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四面楚歌 | 风雨亭

琅琊令之四面楚歌 | 风雨亭

01

夜。
墨一般漆黑的夜笼罩在风雨亭外。青龙山的大雨已经瓢泼似的连下了两日两夜，本就偏僻的山路更加少有人走。
因此，在风雨亭的守卫看到一个铁塔般的人站在面前时，先是愣了一愣，这才连忙问道：“客官可是来找我们亭主？请通报个姓名罢。”
那人来到亭中，伸手解下蓑衣，守卫这才看见，原来是两个人。
一个是一身黑衣的大汉，方方正正一张国字脸，脸上发黑眼睛却通红，明显是连夜赶路又累又困。
另一个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身着一身白衣，在这种天气里那白衣仿佛仍然是全新一般。少年看上去有十二三岁，却有一双婴儿一样又黑又亮的眸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怕不是这汉子绑架了哪家大户人家的少爷想要求财的吧？”守卫心中嘀咕着，赶忙接过大汉手中的蓑衣，转身放在门口旁的架子上。
“这里就是铁大侠你说的风雨亭？”少年将室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开口问道。
“不错”，黑衣大汉顺手收拾了自己打湿的鞋袜，熟门熟路走到守卫坐着的桌案前，声音平平的道：“江南铁家庄铁昭然前来沽义，请亭主赐教。”
守卫连忙应是，便极快地写了张条子，随手一抛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然后请两人坐下稍后。
黑衣人一言不发就近坐了下来，那少年却仍在亭内到处乱转。
这室内看着温暖明亮，完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却原来是在一个亭子四周都围上了不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帘幕。进门的地方高高挂着写着“风雨亭”三个字的牌匾，字体潇洒飘逸中不失豪迈大气，应是名家所为。再看室内桌椅摆设，无一不是上好的红木，少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铁大侠，你说风雨亭主是你多年老友，我本以为也跟铁大侠一样，是一个侠肝义胆的英雄人物，可是看这做派，却委实不太像啊。”少年轻声问着。
那守卫却听见了，忙笑着解释道：“这位公子怕是不了解我们凤亭主。”
他伸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纸条，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又随手抛走，接着说道：“我们亭主人称凤三娘，十年前来到这青龙山，因在这风雨亭中避了一场雨，便在这开了个“沽义庄”，用风雨亭做了接待之处，因此才是客官看到这般景象。”
“沽义庄？”少年微微惊讶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做什么的？”
守卫淡淡一笑，道：“沽义沽义，便是品评估价江湖中人的侠义之举罢了。同时，若是经过品评的侠义之士遇到什么困难，只要不违正道，不伤大义，风雨亭便是他们最坚实后盾。”
少年听的眼前一亮，正准备说话，只听一个清亮的接口道：“这次却是例外。”

02

话音刚落，亭中便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让少年无法形容的人。
她并不是少年见过最美貌的人，也不是他见过最有威势的人，甚至不是他见过最出色的人，但绝对是让他最难忘的人。
她的五官，既有女性的柔和又有男性的坚毅；她的身姿，不算最挺拔，也不算最温柔，却绝对是最让人舒服的；甚至她的声音，也中和了男性的磁性和女性的娇柔，糅合的恰到好处的清亮而不洪亮，让人如沐春风。 琅琊令之四面楚歌 | 风雨亭

她完美融合了男性和女性的特质，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特色。若不是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的女装，简直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她是男是女。

