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暗恋上我们单位宣传科的一个姑娘小俞。这姑娘长发大眼,窈窕身姿,脸蛋白皙红润。在单位,她的脾气,口碑都是极好。我来这个单位上班后,就喜欢上了她,但一直不敢表白。她在我们单位宣传科,负责单位的论坛和公众号工作。为了接近她,我偶尔写点文字,投稿给宣传科,趁探讨文字的机会,与她接近。
上周休息日的时候,同事小俞给我打来电话,说约了几个书友,到她家聚一聚。对这样的机会,我欣喜若狂,把自己收拾的油光鲜亮,就去赴约。到了她家,无意之中,我竟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天下午2点,我如约来到她家的时候,小俞并没在门口迎接我,而是有一个小丫头在门口等着我,直接把我领到一间房门口。
我推开门,便见几个人正坐在沙发上聊天。三女一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个男的跟一个女孩儿是恋人关系,因为他俩坐的特别近,正在低眉私语。另外两个女孩斜着身子,各自扭向对方,正面对面说着话。
在沙发的前边有一个茶几,茶几上摆了几个一次性纸杯,纸杯里正冒着淡淡的热气。
他们一共有四个人,我都不熟悉。见他们正聊的热火朝天,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就跟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声招呼。
我走进屋子,站在一角,默默环顾这个屋的四周,这间屋子沿着墙边有一大排书柜。书柜里的书琳琅满目,国内外的世界名著都有,满满当当的。我不禁开始惊诧小俞家竟有这么大一个书屋。
我欣喜地沿着书柜慢慢走动,通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到书架上的书名。我沉浸在书的海洋里,内心欣喜万分,真想打开书柜,随手拿一本看看。可是小俞不在屋中,未经主人允许,我也不能冒昧翻动别人的东西,只能默默地远远看着。
我沿着书柜慢慢的移动,不知不觉走到了书屋的最里边,那里有扇窗户,窗户的前边有一张宽大的酱红色的办公桌,办公桌上边有一个支座,支座两边各有一面鲜红的小国旗,桌上还有几垒书。
我正在幻想着,如果坐在这张办公桌前,读书,写字的美妙感觉。突然,我被办公桌上的一个紫砂壶所吸引了。这个紫砂壶,对我来说,好像有点眼熟。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拿起紫砂壶,左看右看,这个紫砂壶,无论从色泽上,还是样式上,跟我们家里的那个紫砂壶一模一样。
正在我纳闷,好奇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思洲,过来喝水呀,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过来一起聊聊,你在那儿看什么呢?”
我知道,这是小俞在招呼我。我扭转身子,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端着一盘水果,正从门口走进来。她弯腰把水果往茶几上放,一边嘴里招呼着我。我向她回复道:“还好,我不渴。我在看这个紫砂壶,觉得好眼熟呢。”
“哎呦喂,你赶快放下,这屋里什么东西你都可以碰,唯独那个紫砂壶,你不能碰。那可是我爸的宝贝呢!你看,那个紫砂壶的盖儿,就碰了一点儿瑕疵,我爸为此把我打了一巴掌,我妈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小俞边说边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紫砂壶,小心翼翼的放在那个书桌上。顺手拉我过来,坐在茶几边上,递给我一个桔子。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单位同事黄思洲,苏州人。现在我们武汉上班,休息日一个人无处逛,他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喜欢看书写字儿,所以今天也把他一起约来了。
思洲,这几个都是我的书友。这是小熊,这是小朱,这是……”小俞把我向众人介绍完之后,又一一向我介绍其他的朋友。我根本没有心思去记住这些人,只是微笑的向这些人点点头。因为我的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个十分眼熟的紫砂壶。
我手拿着桔子,剥了一片儿扔到嘴里。抽着小俞停下来的空档,赶紧插话说:“那个紫砂壶是古董吗?那么珍贵!值多少钱?”
小俞冲我撇撇嘴,继而说:“那可是比古董还要古董,是我爸的无价之宝!”
