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修炼个什么劲儿

一

每当春节这天，小冬就不太高兴。原因无他，人家热热闹闹，他家一片萧瑟。

哦，忘记说了，小冬是只蛇妖。

自从那只名叫“白素贞”的蛇妖在人间火了之后，越来越多的妖想和蛇生孩子，蛇妖势力空前壮大，从乾隆年间到如今已有近三百年了。小冬今年正好三百岁了。

按理说，蛇妖经过三百年的繁衍应该会有很多潜力股，可是不然。

小冬两百多岁的时候，人类不知道怎么回事，疯狂捕蛇，大量刚生出神志的蛇就这样被送上了人类的餐桌。

后来人类科技发展起来，不捕蛇了，可是很多蛇都被人类抓起来驯养，成了宠物。能成妖的蛇越来越少，小冬越来越孤单。

而春节这天，人类都在走亲访友，小冬却只能龟缩在自己的小窝里。

蛇妖没有过年这一说法，这大冬天的，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偶尔用从人类那儿偷来的手机和唯一的朋友小泊聊天。

可是这几十年，小泊很少接他的电话了，因为他有了自己的蛇妻，据说才一百多岁。他们生了个孩子才十岁，神志未开，时不时就想钻出去，两夫妻带娃带的十分辛苦，小冬也知趣地不去打扰。

因此，当接到小泊的电话时，小冬受宠若惊。

“小泊，今天怎么……”

“小冬，阿花被人类抓走了。”小泊的声音很是焦灼。

“你在哪？”

过年|修炼个什么劲儿

二

原来这个春节，阿花，也就是小泊的妻子，实在忍不住想去隔壁看看过去的朋友，串串门。小泊被她缠得受不住便同意了，谁知就有这么巧，阿花刚出洞没多久就被一队人给发现了。在家里带娃的小泊听到外面的声响，眼睁睁看着阿花被人类抓住，自己却没有能力营救，于是打电话给小冬，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不管是什么办法都会有生命危险。哪怕你是妖，会几招神通。”

“小冬，为了阿花，赔上我这条命也是无所谓的。”

“那你们的孩子呢？”

“小冬，这次去救阿花我一人就行。我们的孩子就交给你了，我们还没给他取名字，你来取一个就是。等他长大了，不要跟他提起我们。”

“我活了三百年，如果想有个孩子，早就有了。我不认识阿花，救她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们一家人，我放在心上的只有你一个。”

小泊有些黯然，但还是强撑着笑脸：“既如此，那……”

“不必说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若是要寻死谁也拦不住你。我去给你探探路，随后琢磨出一项计划，你照着做就行。这也算全了我们多年的情谊。你这段时间先好好陪陪你们的孩子，以后他会怎样我可说不准。”

小泊点头，感激地看着小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小冬神色颇为冷淡，只一声“我走了”便离开了。

小泊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要失去这个朋友了。他没了小冬，还有一个家，小冬没了他，还有什么呢？这样一想，小泊又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回头照顾自己的娃了。

三

过了两天，小冬回来了，脸色却黑沉沉的。看到小泊，第一句话就是：“你不用去了，阿花已经死了。”

小泊心神俱震，只愣愣地看着小冬。

小冬颇为烦恼地皱眉：“你也别难过，我们蛇从来不讲究什么专情，伴侣死了再找一个就是，多找几个也没关系。只是现在女蛇妖越来越少了，怕是不好找。”

小泊没听他说了什么，只痴痴道：“为什么？我们从未害过人，为何人类要如此对待我们？”

小冬抿嘴：“优胜劣汰，我们不够强自然被淘汰。你也别想着复仇什么的，好好修炼，把孩子养大才是正理。”

小泊低着头，没有说话。

小冬叹气：“也罢，我把窝挪过来盯着你，你要是无缘无故消失了，我就掐死你们的娃，送你们一家团聚就是。”

