思抢走了韦江心,我现在过的可就是你这种苦日子了。”
说完挺起胯,一扭一扭地走开了。
我对着女人的背影狠狠嘬了一口牙,气冲冲地走回了家。
“小秋,这么快回来了?”刚到家,就看到韦江心穿着尺寸不合的围裙在灶台间忙活,桌面上已经摆上了一盆糖醋排骨。
我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撒,突然发飙,“又是糖醋排骨!我们都已经吃了一礼拜的糖醋排骨了!”
男人被骂得一愣,“可是你最喜欢吃糖醋排骨了……”
“再喜欢早晚也有吃腻的一天!我们都在这个破出租房里住了多久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我甩开门,推开想要跟上来解释的男人,“别过来,我今天去我妈家吃饭。”
门被重重地关上,桌上的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男人背着光站在门后,看不清神色。
【三】
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四个小时,终于到了那条熟悉的街道。
母亲住在一个破旧的老小区。
门外生锈的铁栅栏似乎轻轻一碰就要被剥落,整面的大白墙已经发黄发黑,覆上了枯萎的爬藤植物。一旁搬家的孩子驮着和他一般高的行李箱,走在楼道间,发出“咚咚咚”的声响,让人错觉整个房子正摇摇欲坠。
可在西舫城,这样的破小区也要三万的均价。
节衣缩食地攒钱根本追不上飞涨的房价,这也是我和老公韦江心迟迟买不下房的原因。
刚打开门,母亲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囡囡你怎么回来了~”
“和韦江心吵架了。”我一屁股坐到餐桌前,“一天没吃饭,饿死了。”
“怎么吵架了啊?小韦脾气那么好,是不是你又欺负他了?”母亲一边挂上围裙,一边搓着手看向我。
“你是我妈还是他妈啊!你咋老向着他,我都饿死了也不见得你给我一口饭!”
“好好好,马上给你做。”母亲也不生气,嘴里念叨着,“给你做个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扒拉了几粒米,看到眼前热气腾腾的糖醋排骨,瞬间胃口全无,“怎么又是糖醋排骨?”
母亲疑惑,“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吗?”
我耷拉下头,再无还嘴的力气。
“对了囡囡,我跟你说个事,妈前两天买了张……”见我不说话,母亲眯起眼,眼周的笑纹被扯起,兴冲冲地像是想和我分享些什么。
我忙打断,“妈,我今天很累,我回去了。”说完放下筷子向门口走去。
“你这孩子,这才来多久啊,你等等。”母亲一把拉住我,从屋子里拿出了一件红色的羊毛衫,“今年你本命年,妈给你织了件红色的。”
我不耐烦地接过,这么土的红色我才不穿,“知道了。”
母亲笑着看我接过,又开始唠叨,“我看过了,小韦这孩子是真心对你好,你好好对人家,别老跟人吵架……”
“……”
天边爬上一抹红霞,印在矮破的窗户上,母亲倚在门边,看着我的背影。
和母亲的最后一面,我甚至没好好听她说话……
【四】
“秋月白?秋月白?”女警五指张开,伸到我眼前晃了又晃。
我回过神,“没有,她没有异样。”
“恩。”女警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查询了你母亲的通话记录,她的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一个叫张艳的人,张艳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一怔,“她是我表姐。”
“好的。”女警合上笔记本,“我们到时候会传讯她,有什么需要你配合的也会再联系你,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好。”我呆在原地,少顷才站起身。
韦江心在背后稳稳地搀扶住我,满脸的担心,我回头望向他,“我想再去趟母亲家里。”
“我陪你去。”
我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去。”
他最终还是没能拗过我,在小区外放我一个人下了车。
我轻触着赭红色的扶手,一步步往上。
这是我和母亲生活了二十年的的地方。
父亲早逝,是母亲靠着一针一线养我长大,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却极尽所能地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了我。而我也因此,在明明最贫苦不过的生活中,被生生娇养出了大小姐的性格。
打开房门,角角落落已经布满了警方的警戒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地板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红。我小心地蹲下,指尖触到地面,凉意丝丝入骨。
母亲在这里躺了那么久,该有多冷啊。
啪嗒!倏然门外传来纸箱坠地的声音,我侧过头,隔壁的王志正提着一纸箱,狭窄的楼道,回荡着他碎碎叨的声音,“老头子最近搞什么鬼,这么多垃圾,重得要死。”
“要你扔就扔,废话这么多!”王大伯打开了门的缝隙,压低了声咒骂。
这两父子向来如此。不过我仍有些疑惑,王大伯可是出了名的抠,这次这么大的纸箱,他倒是舍得扔掉。
王志还在碎碎念,“就你这德行,还当爹的呢。看看人家秋月白的妈,还有李大婶,两人天天一起给自家孩子织羊毛衫,你就知道天天让我倒垃圾。”说着又摇了摇头,“唉,就是可惜秋阿姨命不好……”
“……”
【五】
屋外的残阳挂在窗头,一如昨日。
我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张艳。
女人站在街道口,抬着头直勾勾地望着母亲房间的位置,面色怆然。
我冲上去,挡在她面前,“张艳,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干嘛?”