“什么?这么值钱,看来有点来历。”
“快说说,让我们长长见识。”
“就是,就是,到底有多贵重!”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道。这时,书屋里开始一片寂静,大家也都没有再聊天说话了,所有人把目光投向小俞,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小俞这时,却又故作神秘。她从茶几旁边站起来,拍拍两手,站直了身子,只听她“吭咔,吭咔”两声,清了清噪子,刚要张口说话,立马又闭上嘴巴,惹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小俞,赶快讲啊,别卖关子了。”有人笑过之后,向小俞催促道。
小俞神秘的微微一笑,扭转身子,向后边的书桌走去。她双手捧起紫砂壶,从后面的书桌走向茶几。她的小心翼翼,让我们大家都不敢出气,害怕一个出气,把紫砂壶吹落在地上,那可是谁都赔不起的。大家寂静无声地,紧张地看着她捧着紫砂壶缓缓走来。
小俞轻轻地把紫砂壶放在茶几上,随后,又把茶壶盖拿下来,放在茶几上。她单独把紫砂壶扭转一边,指着紫砂壶壶嘴下边的一行小字儿说:“看,这里有“天涯芳洲”四个字”。
别小看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那可牵扯到一段几十年的相思故事。”
小俞边说边用手指给我们看,我们都把头伸了过去,果真发现了有“天涯芳洲“四个字。
茶壶上题字,一般都是在壶底,或是壶身。而这个壶的字是题在壶嘴的下方,所以不轻易被人发现。
大家看清楚那四个字后,都把头抬起来,又继续盯着小俞,期待她讲后面的故事。
小俞见众人盯着她看,便又站直身子。她举起右手,伸出一个食指在下巴上点了点,边走边缓缓地讲道。
2.
“相传,在二十多年前,有一对青年男女,他们在大学里相识,相恋。他们的相识是浪漫的,他们的相恋是甜蜜的,可最终在大学毕业之后,两个人因为偶然的事件,却失去了联系。从此天隔一方,至今杳无音讯。”
小俞边走,边把一只手举起放在胸前,若有所思,眼睛看着前方,缓缓地说道。
她的眼睛不看我们所有人,只顾说着她自己的话,而我们所有人的眼光全都盯在她身上,仔细聆听着她讲的故事。
“那是1990年,武汉某财经大学迎来了大学开学季。新的大学开学季,大批学子从四面八方向这个学校涌来。
来自武汉周边城市s市的洲洲,就在这一年进入了这所大学。开学一个月,他就认识了来自大上海的姑娘芳芳。芳芳漂亮又时尚。一头乌黑的头发,飘在背后,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摇曳生情,他们是在诗歌大会上相识的。
芳芳声音好听,朗读时,声情并茂。洲洲听得入迷了,惊呆了,这么美的姑娘,这么美的声音,这么美的诗词。一下子俘虏了洲洲的少男心。芳芳朗读完,已经下台了,热烈的掌声,还持久不息。洲洲还一直沉静在芳芳朗诵的诗情画意情景中,没有走出来。直到广播喊道‘下一个洲洲准备’时,他被旁边的人碰了碰胳膊,他才醒过来。他赶忙到后台准备,很快轮到了他上台朗诵了。
洲洲那天,不知道自己朗读得怎么样,他只知道台下有双灼热的眼睛看着他,他也热情的看着她,礼堂里坐满了人,而他眼里没有别的观众。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她,他拼尽全身的热情为她而读。
那一场诗词大会之后,洲洲像众多的大学男生一样,制造各种巧合,与芳芳相遇,相识,到相知,到相恋,一切都是顺利又浪漫甜蜜的。
芳芳和洲洲就这样在大学里相恋了。大学食堂里,他们一起吃饭;图书馆里,他们一起看书;树林里,他们一起浪漫地散步;操场上,有他们一起的身影。
甜蜜而浪漫的恋情,陪伴了他们大学的整个时光。眼看就要毕业了,他们面临着毕业分配,也许从此不能在一起了。
毕业前夕,两个人一起到苏州游玩了一趟。其间,他们两个人一起来到了江苏宜兴的一个镇上,那里有芳芳爸爸的一个朋友,他是专门做紫砂壶的。
芳芳向洲洲介绍道:‘这位叔叔,曾经在上海专门为上流社会的人模仿制造古董紫砂壶,模仿的非常逼真,几乎一模一样,深得大家称赞。他现在自己回到老家,开设了一个紫砂壶厂,他的紫砂壶艺术精湛,精美绝伦,很有收藏价值。
他们两人来到这个叔叔的厂里,就定制了一款一模一样的紫砂壶,作为信物。如果毕业不能分配在一起工作,就等彼此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再想办法调到一起。
在壶身上刻什么字呢,两个人讨论来讨论去,似乎都没有合适的词,来表达他们内心的情感。
