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梦醒春秋

作者: 晤言请勿言 | 来源:发表于2022-08-13 13:26 被阅读0次

    郑重申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甄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个鬼地方的。

    环顾四周,到处都是黄色的、粒粒分明的沙子。它们一层层地、绵延地铺向远方,到那奶白奶白的天空与朦朦胧胧的地平线的交接地带。世间一切都被这软软的沙子布满了,除了眼前的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甄理愿意称之为,宫殿。

    甄理尝试着往远处而去,却惊奇地发现,无论他怎样尝试向那地平线跑去都是徒劳,目光所及之处,永远都是那绵密而紧实的黄色沙漠。那座宫殿仿佛随着他移动一般,坚定而固执地处在他的身旁,怎样也甩不掉。甄理疑惑地看着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那样的朦胧,朦胧得让他看不透。他干脆放弃了逃离这个诡异的世界,开始审视这座宫殿。

    抬眼望去,整个宫殿仿佛悬在这黄沙之上,淡色的殿壁上一粒黄沙也未曾沾染。飞燕式屋檐的四角,四个狰狞的龙头坐落着,嘴中分别含着一颗金黄的龙珠。顺着屋檐的轨迹向上,宫殿的顶端消失在云层之中,难以辨别。屋檐之下甚至没有一扇窗户,浩大的、雪白的殿壁上有一幅画,画着一棵停在湖面上的树。那棵树的左半部分仿佛置身火海,右半部分宛如冰天雪地。湖面上树的倒影也很奇特,一边是春意盎然,另一边是凄凉萧瑟。

    在画的旁边提着飘逸的大字,以他自己多年练草书的经验,他才能依稀辨认出那是“气象宫”三个字。甄理挠了挠头,不知道这三个字有什么含义。于是他把目光放在字的右侧,那里有一扇大门,一扇光鲜亮丽的、百般雕琢的大门。

    门的另一端是黑暗,略显神秘的暗。

    甄理不由自主地向大门走去,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召唤着他。他甚至忘了对所处这个世界的质疑,就是简单地,向前迈去。

    眼前的门显得有些诡异,门框的沉重感近在咫尺,他却无法透过这门看到殿里的一切。望着门的另一端的黑暗,他甚至有些期待,期待着在那大门之后别有洞天。

    他迈出了跨过门槛的这一步。突然一阵异样感传来,他身子一颤,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

    一个梦。

    这个无头无尾的梦让他的思绪比较凌乱。他整了整已经被自己踢乱了的被子,机械地穿上平时在家穿的便服,然后坐到了书桌前,拿出自己最喜欢的纸和笔。打开笔盖扣在笔的末端,接着把手杵在桌上,想着这个无厘头的梦。

    客厅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是即将出门的妻子。她把头探进了卧室,看到甄理呆坐在书桌前,不禁关心道:“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嗯,构思一篇新小说。”甄理回道。

    “这样啊,那你加油啊。”

    甄理笑了笑。在包括妻子的大部分人眼中,他是一位绝世的短篇小说家,想象新奇、文笔亲切,而且十分高产,拿小说奖如同喝水一般简单。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他所有的小说灵感来源于他晚上做的梦,连续三天同一系列的梦串起来就是一篇新小说。但是今天他犯难了,因为他不明白今天这个梦有什么含义。在纸上反复落下“气象宫”三个字,也不知其所以然。

    正巧,在他犯难的时候,十岁的小雅跑进了他的卧室。她熟练地爬上了爸爸的膝盖,端坐着,气喘吁吁。“爸,这天也太热了,为什么今年夏天这么热呀。”小雅抱怨着。

    “想知道今年夏天为什么这么热吗?”甄理笑着摸摸小雅的头,顿时有了主意。

    “好呀好呀。”

    “这得从很久以前说起。自古以来,人们便认为地球是由四个季节掌控天气的,春、夏、秋、冬,他们也拥有人的躯体,每到他们该掌控地球天气的时候,相应的负责人就会到一个宫殿去履行相应的职责。”

    “那宫殿是不是在天上呀,它叫什么名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叫‘气象宫’。”甄理抱着小雅,他仔细回想着早上的那个梦,逐一把宫殿的外观描述给小雅听。

    “那里面有什么呢?还有,这个宫殿和今年夏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急嘛,明天早上你再到爸爸这来,爸爸继续把故事讲给你听。”

    打发走小雅后,甄理舒服地躺在摇椅上,他逐渐对这个梦有了一定的猜测。那宫殿里会有什么呢?今夜注定不平静,他很期待。

    第二天早上甄理是被推醒的。睁开双眼,他首先感觉到自己头上枕着一块湿毛巾,热乎乎的,有点难受。妻子正在床的另一侧,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说道:“舒服点了吗?今天早上你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的,我估计你是发烧了。”

