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暖。
桑枝捂着被子睡,一觉睡醒,脖颈里闷了一层热汗。
她悠悠睁开眼,宿舍里光线朦胧,身体里也有种感冒痊愈的轻盈感。
恰逢有人敲门进来。
盛语宁探头进来,脸上明媚:“枝枝枝枝,你好点没?”
桑枝莞尔:“好多了。”
盛语宁眨眨眼:“考试也结束了,那我请你去泡温泉。”
盛语宁是桑枝的表姐,长她一届,读高一。她说话向来夸张,所谓“温泉”,不过就是高中部后门的洗浴馆,单人单间,一次十元,童叟无欺。
洗完澡,发梢滴水洇着白软毛巾,桑枝拿着吹风机吹脖颈里的水,就手打开旁边的衣柜。
白嫩的指划过校服裙,她想起早上遇到周澈的场景。
桑枝夜里不知怎么受了凉,早上从家骑车过来,头脑昏沉。停车时摇摇晃晃的厉害,差点摔倒时,身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适时扶住了她的小臂。
“小心。”少年的声音清冷,低头看着她,淡敛着眼皮。
“你发烧了,赶快去医务室吧。”他很快松开手,瞧见女生脸上不正常的绯红。
“谢谢。”桑枝的瞳孔微缩,轻捻着衣角,垂了眼。
他无所谓地“嗯”了声,随之抱着篮球继续往前走。
头顶的灯明媚到晃眼,彼时的桑枝站在校区的停车区,心脏像被一捧漂浮的云朵撞到,松软到不行。
周澈,高中部热门人物里最无法低调的话题,惹眼的外表,遥不可及的成绩以及过分富有的家世。
桑枝其实不太喜欢见色起意这个词,可她分明,听到了身体脉络里,不太正常的又一次跳动。
明明只是在想念,就如此不受控制。
“枝枝,看你站这半天了,想什么呢?”盛语宁洗完澡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过来,拍了拍她。
“没有。”她笑笑。
“病才刚刚好一些,可别再着凉了。”
“我晓得,阿姐。”
“好,知道你最听话。”盛语宁熟络地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尖。
两个穿着十二中校服裙的女生手挽手,沐着老城区的绯丽晚霞渐渐走远。
校区的灯明耀如昨。
亮了许多年。
桑枝是典型的南方人,也说普通话,语气里揉着些吴侬细语的细腻。偏她说话声音又小又乖,像羽毛在人心间上缓缓划过。
桑枝和盛语宁关系不错,于是就被她提前预定拉到了高中文学部当社员。
文学部里的人都待见桑枝,喜欢她糯糯的声音,因此还为她起了单独的爱称——糯团儿。
周五的中午,慈爱的部长大人拉了糯团儿一起去派发宣传报。
桑枝没想到会走到高二一班。
也没想到,会在午休的时间看到周澈。
他就坐在靠近讲台的一侧,映着光,依旧冰冷的气质,捏着一支黑色的炭水笔,凸起的白色腕骨,似瓷。
一班的男班长在讲台上坐着,瞥目望她,脸上不苟言笑:“有事?”
桑枝抱着厚厚的报纸,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有、有、有事。报纸、校报,我的任务。”
说不清是对学霸们天然的敬畏心,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而私心作祟,桑枝带着赴死的表情,一咬牙一闭眼将报纸放在了近门的桌边道:“麻烦你同学,帮忙传一下。”
周澈抬头,搁了笔。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微抬手,将桌角整整齐齐的报纸往后一丢,却是对着讲台上的那人说道:“别总吓唬小学妹。”
班长笑了声,摆摆手:“你走吧,报纸就放这。”
可惜,他不记得她。
桑枝低着头转身,脸红的在滴血。
身后的男班长声音浅浅传入耳膜:“也不知道谁在吓唬小学妹,人家耳朵都红了。”
桑枝捂着脸,快步离开了高中部。
原来近情心怯,便是如此叫人无法言喻,无理可依。
桑枝读高中那会儿,丽椿街的两侧总停着满满当当的车。赶早课的同学一定会经过枇杷路的巷子,到达十二中的西南门。
桑枝喜欢在自家的阳台上收拾书包,那时候墙边的银杏树还不算高,她垫垫脚,便能看到枇杷路巷口和巷尾的全貌。
桑母每每在客厅催促时,桑枝嘴上说着就来就来,却也非要在某个既定的时刻才肯出门下楼。
车子来来往往,行人如流如织。
她慌张地跑下楼,书包在背后荡漾。
然后在昏暗的楼梯口前戛然止步,慢慢的,挪到巷子口。
周澈在前,她在后。
几步之遥,不远不近,却跨越了桑枝的整个青春。
也有被打断的时光。
盛语宁会突然从背后抱住桑枝,一把揽上她的肩,笑嘻嘻地抓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渐渐地、渐渐地,与他走近、擦肩、走远。
“我钥匙呢?”偶尔,盛语宁有时会因丢了东西而突然回头,桑枝会跟随她的视线,匆匆一瞥,又回到前方。
好像看一眼,就已经天荒地老。
“啊!在这!”她笑嘻嘻地摸着口袋,在桑枝眼前晃晃豆沙餐包,“枝枝,要不要吃一个,好甜的。”
桑枝摇摇头。
“吃吧吃吧,你明明喜欢。”她塞到桑枝手里。
桑枝捏着豆沙包,小小地咬了一口。
“甜吗?”