“为什么。”少年沉浸在眼前女子的目光里，隐约听到铁昭然问了这么一句，不由惊叫一生：“啊”，才蓦地收回目光，脸色开始渐渐发红起来。
守卫站起来叫了一声“凤亭主”，便垂头退了出去。少年这才明白，原来，这个让人难忘的女子就是这风雨亭的亭主，也是他们这一趟要找的人。
“为什么？”凤三娘微微一笑，“铁大侠不会不知道，此时，这风雨亭外已经被至少一万以上人马团团围住了吧？铁大侠也不会不知道，这一万人马中既有朝廷禁军，也有江湖人士，甚至还包括几位王爷的私兵吧？”
她紧紧地盯着铁昭然的眼睛，嘴角仍然留着一丝笑意，声音里却开始苦涩起来：“没想到，你我十年前一别，今日再见，竟是在这般情景之下。”
铁昭然神色不动，少年却紧紧抿住了嘴唇，涩声问道：“除了江湖人马？还有朝廷禁军？”
凤三娘的目光转到了少年的脸上，看着他发白的脸色，眼里闪过一丝怜悯：“不错。朝廷已经下了通缉令，号令各位王爷一同缉拿你们。你们目前的处境就是……”
她顿了顿，似是不忍心说出来，但是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四面楚歌”。
少年终于忍不住，两行眼泪汩汩而下，他转头看着铁昭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倔强地道：“铁大侠，我们今晚逃不过了。你把我交给他们吧，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不。”铁昭然仍然是声音平平的回答。
少年看了看依然没什么表情的铁昭然，又看了看一脸风轻云淡的凤三娘，忽然直起身对凤三娘作了个揖，哭道：“凤亭主，你把我交给他们吧。只要他们得了我，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凤三娘看着面前这个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少年，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由皱眉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要追捕你？”
少年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铁昭然，铁昭然默默闭上眼睛，少年便抽涕道：“我叫司徒祯。”
“什么？”凤三娘惊呼一声。
司徒是本朝国姓，司徒祯，则是当今天子的名讳。

03

自先皇去世，遗诏传位给最小的皇子司徒祯后，几位比较大的皇子在各自封地先后自立为王，拒不应命奔丧。因属地各有兵丁，朝中大将又暗自投靠了各位皇子，登基的小皇帝手中仅有一万禁军。
不久之后，几位王爷联合征讨小皇帝。小皇帝无力应付，京城很快失陷，可是就在京城失陷当天，小皇帝神秘失踪。有京城人说是一个叫做铁昭然的人劫走了小皇帝，缉拿铁昭然的海捕文书很快便传遍了天下。
“这么说，江湖传言，铁昭然绑架天子，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原来是真的了。”凤三娘沉吟道。
“不，不是真的。”少年司徒祯急忙解释道：“铁大侠没有绑架我，是我求他带我走的。”
他又看了一眼铁昭然，带着点心虚，又带着点委屈：“当时京城城破，我带着心腹太监想办法从宫中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无意间遇见了铁大侠。他见我们被破城官兵当街殴打，以为我是普通百姓，便救了我。”
“我便说我是京城官员之子，一生的梦想便是出海去往外洋长长见识。铁大侠受了我身边太监死前所托，便遵守承诺要送我出海。没想到刚出京城，就传出了我被绑架的消息，那些叛军当然不可能放过我，我们便到这里来求凤亭主帮忙。” 琅琊令之四面楚歌 | 风雨亭

凤三娘看了一眼铁昭然，却向司徒祯问道：“这么说，你是自己不愿做皇帝，宁可去外洋当个平民？”

司徒祯连连点头：“我有5个哥哥，个个文韬武略，我什么都不会，太傅整日被我气胡子翘得老高，我真是想不通父皇为什么要传位给我。”
“也没什么想不通的”，铁昭然淡淡接口道：“先皇原本打了个好算盘，想要让你的几位哥哥互相牵制。有他作为太上皇压着，谅也出不了乱子。你性子仁厚老实，年纪也还小，慢慢教导出来，做一个守成之主，却也尽够了。”
“不错。”凤三娘接道：“没想到的是，先皇突发病症，竟然就这么去了。所以，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司徒祯哭的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凤三娘。
凤三娘犹豫了一下，终于心软，于是拍了拍手，令人带他下去洗个脸吃点东西。
司徒祯被带走以后，凤三娘走到铁昭然身边，静静看了他半天，终于长叹一声，道：“你今日终于肯来见我，我还以为自从十年前一别，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铁昭然看着忽然显得悲伤起来的凤三娘，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三娘，其实，你不必想着见我。每一次我来，带给你的都是麻烦。”
三娘柔声道：“只要能见到你，是麻烦我也欢喜。”
铁昭然看着面前柔情似水的凤三娘，不由得想起十年前，他们第一次相见。
那时候，他还在淮上樊大将军的探马营。当时他奉命深入敌营，窃取一份非常重要的绝密情报。情报拿到之后，他却被敌军发现了。虽然他拼尽全力杀出了重围，但是却也受了重伤，只好躲进青龙山深处，一边养伤，一边试图逃走。
然后，他便遇到了上山采药的凤三娘。凤三娘不仅帮他治好了伤，还在深山布下各种机关，帮助他拖住了敌军，让他顺利突围逃走。临走时，凤三娘说希望他能有空来见他，她会等他三年。
结果，三年三年又三年，这次再见，已然是十年之后。
没想到，十年之后他终于来了，可是跟上次一样，还是为求助而来。
凤三娘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铁昭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一个刚满弱冠的少年，眼中的锐利和身上凝重的压力让他显得矛盾而诱人。十年之后，少年的锐气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青年人沉稳的力量感和久经江湖却依然坚定的赤子之心。
依然诱人。
凤三娘悄悄叹了口气，慢慢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开沽义庄吗？”她看着铁昭然的眼神还是十年前一样的热烈，铁昭然也如十年前一样，垂下了眼帘。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在这里，终有一日，在你需要的时候，你一定会回来。”凤三娘坚定的道。说完，微微一笑：“十年前，我既然帮了你。今日，即使四面楚歌，我依然会帮你。”
“这一次，你该不会又要让我再等十年了吧？”她轻轻的问道。

