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假如,落荒而逃像过马路一般,那么,我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闯过红灯,站在了马路对面,手里握着离职证明和一张飞往印度的机票。
ONE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印度的。
认识微微可以前,在我的字典里,印度的注解是嬉皮天堂、灵修、宗教、阿米尔汗、极其包容的文化和我认为最美的服装:纱丽。
认识微微可之后,印度变的更为丰富,还包含了政府的腐败、青年的迷惘,就业难、没有社保的社会、神话罗摩衍那和一种叫做登革热的可怕疾病。
微微可和克里斯是我几年前在俄罗斯认识的“同事”,当时我们服务于同一个项目。俄国的冬季漫长又无聊,我们把大把的时间花在伏特加、烟草以及大吃特吃储存脂肪过冬上。说来也怪,在这之后许许多多的日子里,我们竟一直保持着一种亲密无间的战友关系,明明是三个性格脾性都不甚相像的人。
微微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印度人,因此,我与印度之间也产生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缘分的联系,这种联系促使我把印度列在“有机会一定要去的国家”清单上,而这个机会终于被我抓住了。
当然,克里斯也抓住了,当我们三个拥抱在德里机场的境内出发大厅时。
TWO
我们要从这里飞往科钦(Kochi),南部喀拉拉邦(Kerala)的首府。印度的国土是一个标准的倒三角,而喀拉拉邦正是躺在下面的那一角。不同于北部,南印曾是葡萄牙的殖民地,热带雨林、殖民建筑、海滩是它的重要名片。你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脱离了混乱交通与拥挤人群的印度,但这的确是它的另一面。
(喀拉拉邦首府科钦所在的位置)天气闷热的令人烦躁不安,我的裙子黏在大腿上,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拼了命的大口喘气,吐出黏糊糊的汗水。雨带正在往北移去,晴天的日子变的越来越多,但空气中的含水量依然高的吓人,每个人都像是从蒸笼里爬出来一样,湿漉漉的冒着热气闪着光。
夕阳直直的照在脸上,在中国这叫西晒,热的我想把太阳从天上摘下来装进遮光的口袋里。还好,从机场去科钦堡的公交车有空调,虽然一路走走停停慢的像龟爬,40公里的路足足走了两个小时,但有空调这件事本身已经让人感到安慰。
科钦堡(Fort Kochi)是一大片安静的住宅区,大约因为不是旅游旺季,十分安静,除了偶尔驶过的tuk tuk车(载客三轮摩托车)的声音,只剩下路边洋房院子里养着的大狗在叫。
科钦的街道在科钦,人与动物之间往往保持着十分和睦的共生关系。路边站着水牛,像佛一样冷静的凝视众生,你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走出来的,没有放牛人,也没有人赶走它们,它们就这样天荒地老的一边反刍,一边拉屎,地上一大坨一大坨的新鲜牛屎证明它们已经在这里站了起码一整天了。
在印度教里,牛是神圣的,可这里是喀拉拉,多数人信奉天主教,在这里的餐桌上甚至能找到牛肉,可见这样的和睦并不完全是出于宗教原因,毕竟,在路边散步的还有羊群,以及数量多到堪称科钦特产的野狗。
路边的黄牛 辛苦的老黄牛长了黑眼圈印度的野狗长相十分狡黠,对人也很不友好。作为野狗,它们大约也是见多识广的,看到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异乡人,知道我们心地善良,百米开外就开始凶猛的狂吠,尖尖的耳朵支起来,前蹄暗暗发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狠狠咬住你这个擅自闯进自家底盘的“敌人”。
但很快你就发现,这些野狗们有着一手装凶吓唬人的好本事,你胆战心惊,纠结万但又被逼无奈只能走进野狗挡道的巷子,暗自观察周围有利地形,准备一开战就往树上爬,或者脱下拖鞋就往它们的头上砸时,它们反倒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你从它们身边走过去,它们仍然是在离你小腿不远不近的地方张嘴狂吼着,你暗自舒了一口气,趾高气扬的心想,哼,纸老虎。
