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当然已经没有了话语权。面对钱思婉危急时刻展露出来的杀戮技能和冷漠果敢,在场的所有活人都震惊的定格在了当场:我还挂着眼泪鼻涕咧嘴站着,半截哭腔还悬在嘴里没来得及收;老疙瘩一手摸着刚才钱思婉借以踩踏弹跳的肩膀;丘老九还在车厢后边举着伸出来想拉我的那只手;二土匪……还没有转醒……
钱思婉冲大家略带局促的笑了笑,说:“109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是吧,丘主任?”,她似乎想要通过丘老九这个平日里接触还算多的人来缓和现在近乎冻结的尴尬场面。
“哈哈……我可是没啥秘密可以拿出来现眼的啊,不过小钱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呐!”,钱思婉的话把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丘老九身上,他拍着衣服前襟的灰土从车厢后边走了出来,用手撩了撩头发,重新恢复了一副干部神态。
钱思婉也重新找回了战地医生的身份,告诉我取些水来等下要用,自己跪伏在二土匪身边查看他的状况。
老疙瘩爬进翻倒的车厢里,一件件的捡回了我们的行李和装备。还好,除了一个地质背包被划开了个长长的口子之外,其他的东西还都好好的。他那个因截获敌方信号救了我们一命的电台看起来也并无大碍,可是后来才知道那仅仅是看起来而已,等到我们全员修整完毕想要与后续支援部队取得联系、通报情况的时候,才发现它已经彻底不能通讯了。
地上铺着几张地图、指北针、尺子和拴了绳子的铅笔,老疙瘩正在测算我们当前的方位和最佳的靠拢目标位置。他心爱的电台躺在旁边,拆开了后盖,刚才已经试过修复,可是没有成功,这让一个老通讯兵感到特别急躁,好几次把笔摔在地上,站起身来转着圈来回走动,最后又耐着性子蹲回去,接着翻地图。
那个年代,铁路两侧的标识远没有现在这么完善,除了找到几个不明所以的路轨编号之外,别无其他。只能从目前的时间和列车的始发时间和常规运行速度来推算,因为除了我们上车那会还记得时间,谁还在乎那漫长的旅程哪一站哪一站是几点呢,又不急着下车。最后推定的当前位置是距离山海关还有大约七八十公里的地方。
二土匪醒过来了,又吐了两口血,我给他灌了点水之后,呼吸才顺畅了许多。“娃娃!你没事吧……我操!我还在这他妈……”,说着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个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塌着腰,快速晃着脑袋左右寻找。
“好了,好了,好啦!没事了匪叔!都死了。”,我拉住了他的胳膊。“死了?!谁弄死的?怎么死的?!”,他一脸惊异。
我用下巴点了点旁边正在收拾药箱的钱思婉,他更是瞪大了眼睛,迈步要走过去问,我手上用力,再次压了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多问,回头再说。“哦……”,二土匪缓缓的应了一声,坐回了地上,神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二土匪的体格健壮,刚才恐怕也是因为屈辱和绝望带来的急火攻心才晕倒的,现在已经没有大碍,我们四目相对,彼此默默的交流着一种信赖和警醒。
丘老九走了过来,拍了拍二土匪的肩膀,跟我们两个坐在一起,“还好吧?”,二土匪点头,摸出老王头走时给的半包烟,散给他一支,点上。尽管丘老九此刻已经擦去了爆炸和躲藏沾上的烟尘和泥土,极力维持一派学者和干部的气质,但只要他跟二土匪坐在一起,我总觉得像是突然变成了两个农民工兄弟在放工了之后蹲在马路牙子边上抽烟谈心的样子,不禁有些想笑。
呜————,远远传来的一声悠长的汽笛声,打破了大战后修整的松散气氛。众人猛地警醒,有火车要来,断了的铁轨上还斜躺着半边车厢呢!