“甜。”
“喜欢吗?”
“喜欢。”
“看吧看吧,我就说记得你最爱吃甜。”
“爱吃的。”
“那为什么刚刚要拒绝?”
“我爸说,吃太多甜的,容易牙疼。”
盛语宁捏了捏她的脸:“我的小枝枝,你今年十六岁,又不是六岁。长大了,果然都不太可爱了。小时候你多诚实,讨厌苦瓜就说不吃,喜欢糖果就说想要,哪有现在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作为表姐,她早就看出端倪。
“喜欢又怎么样呢……喜欢,也得不到。”桑枝的声音低低地,落入了尘埃里。
可是明明,长大好不可爱,她还是不可避免的长大了。
欲说还休的喜欢,百转千回的暗恋,都变成了权衡利弊后的沉默封缄。
暗恋,本就是一场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渝城的夏多闷热,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空气里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黏腻。
周澈没参加高考。
桑枝是后来才听说的,他去了国外留学,家里安排的。
暑假过后,盛语宁就要升入地狱般的高三,她很不甘心地拉着桑枝一起出去嗨,美其名曰为最后一次的放纵。
绯色酒吧还没到暖场环节,气氛正燥,电子乐震荡心肺,频闪灯跟着电音节奏一排明一排暗。
看不清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像一团团醉生梦死的热闹和狂欢。
盛语宁的手搭在桑枝肩头,带着她从喧嚣中穿过。
噪音很大,说话只能贴耳。
“枝枝枝枝,有你喜欢的吗?那个穿黑衣服的如何?台上打碟的帅吗?我帮你要电话好不好?”
“不好。”
“那个呢?那个穿西装的帅哥,要微信嘛?”
“不要。”
盛语宁无奈地拖着她继续走,进了二楼的点歌包厢。
“喝酒!唱歌!”盛语宁将钱包往吧台上一拍,财大气粗道,“姐妹你今天放肆嗨,我请!”
“阿姐,我未成年。”
“怕什么,舅舅那有我顶着。喝!不就是一个周澈嘛……我们不要了,我们才不稀罕!”
桑枝低头轻轻地抹眼泪,死死咬住嘴唇,不敢抬头看向她。
那是她心底惶惶深藏的爱意和禁忌。
高考那天,她顶着烈日藏在考场的大榕树下,像是寻了多年的宝想要一睹真容,盯着铃声响起后鱼贯而出的人群。
当初熟识的班长说,周澈没有参加高考,他和同班的孟艈音一起去了美国。
桑枝恍惚想起,在枇杷巷的那段时光里,周澈放慢的脚步后面,也曾有一位卷发靓丽的校花学姐。
原来,她叫孟艈音。
少女心事是未熟的青柑,懵懂青涩泛着微甜。毕竟那时少年如光,也曾惊艳过那年盛夏,少女单薄苍白的十七岁。
“阿姐,他会幸福的。”
桑枝喝完盛语宁为她点的百利甜酒唱了一首《水星记》。
“枝枝,你值得更好的。”
桑枝醉醺醺地哭着笑着,眼眸忽然炙烫热烈,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
“阿姐,我总觉得会有个少年,站在巨大的香樟树下。阳光从树冠中洒下无数斑驳,风撒娇似地扯他的衣角,而他笑望着我,等我走近。”
“阿姐,我还没遇到这样的人。但我好爱他,我多希望他在等我,我也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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