最后洲洲提议,此壶无声胜有声,一片冰心在玉壶。壶身上,什么都不要写了吧。意味着所有的一切尽在壶中。
这样的提议,也得到了芳芳的认可,但是芳芳又提出,在壶的某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写一个词或字,作为独特信物符号,别人不易查觉,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
两个人思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在壶嘴的下边,这个地方经常倒茶水,滴漏茶水,时间长了容易会变颜色,不容易被人察觉。
两个人讨论的词语,定的是:“天涯芳洲,两心相依。”芳,代表芳芳。洲代表着洲洲。意思是,无论是在天涯海角,两个人都心心相依。这两个词各题一个壶身,两人各拿一个。
就在他们要离开时,芳芳突然决定把后一句话,改成“思念于心“。
芳芳说,两心相依是不够的,我们要常常在心里思念对方。到时候我拿“思念于心“那个壶,于谐音你的俞姓。
几个月后,紫砂壶寄到了芳芳和洲洲的手里。临近毕业分配越来越近了。他们都在不安的焦躁中,等待着工作分配的命运。
学校当时按照“哪里来哪里去“的分配原则,芳芳被分回来上海。洲洲依然回到了他们那个小城s市。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电话,都是单位的固定电话。两个人不能常常打电话,只能偶尔单位没人的时候,才偷偷去办公室给对方打个电话。打来电话的时候,另一方也不一定能够接得到。
他们的联系,就靠着写信。两个人鸿雁传书了一年多,就失去了联系。
那段时间,洲洲家里出了事情,他父亲开车超高超重,汽车拐弯时,由于惯性,汽车翻了,他的父亲当场死亡,驾驶室里其他两个人都是重伤,送到医院抢救。
由于他父亲违章操作驾驶,所以保险公司不予赔付,只承担了很少的一部分。伤者躺在ICU,伤者的家属,愤怒地撕扯着洲洲的母亲又哭又闹。不停的要求拿医药费,要求去医院里看护。两个伤者在医院重症监护室里,前前后后花了几十万,把洲洲一家这么多年的积蓄,全部花完了。
相比失掉钱财事小,更让人痛心的是洲洲父亲的突然身亡。洲洲忍下悲痛,和母亲安葬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洲洲的妈妈,因丈夫意外死亡,精神的打击和痛苦,再加上钱财的压力,被折磨的心力憔悴,很快就病倒了。
可那两个重伤者依然在医院里,还需要长久治疗。病人家属并不会因为洲洲的妈妈生病而放弃追究,他们不停地到家里来催交医药费,不停地催着去医院照顾。洲洲一家生活在水深的火热中,妈妈躺在病床上,妹妹还在上学,这所有的一切就压在洲洲身上。
白天,洲洲的时间,都花在来回医院的路上,跑在来回借钱的路上。晚上回到家,还要照顾安慰妈妈,给妈妈煎药服药。给妈妈烧水,洗澡,洗脚。
每天忙碌到很晚,洲洲才能躺下。躺下的时候,就开始思念芳芳。一次次深夜起床,拿起笔来想给芳芳写信。可生活中发生的,尽是苦难遭遇,说给芳芳听,只能让芳芳跟着一起担心受怕。现在妈妈和妹妹被愤怒的伤者家属辱骂骚扰,自己正在全力保护,不能让芳芳再搅进来,受到伤害。
他在心里在念着:‘芳芳,等我过了这一段时间,我会好好写信给你解释的。’
洲洲每天想念芳芳时,就拿出紫砂壶,对着紫砂壶念念叨叨,似乎在对着芳芳说话。这个过程,既痛苦,煎熬,又漫长。
一年多后,伤者终于可以出院了。两个伤者又提出了高额的赔偿金。可这时候,洲洲家已经无能为力了。双方又打起了官司。
几个月官司的结果,判决洲洲家赔偿两个伤者共计50万元伤残费和营养误工费。他们没有钱,就拿房子抵债。洲洲一家搬回了他父亲在郊区,他奶奶处的房子居住。
忙碌完这一切,洲洲才发现怎么好久没有收到上海芳芳的来信。刚开始以为是自己没给芳芳写信的原因。
后来,妈妈向他说出实情:“洲洲,以后不要想着跟那个芳芳联系了。你爸爸死了,妈妈现在身体有病。我真怕有一天你把工作再调动到上海,和她在一起了,妈妈该怎么办?所以这段时间的来信,我就让邮递员直接写查无此人,退回了。以后这姑娘不会再给你来信。
洲洲听后大惊失色,立马去找电话,给芳芳单位打过去。芳芳单位同事告诉洲洲。芳芳已经在几个月前调走了,具体调到什么单位,对方并没有告诉他。”
小俞说到这里,停下了说话,她扭转头,看向我们所有的人,发现我们所有人都在静静地聆听。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姑娘,忍不住开口说:“继续讲啊,难道这个男的就这么放弃了吗?看来,这份感情不过如此。”
“不止这些。”小俞说完这话,就弯下身子,去茶几上拿了一杯水,一口倒进嘴里。
3.
