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小说|水晶帘动微风起

文/饺子

古风小说|水晶帘动微风起

紫荆殿新任殿主继任大典即将于十日后举行，宫殿里张灯结彩，一片热闹。

夜已深，新殿主水晶端坐铜镜前，梳理着瀑布般的三千青丝，镜中人二十出头年纪，面容清丽脱俗，身型纤细，一袭紫衣裳更添几分神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水晶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透着淡淡的哀伤，又似是对未来的点点迷茫。

忽然间，水晶耳根稍动，屋顶传来一点不寻常的响动，她赶紧吹灭屋内红烛，静待这位外来入侵者。片刻之后，只听沉闷一声响，接着便是一个男子一阵痛苦的呻吟。水晶有些纳闷：往年继任大典前夕，总会有些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只是今天这位段位也太低了些罢！

水晶刚想打开门看个究竟，却听见青铜师姐宝剑出鞘之声，伴随着一声呵斥：“来者何人！竟敢夜闯紫荆殿！”“嗷哟，嗷哟，这位姐姐，行行好，扶我一把呗，我这屁股端子都得跌烂了。”一个年轻男子稍带稚嫩的声音接了过来。一阵沉默，大抵如此不安章法的对白让青铜不知如何应答。要知道，紫禁殿内，除了外来送物资的大伯大叔，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个男人，即使继任前夕各怀鬼胎的来访男子，也都迅速被就地处决。可是显然眼前的少年不像武林中人呐。

“哎呀，好姐姐，快点扶我一把呀，我这腰也开始疼了，看你这么好看，怎么一点没有菩萨心肠呢？”少年一边哀嚎，一边抱怨。青铜语气里夹杂着一丝笑意的嗔怪到：“我说你这个臭屁孩，年纪不大，油嘴滑舌，快说，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我都十八了，要不是穷，早该娶媳妇生娃了，不都怪爹娘死的早，今早天不亮就被嫂嫂赶上山踩草药，结果遇见一头凶悍野狼，活生生追着我到了此地，我见有个洞，就钻了进来，谁知爬到出口竟然处在屋顶之上，这月黑风高的，一个踩空...哎哟哎，疼死我了。”噗嗤一声笑，只听青铜压低了声儿：“那是激凌犬洞，激灵犬轻功了得，善喜飞檐走壁，因此犬洞都通向屋顶，我说，你跟我到柴房，拿些药擦擦，然后赶紧走，紫禁殿容不得外来男人，让新任殿主见到你，非要了你脑袋不可。”

外面顿时没了声响，大致是两人轻轻的去了。水晶有些好笑，这个男子说话如此粗俗不雅，却透着一股子人间烟火气，不像这里，一如自己的名字水晶，虽然瑰丽，却是冷冰冰的。自从七岁时，师傅选中她为接班人，吃住练功就与一众师姐妹分离开。加上她生性内秀寡言语，总是被说成孤僻冷傲，不近人情。

当第一缕阳光照入水雾缭绕的紫荆殿内，水晶已经结束了早课，回房梳洗更衣。花丛间，却见激灵犬摇着尾巴追逐一枚劲草编织的球，此类物品从未在殿内出现过，要知道紫荆殿规矩繁多，对于外来物皆经过逐一过滤，最终只留下生活必需品。这生性挑剔的激灵犬也是一反常态，竟然玩的不亦乐乎，倒有了几分世间宠物狗的憨态。想必这玩意儿是出自柴房吧！天色尚早，水晶未泯的童心泛起，不如换个装去柴房瞅瞅那个有趣的少年到底什么模样，竟然搞定了青铜又拿下激灵犬。

