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出生农村,听母亲说,外公、外婆重男轻女,过去家庭又贫穷,所以给我大姨读了几年书,给我大舅培养到高中毕业。而母亲在家最小,却一天书都没有读过。母亲为这一直耿耿于怀,她说:“如果能像你大姨那样读过几年书,早就进事业单位了,因为没有文化,只能一直在厂里干粗活。”而我大姨现在还是农民,母亲说她读了几年书也浪费了,不如当时给她读。
母亲现在早已经退休了,她是嫁给我父亲后才走出农村进了单位上班。之前,母亲是一名裁缝,母亲说,过去裁缝是一门手艺,没有文化学个手艺好糊个口。
父亲当时是上海下放到农村的青年,论文化和家庭,和我母亲差距还是很大的。我爷爷在上海开工厂,当时可是“资本家”,不过时局影响,不幸家境落破了,我父亲当时可是家里的小少爷。后来爷爷流放新疆,父亲下放农村,却经别人介绍和我母亲结为夫妻了。
母亲年轻时梳着两个大麻花辫,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也难怪我父亲相中了年轻貌美的母亲。
他们可能是文化和地域的差别,两个人的婚姻并不幸福。父亲由城市来到农村,也可能由于怀才不遇 ,造就了他一副暴躁的性格。
父亲多才多艺,会吹口琴,吹笛子、拉二胡、拉小提琴。小时候父亲经常喝过酒后异常兴奋,就会拿出口琴或笛子吹奏,他说,他是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取乐。当时我年纪小,并不懂他说的意思,现在想想父亲心里是苦闷的。搁在当时父亲还是一个不得志文青呢!可是我母亲并不欣赏我父亲,还说我父亲是“傻子”。不知道没有文化的母亲在哪学来的词,她曾经形容我父亲的长相是“尖嘴猴腮”,“猪嘴獠牙。”造成我小时候总认为父亲很丑,严重影响了我的审美观。直到后来长大了,我认为父亲并不是母亲口里形容的样子啊!有照片作证,反而觉得父亲年轻时还蛮帅的。
母亲说父亲是傻子是有原因的,父亲经常帮别人家忙,只要生活区谁家修个房子或是制做家具,再或是干其他什么活,父亲就跑去帮忙。他一个不是干体力活的人硬是把自己当成农民来干活。记得父亲每次在人家干完活喝了酒回来,睡得昏天黑地的,还总是说梦话,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反正声音很大。
父亲不仅帮人家干活还自己掏钱帮别人买材料。因为那时家里并不富裕,父母微薄的工资还要养三个孩子,这种白干活又贴钱的行为,母亲为此对父亲颇为不满,可是好言相劝,父亲却并不买账。说多了两个人就吵起架来,而经常接受他帮忙的人家也习以为常,背后也叫父亲“傻子”。母亲给父亲洗他去人家干活穿脏的衣服,一边洗一边唠叨,不时拿衣袖抹着眼泪。
父亲是干部身份,他完全可以在厂里做管理工作,可是他性格耿直 ,口直心快,得罪了不少人。他做过销售和采购,再后来他自愿在一线和工人一样干活了。他自己说喜欢融入群众生活,似乎认为自己是领导干部一样。
母亲裁缝出生,心灵手巧,小时候给我和姐姐做各种花花绿绿的衣服,梭着花边,上面还绣上漂亮的图案。小蜻蜓、小蝴蝶、小鱼、小鸟、花呀!草呀!母亲虽没文化,但我发现她非常有艺术天赋,她说你想要什么图案画给妈妈,妈妈就能给你绣出来,绣出的图案栩栩如生。后来渐渐长大的我们嫌母亲做的衣服土气,没有买来的成品洋气,母亲也渐渐不做衣服了。可现在我还特别怀念母亲做的衣服,纯棉的布料,精致的纯手工制作,根据自己喜好设计,这不正是现在人追求的纯手工、私人订制吗?
母亲不仅会绣花做衣服,还会做好吃的。每年端午节前,母亲早早自己去打粽叶,买来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轻轻腌制一下,再泡上糯米和花生,给我们包肉粽子吃。每每母亲在客厅摆上几个装着不同食材的大盆,母亲坐在那开工了。我们孩子跑前跑后的就等着母亲手里的粽子上锅蒸煮,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中秋节时,母亲还自己发面,炒上些芝麻,再捣碎加糖,给我们做芝麻饼。芝麻饼又脆又酥,比买的月饼好吃呢!还有肉丸子、圆子都是母亲拿手的作品。让你吃了欲罢不能,回味无穷。
母亲性格温和,我们兄妹犯错,母亲从不会发火,只会和我们慢条斯理的讲道理。而父亲经常会大发雷霆,小时候我们字一定要写好,父亲不给用橡皮擦,他把我们橡皮擦都给扔出门外,要求我们不许写错。错了就拿尺子打,有一次打姐姐,把一把塑料尺子都打断了。每次母亲在旁边看得心疼又不敢多言,因为如果母亲敢劝阻,父亲指定要和母亲干一仗,只会把我们打得更狠。父亲对姐姐哥哥管得严格,轮到我时父亲已经不管了。他现在会说,轮到我时是因为生活让他没有太多精力管我了。也因此姐姐和哥哥学习成绩都比我好,现在我还怪父亲管我管少了。
父亲心情好时我们家就是艳阳天,他也会带我们做手工,教我们折纸。他那双被生活磨砺的布满老茧的双手却能折出很多可爱的动物。有一年父母单位分了房子,我们家开开心心搬过去。由于是单位办公楼改造的宿舍,房间的门上还有几个小洞,父亲用红纸剪了一些好看的图案贴上去,立刻美观了不少。
父亲和母亲两个家庭背景、出身环境都差距很大的人在一起,居然也过了一辈子。他们年轻时总是争吵,互相掐。父亲说母亲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农村妇女,不是他娶了她,现在还在农村呢!母亲说父亲是脾气不好、人又傻的大龄青年,不是她老实、没文化,也不会嫁给他。母亲还说不是看我们孩子小可怜,她早就和父亲离婚了。
是的,母亲的确是因为嫁了父亲走出了农村,又进了工厂成了一名工人。虽然没读过书,现在老了,也有稳定的退休金。还报了老年大学,还去舞剑、跳广场舞。而读了几年书的我大姨,她依然在农村,每天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现在大姨老了,不干农活也每天去卖菜,因为她没有生活保障。我上了高中的大舅最后成了乡村教师,后来当了乡村学校的校长。
父亲的确如母亲所说“傻”,现在住的小区楼道都是父亲打扫,他能从一楼打扫到六楼,又是扫又是拖。谁家要是修房子什么的,他还是跑去看看,有什么他能帮忙的。相识的老人都退休没事喜欢打麻将打牌,他从来不喜欢。他跑到单位老宅去开辟了荒地种菜,经常去浇水施肥,打理他的菜地。他说,看着绿油油的菜长起来,他心里特别开心。
父亲母亲吵了一辈子,老了也吵不动了。他们每天给哥哥家带孩子,带大了大宝,现在又在带二宝。我们一回家,二老就会去买很多好吃的,做一桌菜,他俩笑呵呵地看着我们吃。
我在想:如果母亲能够对父亲多点欣赏,父亲能对母亲少点指责,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他们应该能和睦相处,我们几个孩子也能在幸福中成长。如果父亲选择回上海,我的命运或许和现在也不相同。
如母亲所说,或许这都是命吧!
这就是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很朴实但代表着那个年代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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