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皆非

        第一章    晴天霹雳

  清晨，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屋外，冷风呼啸着吹打着张为民家破旧的镂花玻璃，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低矮的土围墙外，一棵苍老的刺槐树的叶子，被大风吹落，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有条不紊地落进张为民家的院子里。

  张为民的老伴张云莲是个勤快人，虽然和张为民一样年近六十了，但是从来不犯懒。天刚蒙蒙亮，张云莲就早早地起来干活了。张云莲叠完被子，扫完炕，便拿起角落里的一个高粱秆扫帚，在院子里刷刷刷地扫起地来。院子里瞬间尘土飞扬，树叶飞舞，几片树叶刚好飞落在院子里的几片绿萝卜叶上，使得本就萧瑟的小院更加生气全无。张云莲灰色的棉布衣服上也洒落了一些飘扬的黄土。

  扫完院子后，张云莲从柴房里面抱出来一堆有点受潮的麦秸秆和玉米芯子，准备将厨房里的土炕烧热。火柴点燃的微弱的火光，在炕洞里将麦秸秆引燃后，麦秸秆的火焰迅速蔓延到玉米芯子上，熊熊燃烧的玉米芯子在炕洞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麦秸秆和玉米芯子燃烧产生的蓝色火苗不时地从炕洞口窜出，险些烧着了张云莲花白的头发。烧完炕后，张云莲将熏得漆黑的枣红色的木盖板盖在炕洞口，准备坐下来歇会，又担心阴天下雨，晒在屋顶的红薯片会受潮发霉，准备上楼将红薯片盖上，上楼前，又怕早饭做的晚了，免不了要被老伴张为民抱怨，于是对正坐在炕沿上抽旱烟的张为民说： “为民哪，我上屋顶盖红薯片去，你给咱把锅里的水烧热，等我下来就做早起饭”，说完后，便匆匆地掀开门帘，走出屋外。

  而此时的张为民正心事重重地坐在被浓烟熏得漆黑的炕沿上，大口地吸着铜烟斗里面的旱烟叶燃烧所产生的蓝色烟雾，压根没有听张云莲说了啥。

  张云莲走到屋外，隔着镂花玻璃看到张为民仍坐在炕沿上抽旱烟，没有起身烧水，也没有回应一声，心想：哎，这糟老头子靠不住，啥事都得我这个老婆子亲自做，于是走到四面漏风的农具房里面，在里面东翻西找，终于翻出来一摞蓝色篷布，抱着篷布扶着楼梯小心地走上楼去。

  屋顶上，冷风呼啸，盖红薯片的篷布被大风吹得抓不住边角，张云莲只得一手拿着砖块，一手抻着篷布，边抻便盖，盖完后，又仔细检查了篷布的各个边角，没压实的再用砖头压实。盖完篷布后，张云莲本打算直接下楼，又发现晒在屋顶角落里的青辣椒还有没收，于是在楼梯的夹道里找出来一个破了小半边盆沿的塑料盆，将青辣椒装了，才抱着盆，气喘吁吁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回到厨房后，张云莲发现张为民仍坐在炕沿上抽旱烟，炉灶里没有烧一点柴火，大铁锅里也没有添一瓢凉水，本不打算和张为民计较，但又想着自己辛苦了一早上，使唤张为民干一点活都使唤不动，于是将抱在怀里的塑料盆往案板上一摔，转头怒骂正在抽旱烟的张为民：“死老头子，我都累了一早上，让你烧点水，你都不愿意烧！”

  张为民自从在医院检查确诊“胃癌”后，心情一直不好，但也没有把自己患“胃癌”的事告诉老伴张云莲，怕她担心，但是听到张云莲骂自己“死老头子”后，心想自己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得不到一点安生，于是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回骂张云莲道：“你骂谁‘死老头子’呢，你是不是天天盼着我死，这下你（心里）美了，我得了胃癌，我看我死了以后，你骂谁去。”

