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七大专题征文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熬了十五年,石敢当终于熬走了三任正职,荣升为省民政厅的一把手。正厅级领导,那的确是人中龙凤凤毛麟角。石敢当自然得意,走起路来也一改往日的悄无声息,那叫一个龙行虎步虎虎生威。
石敢当家弟兄四个,他老小,妥妥的官二代,但你要说他是靠着老子的余荫才走到今天的我肯定要跟你急。他生得晚,他老爹把他安排到有钱有闲有体面的财务局后光荣退休,这之后的几十年他靠自己从一个纨绔成长为高层领导,个中心酸只有他自己明白。
新官上任三把火,石厅长自然不能免俗,他烧的三把火让整个民政厅都抖了几抖,说是改天换地也不为过。人事,必须大动刀子,能力?那是啥玩意?前厅长的亲信,贬!前厅长提拔过的人,免!前厅长看不上的人,赶紧快到我的碗里来。
折腾大半年,县局里的人再到省厅顿时觉得两眼一抹黑,以前业务上常往来的熟人一个都不见了,新接手的人毕竟不熟练,原本分分钟能搞定的事硬是拖了大半天。
厅里的人也不适应,石厅长大刀阔斧,动完人事动风水。前厅长的办公室他自然不肯去住,新装修的厅长办公室不求豪华,但求和前厅长风格迥异。好嘛!前厅长一水儿的红木家具黑皮沙发,石厅长整了满屋子的竹编藤椅,前厅长满墙书架名著林立,石厅长花草乔木鸟语花香。
你以为这就完了?不!院子里的紫藤深得前厅长喜爱,最喜欢在紫藤花架下听汇报谈工作,想当年石厅长也曾微微驼着他高大的身板,仰视着不到一米七的前厅长背诵了好些歌颂紫藤的名篇,如今再看紫藤却只觉得碍眼,叮嘱秘书赶紧把它铲了。
新秘书研究生毕业没多久,因着底子干净又是老乡被石厅长钦点为第一大秘。孩子毕竟年轻,弱弱的问石厅长花挺好看为啥要铲?石厅长腆着将军肚双手叉腰,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你他娘的,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子让你铲你就麻利儿去铲!”
秘书瘦弱的身板蜷缩得龟丞相一般,他努力缩起干瘦纤长的脖颈,在心里默默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该!活该你又被骂娘!就是嘴贱欠抽!”
秘书当了半辈子天之骄子,一直生活在赞誉中,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娘会被人整天挂在嘴上念叨,初时他尚且气不平,恨不得丢掉工作给石厅长也痛快的骂回去,可还没等下定决心,他就发现石厅长惦记的娘不止他一个人的,但凡他下属的娘他都口头问候过,当然作为秘书,他后来知道石厅长上级领导们健在的娘他也问候,不过那是毕恭毕敬的当面问候。
紫藤花铲了,铺上亮堂堂的大理石,让厅里快退休的大姐们看见就想来一曲广场舞,但她们不敢。前厅长喜欢文艺,民政厅曾是市里文艺汇演,体育比赛的得奖大户,省厅内部也动不动搞个联欢活跃气氛,如今石厅长见不得厅里有一点文艺细菌。前几天文艺骨干小白戴着耳机哼了几句流行歌曲,不巧被厅长听见,石厅长当场怒斥她上班时间不务正业,并叫她直管领导和她一起写检查大会上当众检讨。
不能唱歌跳舞,不能打球娱乐,清闲的公务员们有怨言了。这可不行,体贴的石厅长迎合民意,不几日当年的小礼堂被改造成了棋牌室。深懂圣心的下属们麻利的举办了几次成功的桥牌比赛。
如果你以为石厅长是因为自己喜欢这一口才上行下效,那我一定大嘴巴子抽你!石厅长不打牌,至少不和厅里的人打牌。他这人没啥成瘾的兴趣爱好,却因为公子出身,什么都会一点。他的爱好很多变,一般都会跟着换届而自动切换。
整顿了大半年,省厅终于顺手了。年轻的大秘也在石厅长“苦口婆心”的指点下飞快成长了起来,对于石厅长喜欢骂娘的这点兴趣爱好也见怪不怪。面对众人的恭维,丰厚的待遇,王大秘夜深时常常感念厅长的知遇之恩,拜求满天神佛一定要保佑石厅长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大秘满腔希望全在石厅长身上,自然事无巨细的关注他,照料他。很快大秘发现厅长的椅子特别容易坏,虽说藤编沙发不如真皮的结实,可一两个月就坐坏一个也太过分了吧?
大秘把总务张主任叫过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他娘的仗着一把年龄不干正事,给厅长的办公用品都敢以次充好。厅长大事多顾不上这些,你就没点眼力见儿?椅面都凹下去了你看不见?”