小俞喝完水,放下杯子,站直了身子,用眼光把所有人巡视了一遍,继而接着讲话。
这是一个冬日的午后,室外有些微冷,室内却温暖如春。小俞在讲故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屏主呼吸,静静的听着她讲。书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空调的嗡嗡声。
“洲洲联系不上芳芳,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万念俱灰。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自己这两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忽略了跟芳芳的联络。
他一直坚信,他和芳芳的感情深厚。短时间的冷淡,并不会影响什么。他知道,芳芳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知道真相后,一定能够理解他。
他从没有想过她和芳芳会失掉联系,他总觉得芳芳就在那一边固定不动,等他应付完所有的一切,再去跟芳芳重新规划未来。
洲洲在安顿好家人后,工作上恰好也有了变动,由原来分厂财务科,抽掉到总公司审计科。终于有了一个出公差的机会,可以去到上海。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和芳芳的差距越来越大。自己住在这个小城市,城市的房子被判决拍卖,一家回到了郊区去住。而芳芳在大上海,家境和工作都很优越,但他一直坚信,他和芳芳的感情,不会因为条件的变化而改变,他们的爱情一定会坚贞不渝。
即便和芳芳不能在一起。但他还是希望能够见芳芳一面,说出这两年在他家庭发生的事情,希望芳芳不要误会他。
来到芳芳原来的单位,单位人说,芳芳早都调走了。后来他去芳芳家附近的小区去寻找打听,也没有打听到他们家的具体住址,也没有问到人。
诺大的大上海,找个人,就像大海捞针,怎么找也找不到。洲洲在上海三天,每天都到外滩去徘徊,去寻找。他仔细观看所有的人。他希望在外滩上能够邂逅芳芳,能够和芳芳不期而遇。外滩的江风舒爽而温柔,却抚慰不了洲洲的焦躁心情。
他又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转,多么想遇见芳芳,可就是没能遇见。芳芳就这样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来不及跟芳芳说声再见,来不及跟芳芳讲这两年他家发生的事情。
到上海寻找芳芳无果,洲洲垂头丧气的回到了s市老家。开始了按部就班的上班生活。母亲和妹妹住在郊区老家,他在城市一家汽车厂上班,就住在单位的宿舍里,每周回去一次。
洲洲把那个紫砂壶带到了宿舍里,每一天下了班,晚上在宿舍里,泡上一壶茶,对着紫砂壶,久久地沉默,久久地凝视着。一杯一杯的水进了肚子,他知道自己喝的不是茶,而是和芳芳的呢喃细语。
经历父亲的意外事情,家里变得一贫如洗,他也没有灰心丧气过。虽然被纠缠,被辱骂,被撕扯,被官司。但洲洲从来没有气馁过,心里一心想把这件事情尽快处理好。好尽快和芳芳谋划未来。那时虽与芳芳联系甚少。但是因为心里有着芳芳,总觉得芳芳就在远处看着她,他便身上有了动力。
如今心里的念想无处安放了。在没有芳芳的日子里,洲洲感到了生活的无趣和毫无意义
春天的晚上,洲洲端着紫砂壶,站在窗前,听着窗外小草抽芽的声音;夏天的晚上,洲洲对着紫砂壶,坐在窗前,吹着晚风,看着天上的星星,想着芳芳。秋天的落叶有多少,洲洲的愁绪就有多少,无人能知,只有紫砂壶清清楚楚。冬日漫长的夜晚,紫砂壶给了洲洲极大的温暖和陪伴。洲洲就这样魂不守舍的过了两年,依然没有打听到芳芳的踪迹。
眼看年龄越来越大,在母亲的不但催促下。经别人介绍,就和另一个姑娘结婚了。
婚后的日子,没有争吵,也没有多少浪漫,只是按步就班地生活着。妻子看出他爱用紫砂壶泡茶喝,便每天为他准备好一壶茶。每天回到家的洲洲,总要端起紫砂壶细看半天,然后才一杯一杯的细细品味壶里的茶水。
很快他们生下一个女儿,洲洲给女儿取名念芳,妻子嫌拗口,直接叫念念。日子依然过得云淡风轻,平平淡淡。随着女儿的呀呀学语,他们的生活,开始多了乐趣和笑容。芳芳似乎在他的心里不再绞痛。倒是紫砂壶,依然是爱不释手。
