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五期：俗人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话，那恐怕就是你了吧。
“死老头子，起床啦！”
床上的身影把腿往被子里收了收，一边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床板应和着，吱吱呀呀地响。阳光顺着青苔蔓延的方向爬进窗台，把这个简陋狭小的屋子照得又闷又亮。
吴老爷子没哼多久就爬起来了，他两眼朦胧地摸索着，在抓到床头柱之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把干面包屑倒进鸟笼的食槽里，再自己随便将就着点早饭，这将是无数个重复而单调的日子的片头曲，可吴老爷子知道，今天会不一样。
今天给八哥的面包会多一点，为了让它提前关上叫床的喇叭；今天会有社区医生上门来，带着家里即将告罄的肺结核药物；今天大概率会下暴雨，因为南边的云已经堆积了三四层；还有今天......
吴老爷子放下筷子，望向笼里的八哥。漆黑羽簇中的白色端斑随着它啄食的动作上下漂浮，很像夜海中颠簸前行的一叶白帆。老头子看呆了。直到突然喉咙里乃至肺部一阵发痒，他才捂住胸口止不住咳嗽起来，咳出几大口黄痰来。
八哥歪了歪脑袋，开始叫起来：“吃药！吃药！”
见老头子没动静，叫声越发尖锐了起来：“死老头子，快吃药！”
吴老爷子笑了：“你小子，知道了！”
八哥不放心，瞪着小眼睛监督吴老爷子从抽屉里翻出各种各样的药来，哪个药吃了两粒，哪个药吃了一包，都看真切了，才转回脑袋继续啄它的面包干。
吴老爷子打开鸟笼，捋了捋它背上的黑毛，让它站到自己肩上，像往常一样去公园里晨练去了。
今天的公园也不大一样，来往的游客比平时多了一倍。老头子找了块树荫，插上音响，开始活动筋骨。八哥用黄爪子牢牢嵌在老头子的肩上，无论老头子是弯腰拉伸还是舒展手臂，它都能恰到好处地调整身位，保持直立。它还煞有介事地转转脑袋，对形形色色的人群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几个人停下来拍照，它就喊着“你好，你好”；拍完照走了，它又改口“再见，再见”，直惹得人群发笑。
一个戴黑眼镜的中年男子瞅了瞅吴老爷子身上破旧的衣服，又看了看斜在肩上的八哥，便走上前来，开口道：“老爷子，你这鸟怪伶俐的，能不能卖给我。我看你生活也挺不容易的，你开口价吧。”
老头子头也没抬：“不卖，不卖。”
八哥也像模像样地叫着：“不卖，不卖！”
戴眼镜的越听越觉得喜欢，干脆从包里掏出一把钞票：“一千五，怎么样？拿着这钱，你还能去城里买两件好衣服！”
吴老爷子抬头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接着收起音响，带着八哥离开了，只留下八哥那“不卖，不卖”的回音。
吃过午饭，老头子爬上了后山，坐到了山上唯一一棵槐树下。此时已入深秋，细碎的槐花花瓣落了一地，白白的，铺满了一层层。八哥飞到最高的那根树枝上，羽毛在太阳的照射下黑得发亮。它面朝着太阳，在那边“你好，你好”地叫着。
吴老爷子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在槐花地毯上踩着，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躺下。他望着南边堆积的云彩，脸上的悲伤一闪而过。
喉咙又一阵发痒，在猛烈气流的冲击下，淤积在肺部的痰液开始夺口而出。老头子狠命地咳嗽着，八哥歪歪脑袋，开始叫唤：“死老头子，吃药啦！”
“听到啦，死老婆子。”吴老爷子有点哽咽，“你也吃点，说不定就能回来替小八提醒我吃药了。”
他捻起一片槐花花瓣，送到嘴里，很香，但是满嘴苦涩。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准确来说，是躺在吴老婆子的尸骨旁边，那棵槐树下。他想起了她因为肺结核没得到及时治疗而撒手人寰，他想起了他们并无子嗣但是美满的生活，他想起了她最后一天把八哥带进屋内，他贴在门上听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死老头子”“吃药”“起床”的字样。他就这样想着，就这样流泪着，就这样悲伤但又幸福地望着南边的天空。
吴老爷子猜错了，南边的云堆叠了三四层，然后又消散了，一滴雨也没下来。
可他又没猜错，今天确实下了暴雨，只是在心里。
小八从树顶上飞下来，靠在他的身边。它把喙贴在他的耳朵旁，模仿一种低沉而悲痛的声音悄声说道：
“死老头子，一定要替我好好地活下去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