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二期【漂泊】
(一)
一九九二年,那一年我二十岁,只身来到了异地他乡,现在说来也算不上他乡,只是离开了我童年生活的地方——湘潭,到约百里以外的株洲工作。身旁流淌着的依然还是那条湘江。
一幢七层楼的房子,占地面积约三百个平方。第一层安排做车间,有车、铣、刨、磨、压制等各种机床,第二层是检验室、烧结车间,往上相继就是食堂、财务部门、厂长及其它员工家属的住房,第六、七层便是我们单身职工的宿舍。
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厂叫南区粉末冶金厂,地址是南湖街新堤巷21号。穿过巷子,走过一条小石拱桥,这地方就以这条小桥的名字而命名——徐家桥。徐家桥历史悠久,就像桥旁的建宁街一样,缘于三国东吴,地名从那时候沿用至今。那条小街有各种杂货铺和小吃店,厂里的会划算的女同事,经常去那搬回整箱整箱的方便面,在冬天上零点班时备用,而我们男同事一下夜班,便去徐家桥的小吃店,魆黑的夜,白雪皑皑,四方桌一围,说着各自的家乡话,五湖四海的就这么边聊边吃喝起来。现在徐家桥都开发成楼盘了,能知道名的人已很少。新堤巷不知还有没。
秋季的傍晚,橘色的阳光从那厂房高高的玻璃窗射进来,映得车间一遍橙色。每当这时候,我会走出厂房,从一条长长的斜坡路,走上江堤,路的两旁是法国梧桐的林荫树,梧桐叶黄而未枯,透过树杪,能见到北去的湘江,准确的说应是湘江西去,株洲、湘潭、长沙成三角形,湘潭在株洲的下游西边,湘江过湘潭之后才转弯、北去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
眼前的这条湘江,我知道它一路奔流,流到一个拐弯处,由西转北,并与涟水交汇,形成的一个半岛之洲,那里便是我的家乡——水草茂盛,鱼米丰饶。一个只住百多户的小村庄……
如今我独自在这江边走着,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不远处一个渡口,河的中间有个洲,叫古桑洲,坐渡船可以到古桑洲及河的西岸。我立在那渡口岸边,吹着飒飒的河风,随口吟哦:“日暮昏鸦噪,桑洲古渡头;乡关何处是,倦水长相流。”
江堤原是一条土石路,一天傍晚来了铺柏油路的机器,压路机,货车一车车的把柏油籽运来,到了晚上更灯火通明,热火朝天。我感到希奇,闻着那淡淡的柏油香,观看了好一阵。第二天一早,爬起床就去看新修的路,黑油油的却已望不到尽头啦……
我来厂的时候,厂子建立不到一年,上上下下所有人员一起63人,许多人还身兼多职,我记得厂长的专职司机又兼厂里的送货运货,还要管厂里的废铁屑运走处理,整个厂里除了厂长一辆小车,另一台就是一台农用摩托三轮车,司机是放下方向盘就去掌握摩托车把。司机瘦高的个子,一把兜腮胡,总是笑容满面的。
厂里的总产值一年一翻。江堤路一路向南,我们厂子的发展也一路向南,总厂里分出26人去开创一分厂,我也在列。一分厂是租来的一栋厂房,我们轰轰烈烈地开地沟,布电线,架机器等。厂里的一幅红漆横幅,向职工们征字,同事们有写“以厂为家,爱岗敬业。”有写“厂兴我荣,厂衰我耻。”我想厂里年轻的男孩女孩居多,都是青春年华,我便想到一句,“奋发有为,青春无悔。”没想到厂里竟采用了,还奖励了我八十元钱。多年一直挂在那。
一分厂,中间有一段空闲之处,特意留给我们洗漱和晾晒的地方,一天夜里,我从那里经过,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山岗上,一枝树杈承接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华铺面而来。也就是那个时月,人生的那一段,绝伦美奂的瞬息。让我想起“明月夜、短松岗。”原来美的感受是穿越时空的。