  张云莲听到张为民的话后，顿时犹如晴天霹雳般，瘫坐在地上。张云莲知道自从张为民从医院里检查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她心想，人年纪大了，难免病啊灾啊的不断，可是她是千想万想，万万没有想到，她和张为民已经是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面的人了，正是要相互扶持着过日子的时候，张为民竟在这个时候得了这个要钱又要命的病，这癌症是花钱治还是不治，要是治了人没救活，两个人省吃俭用存的一点积蓄也花光了，自己这后半辈子可咋活，于是想着想着不由得流下了眼泪，又怕张为民看了生气，说自己还没死就哭，于是低下头用沾满灰尘的衣袖擦了擦眼泪，强装镇静地问张为民：“为民啊，这怕不是真的吧，你咋就得了胃癌呢？”

          第二章  抗癌偏方

  张为民自从告诉老伴张云莲自己得了胃癌后，就开始闭门不出，整日呆在家里，想着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的日子。屋外冷风萧瑟，树叶凋零，此时的张为民感觉自己就像院子里的落叶，会慢慢地枯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尘世间。

  不过张为民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病抗癌呢？是因为张为民不怕死吗？不，张为民怕，但更怕因为治病抗癌，将自己和老伴张云莲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花光了，老伴张云莲后半辈子的日子过得恓恓惶惶，所以张为民要将家里的钱留给张云莲，让她后半辈子的日子好过一点。

  张云莲是在十六岁的年纪，嫁给了十九岁的张为民。两人相伴至今，已经携手走过了四十年的岁月。张为民，一个在土里刨食谋生计的庄稼汉，承上天眷顾，娶了贤惠能干的张云莲，将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从来没让张为民操过半点心，也就是这几年，张云莲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了，家里家外的活，操持着有些吃力，才使唤张为民干一点活计。

  张云莲在得知老伴张为民得了胃癌后，一度精神恍惚，每天就想着张为民要是哪天没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可是看着老伴张为民每天坐在家里，也不去医院治病，就知道张为民“小心”（陕西方言中，“小心”是“小气”的意思）了大半辈子，临了得了大病，也舍不得花钱治病，于是很快振作起来，每天忙完家里的活计，就出去串门，四处打听治疗胃癌的偏方。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张云莲从娘家亲戚那里打听到一个治疗胃癌的偏方。听说是一个患了胃癌的患者在吃了一个偏方后，癌症就奇迹般地痊愈了。可是这个偏方实在太骇人听闻，张云莲听后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这个偏方行不行，可别到时候治不了病，再把人给吃死了。张云莲的亲戚看到张云莲满面愁容，便劝慰道：“好姐哩，之前那个得了癌症的病人，都病得睡在炕上动弹不了了，就是因为喝了这个偏方，人家过了半个月就能起来活动了，现在你再看人家，生龙活虎的，哪像是得过癌症的人。”张云莲听了亲戚的这番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想：别人吃了都能把癌症给治好，那么为民吃了肯定癌症也治好了，于是谢过亲戚，便着急地赶回家去。

  回家的路上，张云莲边走，边碎碎念着偏方，生怕自己年纪大了，记不住偏方，误了大事。回到家之后，张云莲看到老伴张为民正躺在炕上睡觉，于是也顾不上张为民有没有睡醒，用力摇了摇张为民的被子，激动地对正睡觉的张为民说：“为民哪，你有救了，有一个得了胃癌的人吃了一个偏方，把自己给治好了。”

  张为民此时正在睡梦中，但是迷迷糊糊地听见了老伴说的话，本来打算继续睡觉，但是听到“胃癌”，“治好”两个字眼后，瞬间清醒了，猛地从炕上坐起来，对老伴张云莲说： “老婆子，你刚才说啥呢，我咋听是，说啥胃癌治好呢！”

  张云莲看老伴张为民睡醒了，于是向张为民说：“老头子哎，你没听岔，就是我从我屋的亲戚那里打听到，有一个胃癌患者，比你现在还严重，已经病得躺在炕上起不来了，可是人家硬是靠吃偏方把自己给治好了。”

