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识君唯梦人

作者: 净心文学 | 来源:发表于2019-03-16 10:37 被阅读197次
古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前朝公主莫氏皇后,屡犯七出之罪,泼辣善妒,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行事专断,海内失望,理应废黜以顺人心。钦此!”

身前,大太监的声音刺耳又醒神。

莫阿九没有如其他人般跪在地上,她只是坐在婴儿的木摇椅旁,静静看着里面的孩子,不过一岁大的孩子——她的皇弟。

圣旨虽然不尽人意,她却不得不认,毕竟……每一条都是真真切切的。

泼辣善妒,当朝皇帝还是驸马爷的时候,周身连服侍的人都是男人。

行事专断,她看上驸马爷的时候,千万人阻止说他与她不相配,她却依旧嫁了。

“皇后娘娘,接旨吧!”大太监细着嗓子将圣旨双手呈到她面前,也算是最后的恭敬了吧。

莫阿九心中一痛,没有接旨,只转眸,安静看着眼前的人:“他呢?”没有提名字,可是所有人都知,这个他是谁!

“陛下日理万机,岂能因此等小事耽误工夫!”

耽误工夫……

莫阿九轻轻勾唇嘲讽一笑,原来,现在同她见上一面,都不过耽误工夫而已,那曾经他同她的周旋,只是一场算计吧。

“皇后娘娘……”

“我不接!”莫阿九缓缓起身,“我乃大陈公主,他凭什么废黜我,让他来见我!”说到后来,她的眼圈都跟着红了,却始终强作坚强。

大太监脸上为难瞬间消失:“皇后娘娘,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当朝乃是大凌王朝,皇后娘娘这话可是谋反啊!”

谋反……

莫阿九突然笑了出来:“你去金銮殿问问那殿上男人,百日前是不是谋反逼宫,如今他皇位可坐的安稳!”

声声惊人,掷地有声。

“唰——”的一声,面前太监宫女脸色苍白,已经跪了一地。

莫阿九鹤立鸡群般站在原地,只觉心中越发荒凉。

门外,身穿红色铠甲的将军站在那里,面容冷峻,浑身盈满肃杀。

“废后莫氏,藐视皇威浩荡,出言不逊,意图谋反。”那将军说着,手持尚方宝剑,上前走到大太监面前,将圣旨拿过来,“皇后娘娘,请接旨!”

莫阿九却依旧安静站在原地,目光凝滞,眼睛通红,却无半滴泪水落下。

“娘娘——”身边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呐喊。

莫阿九身形一顿,良久,她安静回头望着,桃夭正抓着她的衣角,要她跪下。

是啊……他容陌早就猜到她不会低眉顺目接下废后诏书,连后招都想好了。在她出言不逊之时,一个谋反罪名,便可随意取舍她的性命。

这一切,不过是想要她认命罢了。

“娘娘,跪下吧,求你了,您就对陛下服个软……”以往在她面前那般嚣张的桃夭丫头,此刻都在卑微的求着她屈服。

可是她偏不!她是他的妻,不是奴!

她看着桃夭,唇角勉强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可是若真的没事,为何心会这般痛。

那将军站定在她面前,手中的尚方宝剑冒着寒光:“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莫阿九被那寒光刺的眯了眯眼睛,恍惚中,她突然想起,容陌曾经送她一个锦囊,也是他送她唯一的礼物。

他说,待他日她有难时,便可拆开锦囊查看。

送锦囊时,距离容陌逼宫夺权,不过十日。

过了今日,也许就再没有打开锦囊的机会了罢,毕竟……废后诏书已下。

莫阿九看了一眼那冒着寒光的尚方宝剑:“等我片刻。”

她转身走进内寝,将压在玉枕下珍藏的锦囊拿了出来。第一次,将上面金丝缝合的豁口打开。

里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竹筒,竹筒里,小小的纸片折叠整齐的放着。

展开纸片的那一瞬,莫阿九原本强作平静的目光,终于变得疯狂起来,她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原本积蓄在眼中的泪水纷纷落下,滚烫灼热。