接着又创立了二分厂。三年后,厂部又在往渌口的分路处,一个城乡交接处,买了一块地,建立新厂,分厂撤销。于是我们全部进驻新厂,新厂三面环山,靠西边厂里打出一条一公里左右的水泥路,与公路相连,我们有新的宿舍楼,新的厂房,新的食堂。食堂炒菜的刘姨,像我们的亲人,休闲的时候,叫我们去她家看看电视,我们有点什么小病小痛,总是会去找刘姨,有时刘姨会给我们寻来土方,就着食堂的煤灶,给我们熬药。刘姨的老公,也是我从事磨工的师傅,平常喜欢打点小牌,小输小赢还是有的,输钱的时候就默默不做声,哪天赢了几百元,便提酒买鸡,硬要招呼我去喝酒,我虽不胜酒力,每次总驾不住师傅、师娘的热情,必要喝个二三两,然后酒醉微醺地回宿舍。人生中有时一段日子,一个人,一别就是几十年。
新厂三面是青山,到了春天,会开一簇一簇的映山红,有绛紫色的蕨蕻子,有翠竹,有竹就有竹笋。在艳阳高照的周末,这些年轻的男女,便会去山中采蕨挖笋。说挖笋应说是偷笋,毕竟这山的主人不是你我。在这山中前一批去的正在挖、掰得起劲,后一批人也赶往山中,隐约看到前面的人,便呼喊,前面的人以为看山的来了,开始奔逃,后面的想,你们跑什么,便开始追,一直追到开阔地带,认出彼此,于是哄笑一团。
(二)
转眼我在厂到了第五个年头,也就是一九九六年,厂里的效益越来越不景气,我也开始边上班边学制冷、暖通方面的知识,作好下一步的打算。也就是这年,我认识了我的妻子。一个新来的小女孩,穿着明黄的羽绒袄,剪着齐耳短发,特别的漂亮。进车间门口时,探头探脑,有点腼腆。后来听别人叫她什么艳辉,顿时又觉得俗气,厂里陈艳辉、刘艳辉都有叫的。当时厂里的单身男同事也挺多的,来了这么个漂亮的女孩,个个都摩拳擦掌,那时我是磨工班班长,也算是厂里元老级别的人物,她没来之前,同她的叔叔、姨奶奶早就是同事,关系也还蛮好。她的叔叔同我聊天,说看不上那帮人在追他侄女,然后对我说,要不你去追,我倒没意见。我开玩笑说,如果我下马,没有一个是我对手。只是她的名字太俗——艳辉。不是啊,她叫叶辉,余叶辉。一字之差,天渊之别,美得像诗,我心想。于是我动了心思。晚上三四个女孩在检修台边说笑,我买来一大包零食,主动出击。后来她又正好分配到了我们磨工班,他的师傅又正巧结婚请假,把她转交给我,成为我的徒弟,于是又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我的女朋友。当时她的住宿都在她姨奶奶家,她姨奶奶在厂里对我也认可。
一年以后厂子倒闭,各回各家。她回了洞庭湖畔——岳阳,而我并没直接回老家湘潭。出了厂子,我便在株洲的一个家电修理店里做帮工,我在上班的时候,就半工半学,已经学会了制冷、家电的修理。
“我住湘江头,伊住湘江尾,日日思伊不见伊,共饮湘江水。”太想念叶辉啦,便提着一套焊炬盒,几样修理工具,坐火车直奔岳阳城。
晚边的火车,广州至螺河,途径岳阳站,每到一个站点,列车员便会播报,我便眯了一会,等我醒来时,却到了湖北通城,一个小站,这辈子莫名其妙的在一个寒冷的清晨,在一个空荡的候车室,寥若晨星的旅客,冰冷的木椅子,在那候车时外,我还吃了生平第一个热干面,有点希奇又诧异。有的地方你注定只去一次,有的地方注定千百次。
那时还没有得到她的父母亲的认可,便在岳阳城市里租了个小门面,开间维修店。
叶辉,我那时叫她小妹,小妹这时已经到君山农场第六分场的纺织厂上班。那个冬天,我去看望她,坐上很大的轮渡,汽车都可装十几辆,渡过洞庭湖,坐上班车,笔直的路,路的两旁都是整齐划一的白杨,水渠,跨过水渠的小拱桥。那小拱桥一座又一座,规模都是相似的,大约都统一建于六七十年代,一座桥连着一线村民,其他地方就是一望无垠的耕地。君山农场上班车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六分场总算到了,播报员叫“漏分场”到了,岳阳话初听起来,耳朵都是哨叫声,头都晕。到了厂里,告之门卫,找余叶辉,我小妹,便由人领着,远远地看到小妹提着一桶冷水,上着阶梯,手冻得红红的。“余叶辉,你哥找你。”有人传唤。“哥”,小妹看见我了,歪着头,憨笑着。我帮她把水桶提到二楼,看着她用那冰冷又清澈的水漂洗着衣服,心生怜爱。