04

“我……”铁昭然嘴唇动了动，转头看了一眼笑靥如花的凤三娘，坚定道：“不会。等我把司徒祯送到南洋，便立马回来寻你。”
顿了顿，似乎是觉得他在这里的信用不够，遂又加了一句道：“铁某说话算话，若违此誓……”
凤三娘轻轻的伸手按住了他的嘴，没有再让他说下去。
她的眼眶已经开始发红，眼看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先去准备。明天天亮前一刻钟，会有人带你们从东南方向出去。”边说边向门口行去，走到门口，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铁昭然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他是在为后面的路程积攒力气，可是胸中委屈滚滚而来，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奔涌而出。
她闭了闭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暗自下定决心，终于出门而去。
天亮之前的一个时辰，是人身体最乏最累的时候，也是天最冷，夜最黑的时候。
这一夜，风雨亭内外，没有一个人在睡觉。
亭外不时传来嘈杂的风雨声，嘶吼声，刀兵声和脚步声。铁昭然和司徒祯仔细听着各种声音断断续续，直到昨晚风雨亭昨晚的守门人带着他们从一个地道潜出了青龙山。
等到走出地道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亮了。金黄色的阳光毛茸茸的洒在身上，司徒祯感受到自由在不远处向着自己招手，不由得开始高兴起来。
铁昭然和守卫则阴沉地盯着天边橘黄色的朝霞，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守卫终于叹了口气，抱拳道：“两位慢走，我不送了。”
铁昭然嘴角紧抿，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娘走了吗？”
“走了罢！”守卫回答道，抽了抽鼻子，反身回了地道。
铁昭然心下熨帖一些，当下便带着司徒祯一路急奔到海港。趁着朝廷还没有查到，买了最早的船票送司徒祯上了客船。司徒祯再三邀他同去外洋，铁昭然只道和凤三娘有约要赴，回身便走。
铁昭然再次回到青龙山，这次只隔了一个月时间。
青龙山还在，风雨亭却已然成了断壁颓垣。
铁昭然木然站在废墟里，眼前仿佛又看见初见时凤三娘笑靥如花的显摆说自己通八卦，会五行，知天文，懂地理，是不可多得的“女诸葛”。
她是“女诸葛”啊！
即使面临四面楚歌的境地，她也从来没有退缩过。第一次，她救了他，用她的才智学识；第二次，她又救了他，用她自己的生命。
铁昭然想起凤三娘那晚的第一句话：“这次却是个例外。”她知道的，她明明知道，以她一个小小沽义庄的力量，如何能在万人围困，四面楚歌的境地救下两个人平安出山？
可是她还是做了。
铁昭然救司徒祯，是为了他侠义之道的一诺千金；而凤三娘牺牲自己救了他们，却只是为了他铁昭然。
于是，在风雨亭的废墟之中，铁昭然趴在地上，就这样，哭的像一条狗一样。
武侠江湖

琅琊榜之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