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我开始清理最后一道甜点的盘子,朋友们继续聊得热火朝天,不时放声大笑,气氛很热烈。特里斯坦还在扶手椅上睡觉,也不觉怕壁炉的烘烤。卡洛琳刚过来厨房帮我洗碗,她又开始给我耳朵灌她那一套关于和新男友的老三篇,我应该适时配合她表示惊讶,她也期望我会惊讶地张大嘴巴,但是我意兴阑珊,一直在想着你在外面。钥匙就在我旁边的厨柜台面上,不时挠一挠我的心。卡洛琳一阵风又去了洗手间,我穿上外套,没有惊动任何人,蹑手蹑脚走出房门。
穿过马路我看见你坐在院子里的木桌旁边吃着麦当劳。晚上刚过十一点,你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早?你一直看着我走向你,在你的目光中我浑身不自在。我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假装很冷的样子,其实小酌后感觉很温暖。
“你好!” 我停步,立在桌前跟你打招呼。
你抬头看我,眼神朦胧。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你意识清醒的样子,也没有近距离看过你酩酊大醉,那个早晨我们照面的时候你是一半清醒一半宿醉,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是哪一种状态。不过,夜里十一点你坐在户外温度只有三度的院子里吃麦当劳,周围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的酒精味,我心下判断,你应该意识不那么清醒。
“你好!”你回应我。
貌似是个蛮积极的谈话态度。
“詹医生让我把我这个交给你。” 我拿出那封信递给你。
你接过信,看了一眼,然后放在桌上。
“詹医生走了?”
“他说他侄子邀请他去西班牙了。”
“是吗?” 你脸色一亮,“什么时候?”
你的反应让我觉得惊讶,我不知道你和詹医生关系这么近。就算你的反应没有透露你们关系有多亲密,至少也说明了你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詹医生的太太十五年前就去世了,他们没有孩子,他弟弟和弟媳也都去世了,现在他唯一的家人就是这个侄子,但是他侄子从来没有看望过他,也没有邀请詹医生去过他家,” 你皱着眉,显然一脸的不悦。你打了个嗝,又赶快加了一句,“抱歉。”
“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回应你。
你看着我。
“你住在马路对面?”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无法分辨你是假装我们从来没见过,还是你真的不记得了,于是,我跟你解释了一下。
“你住在对面,三号,对吧?”
“是的。” 我附了一句。
“我是马修。” 你向我伸出手。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又或者,这是你的一个计谋,一旦我也向你伸出手,你会立即把手缩回去,然后开口嘲笑我。不管你的动机如何,如果你真是忘记了几天前我对你的无礼,今天倒是个好机会,可以趁机对你说出藏在我心里很久的那些话。
“我是茉莉,” 我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跟你握手。
并没有像我想象中的跟魔鬼握手那般,你的手冷的像冰一样,皮肤触感粗糙,有点冬天空气干冷带来的皮肤皲裂。
“他还给了我一把你的房门钥匙让我保管,你太太给的备用钥匙。” 我又递过钥匙。
你抬眼看了看,没动。
“如果你不想把钥匙放我这里,我也不想替你保管。”
“为什么说我不想把钥匙放你那里备用?”
“我不知道,你也不认识我,不管怎么说,你先进屋吧,如果你想自己拿着钥匙,那就给你。”
你看着钥匙,“如果钥匙能放在你那儿,那就最好了。”
你继续盯着我看,我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你没有想进屋的意思,于是我走上前,用钥匙替你打开了门。
“你家正在开派对吗?” 看着我家门口停的几辆车,你问我。
“就是来吃顿饭。”
我感觉不太舒服,你在冷风里吃麦当劳外卖,我是不是应该邀请你一起来家里?一点不想!你我是陌生人,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已经与你为敌了,我绝不会邀请你去我家。
“你准备怎么整理花园?”
“铺上草坪。”
“为什么?”
我轻笑了下,“好问题。”
你接过信,“你可以帮我念一下信吗?”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你自己不看?”
“我现在眼睛都直了。”
你看起来不像是喝醉的样子,说话也还好。
“我把眼镜放在屋里了,” 你又加了一句。
“不。” 我又双臂抱在胸前,后退了一步。“那是你的隐私。”
“你怎么知道?”
“那是写给你的。”
“说不定就是邻居之间的事情。 詹医生一直负责组织各种社区活动,比如烧烤。”
“一月吗?”
“嗯,到时候会有一个为自行车赛服务的水吧。” 你说起自己喜欢的事情来,嘴角不由地裂开笑意。
“詹医生说信是你太太写的。”
沉默。
你沉思的时候,头微微斜向一边,这个角度看你,英气逼人,也许是因为月光如梦,但你换一种姿势依然形容俊朗,眼睛幽蓝,头发金红,鼻子刚毅。
你把信重又放回桌子上,一只手指把它推到我这一边,“读一下。”
我把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
“对不起,我不想。” 我重又把信放回桌子上。你一直盯着信,没有说话。“晚安。”
我转身走回家,头也没回径直进了屋,屋子里充满了热闹的气氛,空中飘荡着朋友爽朗的笑声。我脱下外套,特里斯坦还在椅子上睡得很沉,没有人注意到我刚才的离开。我重开了一瓶红酒,走到桌前重新加入他们一起聊天,接着,我又起身回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个缝隙,你仍然一个人孤坐在那里,看向我,然后站起身进了屋,把门关在了身后,留下那封信在月光下熠熠闪着白色的光。
天空开始飘起了雨滴。
看着桌上的信封被轻烟细雨打湿了,我有点心不在焉。瑞秋的嘴一翕一合说着什么,大家都安静倾听,她的眼睛似有晶莹闪烁,此时气氛凝重,她在讲述罹患癌症的父亲,我仍然无法集中注意力,视线时不时飘向窗外,看着那封信被雨淋的又湿又重。
瑞秋的丈夫去握她的手,以示安慰,我嘴里轻轻吐了几个词示意把纸巾给瑞秋,没有披外套,我走出家门,跑向对面取回了那封信。
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欠你的,但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想自暴自弃的那一刻,我不想看你那样,至少在我视线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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