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一九八七(二)一楼终于顺利封顶,王建国逮住刘会计支了两千块钱。不等口袋里的钱捂热乎,便招呼大家来领工钱。他一惯不喜欢揣太多的钱,钱多让人心不安。工地人多眼杂,隔着肚皮谁也看不透别人的心肝肠肺。万一被人惦记偷了,这个大坑他是填不起的。
因为都有工钱,工地上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闲侃,女人们在梳洗打扮。说是打扮,其实只是脱下了沾满石灰水泥浆的破旧工作服,穿上干净一点的家常衣服。脱下脚上笨重的黑胶深筒雨靴,穿上轻便秀气的手工斜带圆口布鞋。再在蛤蜊壳里抠点子猪油冻似的润肤油涂抹在干裂起皮的脸上手上。几个女人约好去山下市场采买吃的,呼朋引伴地往山下走去。
菊香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嘻笑打趣新婚的佑明两口子,满脑子盘算着该添制点什么东西。下山一趟不容易,忘了一件半件的又得浪费半个工时去买。油、盐、米、面都要买,所以她想去叫几个徒弟帮忙扛东西。刚走到外面一看,年轻人到底喜欢热闹,几个小子早已换好衣服站在路口等她了。新鲜叶菜不能多买,买了没吃完放两天就烂了。要有圆包菜倒是能买几个留着。这才春末,不知道市场上有点什么菜卖。干菜是必须要买的,木耳、香菇、海带皮、干豆皮,这些菜倒是能留着慢慢吃,就是价格贵得很。她有些后悔出门带的腌菜不多,家里还有两大坛腌咸萝卜酸豇豆,凑个盘子吃半个月能少花好多钱。
“师娘,今天起得早,我们先去罗汉庙数罗汉去吧。听人说可灵了,数着哪尊罗汉就能知道将来会怎样。吃苦的命和享福的命都在那里摆着呢。”小平满脸堆笑谄媚地望着菊香。
“你们想去玩就去吧,一人给两块钱买吃的。我不去,我陪婶娘们去菜市场。”菊香掏出包钱的蓝格子手绢,抽出一张整十块递给小平。他们说是去玩,空手能玩什么。无非是想喝瓶汽水吃点五香瓜子蚕豆。别看他们个子都是人高马大的,年龄最大的小平才十七岁,还是小孩子心性。
“我们去了谁帮你扛米面呢?还是一起去吧。”小平没有伸手拿钱。
菊香想想也对,不让他们去有点于心不忍。关在山上做苦工一个月,难得下山放个风。她回头问问正在聊天的蔡莲花和其他几个嫂子想不想去,没想到她们都想去庙里玩。一行人走上去罗汉庙的岔道。
因为不是节假法会,庙里的游人不多。菊香抬头看看雕梁画栋庄严肃穆的庙宇,不由得敬畏紧张起来。大家也不再说笑,安静地四处打量。罗汉庙里有几百个泥塑罗汉,或坐或卧,或弹或唱,或忧或喜。千姿百态活灵活现地预示着百样人生。男左女右,几个徒弟从左边的门进去了。菊香和几个嫂子进了右边的门,开始按自己的年龄数起来。
“哎哟,我哪里就享得了这样的福。”蔡莲花伶俐直爽,抢先数到预示自己将来命运的罗汉。一尊罗汉坐在精美的椅子上,脚旁有一只猫,他正用脚挑逗那猫。这个不言而喻是享福的命了。难怪她要叫大家来看看。
“你怎么不享福呢,两儿两女儿女双全。公婆不在了,男人脾气性格又好,什么都听你的。还有个蛮劲憨心的小叔子,这辈子像头牛似的帮你干活儿赚钱。你将来肯定是要享福的。”旁边矮胖嫂子奉承蔡莲花道。蔡莲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菊香回过头继续数自己的罗汉,她停下来,眼睛盯着一尊罗汉犹豫起来。这尊罗汉头戴草帽赤着脚,衣着破旧形容憔悴。罗汉手里被香客塞了五分钱,更显得悲惨凄凉。是不是自己数错了,她又回到起点重新数起来。片刻之后,面前仍是这尊预示吃苦命运的罗汉。
“你的是那尊罗汉?”蔡莲花凑过来问道。菊香胡乱指了一尊熟睡的罗汉。
“哎呀,和我的一样,也是享福的命啊!”蔡莲花笑道。
离开罗汉庙,菊香的心情不似来时那般轻松了。脑子里不断地浮现那尊凄苦劳碌的罗汉。她有点不相信,自己一儿一女在初中念书,成绩都很好。家里公婆六十出头身体健康,在田地里和壮年人一样劳作。老婆婆八十多还能做饭养猪浆洗。男人带了多年徒弟,手里不缺钱粮。孩子将来读上大学成了城里人,自己还能不享福?
她闷闷地随着人群走到市场,几个女人蹲在地上挑韭菜,都想着买肉包饺子吃。
“师娘,咱们吃饺子吗?不吃的话晚上闻着别人家的香味儿馋死人了。”小平见菊香站着不动提醒道。
“那就买韭菜吧!”菊香回过神来蹲下挑韭菜。转眼卖菜的老人的两大筐韭菜只剩下空筐了。
“师娘,还要买什么东西。你不是说要买米和干菜吗?”小平见菊香有些心不在焉,一路都在提醒她。菊香脑子有点晕,想好要买的东西早忘光了。小平问一次她想一次,转了一圈每个人手里都拿满了东西。
“佑明,我想吃那嫩菜苔。”一路上不吭声的新媳妇开口说话了。身边一板车菜苔路过,叶子水嫩油绿,顶上青色的花苞簇拥在一起。
“这菜苔怎么卖?”王佑明喊住拉车的男人问。
“这菜不零卖,我们是批发的,一车一车地走。”男人没有停下脚步。
“他不卖,等会儿到菜摊上买吧!”王佑明走到媳妇身边说。
“这要是在家里,春上菜都长苔了,吃不动就喂猪了。在这里要钱偏偏还不买给我们。不就一车菜吗?一人一大捆能买下来。”蔡莲花有些不服气道。
“师兄你太老实了,看我的。”小平把手里的东西塞到身边小斌手里,快步跟上拉菜的车,伸手提下两大捆菜走回来递了一捆给佑明。
“小平你又胡闹,当心别人抓住揍死你。”菊香训斥道。
“师娘,这不怪我,是他们看不起人。本来我也不想拿他的菜,师兄说买他不卖。一车是卖一捆也是卖,行个方便容易得很。你看,他埋头拉车不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平回头看了看说。
“以后别这样手脚不干净,总有失手的时候。做人还是堂堂正正地心里踏实敞亮,白天不做亏心事,晚上睡觉心不惊。”菊香训斥道。他们叫她一声师娘,该管的还是要管。况且身边那么多眼睛盯着自己,不管小平以后谁丢了东西都会赖他们,平白连累自己毁自己名声。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小平低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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