直到女儿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女儿拿起紫砂壶盖,不小心摔地上磕了一个痕迹。被洲洲发现后,对妻子大发脾气,还给了女儿一巴掌。
这是他们结婚几年来,第一次发生的争吵,妻子隐隐约约知道了紫砂壶可能有的秘密。妻子气不过,也跟洲洲大吵了一架。从此不让女儿再去碰紫砂壶。
直到他们的女儿,要上大学了。临上大学的前一晚,洲洲把女儿喊到身边说:‘你要去上大学了。爸爸不能照顾你了,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你长这么大,爸爸就打过你一次,就为那个紫砂壶的事情。爸爸想起来就对不起你。
因为这个紫砂壶是爸爸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的。爸爸跟她失联了这么多年,一直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那几年没有手机,我们同学之间所有人的联系,就靠一个单位电话。如果换了单位,这个人就很难再找到了。这是她留给爸爸唯一的信物,所以爸爸特别珍惜它,那天你把它磕碰了,爸爸生气的打了你,爸爸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爸爸。’
那天洲洲说完,神色就凝重起来。在女儿念念的一再纠缠下,洲洲才讲出了和芳芳以及这个茶壶的故事,并让女儿承诺向她妈妈保密。
这就是这个紫砂壶的秘密,洲洲就是我的爸爸俞华洲,我的小名叫念念,紫砂壶就是我爸爸的无价之宝。
我当时听完这个故事后,一方面替他们惋惜。一个方面又担心我爸爸如果真的有一天又与这个芳芳重逢以后,会不会抛弃我和我的妈妈,我特别担心。
我爸告诉我:‘我和你妈有了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血浓于水的亲情,永远割舍不了。在我心里,亲情永远大于爱情。谁都无法让我们一家人分开。那错过的爱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永远也回不去了,只是当年没有给她一个解释,留下了遗憾。‘
后来,我回味起这二十多年来,我爸爸在这个家庭里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对我妈妈的尊重和对我的宠爱。我知道,我爸爸是个重亲情,有家庭责任感的人,他不会离开我和我妈妈的。
所以,我现在想开了,倒是希望我爸爸在有生之年,能和这个芳芳阿姨重逢,以了却他心里的遗憾。”
小俞讲完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
“哇,你爸还有这么一段浪漫的成年往事啊。你妈知道吗?”
“他们那个年代毕业还包分配工作吗?不能分在一起吗?”
“他们就这样失联了,难道没有同学可以打听吗?”
看到大家热烈的讨论,兴奋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小俞撑开双手,掌心向下,做一个往下按的姿势:“大家静一静,听我来说。
“我妈是难得糊涂,那毕竟是过往云烟。不纠缠,不计较,才是幸福美满生活的前提。
他们那个年代,国家是包分配工作的,自己不能自主选工作。没有手机,都是单位电话,一旦换了单位,基本上是联系不上的,谁也不知道谁的信息。”
大家又是一阵唏嘘感叹。
突然,沙发上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提出来说:“那我们来充分发挥想象,那个芳芳,她的生活里发生了什么故事呢?他是怎么跟这个洲洲就失去了联系了呢?
来,谁先讲?每个人都可以凭想象讲一个芳芳的故事。”
这个时候,我再也坐不住了,也不顾与他们不熟悉。我已经按耐不住我激动的心了,我猛地站起来,走到小俞的旁边说:“大家都不用想象了,这个故事我来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我的身上。小俞微笑的看着我,双手交错,轻轻地鼓了鼓掌,算是对我的一种鼓励。小俞很快地跟几个女生挤到了沙发上坐着,而我变成了站着讲话的那个人。
4.
