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松烟袅袅
灵感来自少司命的《千山雪寂》,“为一线微茫憧憬一意孤行,这众生芸芸谁不曾如此任性?相逢错过天意,时光辜负深情。爱恨看清,却又匆匆长离。”
(一)
我和容家公子是指腹为婚,指腹为婚什么的,想来一点也不洋气。
初时从母亲口里知道这个消息,气的我好几天都不想吃饭,就这么把我卖了。哼,假的,都是假的,我不是他们的亲生的。
实在是想不通,我阿爹阿娘那般聪明透彻的人竟会干指腹为婚的糊涂事儿。
后来兄长告诉我,阿娘当时怀我七月余,恰逢祖母生辰便去祝寿,从祖母家回来的路上遭到刺客劫杀,正是由容大将军所救。
“所以啊,阿暖,没有容大将军,就没有现在的你。阿娘觉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只能把你许给那容家公子了。”兄长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揶揄。
“那阿娘可曾想过,容家公子要是相貌有碍观瞻怎么办?”
“容家的大将军和他的妻子都是相貌周正之人,生下的儿子模样应该不会太差。”
“那要是他不学无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怎么办?”
“那容家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忠诚正直,家教甚严,他的妻子更是出了名的温婉贤淑,那容家公子又是容家独子,肯定会被管教的挺好。”
“唉,这都是可能。”我很是愁眉苦脸。
“阿暖,你要是不放心,不如明日你来一趟国子监,亲自见见那位容家公子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第二天,我在国子监门口见到了我的哥哥扯着我那位未婚夫,恩,容家公子,向我走过来。
那容家公子倒是生的还不错,鬓若刀裁,眉若墨画,可脸实在太白了些,有点像我在话本子里看到的小白脸。
“阿暖,这是容家公子容景,字子玉。”兄长把容景带到了我面前。
“容景见过慕家大小姐。”说完那人便对我行了一礼,这个礼倒是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为了表示我相府大小姐的涵养,我也回他一个礼。
之后,兄长很识趣的提出了去集市逛逛的要求。
到了集市上,我就放飞自我了。什么糖葫芦,芝麻糖,绿豆糕样样都来了一些,吃东西的钱当然是由兄长来付了。平日在相府里,阿娘不许我吃这些甜食,可甜食是恶魔啊,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我买了三串糖葫芦,给了我,兄长,还有那位容家公子。把糖葫芦递给他时,他竟然装模作样的说,不要。
大胆,本姑娘给的竟然不要,真是不识趣。
“恩?你不要?”我笑得一脸温和,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威胁。
兄长连忙戳了他一下,他一脸勉强的接了过去,“要,当然要。”然后他咬了一口糖葫芦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表情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估计他以前没吃过这种东西,那就更要多吃一些了,我很善心的想到。
(二)
之后,我和容景渐渐熟识起来。我也一天天看透了他小白脸下的本质。我们经常是三人行,我,兄长和容景。兄长同去,阿爹阿娘才放心。为了出行方便,我便扮作男子模样。这女扮男装的剧情有点眼熟吧,我从话本子上学来的。
他很会玩乐,不不不,他说这是追求高质量的生活。我跟着他,招摇过市,从一个外表贤淑的女子变成了一个内外都不贤淑的女子。我也很绝望啊,才怪。
他着实很仗义,每每闯祸之后,他背锅。
明月阁是上京最大的酒楼,往来大多是达官显贵。这阁楼设计的巧妙,到了晚上,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当得起上京第一楼。
一日,我同容景就去那明月阁闲逛,正和他喝酒时,见到了仗势欺人的尚书家的小公子。于是,我忍不住拿出了我心爱的鞭子抽了过去。
我为什么会武?而且武功还能过的去?大概是觉得学什么孔孟之道太无聊了。每次看到兄长恨不得把头埋进书里,我就觉得丧心病狂。哦,对了,我口中的兄长是坊间流传的上京第一公子——慕言。我却觉得,他这款的,好是好,可是有些无聊。还是容景比较好玩一些。
为什么我用的是鞭子?读过图穷匕见的故事就会明白,防身的家伙什还是要实用一些,万一关键时候剑拔不出来怎么办?