换了一袭灰蓝色丫鬟装束，水晶围上面纱，悄声来到柴房外，环顾四周无人，便将眼睛猫着向里望，谁知，房门突然打开，水晶一个踉跄，径直栽进去，本能的运出一股气，生出强劲的反作用力，将开门之人顶飞了去。“啊呀呀，救命啊！”跌得四荤八素的少年大叫一声差点疼晕过去。水晶自知不好，赶紧过去搀扶，近距离才发现，这少年生的真好，眉毛如剑，睫毛浓密，轮廓分明的脸却因为疼痛有些扭曲。“我说，你突然开门做甚？害我措不及防运了功。”水晶有些后悔自己的好奇心，偏偏鬼迷了心窍到柴房来。“我说，这位姐姐，我被你打成这样都没说话呢，我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昨天的姐姐给我送吃的，哪知道一股气就顶过来了。我现在屁股估计是开花了！”少年龇牙咧嘴的搞怪模样真是好笑。“亏了我只用一成功力，否则你估计口都开不了啦，屁，不，后腚都伤了就别多话了，我这里有瓶药膏便宜你了。”水晶拿出事先藏好的药膏递予少年。“你是昨天的姐姐派来的吗？谢谢咯，只是你们这里的人真奇怪，怎么女孩子家家都一身功夫。”少年的疼痛似乎缓和了些。“别问那么多了，养好伤赶紧下山，这里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水晶说完抽出扶着少年的手准备离去，谁知晓，少年一个不稳当，伸手一把扯下了水晶的面纱。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过了半响，只听少年痴痴的说：“仙女下凡了。”水晶只觉耳根滚烫，赶紧飞奔着离开，后面断断续续传来一句：“姐姐芳名啊？我叫疾风……”

回到房里，水晶的心仍如小鹿乱撞般跳个不停，一面想不通自己哪根筋不对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一方面又隐隐享受到新鲜刺激带来的快意。

不多久，房门被敲响，是青铜，青铜一进屋就跪在地上，低头道：“青铜知罪，私藏男子，请水晶殿主责罚。”剧情反转太快，水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故作镇定的回道：“噢？既然私藏了，为何现在又来主动请罪？”青铜微红着脸，稍稍抬头：“今早我去柴房，那男孩说遇到个天仙似的姑娘，据他描述，那长相分明就是水晶殿主嘛！既然您都发现了，我还不赶紧招认！”水晶缓了缓语气道：“昨夜我就知晓此事了，只是这少年就一山野村夫，既然是误闯，伤养好送出去就是，我也不是不近人情。”“可是海棠殿主知道的话……”青铜有些担忧，毕竟老殿主一向铁面无私。“海棠殿主闭关多时，直到继任大典会出席片刻，因此不用担心，速度将他的伤治愈送下山就是。”水晶不希望像其他届殿主一般都高高在上，不讲情法，她想让紫荆殿的氛围和谐温馨一点。

自从水晶松了口，这名叫做疾风的少年活动半径显然宽广起来，他言语幽默，长相俊俏，又来自外界，颇受殿里女子们的欢迎，本来都是些情窦初开的年轻姑娘，难得遇见个活男人，个个都给他送去吃穿用度。疾风也如同掉进蜜缸里的耗子，乐不思蜀。可是，他仍旧惦记着有一面之缘的天仙姐姐。

这日，他正在草丛调戏着激灵犬，忽闻一阵幽香，回过头去，却见水晶身着藕色长纱裙摇曳走来，他十分欣喜，一把夺下激灵犬的草球向水晶掷了过去，水晶伸出两指便稳稳夹住飞来之球，追寻来源，却看见激灵犬两眼泛红，龇牙咧嘴躬身准备进攻，而那个傻乎乎的进攻对象正乐颠颠冲着自己挥手呢！“这个憨子”水晶心里暗想着，已经飞身至疾风身边，迅速拽住他跃上屋顶。激灵犬见是主子，只得拖着尾巴悻悻离去。

“嗨，天仙姐姐，你还记得我吗？上次被你顶烂屁股那个。”疾风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你胡说什么！整个殿内就你一男子，我能不知道吗？我说你就不能省心点，刚刚差点被激灵犬咬伤。”水晶责备中透着一丝关怀，却被捕捉到。“是吗？我都不知道耶，看见你后，周围什么都看不到了。”疾风视线确是未曾离开过水晶。不过如此热辣直白的话语在水晶看来是大不敬的，她抬手想打疾风一巴掌，却被他将手紧紧攥住。“你如此大胆，我可以立刻让你人头落地知道吗？”水晶小脸蛋憋的通红。“我多想你做我媳妇儿啊，不过我也知道我这没爹没娘的穷孩子哪敢高攀。我伤也快好了，就想看仔细你的模样，以后留个念想也好。如若你真想要我这不值钱的脑袋，随时拿了去便是。”不羁少年一旦深情起来杀伤力还是巨大的，何况还是高颜值。水晶怔在哪里不知所措，只得由了他握着手。突然，疾风从腰间取下一片树叶，翠玉雕刻而成，虽不是名贵玉种，却也栩栩如生，由于长时间把玩已经相当温润有灵气，他塞进水晶手心里：“唯一值钱的东西，送给你，如果不开心了吹响它，我爬狗洞进来逗你开心。”说罢，便小心翼翼，侧着屁股爬下屋顶。

活了二十二年，水晶第一次感受到春心萌动，早已冷冰冰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仿佛空气也甜腻的紧，由内心而生出的喜悦漫过嘴角......

