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麻子进城记

作者: 秋水翁 | 来源:发表于2023-09-08 17:5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江山文学网,ID:秋水翁,文责自负。

    王麻子的侄儿和侄儿媳妇进城做鸡仔生意好多年了,听说发了财,特地要回村里接王麻子进城住上几天,这回王麻子可神气了。

    这不,小汽车还没有回村,电话先打到了村口的代销店。

    “喂,老四啊!我是王老五,麻烦叫我幺爸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回来接他”。电话一挂,在村口闲聊的人,早已飞也似的跑去告诉王麻子了。

    “王麻子,你侄儿喊你今天准备好,明天他开车回村接你到城里享福去哦。”说完一溜烟不见了。

    “要得”,半天时间才从黑漆漆的瓦房屋里传出个声音来。

    “他没说我要准备些什么啊!”王麻子慢吞吞地走出屋子,头顶上还沾了几根蜘蛛网丝,可一看传话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王麻子又重新回到屋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想想自己活了六十多年,单身汉一辈子,从未见过城市是什么样子,只听村里年轻的小伙子吹牛说城里好耍得很:说什么汽车多,商场多、人也多,一天到黑亮堂堂的。

    而令他没想到的事,很少过问他的侄儿夫妇居然主动接他到城里耍,而且还开着小汽车来接他,这排场,超过当年的县委书记了。这一想,王麻子脸上的皱纹都乐开了花,好像自己又年轻了几岁一样。

    可他马上就犯难了。

    自己在这偏僻的农村生活了几十年,穷困潦倒一生,从未出过远门,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去邻镇的街上赶场,那还是好多年的事了。这次进城,再怎么说也得打扮得像样一点罢。可看看这黑黢黢的两间烂瓦房,大雨大漏,小雨小滴的,哪有什么东西用来打扮呢。

    思来想去,突然记起了春节期间政府慰问孤寡老人时给自己发的一件军大衣来,算来还是新的,穿起总还算得体。可又一想,这三四月间天气虽说气候不算太热,穿件大衣不知道受不受得?而明天又要赶着去城里了,自己又没钱去街上买,怎么办?一时间王麻子心急如焚,急得像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把个脸胀得通红。

    不知过了好久,王麻子心一横,从他死去的老娘留下的黑漆箱子里取了那件军大衣,径直穿在身上。心想管它的哦,只是有点热而已,好歹是件体面的新衣服,明天就穿这大衣去城里。

    就这样,王麻子在内心愉快地决定了。晚上的时候,早早地吃了两大碗红苕稀饭,脚也不洗便上床睡觉了。

    上半夜王麻子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坐了一辆豪华的小汽车,去到一个灯红酒绿的地方,他从来都没见过的那些高楼、汽车、还有大街上花花绿绿商店的招牌。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刚叫两遍,王麻子就起床了,穿上他那件新的大衣。这一夜除了上半夜那个美梦外,下半夜他激动得半宿没合上眼,心里想的,眼里仿佛见的全是城里的景象了。

    太阳刚升到山头的一半,他侄儿的车子就开到村口了——是一辆双排座的长安微货车。村里见了些世面的人就嘀咕上了:“不是说小汽车吗?怎么是这样的一个斗斗车?”于是便有“啧啧”的摇头,轻蔑的白眼。

    可王麻子不管这些,自己从来没坐过汽车,这斗斗车在他眼里已经是最好的了。他听人说汽车在高速路上跑得比狗快,像一阵风似的。

    所以趁他侄儿两口子去代销店买烟的空当儿,跑到斗斗车周围转了两圈,前前后后地打量了半天,才去拉车门的把手。可任他怎么拉那门把,车门却纹丝不动。

    “耶!这个鬼扣扣,比家里的门拴拴还牢实喃。”王麻子对汽车的遥控锁一筹莫展。

    幸亏他侄儿两口子走了过来,见他这个天气穿件军大衣,背了个蛇皮口袋,那侄儿媳妇的脸一下子阴了半截。

    这时王老五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对着车子挥了一下,车子便“嘟”地响了一声,于是那侄儿媳妇冲他嘟噜了一句:“上车!”

    “嗯”,王麻子依然笑嘻嘻地。

    他刚要去拉副驾室的车把手,那侄儿媳妇早抢了一步,拦在王麻子前面,冷冷地冲他吼:“坐后排去!”