事后,尚书把这事情告了上去,容景就对容家大将军说事儿是他干的,生生挨了二十鞭子。
我心想这事儿我干的确实不够意思,所以,第二天我拉着哥哥去将军府看望容景。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容景,此时却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背后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我觉得我的眼睛有点涩。
“喂,你还好吧?”
“还好,姑奶奶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支会我一声?然后我跟你和你一起打架,最后这锅我也能背的稍微不冤一些。”
“知道啦,你好好将养着,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带。”
之后,我连续往将军府跑了一个月,送了容景不少东西,就连容家的看门狗旺财都认识我了,算是个好现象。
(三)
一转眼,我同容景已经熟识了三年。
三年里,他摸清了我的喜欢,当然我也摸清了他的喜好,一见倾心容易,久处不厌却是难得。
三年里,他陪我踏过初春的青草,摘过雨前的杏花,捕过夏日的流萤,看过飒沓的流星,赏过清秋的明月,逛过初夕的庙会……
三年里,他陪我骑马射箭,快意恩仇。
……
三年很长又很短。
我对话本里的江湖侠士很是崇拜,与容景探讨时,他说,那些故事都是骗骗我这种小姑娘的,真正的侠士,是有一颗侠义之心,爱国之心。
“嗤,你有这东西?”我轻笑出声。
“唔,大概没有吧,那些人太傻了些,本公子可是很聪明的。”
“切,哼。”
“阿暖,明日我就要随父亲出征了,你会来送我吗?”他这话说完之后,转头来看我。我听了他说的话,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他这是要上战场了,他是第一次上战场,虽然他的武功是大将军亲传,算是出类拔萃,我还是不太放心。
但我偏偏还嘴硬的回了句,“那要看本小姐心情了。”
第二日,我着了我最喜的红衣去十里长亭送他。
“我要走了,你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吗?”容景说这话时,难得正经,眼睛一片认真。
“你可是京城双霸之一呢,(另一个是我,我俩自己封的,为了显示出我们是做大事的人)祸害遗千年,不准死。”
“我知道,还有呢?”
“不准受伤。”
“还有呢?”
“你这般不学无术,想来怕是肯定没读过屈子的《湘夫人》。”
“阿暖,你可是想说’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他说这话时,带着笑意。眼睛黝黑闪亮,那双眼睛里印着我的倒影,还印出了此时的我的紧张和羞涩。我的心尖儿都在跟着颤抖。
“登徒子。”说完这话,我觉得脸仿佛被火烧一般,烫的仿佛都能冒气了,于是把脸别过去不去看他。
他突然轻笑出声,一把把我搂入怀中,“阿暖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呢。”
“恩,我知道。”平日里阿爹阿娘连同兄长都是这么夸我的。
“《越人歌》里有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就是我的答案。阿暖,我心悦你,等我从战场回来,定要去向丞相大人提亲,求娶你。”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知道啦,真啰嗦。你大概没听过我弹琴吧?”
“阿暖,你还会这么复杂的技能?”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没了和他斗嘴的心思,“我会。”弹的正是兄长教我的《凤求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容景,你给我活着回来,我要你活着。”
我静静站在长亭里,看着他从容的上马,那个背影够我看一辈子。
(四)
第一个月,大将军大败敌军,说明他安好。
第二个月,他尚安好。
……
半年过后,朝廷大军虽然大胜,但是左翼军全军覆没,容家公子战死。
消息传回上京,我霎时觉得灭顶的绝望。我不信,这不是真的。对,我要去塞外,我要去找容景,刻不容缓,却被阿爹阿娘阻止了。他们不许我去。
我看向他们的目光充满祈求和希冀,爹娘偏过头不去看我。
“兄长,连你也不肯帮我吗?算是阿暖求你了。”彼时我已近乎哭嚎,声线凄厉喑哑。
“阿暖,你要知道,这时我帮你就是害你。”
“我要见他,见不到他,我毋宁死。”
“非他不可?”