“芳芳是上海人,父母就她一个掌上明珠。她毕业后,分配在上海一家银行里工作。上班初期,她热烈地跟洲洲通信联系,父母虽然不同意,但也阻拦不住,就任由他们联系。
因为父母知道,在未来调动工作的艰难过程中,两个人终会知道异地工作调动的不易,他们可能会知难而退。
芳芳在银行里的工作繁忙而紧张,但心中有洲洲,其实也挺快乐的。每次接到洲洲的来信,她就欢心雀跃两三天,然后就给洲洲回信。上海到湖北的一封平信,大概要一个多星期。再等洲洲回信,邮寄收到,差不多也就一个月过去了。每个月芳芳去一封信,洲洲回一封信,一个月的日子就过去了。在这写信,等信的过程中,他们之间很快过去了一年多。
最后一封信,芳芳写给洲洲后,洲洲没有回信。芳芳等了一月又一月,实在等不到的时候,她就给洲洲单位打去了电话,打了两三次电话都没有找到洲洲。芳芳在焦虑中,不甘心,又继续打。后来有一次打电话的时候,单位的人告诉她,洲洲最近老是请假,好像是他们家里有人生病住院了。
芳芳这才知道洲洲家里有人生病了,所以她也就安心等待洲洲给她回信。她想,洲洲忙完了这段时间,一定会给自己写信的。
等了一月又一月,仍然不见洲洲的回信。芳芳又忍不住,又向他们单位打电话,单位依然告诉她洲洲没有来上班。
后来,芳芳再给洲洲写信,信又被标注查无此人,原地退回。芳芳不知道洲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到湖北去看洲洲,单位工作紧张,不能请假。好不容易瞅着一个休假机会,装好行李,要到湖北的时候,又被父母拦下。父母对他们这段段感情,本来就不看好,两个人这么久都没有联系了,芳芳现在又要去找别人,当父母的说死也不让她去。
芳芳的父母对芳芳说:‘你们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他从一个小城市想调到上海这个大都市,没有一定的人脉关系,几乎根本不可能。那么你调到湖北那个小城市,我们就你一个女儿,嫁那么远,还在一个小城市里,吃苦受累,我们怎么能忍心!
你黄伯家的晴宇哥,这几年一直在等你。你们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晴宇自小到大多特别照顾你,这你心里比我们更清楚。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找对象,就是在等你。他就大你两岁,你们俩正合适。而且你黄伯现在调到苏州当了财政部的领导,依您的学历文凭和他的关系,将来调过去轻轻松松,有个好工作。’
芳芳向父母反抗道:‘我和晴宇哥的感情只是兄妹感情,不是爱情。和洲洲的感情才是爱情,才是我婚姻的归宿。’
芳芳不顾父母的劝说,依然坚持要去找洲洲,可父母坚持不让她去,芳芳跟父母一度闹起意见。
芳芳的父母和黄家一家,一直都在暗中撮合芳芳和黄晴宇的姻缘。
没多久,芳芳所在的银行要在苏州开分行。芳芳稀里糊涂被安排到了苏州支行。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是父母和黄伯共同努力的结果,他们是在努力拉近他和黄晴宇的距离。
自从芳芳到了苏州,黄晴宇每天上班下班都去接送芳芳。芳芳一直在拒绝黄晴宇,黄晴宇总是微笑不语,依然坚持他的做法。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黄晴宇又是她从小长大的哥哥。两个人之前关系本来就好,黄晴宇这样贴心的对待她,也不好狠心的去拒绝他。
芳芳虽对黄晴宇穷追不舍的追求,无力反抗。但她心里仍然放不下洲洲,她直接向黄晴宇坦言,她要不到一趟湖北,看看洲洲到底为什么不回信,她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个坎儿。
黄晴宇微笑的答应了芳芳,可以让她去一趟湖北去找洲洲。芳芳终于收拾好一切,找了个时间来到湖北。当他来到湖北洲洲所在的单位时,洲洲恰好又从分厂财务科调到总公司审计部门。她费了好大的劲儿,从分厂找到了总公司,她向人打听洲洲,没有人认识洲洲,他在那个总公司机关门口,蹲守了三天,希望从上下班的人群中能找到洲洲的身影。可三天过去了,依然没有见到洲洲的身影。
芳芳伤心失望地,一路泪痕地回到了苏州。刚下了火车,就看到在火车站接站的黄晴宇。见到黄晴宇的那一刻,芳芳忍不住伏在黄晴宇的肩头上失声痛哭了出来。