    王麻子呆呆地不知所措。他侄儿倒有些笑脸,给他把后排座的车门拉开了,于是他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车里,生怕弄坏了车上的一颗螺丝钉一样。

    汽车在高速路上飞驰,眼前是一晃而过的村庄田野,山丘河流。王麻子从未坐过汽车,本来十分激动和兴奋的,没成想这车居然能跑得这样快,他感觉自己身体都要飘飞起来一样,那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心里一时难受,“哇,哇!”地在后排座位上吐了两口。

    这可把王老五媳妇惹恼了。

    “早知道要晕车,先说一声嘛!吐得满车都是,臭死人了!”

    就这样,王麻子在晕车中迷迷糊糊地进了城。

    因为晕车,王麻子在侄儿租住屋阳台上的单人床上睡了半天,直到晚上实在感觉有些饥饿了才醒过来。但头脑还一直处于晕眩状态,耳朵“嗡嗡”作响,十分难受。

    他坐起来,使劲地猛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感觉清醒些了,才回过神来。心里一阵地埋怨自己:“这背时莫用的人,没得这福气坐车,哪晓得这么恼火嘛,哎!”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转念一想,还好,自己终于来到了省城这样的大都市,细想跟自己一样生长在乡下农村的那些农二哥,好多还没进过城呢,更何况还坐的是专车。

    于是他心里又美滋滋起来,连半天水米未进的饥饿感也消失了。

    他抬头看看四周,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侄儿王老五两口子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伸手在墙角边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噫,这屋头的电灯开关在哪里喃?”

    他还以为城里的房子跟农村一样,电灯开关都是用一根绳子牵着的,看不见的时候,只要用手一摸,就能拉着开关的那根绳子,把灯打开。但他在后背的墙上摸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没法子,又不熟悉这房子的状况,王麻子只好呆呆地坐在床沿边,等着王老五回来。

    屋里一片静寂,偶尔能听见汽车的鸣笛远远地传来,但一会又静了下去,可王麻子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呆坐着,他感到从未有的孤独。

    他想起了死去的老娘,那可是村里曾经最年长的人喃,还有那些偷偷爬上他家瓦房掏鸟窝爱板命的小孩子们,以及经常跑来跟他为伴的那只野花猫……这一切突然显得那么地美好。想着想着,昏昏然又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看到屋里灯光亮了起来,比起老家的电灯,要闪耀得多。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侄儿两口子正在忙着弄晚饭,王老五见他醒来,笑着说:“幺爸,一会就恰饭了哈!”

    这时他才看清这房子的模样:总共两间房,里屋是睡觉的房间,一个堂屋(其实是客厅),自己刚才睡觉的床就放在这堂屋的边沿,一个厕所,一个厨房。

    雪白的墙面,明亮的灯,还有自来水随便放起来用,这在王麻子看来,简直就是享受,比起自己的那两间瓦房来,不知道要好上好多倍。

    “啧啧!老五啊!你们两口子的房子这么好啊!难怪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往城里跑哦!不得了,真不得了!”

    王麻子一个劲地夸赞王老五两口子,一边又有羡慕起城里的生活来。

    终于吃上夜饭了,三菜一汤,一盘猪头肉,一盘回锅肉,一盘连王麻子都叫不上名的素菜,看起来很像老家种的花菜,但却又是青色的。

    王老五一面招呼他坐下吃饭,一面又去自己的泡酒坛子里扯了二两酒来,用小杯分了两杯,给了一杯给王麻子。

    王麻子可能是实在太饿了,看了这桌上的饭菜,那口水不停地从喉咙里冒出又吞下,直把喉结运动得“咕咕”作响。他一把接过王老五递的酒杯,把酒一饮而尽,可曾想,那酒入咽喉,直呛得他咳嗽不止,两眼泪滚,鼻涕也流了出来。

    他侄儿媳妇见他这样,白了一眼,冷冷地说:“去厕所把脸洗了,手也洗了。”这时王麻子才明白,城里吃饭是要先洗手洗脸的。

    吃过晚饭,他侄儿给他说,明天不做生意,休息一天,陪他去买套衣服,顺便坐一坐地铁。

    王麻子一听,虽然口里推辞,说别花那些冤枉钱,可想到要去逛街赶场,而且还要坐什么地铁,内心甭提有多高兴了。

    这一夜,王麻子自然美美地睡了一觉。

    天刚蒙蒙亮,王麻子就起床了,这是在农村多年养成的习惯。虽说自己在乡下是个单身汉农民,但自己还有一亩三分的包产地,所以也不能懒,每天得早出晚归地忙活田里的庄稼,要不就会饿肚子的,“人勤地不懒”,王麻子深知土地对农民的意义。