满头白发的张主任弯腰注视地面,尽量不去看和他儿子年龄差不多的王大秘。他怕抬起头会忍不住给叉着腰的瘦竹竿一个嘴巴子。他说:“王秘书,办公经费是有限的,半年多换了五把藤椅,每次都买的七八千的名牌,再换,再换真没钱了。咱是省厅,监管的严,真不敢从别的地方挪钱买椅子。”
大秘朝天的鼻孔“哼”了一声,他说:“少他娘给我诉冤枉,等厅长亲自说的时候你可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
总务主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换,他换,别说担风险挪用别的经费,就算是自己掏钱他也给换。厅长当面训他,他想想都害怕。
前几日他刚被训了,他是半辈子的老机关,早习惯了把领导的批评当关怀,可他还是受不了石厅变着花样的问候他早就仙去的老娘。老机关自有秘籍,厅长骂他时他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这本是他能混机关历任几届领导而不倒的秘籍,可在石厅长那里居然行不通了。他自动屏蔽了石厅长暴风骤雨般的语言攻击,却还是被打脸打得生疼。别怀疑,不是什么修辞手法,是真打脸,老张弯腰半低着脑袋,只觉得对面刮起了一阵沙尘暴,噼里啪啦的小石子儿直往脸上,头上招呼,一顿批评结束老张的脑袋更低了三分。
他以为是厅长骂得狠了才会产生幻觉,走出门忍不住伸手挠头,头发里密密麻麻的都是针尖大的小石子。他可是堂堂公务员,又不是吃力气饭的泥腿子,见天连个土星都见不着,花白的头发里哪来这些玩意儿?这些石子儿还可恨得很,深深嵌在毛孔里,费九牛二虎之力也洗不干净。
老张留心观察了一段时间,他发现但凡耷拉着脑袋从厅长办公室出来的人大多一头尘土,有几个还面带伤痕。有一次石厅长在大理石广场骂娘时他斗胆躲在一边偷看,乖乖,无数大小石子儿顺着石厅长的嘴巴呼啸而出,啪啪的招呼在小干部的头脸上,小干部的脑袋越垂越低,最后像一根折断了的筷子头脚着地摆成了一个奇怪的倒“V”字。
老张惊恐得深吸了口气,石厅长的口头禅拿来就用:“他娘的,以前谁说他是泥厅长的?看这暴脾气可真没亏了这个姓!”
石厅长的变化老机关们都深有感触。石厅长曾有过漫长的副职生涯,他私下里对老婆说:“副职,说好了是领导,说差了就是个屁!大机关就是个大宅院,正头娘子只有一个剩下的都是妾!妾是奴,没谁会把你当主子!你以为那些王八蛋真把我当回事?狗屁,那帮狗奴才眼里只有厅长,我这十几年的副职就是个笑话。”
当然这是关起门来的私房话,石厅长在副职位子上的人缘还是可圈可点的,四个副厅里他年龄最大资历最老却脾气最好。啥时候都笑呵呵的,和人说话总会弯下一米八的腰身免得从身材上压制了别人,真是个体贴极了的人。
有段时间厅长空缺让他暂代主持工作,他兢兢业业操心了大半年,结果正职来了却不是他!大家都以为这下他该生气发火,谁想到他比谁都利索的跑到前厅长的办公室里一如既往地笑容满面弯着腰身把工作交接的妥妥当当。
这之后厅里有好事者悄悄叫他泥(拟)厅长,一来打趣他泥人儿似的没有脾气,二来笑话他代理期间真把自己当正职了,送他个“拟”字儿。
如今再没人敢说他是泥厅长了。他一米八的大个儿王霸气场全开,每个站在他面前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他永远腆着肚子45度角远眺苍穹,他面前弯着腰的人真生出了自己渺小如草芥的悲凉感觉。
而且石厅长越来越沉了,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颤三颤。走过大理石小广场时“咚咚咚”的脚步声让整个省厅里的人都产生出窒息的感觉。他的椅子固然坏的快,但好歹还经常更换,不觉得明显。他家里他常躺着的沙发早就不堪重负垮成一堆破布,卧室里张好几万的高级大床也在某个深夜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后从中间齐齐断开。
他没有发胖,只是越来越沉。有一天准备去省委开会,刚坐进小轿车的后排,轿车的后轮就被压爆了。王大秘手忙脚乱赶紧护驾,刚想从副驾位置冲下来却发现车头高高翘起,离了地面足有半米。
从此石厅长的座驾由小卧车换成了重装越野,虽然耗油,但省厅不差钱。
厅长夫人虽没什么文化却也以主任医师的身份刚刚从医院退休,她从一个医生的立场强烈要求石厅长去检查一下身体,这么沉重难道是内脂过高了?内脂过高最容易引发脑淤血心脏病,可不能不重视。
那一日省医院兴师动众派出最好的医生组成了专家团在高干病房专门给石厅长查体。这些医生是厅长夫人曾经的同事,也曾见过当年的石副厅长,如今再见只觉得气色越发好了,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满身精壮的疙瘩肉倒不像个快六十的人。
只是神经外科的医生怀疑他是不是有点面部肌肉麻痹的症状?大家围着他检查了大半天,他始终板着脸面无表情看也不看众人一眼。
仪器检查样样健康,石厅长不愿意上秤称体重,他觉得待宰的牲口才过磅呢。医生见其他检查合格倒也没在意这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项目。
众专家说健康得很,厅长夫人自然放心,临走时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吃早饭筷子掉地下,她喊石厅长捡一下,石厅长却说弯不下腰让她自己捡。这之后石厅长也没喊过腰酸背疼她就忘了,正好向专家问问腰背那块可是真的没问题?