没多久,芳芳就答应了黄晴宇的求婚。订了婚,也很快结了婚。
结婚后,芳芳把这一个紫砂壶带到了黄家。当做最心爱的礼物,放在柜子里。她很少拿出来用,每次趁着黄晴宇不在家的时候,她才把这个紫砂壶拿出来轻轻地抚摸,有时泡上一壶茶,呆呆的看着壶,坐上半天。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儿子从记事起,就知道妈妈有一个心爱的紫砂壶,芳芳从来不让儿子摸,省怕儿子把壶摔碎了。
芳芳在黄家生活的安逸舒适,幸福美满。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她从此再也没有向人提起过洲洲这个人。她的父母和丈夫黄晴宇也都不提这个人。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洲洲存在过的事实,但芳芳又常常对着紫砂壶,失神凝思良久。
芳芳的儿子上了小学,读完了中学,后来又读了大学,如今也参加工作了。巧合的是,儿子毕业后,工作地竟然选择了湖北武汉。儿子到武汉上班的时候,芳芳来看了儿子,又去当年的母校游了一圈。往事如烟,母校20多年的变化,乃至整个武汉都己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但芳芳心头的那份遗憾,始终没有解决,长吁短叹的离开了武汉。
如今,芳芳依然生活在苏州。家境良好,丈夫依然很爱她。儿子对她也很好,她过的很幸福。可能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曾经年少时错失的那位朋友,一直杳无音讯。”
说到这里,我停下了话语。我静静的看着每一个人。他们都是很有修养的人,无论我讲的好与坏,他们都对我表示了极大的尊重,认真听,安静的听。
他们见我停下来。就问:“讲完了吗?”
我朝他们点点头,表示已经讲完了。这时,立马听到有人说:“小俞,你这位朋友真是才思敏捷。你刚讲完,人家没有经过思索,站起来就流利地讲了这么个故事。看来是个写故事的高手啊。”
“不,我不是在讲故事,我是在讲事实。我讲的是我妈妈的故事,我妈妈叫孙姿芳,是上海人,后来嫁到苏州的,我妈妈就有这样一个一模一样的紫砂壶,我怀疑我妈妈就是小俞爸爸的芳芳。”
5.
“天呐,不会这么巧吧?那你妈妈那个紫砂壶上有字儿吗?”
“我还没注意过,因为我妈妈很少让我和爸爸去碰那个紫砂壶。我们一直以为,那是一个很贵重的古董。”
“思洲,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问一问那个壶上,到底有没有字?”
“什么?小俞!你喊他思洲。难道是思念洲洲的思洲?”
“对呀,黄思洲的洲就是俞华洲的洲!没错啊。”小俞一拍大腿,咚的站起来。激动地催着我:“黄思洲,赶快给你妈打个电话。”
众人激动地微张着嘴。都用眼睛直视着我,等待着我打电话。
拨通了电话,跟母亲简单寒暄两句,我就问:“妈妈,我们家的那个紫砂壶上边,是不是有‘思念于心’四个字。”
“是啊,混小子,你什么时候又偷看我这壶了?还记得上面的字。”母亲在电话那头,笑骂着我,教训着我。
“妈,我回头再给你细说,我就问一下这四个字儿,是不是在壶嘴下面?”
“臭小子,你到底在干嘛?不是明知故问吗,你不是看见了吗?干嘛又要问?”
“妈,我先挂了,我这边有点事儿,回头再跟你细说啊。”我挂电话的时候,扭头看到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捂着嘴巴,生怕自己惊呼出来,吓坏了电话中的母亲。
等我电话一挂,他们立马就沸腾起来了:“天呐,还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原来是真的呀。”
小俞更是激动不已的拿出电话,立马给她爸打电话。接通电话才知道,她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小俞没有多说,就静等她爸到家。
我们这一帮人在屋里继续感叹造化弄人。感叹不同时代的境况下,人们的生活选择和造成的遗憾。
趁着她爸还没有回来的时间。我就问小俞:“你们家不是在s市吗?怎么到武汉来啦?”