    但看看王老五城里这屋子,能做点什么呢?水泥地板比自己的脸还干净;王老五两口子还睡起在,那屋里的门紧紧地关闭着,又不好意思去打门问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王麻子显得手足无措。

    他站起来,推开阳台边的那半幅窗子。对面是一片高楼,直耸耸地立在他的面前,相比这些高楼来,自己突然显得又矮又小。他把那楼房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又从一楼向上数。

    “一、二、三、四……我的妈呀!二十三层楼呢!”

    王麻子禁不住叫出声来,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楼房。心想,这楼房比老家那些个山包包不知高多少去了,要是从一楼爬上楼顶,不知道要走好久呢,他真想去那高楼上爬一下看看。

    正想着这事,王老五两口子的房门打开了。王麻子看了看他侄儿还没睡醒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老五,你们两口子真睡得,你看太阳都快晒屁股了,要是在农村的话,都该挖完一块地了。”

    王老五也不怎么理会他,转身走进了厕所。

    早饭是王老五到楼下买的,馒头稀饭,还有豆浆。王麻子看那馒头又圆又大,而且白白生生的,不禁想起了第一次吃馒头的往事。

    那还是三十年前,乡上修水库的时候,他参加义务劳动,为了赶工期,乡上的施工队要求他们加班加点铺土石方。完了施工队给每人发三个馒头,也是那次他才知道这白生生的馍馍叫“馒头”,而且味道相当好吃,比起家里的红苕稀饭来,不知好多少。

    于是他也顾不上侄儿媳妇的白眼,一口气吃了三个,喝了两碗稀饭,直胀得饱嗝连连地打了几个才罢手。

    吃过早饭,王老伍带着王麻子去楼下的综合市场看衣服。王麻子第一次在城里逛街,从没见过这人山人海的市场——有卖菜的,有卖家具的,卖衣服鞋袜的,也有卖种小玩意儿的……他东瞅西望简直看花了眼。那市场里人声鼎沸,这边吆喝,那边高声叫卖,讲价的,扯皮的,吵的,闹的……全杂带着一起涌入王麻子的耳朵里,王麻子哪里经过这些热闹的场面,早已有些昏昏然了。

    何况他穿的那件军大衣,耸着肩膀,背微微地驼起,杂乱又蓬松的头发,在市场上的人群中,甚是显眼。那些穿着时尚的小姑娘和小伙子一看到王麻子都绕着道走——还以为他是来这市场上捡垃圾或乞讨的呢。而王麻子呢,只顾着看这市场上的热闹场面,听小贩们极力地吆喝,随人海东倒西歪地向前走着,根本没在意别人看他异样的眼光。

    王老五看他这副样子,也觉得有些失了脸面,所以总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但又生怕王麻子在人群中走丢了,所以走走停停地在前面等着。

    好不容易,王老五才在一个地摊边给他选了一套衣服——一件双层的老年夹克衫;一条卡机布青色裤子。于是赶紧叫他把大衣脱了,换上新买的衣服,王麻子起初不想换这新衣服的,他想留着带回老家穿,但拗不过他侄儿的劝阻,也只好穿上了。

    不用说,王麻子内心是多么的温暖与高兴呢。

    “老五,你这花钱给我买这么好的衣服,我怎么受得起哦?”

    王麻子不好意思地跟王老五说。他觉得这欠太大的人情,自己又穷,这一辈子怎么还得起这个人情呢。

    “幺爸,你尽管穿,没花什么钱,一套衣服才几十块钱呢。”他侄儿看出了他这心事,便安慰道。

    于是王麻子左手抱着他那件旧大衣,紧紧地跟着王老五身后。还不时地低头看自己的新衣服新裤子,偶尔还用右手翻出衣角又放下,然后又扯扯了胸前的衣襟,脸上露出十分爱惜的神情。

    在一个鞋子摊前,他侄儿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王麻子的脚——一双沾有黄泥巴黑不溜秋的布鞋,大脚母指前面还破了一个洞。王麻子见王老五盯着自己的脚看,觉得不好意思,便故意把脚往身后挪了挪。