良久,她转身。

“容陌呢?”她猛地走到将军面前,声音嘶哑,“容陌在哪儿,我要见他!”话音落下,未等将军回答,她已一把夺过他手中圣旨,疯狂冲出门外。

“娘娘——”桃夭的声音响在深宫中。

原本已行至宫门口的女子脚步停顿,良久,她侧头笑了出来:“桃夭,皇弟,交给你了。”

而后,转身离开。

莫阿九手中的纸片轻飘飘落在地上,桃夭缓缓转身望去,那纸片上面只有三个字:

“留全尸。”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莫阿九所经之处,两边的侍卫纷纷跪下,她却只朝着前方跌跌撞撞走着,手中的圣旨早已被自己攥的不成样子。

养心殿。

“皇后娘娘!”殿门两边的侍卫声音浩大。

“让开!”莫阿九面无表情朝着养心殿内走去,却被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皇上说过,今天不见任何人,尤其是……是……”尤其是谁,不肖侍卫开口,莫阿九已经明了。

她安静站在原地,侍卫的刀剑竖在身前,隔开了她与容陌的距离。此刻莫阿九方才发现,那些自己抢来的缘分,终究是到头了。

“让开!”莫阿九再一次厉声命令着,“你们敢拦我!”

“请皇后娘娘赎罪!”侍卫面色依旧严肃的可怕。

是啊,皇后不过是个摆设,谁人不知,皇帝才是这皇宫真正的主人。

莫阿九沉静看着养心殿中:“容陌,你给我出来!”她猛地出声高声叫着。

天下又谁人不知,深得大陈皇帝宠爱的莫氏公主,贤良淑德一窍不通,向来是嚣张跋扈惯了的。

“皇后娘……”

“唰——”

侍卫还想说话,莫阿九已经从侍卫身侧抽出刀剑,竖在身前,“我要见容陌,让他出来!”她其实……只是想见他而已。

“皇后娘娘……”侍卫大惊,跪在地上。

莫阿九继续朝里面冲去,却依旧被拦了下来,她伸手将刀剑竖在颈部:“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届时你们也难辞其咎!”

“好久不见,皇后还是这般真性情啊!”身前,传来男人幽幽声。

莫阿九猛地抬头,前方,那男子穿着一袭绣着金丝边流云纹的长袍,腰间竖着一条青色锦带,一头长发只用一根玉带绑着,却雍容华贵。

她从来都知道,他的面容是极好的,鼻梁高挺,唇形完美,脸型瘦削,眉眼像是老天一丝不苟雕琢一般,像极了那传说中的地狱花曼珠沙华,致命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

就像……她当初那般。

可是,他的心是冰的,她以为自己能够融化,如今才知,原来……从来都不是她。

“这是什么?”莫阿九将另一只手上的圣旨高高举起,双目圆睁望着眼前男人。

“废后诏书!”容陌回的从容。

“为何?”

“皇后若都如你这般,那朕的大凌王朝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容陌转眸,身姿慵懒看向前方。

原来如此……

莫阿九静静站在原地:“那锦囊呢?”她安静问着。

容陌的神情,终于不再凉薄,他眸光微闪,目光放在她的身上,神色复杂:“你看了?”他以为,她不会看。

“看了。”莫阿九仔细打量着容陌表情的每一分变化,却始终没有愧疚与懊悔,“百日前,你逼宫时,便已经打算好要我的命了吗?容陌,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上前一步,轻声问着。

那时,他给她的救命锦囊只有三个字。

留全尸。

熟悉的字体,她甚至说服不了,是他人代笔!

“阿九……”容陌慵懒朝着她的方向靠近着,“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诡异。

“当初嫁给朕,便是你犯过最大的错误,更不该在朕登基之后,找青青的麻烦!”