  “哎呀，这简直是嫽扎咧（陕西方言，‘嫽扎咧’是‘好极了’的意思），到底是啥偏方呢，这么管用？你赶紧给我说说！”此时的张为民在听到老伴张云莲带回来的好消息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迫不急切地想知道到是啥神奇的偏方，于是急忙问老伴张云莲。

  “哎，这个偏方呢，有点损阴德，可是它能救你的命，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犹豫，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张云莲担心张为民不同意，所以说偏方前，先给张为民打了一针“防预针”，让张为民心里有点底，知道这偏方不是普普通通的偏方。

  “到底是啥偏方，你就说嘛，你这个老婆子，要把人急死？”张为民见老伴迟迟没有说偏方的内容，担心老伴年纪大了，说来说去，说不到正处，到时候再把偏方的内容给忘了，于是焦急地问老伴张云莲。

  张为民的话音刚落，老伴张云莲就说出了偏方：“就是我听人家说，用死了很多年的人的棺材板煮水喝，能治癌症，有个人就是靠这个偏方把自己的癌症给治好咧。”

  张为民听了偏方以后，心想：这偏方肯定是用不了，且不论这偏方到底靠不靠谱，就说这挖棺材，去哪里挖，谁家能容忍自家祖先的棺材被别人挖了，于是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对正在兴头上的张云莲说：“这咋行呢，挖坟掘墓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再说了，我挖谁的坟去,谁的坟又能让我挖？”

  张云莲早就料到了张为民的顾虑，用一套打听来的说辞对张为民说道：“老头子，我早就打听好了，咱村以前不是有一户赵姓人家，祖上开过银匠铺的，你可记得？这家的掌柜的可是好人哪，听说有一年咱镇上发大水，死了不少外乡逃难的，就是这家的掌柜的出钱买了棺材，将这些逃难的埋了，就埋在他们家靠近沟口的地里，那些外乡逃难的，谁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你挖他们的棺材，又有谁管呢？”

  张为民听了后，还是摇头不同意，不仅是因为挖坟掘墓丧阴德，更是觉得那棺材板煮水喝，真能救命呢？

  张云莲见张为民还是不同意，就又搬出了她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高深”的话，劝解张为民说：“老头子，你可别不信，我听人家说，这是叫啥DNA的原理，人死了以后，棺材板上就有了这个人的DNA，把这个人的棺材板煮水喝，那个DNA就在得了癌症的人身体内重组基因，得了癌症的人，有了新的基因，就可以活命了。”

  张为民听了张云莲一番高深莫测的说辞后，有点动摇了。毕竟如果真能用这偏方把胃癌治好，他张为民还能多活个十几二十年。就是治不好，也是他命该如此，能怨谁呢？可张为民想做却又做不了决定，毕竟这挖坟掘墓，丧阴德的事，需要好好考虑考虑，于是只能先安抚老伴张云莲说：“老婆子，你先别急，容我再想想。”

  张云莲在看到张为民的反应后，就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张为民想用偏方救命，可就差一个让他下定决心的事，于是便用一些略有逼迫意味的话语对张为民说：“老头子哎，你要是得癌症死了，我一个孤老婆子也不活了，省得死了也没有人埋”，说罢，便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张云莲的这一番话彻底说到了张为民的心坎上，他和老伴张云莲这辈子无儿无女，他死了，张云莲一个孤老婆子，地里地里的庄稼收不回来，屋里屋里的重活干不了，日子过得恓恓惶惶。他张为民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和他半辈子受苦受难走过来的老伴张云莲，他也得续命。

            第三章  刨棺续命

  话说张为民下定决心准备刨棺续命，首先要做的便是勘察地形，然后找准时机，开棺取板。

  张云莲所说的几十年前，赵家掌柜的埋逃难的人的地方是在镇高中学校对面，沟边上的一块小盆地里。这块地挨着沟口，因常年被雨水冲刷，加之固土的草本植物生长的少，所以近几年来，土壤流失严重，一些塌陷地面的黄土顺着沟沿，掉落在沟底，在沟崖上，形成了一个大的黄土坡。也许是上天眷顾张为民，埋逃难的人的棺材竟在塌陷的沟崖上露出了一些边角。