还有五日，继任大典就要开始，水晶忙碌于殿内各种大小事务，等到夜深人静时不免感到疲惫，还有五日，肩上的担子就要压满五十年方可落，压抑感情，压抑性子，只求这紫荆殿在自己手上安稳的传下去，可是意义究竟何在，似乎从未想过，其他师姐妹也没谁想过。

水晶从衣袖里取出玉树叶，不知吹一下会怎样，不会瞬间移位的疾风能出现在眼前吗？带着各种疑惑，她亲启朱唇，悦耳之音在深邃的夜空中弥散开去……

四周没有一丝动静，连激灵犬也睡了吧，水晶刚转身回屋，却听见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愈来愈近，是疾风！黑色的人影在水晶屋前停下，犹豫了好一阵子，黑影开了口：“你叫水晶！原来你是这里的殿主，能吹响树叶我好高兴，明天我就离开紫荆殿了，一别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相见。”水晶急切地一把拉开房门：“你伤好了？”“我这皮糙肉厚的，已经好透了，也没借口再停留了，听说你即将接任殿主之位，恭喜啊！”说完疾风脸上挤出些不自然的笑容。“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我倒是羡慕你的生活，可以经历人间百味，尝试不同的活法。”水晶喃喃而语，脸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突然，疾风狡黠的眨眨眼，一把拉起水晶的手奔跑起来，一边说道：“既然几天后你得做一辈子的殿主，不如现在跟我去做一回真正的水晶。”水晶不知道这个搞怪的少年要带着她去哪儿，只觉他飞奔的样子很帅。结果，正当她痴迷之际，疾风却在激灵犬洞前停下脚步，对着洞口轻松一指：“钻吧！我带你出去玩玩。”“什么？让我钻狗洞，你何时都没个正形！要钻你自己钻，慢走不送。”水晶气呼呼的抱起双臂，一路上幻想的浪漫惊喜瞬间破灭。“来吧，别矜持了，很好玩的。”疾风说罢不由分的将水晶拽入洞里。“哎呀，你这个无赖，痞子，流氓；哎呀，这石子划破我裙子啦；哎呀......这里怎么有这么多......有趣的玩意儿！？”水晶渐渐臣服于置身犬洞的现实，竟然发现这激灵犬在洞里藏了许多小玩物，葫芦瓢，线团，一根大牛骨，还有几枚铜钱。这家伙平时一副傲娇的神兽表情，原来也有如此呆萌的一面啊。不断发现着“新大陆”，很快两人就爬出了洞口，站起身拍拭了身上尘土，眼前树木一片影影幢幢，不时有猫头鹰发出怵人的哀嚎，忽然间，疾风心头一紧，前方灌木丛里有两只绿色荧光忽明忽暗，难道这么多天了，野狼还在守株待兔？他握紧了水晶的手，压低声音到：“你站我后面别怕，前面有野狼，不过放心，我从小混迹于山林，有本事制服它。”“哈哈哈哈哈，你能制服它干嘛钻狗洞躲进紫荆殿？哈哈哈哈，还是看我的吧。”水晶笑的花枝乱颤，于此同时，手指轻弹，只听灌木方向一声猫叫，绿光消失在夜色中。疾风本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下，却换来对方的戏笑，不免难堪，迅速回过头掰了水晶的脸恨恨的啜了一口，吹声口哨：“叫你戏虐小爷！这是惩罚！”“你！无赖，痞子，流氓.....”水晶嘴里骂着，心里却甜蜜无比，浑身都生出暖意。

两人沿着山路往下走，东方渐露出鱼肚白，疾风从草丛里熟练的踩了好多红色花朵，用衣角捧住，然后带着水晶坐到半山腰一块大石上，递给她一朵花道：“带你从这个角度看日出，跟山顶感觉大不同！呐，边吃边等吧。”“这花生着吃？”水晶眼神里满是疑惑。疾风拿起一朵，拔出花蕊，对着里面麻溜一吸：“不就这么吃，里面有蜜。先将就着吃点儿，天亮我带你去我的私人厨房，给你做好吃的。”话说的朴实粗糙，却让水晶十分受用，她向往寻常百姓人家的生活。