几个人玩命似的往后跑,“我操他娘的!快他妈的想辙!”,这要是不能提前引起列车司机的注意,非得出大事不可!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火车的影子了,钱思婉边跑边抽出了腰上的小手枪,对着天上“呯呯呯呯——”,连打了整整一梭子。可是她这手枪,近身自卫用的,口径太小,一连串枪声,在我们身边的人听来都比鞭炮声大不了多少,想让远处的火车察觉提前刹车,恐怕更加困难。
“小兔崽子!你腿短!爬车厢上去,拿东西敲!玩儿命敲!”,二土匪扭头看见我绊绊磕磕的脚步大喊。
我闻声直接就地一拐弯,捡起车厢边上掉落出来的餐车长柄炒勺,手忙脚乱的扒擦到车顶上,抡圆了胳膊使劲砸着车厢铁板,“哐——哐——”的响,双手虎口震得直发麻也全然顾不得了。
丘老九跑的也不慢,紧跟着二土匪窜了出去,边跑边脱衣服,笔挺的中山装扣子都拽掉了好几颗,直到他扒下穿在里边的最后一件鲜红的跨栏背心我才知道他要干嘛——他上身脱了个精光,挺着一点微微的肚腩,手上不停摇着那件写了“为人民服务”字样的红背心子,冲着远处大声喊着“喂——喂——喂——”。
钱思婉扔了手枪,踩着铁轨飞快的跑,不,那几乎就是飞,双手向后,弓着身子贴地皮飞。那动作让跟在后边的二土匪看直了眼睛,几乎忘了现在自己在紧张些什么,跑着去干什么,脚步居然渐渐慢了下来。
“接着!摇起来!”,老疙瘩从后边赶上来,手上拿着从车厢上拽下来的窗帘杆子,拿杆头狠狠杵了一下二土匪的后背,甩给他一根。两人站在铁轨两旁,疯狂的挥舞起两杆窗帘大旗。中间站着光膀子摇动红背心的丘老九。这是我们的最后警戒线。
呜——火车更近了。
离着车头仅有五六十米的距离,钱思婉纵身一跃,拔地而起,从腰间的医疗包里胡乱抓出一把零碎甩向火车驾驶位的玻璃,“吱————”,驾驶员终于拉动了刹车,发出连续的刺耳声响,紧接着一连串猛烈的撞击声,最后终于停了下来。车头的护栏距离丘老九光着的肚皮紧紧不到半米……
驾驶员几乎是从车门里掉下来的,紧张的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我们这些人的状态也都差不了多少,老半天都没有人能顺利的说出一句话。
后边的车厢里居然快步跑下来了好多端着冲锋枪的公安干警,这让我们颇感诧异,难不成是早知道了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后来碰了面才搞清楚,这是一趟押送犯人去劳改农场的专列。彼此敬了礼之后,我们掏出部队的证件,粗略解释了当前的情况,这才让那些端着枪紧张的盯着一地血腥尸体和列车残骸的同志们稍稍放了心。
回头再看这个混乱的现场,一节车厢横陈铁轨,大半截都已经歪到路基下面,翻倒的摩托车周围那几个死人,血液、脑浆混合着汽油和污泥搅在一起,散发着浓重的气味,有几个年纪轻的最终还是没忍住,吐了。
老疙瘩用他们带来的无线电跟山海关站取得了联系,最终接通了军方的上级领导,对方表示会安排车辆和人员过来善后,并把我们护送过关。那几个杀手的尸体,我们事后翻检过,没有任何的身份信息,摘掉面具之后也都是一些看似普普通通的陌生面孔,完全不能跟他们出现时杀气腾腾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傍晚时分,太阳急急的西垂而落,它担心是自己让这片大地被照耀的过于腥红,淌满了鲜血,不忍再让我们看见它的脸。
我们彼此紧靠着坐在一条铁轨上。二土匪低头用匕首抠着指甲里沾了血的污泥;老疙瘩脚边还放着那个已经宣告报废的野战电台;丘老九和钱思婉各自盯着远处发呆;我捡起脚边的小石头,“嘎啦嘎啦”无意识的捏着。这时候,没有人愿意说一句话。
远远的山路上,几道车灯的光束蜿蜒流转,慢慢靠近,那是来接我们的车队,我们终于又可以走向下一站了。至此,这场危机才算告一段落。
电台中截获的敌特信息是谁发布的?这些杀手又是谁安排的?他们是什么样的目的?为什么我们刚刚出发不久就会遇到这样的劫难?有太多的问题都来不及细想,条件不允许,精神也不允许,只能留着到达一个具备和109建立沟通的场所再来梳理和汇报。
今天这一天,面对突变,队伍里每个人有着林林总总的异常表现和反应。我们之间因为彼此的协同作战拉近了许多,也因为彼此保留的秘密疏远了许多,不同的感情夹杂在一起,总觉得滋味怪怪的,不能释怀。我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把这一天忘了。
山海关这道关,我们过的并不轻松。过了这道关口,就离开了东北的黑土地,我们会带着心里不同的使命,重新迈上旅程。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次悬空湖的勘探之旅,不可能如同刚开始那样只考虑探索的寻获度,轻轻松松的了。
弄不好,都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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