路边的山羊我一度十分怀疑科钦堡有没有年轻人,这里物价低廉,生活安逸,是个养老的好地方。路边的洋房颇有风格腔调,院子里通常都停着一辆不错的越野车,这看起来实在不像年轻人能够负担的起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年轻人在这里缺乏收入来源。科钦堡与繁忙的主城区之间被一条宽阔的大河隔开,我甚至没有在沿途看到什么像样的工厂,而到了旅游淡季,生意又冷清的可怕,我们居住的民宿几天里只有一个看上去无所事事的韩国住客,面向游客的餐厅纷纷选择在这个时候歇业,大门紧锁,老板也不知去哪儿了。
(路边的老爷车)
我的怀疑很快就被现实矫正了过来。傍晚时分,面向阿拉伯海的步道上,满满当当全是携手而过的年轻人,踢踏着拖鞋,在夕阳和晚风里踩着海浪声散步。卖冰淇淋的小推车等在堤岸边,20卢比(约2块钱)一个甜筒,冷柜的效果不好,天气又太热,舔着舔着就全化了,只能哈哈大笑的狼吞虎咽。年轻的妈妈陪孩子们在沙滩上嬉戏,穿一身薄纱做的纱丽,黄色的短上衣,蓝色的裙子折过来披在肩上,风吹过,纱丽飘起来,美的不得了,简直要看呆了过去。
(美丽女子就在图的中间,可惜照片拍的并不好)我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无所事事的坐在海边放空是什么时候了。
THREE
离开这短暂的快乐,更多的是抓狂,每天都在与难以计数的琐碎生活细节斗争,这些咬啮式的小烦恼像虱子一样无处不在,所有潜意识里认为理所应当的事物在这里都是奢求,比如热水。
我们在科钦的民宿有一间十分不错的浴室,装了一台小小的电热水器,这让我对之后的住宿产生了错误的预判。从离开科钦去往水路环绕的阿勒皮(Alleppy)起,拥有热水就开始变的困难了。东南亚国家因为终年炎热,洗冷水澡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然而这些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很少有旅馆不提供热水了。
阿勒皮的浴室里只有一个流着细小冷水的莲蓬头,看的人心里充满了绝望。从海滩滚完一圈带着一身的沙子和臭汗回来,洗澡变成了一件像宗教仪式一样不得不好好办的事情。深吸一口气,咬牙冲进冷水里拼命洗,我的牙从阿勒皮咬到果阿再咬到德里,终于,感冒挡也挡不住的来了,咳的惊天动地,鼻子像水龙头一样关不住。
(阿勒皮的海边,其实还是很美丽的)食物单调的可怕。咖喱是每顿饭必不可少的东西,唯一的差别在于有的咖喱里放了新鲜的咖喱叶,有的则加了椰子调味,使的咖喱的色泽和味道都有了改变,然而终归还是咖喱。不同于中餐里对于饭菜清清爽爽的定义,印度菜依靠酱汁完成。几块肉孤零零的浸在一碟小小的咖喱酱里,配着米饭或是一种叫做Roti的薄饼吃下,酱汁也是要用饼蘸着吃完的,这样一餐饭就结束了。没有蔬菜,没有汤,吃不饱就再加米饭和Roti。
晚餐起初的几顿我尚觉得新鲜,印度人酷爱香料,芳香四溢的咖喱的确让人食指大动,然而很快我就发现,一日三餐顿顿咖喱,或依靠大饼蘸各种酱汁填饱肚子再也不能满足我了,再好吃的食物也无法经过一成不变的考验,但抱怨始终是不礼貌的,我决定忍受。
再回到科钦的时候,我们和途中遇到的塞浦路斯小哥走进一家看起来几乎是全城最好的餐馆,冷气足到让人想要盖条毛毯,西式的餐桌巨大,坐在对面说话还得用喊的,服务生礼貌矜持,还有免费的鲜榨果汁喝,然而菜端上来,我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彻底崩溃,依旧是几张大饼和一小碟有肉的咖喱酱,虽然我承认高级饭店做的咖喱酱的确更好吃,但掀桌的冲动依然盘旋在我的大脑里,挥之不去,我甚至一度丧失了正常的食欲,看到民宿公用厨房里韩国小哥在煮一包辛拉面时,我差点忍不住开口询问能否吃一口了。
(喀拉拉的特色饭,铺在香蕉叶上,仍逃不过咖喱)这样单调又辛辣的饮食,显然会成为肠胃巨大的负担。拉肚子几乎是每一个来印度的旅行者都不得不经历的事情,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是由于过于重口味,还是因为食物不洁。克里斯很快就中招了,连黄连素都止不住,只能靠更厉害的苋菜素苦撑,有时我们甚至能在门外听到厕所里传来的巨大屁声……而我竟然可耻的便秘了……等到克里斯止住腹泻的时候,我开始拉肚子,而他又便秘了……于是在我们的日常话题里,拉屎成了一件大事,我们的问候也从“睡的好吗”变成了“拉出屎来了吗(Pooped?)”?