小泊猛地抬头，看见小冬认真的神情，心中暂且歇了复仇的心思，只等着孩子长大。

而孩子长大仿佛就是一会儿的事，小泊给娃取了个名字叫阿牧，小冬却不太喜欢这名字，平时只用“娃”来称呼，小泊听着也没说什么。

等小冬发现小泊不见，却也不能狠下心来杀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娃了。

小冬心中哀叹，还是认命地追了上去，只觉这一回怕是难以善了了。

四

这一天地上的人们在欢庆春节，隐藏在暗处的蛇妖却在伺机而动。

小泊为了这一天已经筹谋多年了，他记住了抓走阿花的那群人的脸，这些年也打听清楚了那群人的住处。

不知道阿花死在谁的手上，那就一个一个来。

“说，当初杀死阿花的是谁？”小泊踩在一人身上质问道。

“阿，阿花？”那人颤抖着问道，“我，我不认识什么阿花。”

“就是你们当年在郊外抓的那条蛇。”

“那条蛇……那条蛇在大哥手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大哥？你们大哥在哪？”

“大大仙，我跟你说了，你能不能放我一马？”

“看你的诚意。”

“我很有诚意，大哥住在……”

小泊按着那人说的地址顺利找到了那位大哥，毫不意外地看到候在那儿附近的小冬。

“别拦我，阿花走后，我余生的意义就在复仇。”小泊沉沉道。

“那你余生真没意义。”小冬毫不客气。

小泊噎了一下，只道：“你别逼我和你动手。”

“逼你怎么了，你又打不过我。”

小泊第一次觉得好友十分欠揍。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对峙的二人了。两人长相即使在这个人人都是好模样的年代也是十分出众的，小泊风度翩翩，小冬痞气满满，两人站在一起便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有大胆的女生就脸红红地走上前，好奇问道：“你们是一对吗？”

一对？小泊没有理这个说怪话的女生。小冬眼珠一转，伸手揽住小泊的肩，对着那个女生勾唇一笑：“对啊，羡不羡慕？”

女生捂脸，羞涩跑走，小冬趁着小泊还一头雾水，连忙把他带到拐角处。等小泊回过神来，已经被小冬困在阴暗的角落里了。

“你就别挣扎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你这就是吃饱了撑的，过来找事。如果你是因为内疚所以想来这儿做个了结的话，我帮你。你马上就会感叹这辈子的运道，竟然交了我这么个好朋友。”

五

“老爸，明天我不想去那儿。”一个娇俏的女孩扯着身边高大男人的袖子，两人停在了居民楼门口。

“乖仔，别闹，你老妈听了会不高兴的。”

“可那里没什么好玩的，也没有老妈的爸妈，我们为什么每年都去那儿啊？”

“因为那里是你老妈唯一熟悉的地方，那就是她的娘家，怎么能不挂念呢？说不定这次去我们能看到你老妈的家人呢。”

“每年都这么说……”

“好了好了，回去可别说这话了，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小泊不敢相信地问道：“那个女孩？”

“是蛇没错。”

小泊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这让他身子有些不稳。小冬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说话。

“我们回去吧。”许久小泊道。

小冬耸肩：“随你。”

这天，小泊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第二天，小泊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鬼使神差地在外面转了好几个圈，如愿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蹲在地上无聊地拔草，男人搂着女人的肩站在一旁眺望远方，多么温馨的画面，在小泊眼里是多么的刺眼。

这些年的执念成了笑话，心中的那抹白月光不是他以为的样子。

他的阿花为当初抓走她的人生儿育女，成了别人的阿花。

他想冲出去质问，可是问了又能如何？就算有苦衷，他会原谅她吗？她能放下现在的家跟他走吗？

“古话讲，人妖殊途，没准你出去提醒几句，阿花就跟你走了呢？”小冬像是突然出现，又像是一直在身边。

小泊握了握拳，眼里有着火焰，走了出去：“阿花。”

六

那对男女转过头来，女人怔忪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男人站出来：“你认识我老婆？”女孩迅速跑到两人身边，好奇地看着他。