“你心情不好,我懒得跟你计较。”
说完转身就要走,我忙拉过她,“警察说我妈最后一个联系的人是你,你到底跟我妈说了什么?”
女人眼神躲闪,不自然地撇过了头,“没什么,拉家常而已。”
看到她这幅样子,我更是不依不饶,“你跟我妈有什么家常可以拉?”
“秋月白。”张艳终于不耐烦,一把甩开我的手,“我不喜欢你,但不代表我不喜欢你妈。”
“张艳!你答非所问,我问的是你跟我妈到底说了什么!”
我大吼着还想追问,但张艳已经自顾自离开,不再搭理我。
【六】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车旁。
韦江心陪我折腾了一天,坐在驾驶位已经昏昏欲睡,看到我回来,连忙跳下车,“累了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摇了摇头,“刚刚在门口遇到张艳了。”
男人眼神微闪,“她怎么会来?”
“不知道。”我撇过头对上男人的眼睛,一如当年的明澈见底,“不过,你跟张艳应该更熟吧?”
男人一怔,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太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我跟她,也不是很熟。”
我没有回话,只是呆呆地望向窗外,车子驶过层层瓦房,到了香樟夹裹的小道,昏黄的夕阳下,远处一望无际的稻穗在风中摇摇晃晃。
韦江心本就是我费尽心思追来的。
我是初入大学才认识的他,而他跟张艳是从高中就开始的情谊,校花校草,本该是金童玉女的组合。
可我偏偏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寂静的夜晚,路灯打在水泥地上,墙角是满满簇簇的野菊花,我追上他的脚步,“韦江心,我叫秋月白。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我们能在西舫城相遇,那可是白居易定下的缘分。”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耳根泛红。
顺理成章地,我们在一起了。
与此同时我和张艳的关系也因为韦江心降至了冰点,她暗恋他六年,眼看着马上就能修成正果,却被我捷足先登。
因着这份嫉恨,整个大学,偷偷在背后给我使了不少绊。
这些年,我和韦江心相濡以沫,就像母亲说的,他确实对我很好,起码在生活细节上,没让我受过半分委屈。
我闭上眼,感受着平稳的车速,铺天盖地的困意倏然袭来……
【七】
三天后,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秋小姐,关于你母亲的被杀案,现在有了新线索,希望你过来配合一下调查。”
我火急火燎地冲到警局,两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正在接受审讯,其中一个因为太过震惊,开始结巴,“就一周前,她来我们购楼处。我……我还……我还亲自带她看了房,阿姨说她中了500万的彩票,想给女儿女婿买房。谁知道……”
“秋小姐。”还是那个女警,看到我来,招呼我坐下,“你知道你母亲中彩票的事吗?”
我摇了摇头,母亲中了彩票?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女警蹙起了眉,“我们去你母亲家中翻找过,没有找到彩票的痕迹。初步怀疑,你母亲的死,和那张彩票有关。”
女警看着一脸茫然的我,安抚似的搭上了我的肩,“没事,你回去好好回忆回忆,想到什么立马告诉我们。”
我心事重重地走回了家。
一进门,韦江心就关心地迎上来,“小秋,警方那边案件有什么进展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倏然又回过神,“你知道妈中彩票的事吗?”
