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正祥倒背着手,弓着背从巷里出去,看见正坤戴着草帽,守着两笼葱坐在巷口,便说:“我昨天就跟二叔说了,今儿要下雨,果然就下了!啥人有啥福,我每次想浇地,天就下雨,老天爷长着眼窝呢!”
正坤说:“……”
正祥嘿嘿笑两声,扑踏扑踏往大槐树方向走去。
……正坤卖了半笼葱后,横竖就坐不住了,心里正颇烦着,正霞蓬着头从巷里出来了。正坤说:“你出来了刚好,给我守一时,我去上个厕所。”正霞说:“闪远些,我还没吃呢!”摸摸口袋又说:“给我几块零钱,我给你捎几个包子。”正坤笑笑,掏出两块五角钱给了她。正霞便将钱在手里攥着,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高跟鞋敲得水泥街面咚咚作响。正坤目送着她的背影,便见她远远地走进了一家理发店,好半天不出来。
“你老几呀!啥时回来的?”正坤正无聊地拿着一根葱,细数它到底有多少根须时,突然平地里响起了一个声音,倒惊了他一跳。忙抬起头来,却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骑在摩托上,停在他面前。
“你好!李大明!”正坤站起身,向前跨出两步,伸出手跟那人握了握。
“你才是个洋人!”李大明笑道,“这么大一点儿雨,还戴个帽子。到底是大学生,娇贵!”
正坤说:“你发了吧?看你油光满面的。”
“发啥呢?再发也是个个体户,咋能跟你这大学生比呢?这两天我连着碰见新鲜事,先是碰到正淑卖鱼,今儿又碰到你这个大学生卖葱!”
正坤笑笑说:“穷途末路呗!”
李大明又说:“你找到女朋友没有?”
“没有,”正坤摇摇头,“你呢?”
李大明嘿嘿一笑:“我心里倒是想着一个人,可不知道人家心里咋想的。”停了停又说:“有空了去我那舞厅跳舞吧!记住,把正淑也叫上。”一踩油门,摩托一道烟跑了。正坤仔细琢磨他的话,突然笑了说:“这小子!……”回到葱笼后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霞果然塑料袋提了几个包子从街那边走了来,将塑料袋往葱笼里一丢,回身又走。正坤忙说:“你又到哪儿去?给我照看一时儿吧!”
“避!避!”正霞回头道,“你也不看看今儿是啥日子,我有事情!”
“啥日子?”
“今儿是十五,敬大槐树的日子,我得去还个愿。”
“还啥愿?”
“我想跟人合伙贩一车拖把把,求大槐树保佑。”
“整天只见你倒腾来倒腾去的,也不见发财了!”正坤说,“做啥事都要有恒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啥都干不成!”
“总比你书呆子强!”正霞说着,脚步声已渐去渐远了。
熬熬煎煎地坚持到十二点左右,终于盼来了放学归来的王正淑。正坤高兴得什么似的,急忙站起身笑道:“你守一会儿吧……”把卖葱的任务交给了她,乐滋滋地回了巷子。
根茂婶从地里回来后,他便说:“妈,卖菜这事我嫌急,以后还是到地里给你帮忙吧。”
开镰前两天,正坤走了。
根茂婶家的口粮田共有三处,分别坐落在长茂原、大面坡和州河湾,总共有一亩左右,平常年景,便有五百斤左右的收成,今年却是风调雨顺,收成便有望超过前两年。根茂婶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常常流泄到脸上,就连那地里的麦子也骄傲地宣泄着心中的喜悦,便一阵阵金黄的海浪在麦田里翻涌,沉甸甸的麦穗就在这海浪里不停的窃窃私语,说到高兴处,就把头拨浪鼓似的摇。
跟巷子里别的人家一样,根茂婶也是先去州河湾割麦。
这是一个周日的清晨。
太阳还懒洋洋的在山垭那边睡着觉,根茂婶一家就早早地来到了地里。除了正秀身子不方便,在屋里做饭外,根茂婶、正霞、正淑等母女五人皆一字儿摆在了地头,劳作了起来。每人都割了一捆麦后,又有两个男劳力在公路畔停稳了自行车,说说磕磕地来到了地里——一个是张成水,另一个是正霞最近新交的朋友,也姓张,大号张金成。
张金成是前段时间正霞贩拖把把的合伙人,因种种原因,那生意最终没有做成,正霞却与这个合伙人交往日深,渐渐就如影随形了。正霞第一次将张金成领回家时,根茂婶对他并无好感,说他流里流气,不像个正派人。可是他隔三差五的就给根茂婶家买东买西,渐渐的就首先博得了正芳和正萍的好感,根茂婶也就默许了他跟正霞的交往。
张成水也早成了王家的常客,但往往是空手而来,吃饱了肚子就跟正淑厮跟着走了,便引起了正芳、正萍还有正霞极大的反感,说他腰里别着个铲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无奈正淑跟他好得如胶似漆,根茂婶也说他人实在,这姐妹仨只得将一腔火气窝在了肚里,见了面还得对他客客气气。
根茂婶事先并没有要求他俩前来帮忙,因此就没有备下多余的镰刀。张金成便抢到根茂婶跟前,接过她手里的镰刀,很在行地割起麦来。张成水去接正霞的镰刀,她却笑呵呵的没让他接。他又去接正芳的镰刀,正芳也笑呵呵的没让她接。正萍也没给他镰刀。
正淑看在眼里,直起腰来说:“成水,你往路上运麦吧。”成水嗯了一声,就一捆一捆的将麦子往公路边上掮。根茂婶也将麦子一捆一捆的往公路边运。割得快,运得也快,太阳刚刚从山那边露出半个笑脸时,麦捆子已在路边码成了小小的一座山。根茂婶便交代成水,让他拿架子车将麦子往回拉。
“搁到大槐树跟前就行了,”根茂婶说,“给晾开,晒一晌太阳,下午就能铺场了。”看着成水脸上冒着汗,一捆一捆的往架子车上搬着麦个子,根茂婶很满意地笑了一下,又来到了地里。
却突然,几丈开外另一户人家的地理,冒起了一颗乌黑的脑袋,笑道:“根茂婶,你今儿请了这么多麦客!”根茂婶说:“都是不要钱的麦客。”那人道:“不要工钱了,等会儿叫给我帮一把忙。”根茂婶说:“行,但你得把饭给款待了!”那人便嘿嘿笑了,又弯下身子,根茂婶也嘿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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