    “试试这双胶鞋。”王老五从摊上选了一双深色的运动鞋,递给了他。

    “这,老五,算了。”王麻子不好意思。

    那卖鞋子的老板也精灵,见这场面,一边劝王麻子穿上,一边夸王老五孝顺。

    “老人家,你看嘛,你儿子多好哦,给你选了这么好的鞋子,穿起来试试三,总比你那农村穿的布鞋好。”

    王麻子经不得劝,只好脱了自己的烂布鞋,把那运动鞋穿上了脚。

    “嘿,不大不小,正好合适,你看你儿子多会选嘛,老人家,快穿上,别脱了。”商贩一个劲地劝着。

    于是王老五掏了钱,正要拉着王麻子向前走。王麻子舍不得那双布鞋,叫商贩用塑料口袋装起走,说回老家还可以穿的。

    这可把王老五给气着了,他捡起那双布鞋使劲丢进了垃圾桶。王麻子呢,一见布鞋丢了心痛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边向前走,还一边回头看那垃圾桶的烂布鞋。嘴里不停地叹息:“哎,可惜了……”

    一整天,王老五带着王麻子逛了许多地方,包括门外的市场,步行街的游乐园,市中心的公园……还给他讲了城里好多的事情和注意事项,比如过马路时要看红绿灯,出门可以坐公交车,找不到人时可以打公用电话等等。

    王麻子懵懵懂懂地跟着王老五逛得也有些累了。虽然城里好玩好看,但自己毕竟上了年纪,走路久了体力实在有些不支。

    “老五,我们去哪里坐一下哈,走不动了”,他对王老五说道。

    于是王老五便找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那里有专门供行人休息的长凳,叫王麻子坐下来歇息,自己便跑到街的对面买矿泉水去了。

    王麻子呆呆地坐在长凳上,看街道上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以及穿戴花花绿绿的行人

    “城里的确像那些年轻娃儿说的一样好耍。”

    可转念一想,他心里又矛盾了。

    一方面侄儿对他这样好,既不嫌弃他穷,也不嫌弃自己笨;另一方面呢,他又不能帮助侄儿多少忙,哪怕在出租屋里煮一顿饭,扫一下地也好,但他又弄不来城里的锅碗灶具,又怕侄儿媳妇嫌弃自己。

    “哎!还是回农村好,这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老一辈传下的这话是不会错的。”他自言自语地说。

    可能是早上的早饭吃得过多,也许是买新衣服肚子受了凉。王麻子刚坐下来不久就感觉自己的肚子有些胀痛起来,而且肚子里还一鼓鼓的,“咕噜、咕噜”地响,像打鼓一样。

     “遭了,今天受凉了,要拉肚子了”。王麻子一脸难堪的表情。

    他站身起来,左右看看,这大街上四处都是光光生生的,没有一个地方有茅房,怎么办呢?

    一时间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越是急,那肚皮越是痛,于是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时不时地摸一下屁股,好像只要一不小心就要流出来一样。他站起来又坐下,东张西望,六神无主。

    “这老五去买水怎么还没回来嘛,咋办喃?”王麻子苦苦寻思着。

    好在王老五从对面街上跑了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王麻子用手轻轻挡了一下,并没有接,只是焦急地问:“老五,这里有没有茅室?我拉肚子了。”

    “咹!”王老五一时也慌了神,四处张望,终于远远地看到对面街道上有一个商场。

    “那里有,走!”于是他牵了王麻子,径直去了那商场里面。

    好不容易在商场的二楼找了一个厕所,王老五把他带到厕所边,指了指说:“幺爸,就那里面,你去嘛,我在外头等你。”

    王麻子实在急得不行,可能很快就会泄进裤腿里了,直接往王老五指的地方冲去。

    可刚一进门,就听一声尖叫——“耍流氓啦!”

    王麻子一看,惊了一大跳,汗水都吓出来了,“哎哟!进错茅室了,跑到女娃儿这里来了!”

    于是又急匆匆地转身冲了出来,转向隔壁的厕所。

    他迅速地打开了一个厕所的门,见里面是抽水马桶,这东西没用过,不知道怎么弄,又赶紧换了另一个,又是一个马桶,一连换了三个,才找到可以蹲下来的位置。

    一阵稀里哗啦之后,终于轻松了许多。

    “哎呀!舒服了!”王麻子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

    可马上他又犯难了。

    刚才走得匆忙,竟然没有带手纸,这下该怎么办?