“彩票?”男人蹙起眉仔细回想,“最近跟妈聊天,确实没听她提起过中了什么彩票。”
“不过妈平时没什么来往的亲戚,倒是跟街坊邻居走动得多,要不我们去你妈小区那儿问问?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
“恩。”我赞同地点了点头。
【八】
往常嘈杂的街道,今日却格外寂静。
我和韦江心接连走访了几家住户,都对母亲中了彩票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有些泄气,一旁的韦江心倒是像打了鸡血似的,“还有一个人,隔壁的王大伯,离这么近,说不定案发那天他还能听到些什么。”
说着,他已经敲响了王大伯家的门。
开门的是王大伯的儿子,王志,“你们又来干嘛,警察都来过好几遍了,一样的问题就不要再问了。”
“不是的,我们是来问别的事。请问你爸爸在家吗?”
王志看我们一脸真诚,也不好再拒绝,往里大吼了一声,“爸!有人找!”
房里走出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男人眼窝深陷,眼周的黑印深得像是几夜未睡了,看到我们,明显一愣,慌乱地撇过头,“你们来干嘛?”
我和韦江心对视一眼,忙开口,“王叔叔,我们就来问问,你知道我妈中彩票的事吗?”
“不知道!不知道!”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韦江心忙抵住门,在缝隙间陪笑着问道,“那案发那几天您在家吗?有没有听到什么异样?”
“我那两天都在家看电视,啥也没听到。”说着“砰”一声把我们推出了门外。
我俩面面相觑,只能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九】
屋外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丝如刀刃,在脸上剐蹭。
我忙关上了窗。
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
我听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韦江心正在洗澡,手机明晃晃地放在桌面上。
我向来没有偷看伴侣手机的习惯,但这次我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
随着指尖的滑动,我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小秋?”男人擦着湿漉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看到了一旁脸色阴沉的我。
这几日苦苦守住的防线,在这一刻倏然崩塌。
我举起手机质问,“为什么这两个月你跟张艳的通话记录这么多?”
男人慌张地过来想要解释,被我打断,我又翻出微信的聊天页面,“还有,我母亲出事的前一天,你为什么提出和张艳见面?”
“这件事,说来话长……”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对,当年要不是我横插一脚,你们俩早在一起了。”我把手机狠狠地扔在他身上,扯起大衣外套要往屋外走。
“小秋,你冷静一下!”男人从背后死死抱住我,我拼了命挣脱。
到最后,韦江心只能无可奈何地打开相册,点开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张艳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亲密地搂在一起,我疑惑,“这个男人是谁?”
“他是我的上司。张艳,她做了我上司的情妇。”男人缓缓开口,半晌,又加了一句,“你妈也知道这事。”
【十】
“我妈也知道?”
我一怔,回过头瞪他,“韦江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本来答应了你妈和张艳,这件事不能告诉你的。”
两个月前,他无意间发现张艳做了自己上司的情妇,上司的老婆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彪悍,他想着张艳怎么也是我的亲戚,所以打算去劝劝她,别越陷越深,没想到,拉扯间被我妈看到了,最后迫于无奈只能把真相告诉了我妈。
“……妈以为张艳是因为经济困难,不好向家里开口,才会去做情妇,所以转了我两万块钱,拜托我拿给张艳。于是那天我提出要和她见面,说的就是这事。”
“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你跟张艳水火不相容,她肯定是不想你知道。”男人顿了顿,“至于妈,是了解你的性格,怕你太冲动,跟张艳关系越搞越僵。”
说到这,我感到韦江心环抱着我的手越箍越紧,“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我跟张艳有什么。我要是喜欢她,我们高中就会在一起了,没必要等到你出现。”
男人把头深深埋进我的肩里,沉闷的声音从中传出,“小秋,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他永远记得,大学的新生典礼上,女孩绑着高高的马尾,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大家好,我叫秋月白。因为家里并不富裕,所以我更清楚,读书对于我来说是唯一的捷径。我拼了命和在坐的来到了同一起跑线,为的不是超越大家,而是为了未来能走一条我自己想走的路……”
倔强又自信。那样的秋月白,对他来说,是发着光的。
我伸手回抱住他。
空气静静地流淌,直到男人突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今天那个王大伯有些奇怪?”
【十一】
我一愣,“哪里奇怪?”