  这天，张为民挑了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去了老伴张云莲所说的埋逃难人的地方。张为民沿着沟口，寻找着坟地的踪迹，很快，张为民就发现了裸露在沟崖边上的棺材板的痕迹。张为民大喜过望，心想：他张为民又不是专门干这挖坟掘墓营生的，真让他自己来这里，隔着几米深的黄土，勘探哪里有棺材，他张为民就是勘探好几个月，也未必能探得出来。

  张为民打探到埋逃难的人棺材的位置，就开始寻找时机，准备刨棺取板。为此，张为民颇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埋棺材的地方，正对着高中学校，这个地方太显眼，挖棺材容易被人发现，于是连续好几天，张为民都站在沟对面的小路上，想看看埋棺材的地方，有没有人路过。幸运的是，张为民看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一个过路的人。这时候恰巧高中学校的学生放寒假，学校里面也没人，张为民知道时机成熟，他该行动起来了。

  于是，张为民选了一个明月当空照的夜晚，趁着月色，能看清地面，准备开始行动，刨棺取板，可是临行前，张为民却紧张害怕地双腿直打颤。虽然张为民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常听老一辈人说，孤魂野鬼会在晚上十二点以后出来，所以张为民担心万一他十二点之前还回不了家，要是在路上或者哪里碰上哪个前来索命的孤魂野鬼，他该怎么办才好，他一个得了癌症的病老头子咋还能打得过鬼呢！可是不去吧，又不行，他张为民得了癌症，还等着棺材板续命呢，于是张为民想喝点酒，酒壮怂人胆，喝了酒，他就有胆量镇住野外的孤魂野鬼，于是便对老伴张云莲说：“老婆子，你给咱寻一下，看下咱屋里有没有白酒，让我喝一口白酒，壮壮胆，喝完酒，我就出发。”

  张云莲在枣红色的碗柜里翻了半天，只找到了一个二锅头的瓶子，里面装满了新酿的柿子醋，但是又担心老伴张为民没有喝酒不肯出发，只得耐着性子，劝导张为民说：“老头子啊，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你又不是个怂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咋能喝酒壮胆呢，你要喝也得喝咱屋里新酿的柿子醋，你喝了立马精神抖擞，啥也不怕咧！”

  张为民听了张云莲的话后，觉得老伴说的有理，于是拿起二锅头的瓶子，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柿子醋。柿子醋的醋酸味，呛得张为民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可是咳嗽完后，张为民瞬间觉得自己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双腿也不打颤了，于是从家里找了一把铁锨便出门去了。

  张为民走到沟边埋棺材的盆地旁，没有立马用铁锨挖坟，而是跪在地上，默念了一串从电视上学来的咒语 “玉皇大帝呀，王母娘娘呀，太上老君呀，观音菩萨呀，保佑我今晚顺顺利利的，保佑我…”，念完咒语后，张为民瞬间觉得自己有神仙护体，就是棺材里面的鬼魂窜出来，和他决斗，他也不怕了。

  于是张为民拿着铁锨，顺着埋棺材的地方挖了起来，挖了一会，张为民便感觉自己体力不支，于是将手里拿着的铁锨往地上一丢，准备坐在地上歇会。可是突然听见“嘣”的一声，张为民立马听出来，这是铁锨撞到木材板的声音，张为民立马想到，他已经挖到棺材的上盖了，于是也顾不得疲惫，拿起铁锨，将棺材板上方的黄土在空中扬起，准备将整个棺材全部挖出来后，好取走下面的棺材板，可是令张为民没有想到的是，他在用铁锨扬土的时候，突然一个白色的，硬邦邦的东西随着黄土从空中掉落，刚好砸在张为民的脚上。张为民虽然穿了棉鞋，脚还是被砸得生痛，只得丢下手中的铁锨，捂着脚坐在地上，眼睛却好奇地扫向了那个砸中他脚面的白色的东西，不看还不打紧，一看，反倒吓了张为民一跳，原来那个砸中张为民脚面白色的，硬邦邦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死人的骷髅头。