    他想直接把裤子拉起来出去,又怕脏了今天新买的裤子。于是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把厕所的门轻轻地拉开一条缝,眯着眼向外看,他想看看王老五在没有在厕所外面。

    此时一个逛商场的顾客走了进来,他迅速地又把厕所门关上,待人家走了,才又透过门缝向外望,可哪里见着他侄儿的身影呢。

    “哎!又遭了!”王麻子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尴尬事,不知如何是好。

    “没法了,只有蹲在厕所里等着,看老五进不进来。”他这样想着。

    好一阵子,也没见他侄儿进来找他,这一下他急得没法。

    “怎么办呢?怎么办……”他不停地在厕所里念叨着。

    而王老五呢,在厕所外等了一阵,也没见他幺爸出来。心想可能拉肚子,时间是得花久一些,于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竟在厕所边玩起了连连看的游戏来。

    大约半小时了,王麻子实在蹲得久了,何况脚也酸麻难受,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在厕所里喊了起来。

    “老五!老五!”一连喊了好几声,王老五才听见。于是他收起手机,走进厕所。

    “幺爸,什么事?”

    “我忘记带纸了,没擦屁股,你给我点纸。”

    王老五一听王麻子这样说,“扑哧”一声,大笑了起来,便从厕所的门缝给王麻子递了几张手纸进去。

    回家的路上,王老五一直笑个不停,直把王麻子气得脸都变青了。他悄悄迷迷地告诫王老五:“你在这里笑了就算了,不准回老家说这件事情。”

    王麻子本来觉得进城是一件很神气的事,可以在农二哥们面前显摆显摆的,没想到弄出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笑话,他觉得太没面子,所以一再地给王老五交代这事。

    回到出租屋里,王麻子的侄儿媳妇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可王老五还时不时地笑,弄得王麻子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侄儿媳妇在一旁边吃边骂王老五:“你捡到金元宝了!那么好笑哦!吃个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王老五听自己的媳妇这样一骂,便默不作声了,一时间屋子里就哑然了。

    本来王老五说要带王麻子再去坐一坐地铁的,可明天要与老婆到家禽市场做生意了,吃过晚饭两口子悄悄咪咪地背着王麻子在里屋“叽叽咕咕”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由于白天在商场上厕所那尴尬的事,王麻子也没心情去理会其它的了。

    现在王麻子有些后悔,他觉得在城里逛来逛去没有多大意思,而且比老家做农活还要累人;况且除了他侄儿两口子外,他在城里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思来想去,他决定找个时间给王老五说准备回老家的事了。

    第二天一早,王老五依旧买了早饭,待王麻子吃过之后就说:“幺爸,你就在家里看哈电视嘛,我们出去照看一下生意。”

    “你如果饿了或者口干的话,那茶几下面有饼干,水瓶里有开水,锅里还有稀饭,如果我们中午还没回来,你就将就一下哈。”王老五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停地交待王麻子。

    “晓得了,你们去吧。”王麻子一边挥手让他们赶快走,一边回应道。

    门“咚”的一声关上了,屋里就剩下王麻子一个人。他呆呆地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脑袋里一直想着回家的事。

    “不得行,明天真得回去了,家里的活路还没做完,油菜籽还没有收,万一哪天落雨了,把菜籽全部打倒就不划算了。”

    虽然电视的声音很响,但王麻子的思绪早已飞到乡下那一亩三分地里去了。

    “晚上就给老五说。”王麻子想。

    王麻子在屋子里坐了好半天,似乎又觉得有些饿了,才想起王老五走时说的饼干一事来,于是拉开茶几下的抽屉,把一包饼干打开了,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嗯,好吃,又泡又酥又甜。”说实话,王麻子活了六七十年,只见过镇上的商店有卖饼干的,却从来没买来尝过是什么滋味,没想到这黄黄的小馍馍居然比馒头还香。

    他越吃越觉得好吃,不一会那包饼干就少了一大半,直吃得王麻子嘴里的饼干屑沫到处飞,自己也哽得差点背过气来。于是他倒了半杯开水猛地喝了一口。

    “扑叭”一声,那开水带饼干屑沫一起从王麻子嘴里喷了出来,喷得茶几上到处都是。

    “哎呀!我的妈呀!太烫了。”

