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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琂望着手机屏幕上最后两个电话号码，不禁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是什么。是麻木？是无助？是无所谓？不知道，他也说不出来。就像是心口有块石头堵着，跟窗外乌云密布却不下雨的天气一样，闷。
执琂摆弄着手机上这两个电脑号码，感觉糟糕透了。他习惯性地摸向了右侧的床头柜——那里总是放着几打他定制的红河烟——却扑了个空，差点从吱吱呀呀的床上掉下去。好不容易摸回床上，才想起来那个床头柜早就被他卖掉了。不，准确来说，是它自己偷偷溜走了。他的象牙首饰，他的荣誉证书，他的院子别墅，他的荣华富贵，都仿佛约定好似的，一齐离他而去。
窗外传来闷雷的响声，暴风雨要临近了。
执琂盯着两个电话号码，他的手在颤抖。他已经打了五十三个电话，喉咙干的冒烟，可房间里已经没有干净的水可供饮用。水租还欠着呢，他不敢再想。他拨弄着破旧的手机外壳，思考着要不要打这最后两个电话。
屏幕上亮着两个人的名字，“小岩”和“小炎”，执琂在大学时关系极好的舍友。时隔多年，执琂相信，再好的友情或许也会变味。他犹豫着，按向拨通键的手指悬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又垂了下去。
他恍惚间又看到了两张白白净净的面庞，一张属于为人和善、口齿伶俐的小岩，而另一张属于活泼直男的小炎。
“小琂，这下你可跑不掉了！”小炎一脸坏笑地望着他。
“是啊，小说获奖，这还不给哥俩搓一顿好的。”小岩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拽向学校附近最贵的一家店。
执琂微笑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十八岁。他多想，就这样子和他们过一辈子。
窗外的风声愈来愈大，擦着门缝入屋，在屋内漂浮着，昂扬着。他不禁缩了缩脖子，想到要添点冬天的衣物了，在“床”上摸了一阵，却只有几件单薄的衬衫。床头边还放着一只钢笔，他平时写作会用的，现在已经流尽了它最后一滴墨水。执琂也不知道他是否再有勇气提起它了，他就只是简单的望着，望着他那曾经的一切。
“叮铃铃～”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把他吓了一跳。执琂定了定神，看着刺眼的手机屏幕，感到喜出望外——不知道哪个好心人愿意帮助我了，他松了口气。想到不用打最后那两个号码，他如释重负地抬起手机，接听。
“您好，您上月的电费……”
嘟。
执琂挂了电话，空洞的坐着。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执琂望着手机屏幕上最后两个电话号码，不禁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独自面对。他颤抖着，狠狠地拨出了“小岩”的电话。沉默化进了无尽的拨号铃声中，窗户上的雨滴粒粒分明。
“小琂？”电话那头疑惑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岩。”他踌躇着，不知从何说起。
“我想我们已经有好些年没见面啦。”对面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是啊是啊。”执琂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
“自从我们毕业后，你的小说可是一路高歌呢。现在啊，是我和小炎远不如你了。”
“也……也许吧。”执琂恨不得马上转变话题，“回想起以前的生活，真的是快乐的回忆呢。”
对面沉默了。
“还记得我们刚入学的时候，你被校门口的石子绊倒时那糗样，刚洗白的校服被溅得一身泥，现在想想还是会笑得肚子痛呢。”边说着执琂笑了起来——这还是他近一周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
“你别笑～还不知道是谁那天裤链子没系紧跳广播操的时候掉下来了呢。”
“那只是一个意外！我也没有像某炎一样勇敢，都走进女厕所了。”
“别说——那天小炎还向他喜欢的女生表白，结果被狠狠地羞辱了，真的是笑死我了。”
“哈哈！我说他那天怎么不高兴呢！闷头写作业的，跟他说话都不理我。”执琂笑道。
“那时候你还真是个情感专家，还记得我们半夜躲在宿舍阳台上，你指导我怎么追自己喜欢的女生，说的头头是道的，不知道你自己实践了没有。”
“不就是在女生面前‘做自己’嘛，有什么难的。”执琂得意。
对面好像触动了一下，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岩什么都没说，两边顿时陷入沉寂。
窗外的雨从窗边渗进来，滴在了执琂的床沿上，“被子”湿漉漉的，让他感到些许不自在。
“小琂，不知道你最近有出什么新书吗，好让我们拜读一下。总不枉我们大学帮了你这么多啊。”电话那头传来听似期待的声音。
执琂心中一阵刺痛，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
“小琂？”
“别提了。”他勉强笑道，“最近想写一本《咸鱼翻身》，前情都想好了，就是死活想不好主人公应该怎么翻身。”
“哦？这么简单的情节也能难倒我们小说家执琂？”
“哎，”他叹了口气，“或许吧。可能是主人公太过自傲，没有向朋友求助的勇气吧。”