青青,温青青。

梦魇般的名字。

莫阿九身形微晃,视线竟不知觉变得模糊起来,良久,她生生扯出一抹轻笑,“你是说温青青触怒皇后,温家被贬谪的事情吗?”她问的温柔。

容陌眼中有寒光闪过,却只抿唇,一言未发。

“哈哈哈……”莫阿九突然笑出声来,下一瞬,她的眼底只剩悲凉,“容陌,是谁带头反你逼宫之罪?是谁朝堂之上批你名不副实?是谁上奏说你注定遗臭万年?”

“是当朝太傅,温青青之父温蕴!”她猛地伸手,手中圣旨直指容陌眉心,声嘶力竭,“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做,容陌!”

“够了!”容陌猛地伸手,紧攥住莫阿九的手腕,向养心殿中走去。

莫阿九一手颓然拖着刀剑,一手攥着圣旨,狼狈跟在容陌身后。

殿门在身后紧闭,莫阿九神情却已怔忡。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她轻轻呢喃,像是在吟唱一般。

下巴猛地一紧,莫阿九回神,看着骤然出现在眼前男人阴冷的眼:“莫阿九,温家全家被贬谪北寒之地,别说不是你做的好事!”

凌国最北端,人迹罕至。

说是贬谪,和发配充军没有分别。

“的确是我做的好事!”莫阿九轻笑,“温蕴门生众多,他若不走,其下门生势必拥他自重!”

“还有呢?”容陌依旧死死盯着她,“一向对政事漠不关心的前朝公主,不要告诉我突然对江山社稷感兴趣了!”

是啊,一向懒散的前朝公主,怎么可能只是因为朝堂政事呢……

“我就是要你见不到温青青怎样!”莫阿九猛地直视他的眼睛,“容陌,我是你的妻子,我不要你见别的女人,难道不应该吗?”

她从来不大度,做不到自己的丈夫心中一心想着别人。

容陌原本冷凝的目光缓缓沉静下来,眼底一片漆黑与深邃,他勾唇,嘲讽一笑,“马上就不是了。”

“……”莫阿九身影一僵,没有开口。的确,废后诏书都下来,她凭什么还是他的妻子呢?甚至以往……他都没有真正将她当做妻子吧。

“温蕴在北寒之地发现大量寒铁,可助我大凌军事飞进,居功甚伟,已经应召回京!”他像是存心刺激身前女人一般,声音轻缓尾音上扬,“而皇后屡犯七出之罪,身份敏感,万臣上表,皇后名不副实,废之!”

身份敏感……身份敏感……

莫阿九听着这讽刺的话,三年前,若非她公主的身份,他怎会娶她?

而今他成为圣上……也对,前朝公主,怎么听来都讽刺万分。

更何况,父皇的忠臣旧部,大多已告老还乡,也算得了善终,她……不过有着前朝血统的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罢了……

“容陌,”她的声音很安静,“你送我锦囊时,我曾问过你一个问题……”

那时,她满心羞怯站在他的面前,询问他:若喜得麟儿,他可会欢喜?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若是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呢?这皇后,你是废还是不废?”多可悲,这个时候,她竟还对他心存一丝希望,哪怕……用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你有孕了?”容陌瞳孔瞬间收紧,紧盯着女人眼睛,旋即他摇头,“不可能!”语气是肯定的,因为……洞房花烛夜后,他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莫阿九感觉自己的心越发冰凉,她怎么可能有孕呢……

“就算是真的……”容陌再次开口。

莫阿九猛地转头,紧盯着身前男人。

“前朝余孽,朕为何要留?”

一句话,莫阿九除却最初的僵硬,已经轻笑出声:“容陌,而今温青青回京,皇后被废,百日内,这江山易主,皇帝易主,如今,连皇后都要易主了!”