“是,非他不可,我爱他,我放不下他。”
“罢了,阿爹阿娘,阿暖对子玉的感情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若这时候我们不让她去,她会怨恨我们,也会抱憾终身的。”爹娘叹了口气,终是点了头。
我端端正正的给他们磕了三个头,“爹娘,是女儿不孝,我去了。”
容景,我身着一身嫁衣来见你了。
你说从战场上回来就会娶我的,所以豪爽惯了的我也能静下心拿起绣花针的一针一线的绣嫁衣。
从上京至边关,远隔上千里。
餐风露宿,狼狈如斯。那又如何?我要见你。
终于我见到了容伯伯,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看到我时,突然声泪俱下。“阿暖,我对不起你,我没能护住子玉。”
“伯父,我要见容景。我要见他。”
我终于见到了他的尸体,早已没了温度。我知道他躺在那里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泪水如走珠落下。骗子,你不说你很聪明吗?你不是说你要回来的吗?你不是说过要娶我的吗?你个骗子。
那些年我做的有关你我美好的梦霎时就碎了个彻底,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哀大莫过于心死。既然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我抽出了旁边的佩剑,欲往心口刺去,剑在半空中,被容将军拦住了。
“阿暖,子玉是真的喜欢你,他死时手里还抓着你送他的玉佩。你若是这么就随他去了,子玉是不会开心的。那你的爹娘又怎么办?”
我一下子失了全部力气,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出了声。
竟是这般,连死都不能陪你一起死。
我过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伯父要将容景葬在何处?”
“上京梅山。”
“我知道了,也请伯父节哀。”
我同容将军一同扶棺,把容景送回上京。
之后,再也不出相府一步。
上元十五年,我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死前请求兄长把我葬在梅山,我要陪着他,永远。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五)
我是容景。我的未婚妻是丞相府大小姐慕暖。
最早见到她时,她才七岁。一日同母亲出游时看到小小的她,着红衣,乖乖巧巧,尤其是那双眼睛生的格外澄澈。她朝我望过来时,我内心一颤,不禁感叹她的模样生的真好看,内心竟有些庆幸。
后来与阿暖越是接触,越是放不下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已深入我骨髓。
父亲仅有我一子,对我给予厚望,文韬武略须得精通。母亲每每见之,眼中既欢喜又悲伤。我看懂了她的欢喜,却看不懂她的悲伤。
母亲说,你父亲总是盼着你能成大器,文韬武略举世无双,我却只求你能平安喜乐。你越出色,我越不安。我们是武将之家,你早日要上战场的,说我自私也好,偏心也罢,我不想你去,我不想把你搭进去了。
谁料母亲的话,一语成谶。
上元十年,边关叛乱,消息传回上京,朝中一片震动。父亲乃股肱之臣,自然要带兵出征,我也到了能上阵杀敌的年岁便和父亲一同前往。
临行前,最舍不下的便是阿暖。和阿暖送别时,阿暖对我说“不许死。”虽是命令的语气,我的心却像是被热水熨过一般妥帖,真是个傻姑娘。我与她约定战胜回朝后便向丞相提亲。
谁知,这竟是最后一次见她。
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为了出奇制胜,我率领左翼军出征,谁料被自己亲近的部下出卖,所幸大局已定。
阿暖,阿暖,对不起,我怕是回不了上京了,也没法娶你了。
后记
上元十五年腊月廿五,予葬吾妹阿暖于梅山,以文奠曰:
汝少时,尝遇子玉,与之感情甚笃,奈何天意弄人,致汝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汝之疾也,医言相思入骨,药石无医。阿兄甚悲,然束手无策。汝时气绝,予寸心欲碎,盖犹忍死待予也。
予少时,学孔孟之道,汝戏言曰,此乃灭绝人性耳,予常笑而不语。
予常与汝、子玉同赴庙会,玩赏花灯,也曾三人举杯,共对清风明月。汝常笑言,人生得意须尽欢。今予殓汝葬汝,而当日之情形憬然赴目。
予一日未死,则种种陈迹,一日不能忘。
天乎!人乎!凄凄岁暮,翳翳经雪,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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