  张为民被死人的骷髅头吓得六神无主，准备逃回家去，可是转念一想，棺材的底板还没拿到，即使回家了，也免不了被老伴张云莲一通数落，搞不好还要再来一趟，于是张为民咬咬牙，深吸一口气，不看眼前的骷髅头，用铁锨一直挖着棺材旁边的黄土，过了一会，一个已经散架的棺材出现在张为民的眼前，棺材的上盖板已经腐朽不堪，里面的尸骨除了张为民刚才看见的白色骷髅头，其他的已经不见踪迹，张为民用力将棺材的底板一撬，棺材的底板就从整个棺木上脱落。

  张为民拿起下棺材板，准备离开，但是转念一想，就这样直接离开，太不仁义，总得让死者重新入土为安，毕竟自己的命得靠人家的棺材板来救，于是打算将逃难人的尸骨重新埋好，可是不承想，在张为民拿着铁锨打算将死人的骷髅头铲进埋棺材的土坑的时候，不小心用铁锨将白色的骷髅头推到了沟边，骷髅头顺着沟崖的黄土坡，翻滚着，掉落进沟的深处。张为民一看死人的尸骨没了，只得将用黄土将棺材的残板埋好，然后带着铁锨和棺材底板，匆匆回家去了。

          第四章  难饮续命水

  回到家以后，张为民将棺材的底板放在后院里面，打算缓几天，再和老伴张云莲商讨怎么用棺材板煮水喝。但是令张为民意想不到的是，自从将棺材底板带回家之后，棺材板上就开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味，这恶臭味让张为民感到十分惶恐，他担心如果棺材板散发的恶臭味飘进邻居院子里，邻居生疑后，再找个缘由，来他们家一瞧，那么，他挖坟掘墓的事就会被邻居知晓，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村子的人都会知道他张为民干了这丧阴德的事，到时候，他张为民没被癌症折磨死，也得被村民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于是张为民也顾不上自己想不想喝棺材板熬的续命水，急忙找来一把有点生锈的斧头，将棺材板劈成了几半，大喊着让老伴张云莲赶紧找个铁锅将棺材板煮了。张为民想着煮完的棺材板，除去了恶臭味，然后随便找地一埋，到时候，任谁也不知道他张为民做的这丧阴德的事了。

  张云莲为了煮棺材板水，在家里四处翻找，想找一个废弃的大铁锅，毕竟家里做饭的大铁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来煮棺材板的，可是张云莲在家里翻找一天，连个废弃的铁锅影子都没看着。不过，这也正常，张为民家日子过得细发（陕西方言是“精细，节俭”的意思），家里做饭用的大铁锅底破了，也是舍不得换新的，将铁锅拿到街上，找个补锅的手艺人将锅底给补上，于是这么多年来，张为民家的铁锅补了又补，自然是找不到废弃的铁锅的。张为民这次也是着急用棺材板煮水，怕被人发现他挖坟掘墓的事，所以一时情急忘了家里补锅的事。

  张云莲找不到废弃的铁锅，只能用家里和面的大不锈钢盆来充当锅具。张云莲在院子里架起柴火堆，将不锈钢盆架在柴禾堆上，在盆里添了四五瓢凉水，就将劈成块的棺材底板丢进了不锈钢盆里，然后点燃了柴禾，过了一会，盆底开始冒出来一串串透明的大气泡，棺材板上的泥土，也被热水融化，在水中四散开来，最后将一盆清水染成了土黄色。

  张云莲见棺材板煮的续命水熬好了，想直接端给张为民喝，可是看着盆中的黄汤，有点拿不定主意，她担心这棺材板熬的水会不会把人给喝死了。

  正当张云莲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见远处的高空中，传来“噶-噶-噶”的声音，张云莲顺着声音，抬头一看，发现原来是一群大雁正排成人字形，向远方飞去。张云莲看到大雁，瞬间想到一个办法，既然不知道这棺材板煮水会不会把人给喝死，那就得先寻个活的东西试活（陕西方言“试活”是“试试看”的意思）一下。天上飞的大雁，张云莲一个老婆子没办法抓住，但是后院的鸡窝里面，还有两只新买的老母鸡，可以先给母鸡喝一点棺材板熬的水，看看效果如何。