话音落下,她双手将手中圣旨高高举起在头顶,屈身跪在男人身前,声音凄厉,一字一顿。

“臣妾——接旨——”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坤宁宫内,莫阿九轻轻哼唱着这首小曲儿,一针一线绣着手中素帕,以前在驸马府,她便这般,盼着容陌归家。

可盼来盼去,终成一场空。

不知多久,她终于收了针线,也敛了跋扈的性子,将素帕攥在手中,安静朝宫外走去。

想来,这废后一事还未外宣,一路竟无一人敢拦阻她。

今日宫内倒是清静了许多。

皇宫周围,城墙高筑,易守难攻,而容陌,硬生生攻进来了。

莫阿九数过,北城墙上,台阶一共九十五层,意为,九五之尊。

她缓缓伸手,将外侧青衫脱掉,里面,穿着初遇容陌时的红色盛装,广袖流云裙,裙摆散落,竟在台阶之上画出一道正红。

城墙上烈风瑟瑟,她一袭长裙随风而动,安静站在城墙风口,风声更盛。

之所以选在今夜,是因为……今夜,是温蕴与温青青回朝之日,她要让他永远记得这一天,他原本该和温青青重逢的日子,沾了她的血!

城墙下方,无数火把将城墙内数百将士映的灯火通明,而慵懒靠在轿撵上的男人,正是容陌。

莫阿九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人群中央的男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绝色,可……那都离自己太远了。

“来了,来了……”下方,有人轻呼。

莫阿九站在城墙之上,看向远方,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后方跟着的侍卫,手中旗帜写着大大的“温”字。

来了……

莫阿九静静想着,她也该走了……

“城墙上有人……”城墙下,不知谁发现了她,声音惊恐,“是……是皇后娘娘……”

是时候了。

莫阿九静静朝下方望着,那中央明黄色轿撵上的男人猛然抬头,隔着数丈城墙,他们遥遥相望……

良久。

莫阿九突然笑了出来,笑的前仰后合,格外张狂……

烈风凛凛,将女人身侧的头发吹的凌乱而诡异,她却只穿着一件红色曳地裙站在那里,红纱在其后张狂的飘着,恰似声声嘶吼。

“皇上,温太傅上前面圣。”一旁,大太监小心翼翼凑上前,在容陌耳边小声提醒。

容陌缓缓收回放在城墙之上的目光,转头看向一旁。

城墙上,女人丝毫不顾及有无人查看,依旧顾自笑着。

偶有偷偷凝望的胆大宫人一时之间僵硬在原地,传闻中样貌平平无奇的皇后娘娘,如今却生出万种风情。

“臣,温蕴——”

“臣女温青青——”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面前,温家父女齐齐下跪在明黄色轿撵前,一个刚正的老者,一个明艳的女子。

“平身——”轿撵上,男人雍容伸手,神情慵懒,“温爱卿……”

“不见了……”

“是啊,突然就消失了……”

身侧一阵喧哗。

容陌蓦然感觉胸口一阵闷痛,他猛地抬眸,方才还出现在城墙口的女人,此刻却已消失,半空中飘着一缕素帕。

所有人呆呆望着素帕,容陌双拳紧握在身侧,努力忽视涌上心头的沉闷,想要将注意力放在温家父女身上,却终究失败。

“严崇!”他的声音陡然凛冽。

身后大太监一顿:“皇上……”

“给朕将城墙作乱之人抓来!”

“是!”

“容陌,何必再劳烦其他人?”这一次,声音响在众人身后。

容陌猛然转头,望向身后城墙之上,眼中愤怒越发的盛。

“那年初见,容陌,我穿着这袭衣衫,问你可曾喜欢。”莫阿九伸手,将衣衫展示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

“现在,就让我了了这段孽缘吧。”话音落下,莫阿九张开双臂,像是随时随风飞去一般。

“莫阿九!”一向从容的容陌,此刻却猛然从轿撵站起,“下来!”声音依旧如同命令。

莫阿九定睛朝着容陌望去,良久唇角微勾。

“我亦飘零久……”她轻轻启唇,“数百日间,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容陌,若有来生,愿永不相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已安静向后仰去,身形单薄,如同漫长岁月中一叶扁舟。

“莫阿九——”男人的怒吼声在城墙周围声声回荡,而城墙之上,女人早已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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