花蜜果然清甜可口，而鸭蛋黄般的太阳不知何时就跳入视线范围，在山中雾气的衬托下，柔和安详。“走吧，让你开开眼，参观我宏伟的私人厨房。”疾风领着水晶走向树林深处，一路上爬树掏鸟蛋，对着野兔扔石子，品尝山间清甜的溪流，原来山间生活也可过的如此妙趣横生。不多会儿功夫，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前，这山洞虽小，四周围却是干干净净，经常有人打扫的样子，洞前空地上还堆砌着石块搭成的简易桌凳。“我的私人厨房到了哦，平时嫂嫂不给管饱，饿了就过来开小灶，今天让你尝尝我手艺，你们紫荆殿虽说吃食精致，却每天都那几样毫无变化，实在乏味。”疾风一边唠家常，一边从山洞里取出锅具，干树枝，一刀干肉，若干菌菇等等。水晶就抱膝坐在一旁静静看他忙碌着，俨然一幅小丈夫的模样。疾风麻利的切好食材，炖好锅烹煮起来，随着腾起的白雾，一股浓郁的香气钻进鼻孔，让人不禁味蕾大开。盛满野菌肉汤的碗烫的很，疾风捏着耳朵龇牙咧嘴，给水晶端了过来。水晶轻轻吹着气，小口小口啜着，这一夜爬了狗洞，见识了“野狼”，看了日出，又步行走了这么些路，肚子里早已唱起空城记，别看菌菇汤黑乎乎没什么看相，入到舌尖确是相当鲜香。水晶接连着喝了两碗方觉过瘾，看看日头，已是辰时，疯狂一夜，也该到时候回去了。水晶站起身，正不知如何开口，倒是疾风接了腔：“行了，吃饱就回去吧！要么就安心做你的紫荆殿主，如若后悔了，来山洞这里找我，我会在这里等到大典的日子。虽说我一穷小子，不能许诺你锦衣玉食，可人就一辈子，总该活出自己的样子。无论能否再相见，此刻珍重！”也许世间智慧大抵如此，水晶恍惚间倒觉得遇见了世外高人，放浪不羁却为她指点迷津。

重新回到紫荆殿，青铜领着众人正四处寻找水晶，见她衣衫上满是泥土和破损，不觉吃了一惊，青铜打发了下面人，跟随水晶回到屋里，担忧的问到：“殿主可是遇见突袭？我就知道大典前夕一直这么平静不正常，刺客何人？你受伤没？”水晶面容十分平静，她没有回答青铜的问题，却是反问道：“师姐，你说每隔五十年举行一次继任大典有什么意义，我们一代代的守护紫荆殿究竟是为了什么？”青铜一幅惊恐表情，对着水晶作个“嘘”的手势：“殿主还有四日就要继任，您是海棠殿主千挑万选的接班人，这可是别人期盼不来的福气，这个时候您可别胡思乱想啊。”“可是，我不想日复一日做同样的事，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人，吃的是同样的食物，甚至自己的表情每日都是同样的，我想过不一样的人生！”水晶有些许激动起来，脸上也泛起了红晕。“殿主，我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人生，我四岁就被卖进这里，我只知道努力练功，虽然与殿主之位无缘，可是也要尽力辅佐，有生之年以保紫荆殿周全。如果至今仍生活在爹娘身边，也许也过着嫁人生子的平凡日子，可是人生没有如果。”青铜一向处事冷静理智，没有过多的个人情感才是立足紫荆殿的不二法则。

宫殿的各个角落添置了鲜花，屋顶四角也挂上了水晶风铃，日子一天天逼近，喜庆氛围也越来越浓重，水晶的心情也越来越压抑，无形的压力迫使她透不过气，而宫门之外的呼唤更似一声比一声响彻。她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总归要跟命运抗衡一次方才圆满......

小山洞里，疾风用野草编织了地毯，墙角移植了野花，破旧的罐子里储存了花蜜，他自信满满，水晶一定会来，果然，山风渐起，幽香阵阵，水晶仙气飘飘的立在洞口对着他微笑，疾风冲过去抱起她旋转起来......所谓的洞房花烛大抵如此吧！

大典正日，洪钟敲响，灯火通明，将山林照的仿佛白昼。水晶像个小娇娘，提着篮子嬉笑着去河边梳洗，山洞口飞来一只信鸽，疾风眼神犀利的四处扫射片刻，取下白鸽腿上信签：“大事已成，赏金可付，老地方自取。青铜字。”疾风嘴角不自觉微微一扬，迅速运功将信件烧毁，灰烬飘散在迷蒙的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