“是啊。现在能坦诚相待的是越来越少了。”
听到这句话，执琂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变得无知而麻木。他盲目的摸着被雨浸湿的被单，窗户被风掀开，雨水开始在地板上肆虐，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一闪一闪。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贫穷甚至夺走了我坦诚相待的权利，他苦涩地想到。
电话仍接着，却只传递了呼吸的声音，两个人分别握着手机，各想着自己的心事。
执琂咽了咽口水，来湿润自己的喉咙。脸上布满水珠，不知是哭的还是被雨淋的。他抬起头，终于打破这久违的沉默：
“小岩啊，其实我打电话是来说一件事的。”
“嗯？”对方沉重的声音传来，仿佛早有预料似的。
“这个，最近我有个朋友，”他停了停，“他得重症住院，我在帮他筹款，不知……”他编不下去了，尴尬得无地自容。
对方没有回应。
“小……小岩？”他试探道。
回应他的却是一记沉沉的叹息。
“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嘟。
执琂羞愧地愣在原地。
他望向了窗外的倾盆大雨，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索然无味——不，还有苦涩。这种苦涩从心底涌至全身，化为了眼角的酸意。泪水顺着脸颊淌至嘴边。他抿了抿，是咸的。这种咸味，流进心里，寂寥抹去，只剩愧赧。
“叮～”是条短信。他抬手望着刺眼的屏幕，犹豫着，还是点开了它——是来自一个陌生电话的留言，只有三个字：
做自己。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或者是说，他不想懂，他不愿懂。
他就盲目的看着这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三天前，著名小说家执琂先生被指控抄袭他人作品，涉嫌共53册书籍。经警方核实考证，在其出版的55册书籍中，有53册书籍被证实抄袭，多数为外国作品，仅改变主人公名字与相关措词便据为己有并出版，以获得不正当荣誉与利润，现决定处罚执琂先生相关金额予以赔偿原作者，望知之。
窗外闪电掠过，雷鸣接踵而至，木质的窗框应声坠地。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洒进来，窗内的人无能为力。
执琂抹了抹手中屏幕已沾满水珠的手机，打开电话薄，望向了最后一个号码。
小炎。
他在嘴里喃喃着小炎的名字，心里预想着与刚才一样的结局。内心深处的绝望被放大，外头的雨水灌进绝望的黑洞里，似乎永无止境。
抱着一丝希望，他拨出了最后一个电话。
他决定向朋友坦白自己的处境，至于结果如何，他已无所谓。
他望向远处漆黑的天空，又转而望向自己手机的屏幕上的字幕——从“正在拨出”到“已振铃”。
只听见清脆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他不敢相信，他不愿相信。
他震惊于上天竟然把他仅剩的坦白的权力也剥夺了。
执琂就这样愣着，任凭窗外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他想喊出一句“天无绝人之路”，却只得以深叹替之。“今世罪孽太深了，”他这样想到，“你自食其果，是时候去阎王殿报道了！”
突然电话被另一头的人接起。
“哈哈，小琂！有没有被我霸气的电话铃声吓到？”
执琂愣了愣，似乎还沉浸于几秒之前的自责与悲戚之中，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如梦般掐了掐自己已然瘦削的脸颊——痛觉安在。他一下子从床上支楞起来。
“小琂？”小炎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他望着手机屏幕，颤抖着双唇。打了54个电话，我再也演不下去了！执琂在心中吼道。
朋友，我应在你面前卸下一切伪装。
长达30分钟的坦白，执琂诉出了这几天生不如死的痛苦。从毕业后一心求利，想方设法的抄袭，到无上光荣，内心胆战的虚伪成功，再到近几天的悔过，他讲得口干舌燥，但感觉如释重负。他并不奢望有什么结果，只想痛痛快快的做自己。
“先挂了，QQ上聊。”小炎这样说道。
他们挂了电话。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下来，雨声中混杂着狗吠的声音。
他收到小炎给他发的一张截图，端着身子，点开来看。
这时，电闸发出“嘀”的一声，执琂的房间天花板上的电灯熄灭了——想必是电费到期，停了电。
黢黑的房间床上，执琂并没有睡去。
他死死的盯着手机屏幕，早已泪流满面。
屏幕上，是小岩与小炎的聊天截图。在小岩特有的天蓝色对话框里，几行字这样写道：
“我想小琂如果明白的话，他会对你坦白的。到那时，你把我刚转给你的钱送给他。我相信我们三个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永远都会是坦诚相待的朋友。我只希望小琂能明白自己名字的真正含义，永远坚定的，无畏的做自己。”
“我想，《咸鱼翻身》这本书也应该要有个转折和结局了。”
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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