    王麻子赶紧用衣袖把自己的嘴抹了抹,然后又俯下身去,照例用衣袖擦干净了茶几上的垃圾。心想,幸好没人看见自己,要不又得逗人笑话了。

    吃完饼干,王麻子还显得无所事事,他在王老五的房子里转了一圈,没任何事可以做,实在无聊得很。便打开房门,下到楼下去了。

    王老五租住的房子是一个老旧小区,小区楼下还有一个小花园。王麻子见小花园里坐了好些老人在吹牛聊天,他也凑上前去听一听那些老人究竟说些什么。

    于是他主动给人家打招呼,然而那些老人一见王麻子“霉锉锉”的样子,都不理他。

    没法,他只好一个人远远地坐在花台边,独自欣赏,独自发呆。

    这时,对面楼房里一位穿着时髦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只雪白的贵宾犬。王麻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动物,一时分辨不清是狗还是猫。

    于是他走上前去,想看究竟是什么玩意。只见那妇女把小狗放在地上,这一下王麻子才认出来。

    “噫!好小的狗儿,还穿个红色的衣服?神奇,神奇。”王麻子十分惊奇。

    那小狗跟着中年妇女后面走着,王麻子觉得好奇也跟了上去。可刚跟了不到二十米,中年妇女见王麻子缩头缩脑地死盯着自己的小狗,以为起了歹心,便俯下身去对着狗狗说:“幺儿,来!”

    于是小狗便迅速地跳到中年妇女的怀中,消失在小区外面的街道上了。

    王麻子这才知道,城里养狗都是很小的,跟人一样,还要穿衣服,而且名字跟农村养的儿子一样,叫幺儿。

    王麻子一直在楼下花园闲坐着,看那些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他想去门口商店买几颗糖果,到时回老家好给那些调皮的孩子们吃,叫他们别上自己瓦房上去掏鸟窝了。可一摸自己的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他记得从老家出门时带了五十块的零用钱,那还是自己存了好久才存起的。

    “哦,想起来了,那五十块钱放在大衣口袋里了。哎!算了!”由于出门时没有钥匙,他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这样王麻子一直在小区花园里等到王老五两口子回来。

    晚饭照旧是两荤一素一汤,这对王麻子来说已经算十分丰盛了。可想着要回家的事,王麻子不知道如何开口给王老五说,所以吃饭时默默地不说话,只低头不停地向自己嘴里刨饭。

    而他的侄儿媳妇坐不住了,她一个劲地向王五使眼色。王老五呢,好像有话要说,却又无法开口。王老五老婆见这样的情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咳!咳咳!”然后她假装咳嗽两声音,便说道:“幺爸,我们两口子有个事要和你商量。”

    “说吧!”王麻子本来有些怕他的侄儿媳妇,所以依旧低头回应道。

    “是这样的,老家要搞茶花博览园了,以后你就没土地了。”王老五媳妇说道。

    “嗯,我听生产队长说了,说年底开始量土地呢。”

    “幺爸,你看嘛,你又一个人,我们两口子想,如果以后土地占了,政府修安置房,把你的名额划到我们头上,行不?”王老五媳妇紧盯着王麻子,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时王麻子才抬起头来,看着王老五两口子。

    王老五见状连忙说:“幺爸,这样子,以后你老了,我们两口子给你养老,反正你一个人,你死了那些东西还是国家的。”

    王麻子盯着王老五两口子看了半天,呆呆地默不做声,直把王老五两口子看得有些发怵了。

    “老五啊!我明天想回老家了。”

    没想到半天里,王麻子嘴里嘣出这样一句话来。王老五两口子既吃惊又感到十分地失望,但又不敢生气。

    “幺爸,你就给我们一个准信,好歹我们是你的侄儿、儿媳,将来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头痛脑热的,我们还可以照顾你,是不?”王老五媳妇急切地想让王麻子决定下来。

    “让我考虑一下,行不?明天给你们答复。”

    王麻子放下碗筷,低头看了看胸前衣服上粘的饭粒,然后轻轻地挑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这一晚,王麻子好不容易才睡着,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三十几年前,自己结婚有了孩子,还是两个孩子。他在田野里劳作,孩子们在田埂上疯跑。

    春天的暖风吹在他脸上,能闻到泥土的清香,田野里开着无数数不清的野花,他摘下来送给孩子们,又送了一束给自己的老婆,他从来没感觉到有如此地幸福过。

    第二天王老五两口子起床,看见王麻子的夹克衫还有裤子已经折好摆在单人床上,而王麻却不见了。茶几上放着一张拆开的烟盒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老五,感谢了,我回去了。”

    后来听说王麻子进了镇上的敬老院,什么也没带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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