最可怕的是无处不在的蚊虫。来印度之前,我跟克里斯商量是否需要接种了疫苗再去,听闻印度的蚊虫极易传播疾病,后来觉得太过小题大做,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开始后悔,特别是在每次出门回来细数红包两行的时候。
防蚊药水?微微可怀疑中国的防蚊药水不匹配印度的蚊子型号,要不然为什么我们十天就喷掉了一整瓶蚊子水,出门时身上的蚊子水浓度高到能毒死自己,却依然毒不死前赴后继的蚊子呢?在阿勒皮,情况变的更糟了。大约是为了契合自己Beach Stay(沙滩民宿)的名字,民宿的庭院里铺满了沙子,又种了几棵低矮的大树和不知名的植物,铺天盖地的遮下来,加上天气闷热潮湿,这简直就是蚊子的天堂!
起初我十分满意这里,二楼的走廊是一个开放式的阳台,宽大的栏杆刚好坐得下一个人,下面是葱葱郁郁的大树,和掩映在树林间的一幢幢色彩明艳的小房子。这环境像极了杜拉斯的电影版《情人》里,女主人公和母亲哥哥度假住的那栋掩映在热带雨林间的乡村殖民式别墅。对面蓝房子里的小姑娘在天台上晒衣服,好奇的盯着我看,我跟她热情的挥了挥手。旁边从天花板上吊下来一个网兜编织的秋千,简直满足了你对于平静生活的全部幻想,“明天我要坐在栏杆上看书”,我在心里快乐地嚎叫。
(从二楼看下去,岁月静好)快乐的嚎叫很快就变成了痛苦的嚎叫……短短几分钟时间,我的背上腿上被咬了足足十个包,其中还有好几个是在长裤和T恤下面藏着的。为了避免如此血腥的情节再次上演,在阿勒皮的几天里,我再没有待在二楼的阳台上,更不要提坐在栏杆上看书了。
一楼的情形更可怕,只要有一小块皮肤没有抹上防蚊水,就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大包。我看到蚊子趴在克里斯的脸上,我的胳膊上也有一只,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打哪只好……两天后,我们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带走了一身红包和不知道是否在体内肆虐的传染病……
我告诉微微可,“被这么多蚊子咬,好怕得疟疾啊”,微微可轻松的一挑眉毛,“It’s normal!(这太正常了)”。我和克里斯面面相觑,他接着说,“得疟疾多正常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小时候也得过啊。前两年,我还得了登革热(一种由伊蚊传播的严重急性病),突然就站不起来了,红细胞急剧减少,差点死了,在医院治了好久呢……”,话音未落,我和克里斯立马拿起防蚊药水,惊恐的又一次喷满了全身。
蚊子,壁虎,蟑螂,巨型蚂蚁,不知名的大小虫子,成为我们在印度挥之不去的噩梦。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不够清洁,或者直白一点,虽然我极力避免使用这个词造成偏见,脏。阅读过的大量游记都传达出同一种信息,南印比北印干净的多。我十分怀疑我和作者们看到的不是同一个南印度,后来我明白了,大部分旅行者自北向南走,从更为拥堵脏乱和贫富差异巨大的北印走到喀拉拉,这个号称“上帝自留地(God’s own country)”的世外桃源,有了对比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然而我的第一站就是这里,难免生出巨大的落差感来。
科钦的民宿是我们在浏览了大量“very clean and comfy(非常干净舒服)”的评论后选择的,事实证明乍看上去的确还算干净,虽然床单和被子摸上去都有一种黏黏腻腻的感觉,但还能安慰自己是空气潮湿的缘故。然而睡着睡着就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又一阵又馊又臭的味道,像有一颗半年没有洗过却大汗淋漓的脑袋在我身边晃。