    甄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伸手扯掉头上那块黏糊糊的毛巾,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在书桌前坐下。他隐隐觉得,自己早上的反常跟那个梦有关。虽然头胀得厉害,思绪也很凌乱,但他还是尝试着回忆那个梦。

    望着昨天小说刚开的头,最后一句话这样写道,“我迈出了跨过门槛的这一步”。他突然想起来了,他昨天跨过了那道门。

    在门背后那无穷的黑暗之中,出现一点蓝光,那蓝光如此夺目,蓝得这般纯粹动人,蓝得这般令人窒息。突然一股奇怪的暖流涌过梦中甄理的心头,他感觉那点光芒有自己的一道气息,那点光和他构建起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显得异常亲切。他毫不犹豫地向蓝点奔去,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竟在黑暗中飘行。

    在前行的途中,一阵阵凉意向甄理袭来,但他没有理会。随着距离的拉近,那蓝点越显越大,逐渐呈球形,还有道道黄光、绿光、白光掺杂其中。不同颜色搭配混沌,此刻交织于一体却是如此和谐,美得让人心颤。跨越了一段漫长的距离之后,甄理终于在这颗水球面前停下脚步,他微微抬眼,巨大而圣洁的水球隐在朦胧的白雾中若隐若现。这黄绿光所呈的图案,有点像他在新闻上看到的世界地图。水球近在咫尺,心中的那丝联系越来越浓,甚至流经他全身的血液都要为此沸腾起来。此刻梦中的他哪还不知道,眼前的水球就是地球。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自己仍处在梦中,而他是属于眼前这颗地球的人。

    他情不自禁得抬起手,向前方伸去,就在即将触碰到地球的那一刹那,黑暗中一道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小春要出来了。”

    声音来自水球的右侧。甄理缩回了手,顺着声音望去,看到另一个人站在这黑暗之中。那是一位女子,着一袭银白色长裙,冰霜脸庞,身上一阵阵寒意不经意间涌出。她没有看到甄理,或者是根本看不到,她就只是只是凝望着地球上荡起的一阵阵波纹,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挣脱出来一般。

    甄理紧紧盯着那位女子,眼神跳了一下,他感觉到了些许异样之处。在银白色长裙的左袖口处,他发现那里空无一物——那女子竟然失去了整只左手臂。

    “小夏也该顶上这份工作了。”另一道声音响起,在他的对面。那里站着一位以落叶为衣的中年妇女,身体丰满但又饱含夕阳垂暮之感,在水球的映衬下更显萧瑟。她不安地瞟了一眼白衣女子,又补充道:“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果然听到这里,白衣女子颤了一下,冰冷的眼眸中绽放出了一丝不舍与深情。她微微摇头,沉默不语。

    两个人就这样对着水球保持沉默。不,算上甄理的话是三个人。甄理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东张西望地寻找什么东西。如果眼前这两个女人是秋天和冬天化为人形的话,再加上仍在地球工作的是春天,那么夏天呢,他又在何处?

    找寻了一圈,甄理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四周都是黑暗,只有眼前的地球和两个女人。他可以看出来冬天对夏天有深深的情愫,但又为什么她们的眼中竟含着一丝同情?甄理虽然明白这是个梦,但这个梦终将领他到何方,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秋天开口道:“走吧,去监狱接小夏回来。”

    什么,监狱?没等甄理反应过来,一阵阵晕眩感传来,他感觉自己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等到稳定身形后,他睁开眼眸,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火红色的监狱中。在监狱的正中央绑着一个红发飘逸的少年,无尽的火焰正是从他身上冒出的。甄理看着他,暗自想道:这应该就是夏天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和冬天一样少了条手臂,但是是右手臂。

    扣着夏天的三条锁链正在消散,应该是拘役时间到了,自行解除。秋天和冬天出现在甄理左侧,而解除锁链限制的夏天也站到了甄理的右侧,一边冷一边热的感觉向甄理袭来。他往左走不行,太冷,往右走也不行,太热。甄理就只得缩在中间的角落里,承受着冷热双重打击,好不尴尬。

    此时的夏天站着,他刻意不去看那道白色的身影,但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这一眼,便再也挪不开。冬天仍是那般纯洁动人而不可亵渎,美中不足的只是那条因他而失去的手臂。发觉自己恍然失神,夏天苦涩地笑了笑,意识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三个月内想忘记一个人,难如登天,他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