“妈的性格宽厚,又乐于助人,正常人遇上这种事,就算是不愿意帮忙,看到我们的反应也该是同情或是可怜。”男人继续道,“可那王大伯,冷漠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那你是不知道,那王大伯虽是母亲小区最有钱的,但又抠又挑剔,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这邻里邻居的,也就我妈能跟他说上两句话。”
男人听闻,也舒展了眉,“也是,你妈出事那天,门口围了一圈人,可就那王大伯家依旧大门紧闭,按他说的,他竟然还在家看电视。想着这人也是个冷漠的。”
“你说出事那天,王大伯躲在家里没出来?”那天我都快哭晕过去,确实没时间去注意周围的人。
男人点了点头,“我待在那儿半天,没见到过他。”
“那就不正常了。”我紧紧攥住男人的手,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王大伯确实有问题。”
“可你刚刚不是说……”
我摇了摇头,“他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最见不得人好,特别爱看热闹,这种凶案现场,他如果在家里,绝不可能错过。”
倏然,我的脑间像是闪过了什么,忙拨通了110,“警官,我有情况……”
【十二】
我匆匆地提起包,“不行,我要再回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
男人扯起外套,在我的身后展开,“衣服穿上,我们一起。”
韦江心踩着一路油门,横冲直撞。终于带着我在日落前,赶回了小区。
刚进门,就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李大婶。
前几日倒是也没见着她。
李大婶年轻时漂亮,是十里八乡一枝花,现在年纪大了,依旧风韵犹存。她早年丧夫,和我母亲经历相似,故两人惺惺相惜,素来交好。
“小秋?”妇人看到我先是一愣,少顷又一脸疼惜地拉起我的手,“手怎么这么冰啊?”
“孩子受苦了呀。”说着眼中还闪出了泪花,“唉,你妈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偏生出了这种事。”
看我没有回话,李大婶放下我的手,又问,“不过,小秋,警方那边,这事查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进展。”我摇了摇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大婶,我妈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她中了彩票的事?”
李大婶愣了愣,但很快回复,“没说起过。”
我又追问,“那我妈隔壁的王大伯,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王正吗?”李大婶好看的细眉蹙起,像是在认真思考,“他最近很老实,硬要说的话,就是几天前因为输钱,被赌场的人揍了一顿。”
“那你还记得,他什么时候被揍的吗?”
李大婶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怎么了?警方怀疑王正?”李大婶试探地看向我。
我没有回话,急冲冲地就跑上楼,重重敲响了王大伯家的门。
开门的还是王志,此时是一脸的不耐烦,“怎么又是你们,有完没完。”
我一把推开他,站定在鞋柜前,脸色煞白,没有那双鞋。
我直直地冲进屋内,王志追过来刚想开口咒骂,却见到自家父亲正脸色阴沉地收拾着衣物,“爸,你收拾这些干嘛,这是要去哪旅游吗?”
王大伯听到声音,没有抬头,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衣服,因为过于用力,指间的关节处已经开始发白。
韦江心从我身后走出,“我看不是要旅游,而是是想逃跑吧。”
【十三】
王正(王大伯)被带到了审讯室。
他当时让王志丢弃的纸箱在垃圾场被警方找到,里面是洗了又洗的衣物鞋子,尽管表面看上去正常,但警方依旧在其中一双布鞋上检测出了母亲的DNA。
母亲常跟我提起,王正有一双极其宝贝的布鞋,发黄发烂也不舍得扔,每次进他家,总能在最显眼的位置看到。
可今天我去了两次,都没有在鞋柜上找到那双布鞋。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阴冷狭窄的空间里,王正尖锐的嗓音显得有些急迫,“我没有杀人!我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人真不是我杀的!”
对面的女警狠狠压住了男人拍桌的手,“你没有杀人,那你看到人死了为什么不报警!”
“因为……”王正的声音很快弱了下去,“因为我偷东西去了。”
“什么东西?”
“一张五百万的彩票。”男人垂下头解释,“不过,死了人,我就没敢动,还在我家柜子里。”
女警拿笔的手一顿,“据我们调查,你和死者关系一般,你怎么会知道他有一张五百万的彩票。”
“我偷听的。有天我在家里……”男人开始支支吾吾,“然后听到门口有人在争执,吵着吵着小秋她妈说让那女的帮她看看那张五百万的彩票……”
“争执的人是谁看到了吗?”