我爬起来,找了一圈,发现臭味的来源是我的枕头,难怪克里斯说我的头很臭。实在没办法接受也再睡不着,我掏出睡袋铺在床上,心情很郁闷的度过了一夜。每一家旅馆的床单看上去都很可疑,我并不是有洁癖的人,但总能发现让人晚上睡不好的东西,我变的比来时更抑郁了。
难道,喀拉拉的蚊子会传播抑郁症吗?
FOUR
极其闷热的天气,黏答答的皮肤,蚊患,不清洁的环境,单调的食物,糟糕的肠胃……数不清的琐碎细节一直在挑战着我的神经,扑面而来要忍受的东西太多,终于在一个晚上迎来了爆发:我和微微可吵了起来。
微微可坚持要去蒙讷尔(Munnar),喀拉拉邦中部的山地,有着高山、瀑布和茶园,然而交通并不十分便利,他认为蒙讷尔是喀拉拉最美的地方,每个人都说一定要去,不去那里就等于没有来过喀拉拉。我十分抗拒这种打卡的行为,还在努力适应环境,越发抑郁的我拒绝前往,我实在是缺乏探索的激情,适应环境似乎已经消耗了我本就不多的能量。
我感到困惑,还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羞愧感。
从什么时候起,我对旅行和探索的热情消失殆尽了呢?这一直是这么多年来我最大的兴趣啊。我开始变的怠惰,难以改变,拒绝行动。在这段长长的抑郁期里,我开始放弃我曾经喜欢做的一切,包括写作,因为我发现我什么都不想做。几次或长或短的旅行都无法让我觉得快乐。自信这两个字好像也离我越来越远,我变得游离,迷茫,不确定。我想为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兴趣找一个意义,可是却发现没有意义。
从像海绵一样吸收的学生时代到每天掏空自己的工作时代,转变之巨大让我措手不及。没有输入的日子在我看来十分浪费。我不喜欢我做的事情,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我想做什么。我想,我的后青春期危机来到了。
我试图在工作中找到所谓的成就感和激情,但就像讨厌数学的人从不觉得解答出一道数学题有什么成就感一样,每天只是机械的完成走进公司、坐下、工作、回家这个流程,在这过程中我得不到任何灵感与火花,而我一直都坚定的认为人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灵感与火花,而拥有灵感与火花的前提是激情。
我的同事们对所处行业充满了激情,即便没有激情也有家庭的责任迫使他们向前,于是他们努力往上爬,获得升职加薪会让他们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可就像钻戒没有办法让我兴奋一样,我看着我的上司,我设想如果我做到他的职位,跟他做一样的事,我会兴奋吗?不会。
我担心是自己太不现实了,又担心是自己明明了解现实却死不悔改自讨苦吃。
我变的易怒,灰心丧气,丧失食欲,甚至记不得午餐吃了些什么,更多的症状相伴而来,差一步我就坐在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里了,如果它不是那么贵的话。
假如,落荒而逃像过马路一般,那么,我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闯过红灯,站在了马路对面,手里握着离职证明和一张飞往印度的机票。
(欲知详情,请期待真话印度2,下面是照片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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