夏秋季节,我和小妹经常在这农场的机耕道上散步,有成片的白场林,泛着绿光,哗哗的响;还有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甘蔗林,是我以前没见过的。放眼望去,都是无遮拦的风景。“在这里拥有一栋房,也算赏心乐事。”我梦想。“喝西北风吧……”小妹断然惊醒我,幻想与现实的差别。
纺织厂噪声很大,从车间里出来,半天耳朵都嗡嗡作响,而且细小的棉絮翻飞,长期吸入,会得尘肺病。第二年春,洞庭湖的水漫过那秧秧的芦苇,纺织厂也给淹了。
我另租了一间大的门店,便把小妹接了过来,那时非遥控电视改成遥控电视,一天能改两台以上,收入也还可观。
一九九八年春,我和小妹结婚啦。
(三)
每年的春运挤火车回家,是一种企盼又是一种噩梦。2004年底,我和妻商量,这一年我俩就不回去过春节啦,留在广州过年。
年底二十八,炸煎堆。市场和小吃店都有架着油锅炸煎堆的,就像我们家乡炸油坨一样,但煎堆是空心的,在广州寓意煎堆碌碌,金黄元宝,圆圆满满。家家必备的年货,所以变形或开裂的,就大跌身价,我不是广州人,我不讲究,买回了几袋,同妻一次就吃腻了。
在广州过年,逛花市也是必须的。在春节前夕,广州无论哪个区,都会自发地设点,什么木棉花、紫荆花、牡丹花、海棠花、月季、合欢、蝴蝶兰、水仙花、含笑花、美人蕉、茉莉花、玫瑰花、菊花、兰花、迎春花、年桔……应有尽有,好不热闹。特别有印象的是那桃花,是小整株的买花家,原来我看到那栽培在田土里的小株桃花树,几年后就是论株卖的成品。桃花要配镏金大瓷瓶,方好看,于是没买。我同妻买回了两盆年桔,摆在出租屋的门前,权当增添过年的气氛。年桔几乎每家或单位门头必放置的,年年吉利,图个吉祥。
这一年,我们不再去受那种挤火车的苦,却又加重了思亲的痛。儿子那年六岁,在外婆家,过年打电话给我,要奥特曼,什么是奥特曼,我一头雾水,跑去玩具店,说着谐音,总算是买回来了,邮寄给儿子。
自从一九九八同小妹结婚,一年后生下儿子、起名山儿,因为向往大山的清香与山籁。原来的维修店开了二年多,便转让了。2001年南下广州,加入打工流,三岁儿子也就成为了留守儿童。
刚来广州,烟雨氤氲,高高的棕榈树,光表皮的细叶桉……特别稀罕这异域的风景。表哥给我们租好了房子,一栋单进独栋的旧木楼,有两层,我们两户合租,进门是个天井,二楼有个阁楼,阁楼里可以晒衣服,可以在那吃饭,老乡来了也是聚餐的地方,但一切都是极其简陋的,晾衣服拉一根绳子,饭台,找来木条木板自己拼做,最好的家当是房东留下的一个大水缸,表哥算是生活达人,从忙碌的打工生活中挤出点闲时,去四周摸来田螺、黄鳝,都丢到这水缸,时不时地打打牙祭,表哥从来没把自己当作外乡人,随遇而安。
父母越来越老,儿子也九岁了,在外婆家读三年级了,终究觉得亏欠儿子,父母老了,有点什么三病两痛,打谷搬谷都帮不到忙。2007年年底决定回家,虽然冷气公司挽留,升职加薪,我还是决定啦。算算我从二十岁走出家乡,南北这么转一圈,却已花去了十五年光阴,人啊,正如这歌,唱出了自己心声,“……一年过了一年,一生只为这一天,让血脉再相连,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留住我们的根。”
看着这一片落叶,静静地躺在这草丛与路基上,是那么地美。这落叶,从线条、造型、颜色,无一不让我惊讶,是谁在修饰这自然的美。
人的一生,就如这眼前的落叶,栉风沐雨,飘飘洒洒,最后都归入这沉静悠然之中。
幽人随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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