小泊没有搭理男人，只盯着阿花：“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男人有了危机感，连忙挡在阿花身前：“我不管你以前和我老婆有什么关系，现在，她是我的。”

小泊只一挥，男人便摔倒在一旁，不省人事：“如果是失忆这个梗的话，你就不用开口了，我有脑子。”当初那个温和的男子经过这些年的脱胎换骨，已经学会了一些小冬的毒舌。

阿花迷蒙的眼神变得清明，出其不意地将女儿弄晕，这才道：“小泊，这些年你还好吗？我们的孩子，还好吗？”

小泊这时候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道：“你选择跟我走，才有资格知道这些。”话语中将当年阿花的孩子气学了七成。

“我每年初二都会来这儿，期望着你会出现将我带走，可是直到今天，你才出现。”

“我以为你死了……”

“没错，当年那个被你困在洞里的阿花死了，现在这个阿花无拘无束，有了人的身份，可以体验人的生活，我很快乐。”阿花眼睛里闪着幸福的光，刺痛了小泊的心。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小泊失魂落魄地道。

“小泊，或许我欠了你一句‘对不起’，但等我了却人间的牵挂，我再用余生的陪伴来偿还你，好吗？”

小泊冷笑，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脸，真，大。”说完便远去了，留阿花一人在原地怅然若失。

七

小泊回到洞里就收拾东西，对一旁玩耍的阿牧道：“儿子啊，咱明天搬家，你去跟你的小伙伴们告别去吧。”

“搬家？怎么这么突然？”阿牧不太理解，还有些舍不得。

“……”小泊沉默。

稍晚一步回来的小冬听到了，一个巴掌拍到阿牧后脑勺上，凶道：“你爸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阿牧委屈地扁嘴，依言去了。

小冬这才看向小泊，有些为难道：“你真要搬家？”

“嗯。”

“可是……那你选好了地方？”

小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磨叽了，随遇而安，哪儿有合适的地儿就安。”

小冬讪笑：“我怎么觉着你现在越来越像我了。因为一个女人就这么劳师动众，至于嘛。”

小泊动作顿了一下才道：“这里没有合适的女妖，你不是说要给我挑几个？”

小冬无言，许久才道：“那我去把我那儿的东西再收拾一下。”说完便消失在洞口。小泊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满心的愤懑在收拾中渐渐淡去。

等小泊有了新的配偶，阿牧也要结婚了。父子俩的婚礼邀请了周围所有的妖怪，筹备这场婚礼把小冬累得够呛，但好在结果是好的，小冬默默地原谅了两个甩手掌柜。

有妖怪问小冬为什么自己不找个伴，小冬只说没有对上眼的，心里却觉得爱情太难，他不得不承认，有点怕。

在重温婚姻誓词的时候，小泊还是想到了阿花，但此时心中已无波澜。

或许正应证了人类的那句词：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所幸，两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八

趁着宾客散尽，小泊父子俩沉醉温柔乡之际，小冬偷偷溜了出去。

回到曾经的洞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小冬不由得感叹物是人非。

“他们结婚了？”一条巨蟒蜷缩在床榻上，吐出的声音有些虚弱。

小冬点头。

“那就好。”声音愈发微弱。

小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知道这样是对的，可还是有些不忍。

“你杀了我吧，帮我最后一次。我好辛苦。”

小冬雷霆一击，巨蟒闭上眼睛，再无声息。

当初阿花在神智不清之下犯了杀孽，天道对待妖又严苛得很，最爱连坐，小冬就想了几出戏，让小泊对她失望，如今尘埃落定，就帮阿花解脱。

小冬清楚，这辈子，他和小泊再难做朋友。

他恼自己无力，厌小泊无知，恨天道不公，更怜阿花凄楚，最后孽债由他来了结，真相也由他来承担，再无生灵知道。

可笑的是，他活三百年了，修炼来的法术只用来躲藏，欺骗，挣得的漫长寿命里也只有保密，苟活。

他们妖到底修炼个什么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