男人忙点头,“这个我在门缝里看到了,是她那外甥女,张艳。”
“……”
女警从审讯室出来,看到我,轻轻搭上了我的肩,“检测结果出来了,你母亲身上没有王正的指纹,而且她指甲缝里的DNA也不属于王正,应该还有第三人。”
说完马上叫住身侧的辅警,“再传讯一下张艳。”
【十四】
张艳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夜幕已降。
她主动走向我,“在等我?”
我攥过她的胳膊,指尖不受控制地往里钳,“彩票的事,你之前怎么不说?”
“说什么呀!”她吃痛地甩开我的手,“你妈根本没中奖。”
我怔住。
“你妈根本不会看彩票,她对的是上期的开奖数字,她其实没中奖。直到那天让我帮她看,才知道自己搞错了。”张艳一边捂着手臂,一边瞪向我,“下手真重!”
“那这事你有告诉过别人吗?”
“拜托,秋月白,你妈走了把你脑子也带走了吗?我都知道她没中奖,还告诉别人啥呀。”女人瞥了一眼我,又从包里掏出了两万块钱,“喏,这个是你妈之前硬塞给我的。”
我没有打算接,她心一横,直接塞进了我怀里,“你不是想知道你妈的最后一通电话,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这才看向她,女人脸上是罕见的认真,“说实话,这些日子,我老梦到你妈,重复着她电话里跟我说过的那段话。她说我是个好孩子,值得更好的人,她说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永远都是我的家人。”
说着女人突然笑出声,像是在自嘲,“这些话,连我亲妈都没跟我说过。可你那妈,临走前都还在盼着我改邪归正,去谈场堂堂正正的恋爱。”
说到这女人背过身,语调中带着哽咽,“秋月白,其实我从小就羡慕你,你有你妈,还有韦江心,可我什么都没有。”
半轮孤月在天边斜挂,我抱着两沓钱,看着女人渐渐消失在暮色中。
【十五】
张艳离开,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彩票的线索看似是断了。
警方也一筹莫展。
两天后,我跟着韦江心又回了母亲的小区,却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女人踹打。
“贱女人!”
“看你还勾不勾引别人老公!”
说话的是王正的老婆陆凤菊,眼看她脚下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我怕闹出人命,忙解围,“陆婶婶,这是怎么了?”
陆凤菊尖着嗓门,“看看你李大婶,年纪一大把了,还学会勾搭人了,我不在的日子,天天往王正的床上跑。”
我这才发现地上躺着的女人是李大婶,她的脸上、手臂上、膝盖上,到处是淤青或是红印,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撕得堪堪只能遮住重要的部位,女人蜷在墙角,瑟瑟发抖,我看着有些不忍,“陆婶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视频证据都有,能有什么误会,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王正拿我的钱给她买的。”陆凤菊往墙角嘬了一口口水,“老贱呸了。”
说完又回头上下打量了我几下,“小秋,我告诉你,你现在做好人,可别后悔。你妈死的那天,这贱人就和王正在一起,要是王正有什么问题,这女人也逃不了干系。”
我一怔,回头看向李大婶,刚好对上她淬了毒的眸,女人咬着牙,狠狠瞪向陆凤菊,和平时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陆凤菊一脚踹上去,“还敢瞪我!”
“贱人!”
呼救声,咒骂声,萦绕在潮湿阴冷的墙角。
我蹙眉,如果张艳来的那天,李大婶和王正在一起,那她就不会不知道彩票的事,所以李大婶……是撒谎了?