    “冬冬,对不起。”夏天抬头,说出了自己三个月来最想说的一句话。冬天颤动着身体,她当然知道小夏这句话的含义。她挪了挪身子,保持微侧的姿势,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左袖。一旁的秋天望着夏天满脸的愧疚与懊悔,不忍地开口道:“算了小夏,事已至此,不必过度苛责自己。”看着两个伙伴陷入爱河,却因属性相克甚至不能过久共处一室,她也有一种说不清的同情。

    甄理躲在一旁,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冬天与夏天对视的眼神让甄理感到不对劲,在其中既含爱意又含羞愧。她望了望两人缺失的手臂,再结合三人的对话,顿时恍然大悟——冰与火从来不相容,夏天与冬天想要牵手,就必定要付出失去手臂的代价。而季节的管理者必须维持四大季节的秩序,避免两人互相“伤害”,便把夏天关进监狱以示警告。甄理蹲在角落,引以为然的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在梦中就弄明白了故事的来龙去脉,可是明天呢,明天的梦又会是什么?

    梦在继续。冬天望着夏天叹了口气,说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夏天猛然一怔,滔天火势骤然飞起,但又恢复平静。他咬着牙从嘴边挤出几个字:“我想,这句话是季节使者让你对我说的吧。”

    冬天没有说话,也不敢直视小夏的眼神,显然是默许了这一猜测。

    “小夏,时间快到了,该你去工作了。”一旁的秋天提醒道。

    夏天点了点头,心神一晃,便离开了这座监狱,最后留下一句话:“冬冬,你甘心吗?”

    一串串冰珠从冬天的眼中落下,可惜夏天已经看不到了。

    坐在书桌前的甄理从回忆中抽回思绪,心里不是滋味。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这么两段解释:

    温室效应,冬季气温上升,是夏天难挡爱意、无视规则,在冬天履职时闯入地球的结果。

    夏季异常高温,是夏天因遭冬天拒绝见面过于愤怒,履职时朝地球泼撒火气而致。

    气象万千之事,皆因四大季节的恩怨情仇而起,甄理放下笔后这样想到。也不知道今晚会做什么样的梦。

    “爸爸,你说夏哥哥和冬姐姐最终在消融中获得永生?‘消融、永生’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呀。”小雅端坐在甄理的膝盖上,摇晃着他的身体问道。

    甄理望着自己的女儿,发现她竟如此认真地相信自己做的这个梦,不禁有些惊讶。他没有回答小雅的问题,只是抬头看向天空,隐隐约约那里的云层刻画出一座宫殿的图样。一幕幕场景在他眼前闪过,那棵印在墙上的四季树、蓝色的地球、火红的监狱......最终场景定格在结尾的最后一幕,这也是他昨晚做的梦。

    两道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一红一白、一冷一热面对面这样站着,在凉爽的秋风之中用深情的眼眸目视着对方。

    “我不甘心。”那道白影这样开口道。

    那道红影颤动了一下,他用感动而充满爱意的眼神望着双方断了的那条手臂,又抬眼看向了白影的脸庞:“我已经欠了你一条手臂,但我不介意欠你更多。”

    白影笑了,笑得那样迷人,笑得那样颤心。他和她都懂了。她没有丝毫顾虑地点点头,最终两道影不约而同地走向对方,深深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火焰在摩擦中熄灭,冰雪在爱意中融化,即便两人拥有人的身躯,但毕竟本质不同,一冰一火,终将消融。两人望着对方已经消耗得不成样子的脸庞,都笑了,却舍不得分开。“爱是付出,不是存在。”两人都明白,他们选择了在爱与消耗中获得永生,最终只留下一滩水与烟作为他们爱的证明。

    甄理眼前的一幕散去,可心久久不能平静。一旁的妻子看着略显痴呆的丈夫,便打趣地说道:“甄雅,你别听你爸胡扯,他还在做着他的春秋大梦呢。”

    听到“春秋大梦”四个字,甄理愣了一下。他想起了早上梦醒时脑海中蹦出的“梦醒春秋”一词,梦醒之后,夏冬散去,只剩春、秋。而现在,甄理慈祥地抚摸着小雅的头发,看着小雅眼神中坚定的光芒,他突然对这个词有了另一种理解——前人多少个离奇的梦,唤醒了春春秋秋多少代人。能解释自然现象的梦流传下来,便成了神话、童话甚至是信仰。

    不久之后的晚上,甄理发表了他新创作的小说《梦醒春秋》,然后爬到床上,盖好被子,准备迎接他下一个系列的梦。

    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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