  这两只老母鸡是张云莲在得知张为民患了胃癌后，从隔壁邻居家里，精挑细选，买来养着，准备用母鸡生的蛋给老伴张为民补身体用的。买母鸡的时候，张云莲没少被张为民埋怨，说她日子不过了，买啥母鸡呢，乱花钱。如今总算这两只母鸡派上大用场了。

  张云莲给两只母鸡喂了棺材板熬的水以后，就守在鸡窝旁边，观察两只母鸡的反应，所幸，两只母鸡除了都有点跑肚拉稀，精神不振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反应。张云莲通过母鸡的反应，知道这棺材板熬的水可以喝后，便从不锈钢盆里，舀了满满的一搪瓷碗续命水，颤颤巍巍地端到了老伴张为民的跟前。

  张为民看着老伴端来的续命水，心里直发愁，因为续命水散发的臭味，令张为民实在是没有想喝下的欲望，但是张为民知道这是救自己命的续命水，不能不喝，于是想着把碗凑到嘴边，闭着眼睛，啥也不看，啥也不想，直接咕嘟咕嘟喝下去算了。可是张为民刚端起碗，将碗里的水凑到鼻子尖，水里的恶臭味便熏得张为民狂吐不止。

  最后实在没办法，张云莲只得找了两团白色的棉花，将棉花揉成小团，塞在张为民的鼻孔里。不过张为民虽然闻不到恶臭味了，续命水还是喝不下去。连续好几天，只要盛有续命水的碗出现在张为民的视线里，张为民就会狂吐不止，为此，老伴张云莲想了各种办法，哪怕是用布蒙住张为民的眼睛，也不管用。最后，一盆千辛万苦弄来的续命水，张为民愣是一滴也没有喝进去。

            第五章  虚惊一场

  张为民喝不下续命水，最后一丁点续命的希望也没了。张为民感到十分失落，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想：哎，这一切都是命啊，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是阎王爷想让他张为民下黄泉呢，否则咋就别人能喝下续命水，他张为民愣是一口都喝不下去呢！

  老伴张云莲在张为民喝不下续命水后，也是无计可施，毕竟她为了老伴张为民抗癌的事，是费尽了心力，又是四处寻找偏方，又是给张为民熬续命水，又是用家里的母鸡做实验，可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她知道自己是救不了张为民的命了，所以后面的日子，她也不打算再折腾着找其他偏方让张为民喝了，她得让张为民在临走前，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这天早上，张云莲正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喊声，张云莲听着声音感觉十分熟悉，于是停下手里的活，走到厨房门口，推开门帘一看，原来是外甥女郑好来了。“娃呀，你今儿咋有时间过来了呢？”张云莲看到外甥女郑好手里提了一篮子鸡蛋和两箱子纯牛奶，知道外甥女应该是来看她和张为民老两口的，但又不能明着问是不是来看他们老两口的，只能假装不知道缘由地问道。

  “哎呀，我没事就不能过来看你和我姨夫了！”郑好说完，便拉着张云莲的胳膊走进了厨房。此时，张为民正坐在炕上，看到外甥女郑好提了许多礼品，知道外甥女应该是特意来看他的，所以脸上勉强露出微笑，对老伴张云莲说：“快给咱娃寻个椅子，让咱娃坐下歇会。”

  张云莲从厨房的墙角里搬来一把绿色的，掉了许多漆皮的小方椅子，连忙招呼外甥女郑好坐下。郑好坐下后，看了一眼坐在炕上的张为民，顿时感觉张为民不像家人说的那样，患了胃癌，因为张为民的脸虽然被晒得漆黑，但是依稀能看到些许血色，不像患了胃癌的人，脸上蜡黄蜡黄的，没有一丁点血色。于是郑好试探性地问姨妈张云莲：“姨妈，我听我妈说，我姨夫得了胃癌了，这是不是医院给弄错了，我咋感觉我姨夫不像是得了胃癌的人呢，那些得了胃癌的人，脸色都是蜡黄蜡黄的，但是你看我姨夫，脸上还有血色，咋看也和那些人不一样。”