我拉过一旁的韦江心,“我想回警局去见王正。”
【十六】
昏黄的灯光打下。
我在王正面前坐定,男人眼神不屑,“我说了,你妈不是我杀的。”
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问道,“彩票的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男人撇过头,放在桌前的右手突然举起摸向鼻子,“没有。”
“你撒谎!”我起身,猛得压向他,“李大婶已经承认了,那天你们就在一起,而且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
“不可能!她不可能这么说!”男人的声音也激动了起来。
这王正和李玲华(李大婶)果然有问题。
我倏然笑出声,“没关系,你不愿意说,那就这辈子都别说。反正案子总要结,杀人犯你一个也够了。”
王正听到这,脸色终于有了变化,眉眼开始颤摇,是对审判的恐惧。
我见状,起身要走,男人忙拉住我,“我说,我说。”
那天,他和李玲华在家里偷情,意外偷听到了我母亲有一张500万的彩票,于是两人动了歪心思,李玲华的计划本是她自己去探听彩票的位置,然后想办法把我母亲骗出去,她们出去之后,他再去把那张彩票偷出来,事成之后,两人把偷来的彩票匿名卖给第三人,赃款对半分。
李玲华确实聪明,这样的话,她跟我母亲一直在一起,也就撇清了嫌疑。
就算王正被抓到,主要的责任也不需要她承担。
“……然后我在家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李玲华发我信息,我就偷偷摸进了小秋她妈家。结果一看吓一跳,李玲华也不知咋搞的,竟然把人直接给弄死了。”
一旁的辅警脸色凝重,把证词一字一句记录了下来。
我走出审讯室,女警也刚好从监控室走了出来,她朝着我挑了挑眉,“没想到,你还挺有做警察的潜质的嘛。”
我浅笑着回应。
韦江心在一旁唏嘘,“这李玲华还真不是一般人,杀了人,还能这么冷静地和我们演戏。”
【十七】
皓月透过阴云,屋檐下的白鸽飞窜。
李玲华(李大婶)在短脆的警笛声中被带走。
经过鉴定,母亲指甲缝里残留的DNA确实来自于李玲华。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女人苍白着脸,坐在审讯室,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要杀害秋叶(我母亲)?”
李玲华低垂着眼,少顷才开口,“我没想杀她,我就只是想问问她把彩票放在哪儿,她硬是要骗我,说她根本没中奖,我当然生气,我们这么多年感情,她还对我这么藏着掖着,一来二去,也不知怎的,就把烟灰缸砸在了她头上。但我确实没想过杀死她。”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张彩票,根本没有中奖。”
女人这才抬起头,“不可能,王正都听到了……”
“他就听了一半。”女警直直地看向她,“秋叶根本不懂怎么看彩票,她之前对的是上期的中奖号码,才会误以为自己中奖了。”
女警继续道,“你太愚蠢了,为了一张根本没有中奖的彩票,杀了一个人,还搭了自己下半辈子。”
我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李玲华,眼神逐渐失焦,“如果那天我没赶着回家,如果我多关心妈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韦江心搂过我的肩,“不是的,像王正和李玲华这种心怀诡念的人,终究会有空子可钻。母亲良善,任何时候都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那母亲是死于良善吗?”
“小秋,不要钻牛角尖。”男人掰开我紧攥的拳,握在手心,“母亲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她没有死于任何。错的只是施害者,是李玲华,是王正。不是任何的果,都有绝对的因,你已经受到了伤害,不能再陷入受害者有罪论的怪圈了。”
我抬起头,刚好看到李玲华被压着肩推出来,她定定地看向我,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
韦江心蒙过我的眼,把我搂进怀中,“我们回家吧。”
三个月后。
法庭内,法官的声音雄亮,
“我宣判,被告人王正犯入室盗窃罪,判处二年有期徒刑,被告人李玲华犯过失杀人罪,合并盗窃罪,二罪并罚,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尘埃落定。
我如释重负地走出大门。
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好,广阔的天,无尽的蓝,只挂了几朵疏淡的云。韦江心站在我身旁,我的声音很轻很淡,“很小的时候,我就没有爸爸了,现在,我连妈妈也没有了。”
“你还有我。”
【后记】
桌上是热腾腾的糖醋排骨。
韦江心围着我新买给他的围裙在灶台间忙活,烟火气中混着他慢条斯理的声音,“小秋,我算了算,我们的钱够首付了,我今天去了售楼处,刚好有几个合适的房,到时候选定了,房产证就写你名,我们俩……”
我穿着母亲织的红色羊毛衫,单手拖起下巴,笑着打断他,“韦江心,我爱你。”
男人炒菜的手一顿,倏然间,红晕从脖子根升上了脸颊,“怎么突然这么肉麻……”
屋内弥漫着爆蒜的清香,我又想起了那一天,昏黄的血色透过窗户,照亮了母亲脸上的沟壑,她站在门口笑着嘱咐我,要对韦江心好一点,我只是背过身,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那天临走前,我抱着她对她说了我爱你,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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