“我爸他们那个厂总部后来迁到武汉了,我爸也就来到武汉。我妈后来在单位上买断工龄了,也就跟随到武汉了。我自然而然的跟着他们一起到了武汉呗。”
我们聊的正热烈的时候,小俞的爸爸俞华洲回来了。他身材魁梧高大,头发上有些许的白发,进门时,围着一个格子围巾。虽然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依然看起来风度翩翩,精气神十足。
他刚一进屋,每个人都站起来向他微笑地喊道:“叔叔好。”
他边点头,边取下围巾。小俞迎上去,接过他取下来的围巾,笑着问:“爸,妈呢?”
“你妈去超市买菜了。她准备今天晚上,让你的朋友们留下来吃饭。”
“爸,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些朋友你以前都见过。这个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们单位同事。您看看他的面相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俞华洲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你就是那个黄思竹。苏州人?”他说完,紧紧的盯着我的脸,手使劲地握着我的手不放。
“叔叔,我是思洲,跟你名字一样的洲,不是竹子的竹。我是苏州人,我妈妈是上海人,我妈妈叫孙—姿—芳。”
“什么?你妈叫孙—姿—芳。”余华洲握着我的手,突然一松,另一只手放在脑门儿上,整个身体向后仰去。我见情势不对,立马伸手拉住俞华洲的胳膊。另一只手伸过去扶住他的腰。
这时小俞也赶忙走过来,从后边儿撑着她父亲,一直手轻轻地上下按摩着他父亲的胸前说:“爸,你别激动。喝口水,歇一会再说。”
其他人都站起来,紧张地看着我们。我和小俞扶着她爸到后面的书桌边坐下。小俞去茶几上端水,示意大家都坐下。
水端来了,俞华洲接过一杯水,就倒进了口里。缓了缓,才向我详细地问了我妈的情况。确认我妈就是他要找的芳芳后,他要走了我妈的电话,就出去打电话去了。
书屋里又是一阵沉寂,大家不知道,小俞的爸爸此时面对失散二十多年的初恋情人,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和小俞的关系,也立马尴尬起来了。大家都不知道该继续什么话题了。很快有人提出有事要先走,接着一个个的人都都走了,最后剩下一个我。
我和小俞都很尴尬的处着,也很想知道他爸和我妈打电话的内容。于是我俩悄悄的来到隔壁房的门口,站在门口偷听他爸打电话。
“……,我们总公司下边有一个供应处,供应处负责整个集团各个分厂各项物资的供应。时间久了,供应处的权利和价格都到了不可控的地步了。总公司虽然有审计部门,每年对供应处进行审计。可审计部门长时间跟他们之间这种业务联系,使得他们之间已经非常的熟悉,甚至是熟透了,烂透了。总公司领导班子,为了彻底的审计一下供应处的真实业务情况,那一年成立了新的审计小组,审计小组的人员都是从各个分厂财务科提起来的人。
这个审计小组,在审计结束前,是秘密的,不对外公布成员名单。预防走关系,说人情。我到了审计小组以后,就被排往上海,杭州,负责调研供应处在那一地区的几家业务对接情况。我就在那个时候,顺便去上海找过你,没有找到。
你说,你到我们总公司门口等了我三天,一直没找到我。那是因为我们都被派去出差了。而且当时这个审计小组的人员名单不公开,只有领导班子几个人知道我们成员的名字,其他人不知道,所以你问不出来。
知道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们一家过的也不错。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是找到了你,还知道了你的消息。这让我太高兴了。
芳芳,告诉你啊,我女儿喜欢你儿子。这一世,我们俩的姻缘是个遗憾。但是你儿子和我女儿可能会成功,将来我们俩可能会成为亲家。哈哈哈。”
房间里,传来了俞华洲爽朗的笑声。屋外的小俞听到这里,脸上飞满了红霞,低着头跑了出去。
我赶忙小跑着追了出去,在院子里,我喊住小俞。小俞停下脚步,低着头,背对着我,一只脚在地上来回的呲溜。
“小俞,我也喜欢你!”
我和小俞之间的那层窗户纸,今天终于算是捅破了。
“真的吗?”小俞扭转头来,睁大了眼睛,惊喜的望着我。
我狠狠地点着头,慢慢地向小俞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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