  外甥女郑好的一番话，彻底点醒了张为民和张云莲老两口，张云莲心想:是不对劲呢，按理说得了胃癌的人，应该是吃不了多少饭的，但是张为民顿顿吃饭不少吃，一顿早起饭就可以吃两个馍，喝一碗米汤，确实不像是得了胃癌的人，莫不是真的医院把病给看错了。于是对坐在炕上的张为民说：“老头子，你赶紧把你的诊断单子拿出来，让咱娃给看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张为民也觉得外甥女郑好的话说的有道理，于是从炕上的竹席子下面取出来一张医院出具的诊断单，递给了外甥女郑好。

  郑好接过诊断单后，发现诊断单子上的病人姓名确实写的是“张为民”，诊断结果上写的是‘胃癌晚期’，但想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想仔细检查了诊断单上的内容，突然郑好从诊断单上检查出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小问题，那就是诊断单子上，张为民的年龄被写大了一岁，于是便对张为民和张云莲两口子说：“姨，姨夫，我记得我叔今年五十九了，还差一年才满六十岁，但是这个诊断单上，病人的年龄写的是六十岁，按道理说，医院的年龄登记是按照病人的身份证登记的，不会弄错的，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为民经过外甥女郑好的提醒，猛得想起看病当天的事情了。看病那天，医生将张为民的诊断结果打印出来后，本打算告诉张为民检查的结果，却不巧，就在这时，医生突然接到一通急诊科打来的电话，说是一个急诊患者点名要让这个医生亲自过去诊断，于是这个医生告诉张为民在诊室等他回来，然后就将诊断单放在桌子上离开了。张为民在诊室等了很久，等的腿脚发麻，也不见医生回来，于是又在诊室外面的走廊里转了几圈，等张为民再回来的时候，诊室的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张为民没办法，只能站在队伍后面，重新排队等待。等轮到张为民看病的时候，张为民发现之前替他看病的医生已经换成了一个年轻医生，不过张为民也没多想，就和这个医生说，刚才他的诊断单被前一个医生打印出来了，但是这个医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得了啥病，就被叫走了。年轻医生让张为民报了下姓名后，就在桌子上一摞厚厚的纸中，翻出来一张写有张为民名字的诊断单，并且告诉张为民，他得了胃癌，需要住院治疗，张为民心疼钱，也没有和医生多说，就自己离开了。张为民心想，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弄错的，医院病人那么多，重名重姓的也可能有，保不齐就是自己的诊断单被人拿错了。

  于是张为民让老伴张云莲在家招呼外甥女郑好，自己则坐上从镇里开往县里的大巴车，准备重新去医院看病。这次张为民特地挂了一个年龄大点的老医生的号，果然诊断结果和张为民想的一样，不是胃癌，而是轻微的胃溃疡。张为民从老医生那里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之后，一时激动地不能自已，刚走出医院的内科楼，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虽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张为民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胃癌”后，虽然表面上强装镇静，但是骨子里怕得要死，为了续命，他不仅半夜三更去坟地里刨死人的棺材板，还险些喝了棺材板熬的续命水，如今终于是虚惊一场，看来还是老天爷觉得他张为民可怜，留了他一条性命。

  张为民回到家后，将自己没有得胃癌的好消息告诉了老伴张云莲，张云莲大喜过望，心想张为民的命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后半辈子终于不用孤孤单单的了。可是高兴之余，张️莲回想起她为了给张为民续命所做的一系列事，先是四处打听偏方，然后撺掇张为民刨死人的棺材板，最后是费心费神地熬棺材板水，又怕棺材板水不能喝，先是用家里的母鸡做实验，然后又想尽办法让张为民喝续命水，这一桩桩，一件件，回想起来真是让张云莲哭笑不得，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