一听厅长夫人关心起厅长的腰来,大家悄悄露出个心知肚明却又极其暧昧的微笑,内分泌科的专家说:“刘主任,石厅长身体好着呢,不过他再精壮,肌肉再紧实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不如来点海狗油干海马啥的补一补?”
厅长夫人笑得直不起腰,她说:“内分泌的专家整天想内分泌的事儿,都快七老八十了在一起不过是个伴儿。我是看他弯不下腰,想让给拍个片子看看腰椎有没有问题。”
放射科的和外科的马上紧张起来,放射科的说:“做做做,最好做个核磁。仔细查查。”外科的说:“常规检查脊椎,肌肉都很健康,我觉得没必要吧。”
石厅长听得烦了,骂道:“他娘的检查个身体哪来这么多废话?我说没事就没事,不查!”
众人无奈,只得将夫妻二人恭送出来,没走几步碰上了医院的无冕之王,马护士长。你问我护士长还能大过院长?实话告诉你,院长见了马护士长也得装孙子,谁让人家老公是省委书记呢?妻凭夫贵,这是中国的传统!
石厅长眼尖,身体轻盈的几步跑过去弯着腰笑呵呵的对马护士长说:“嫂子,我说今早出门喜鹊围着我叫,原来是要遇着您呀?您可是越来越年轻了,如今再叫您嫂子都有点叫不出口了。”
马护士长笑得花枝乱颤,她说:“小石呀,你这张嘴可真能说,每次见你我这鱼尾纹都要多笑出几条。”
石厅长忙说:“罪过罪过,这都是我的错,您别愁,我姑娘从国外给她妈买的啥玻尿酸,好使得很。晚上我就叫我家老刘给您送过去。”
马护士长笑着说:“你一个糙汉子懂得可真多,不要不要,一把年纪了折腾这些干啥?”
石厅长笑的见牙不见眼:“我不懂,我家闺女懂呀,您只有当婆婆的命不知道闺女的好处,你看我家老刘,那时髦玩意儿全是姑娘给她置办的。您看着我家倩倩长大,她就是您闺女,对自己闺女,您别客气。”
她俩在一边谈笑风生,另一边外科专家对厅长夫人说道:“刘主任您看,厅长的腰没问题,好着呢,这身手多灵活。拍片透视多少都有辐射,能不做就别做了。”
一时众人语毕各自回去,石厅长又板着面孔腆着肚子出现在了民政厅。
七月雨多,到八月发起了山洪,沿河村庄尽数冲毁,有些村人员也有伤亡。抗灾抢险之后就该救灾重建,民政厅彻夜忙碌。
王秘书将汇总的材料毕恭毕敬的放在石厅长面前,石厅长皱着眉不耐烦的说:“别他娘整这些虚头花脑的玩意儿,老子没功夫看。要你是干啥玩意的?赶紧给我汇报要点再通知相关部门开会!”
王秘书忙打开报告把受灾严重的县市捡出来说给石厅长听。下游的大梁县基本绝收,还淹死了几个,其中一个是年前他发配到县局里的前厅长亲信。石厅长和他同事十几年,自然熟悉,却把他的死讯完全没当回事儿。
他说:“马护士长的老家也在沿河一岸,你看看上岗县马家庄受灾情况怎么样?”
王秘书快速检索,在30秒内找到了上岗县的受灾情况。“上岗县地势高,虽然沿河却没受太大影响。马家庄也就淹了一些田地,人员都没受损失。”
“你他娘哪来那么多废话,淹了就是受灾了,受灾了就该救济,等会儿常委开会,就定上岗县为重灾区,力度往马家庄多倾斜倾斜。”
王大秘不敢说二话,点头称是,忙去通知开会。突然想起大梁县的前同事,他说:“厅长,王城是驻村扶贫时出的意外,大梁县给报了因公牺牲。省厅是不是得去他家慰问一下?还请您指示。”
“滚蛋!麻利的干你的正事去,老子是厅长还是你是厅长?敢指挥老子?这种破事还用给我说?晦气!打发小白到财务上领200块钱去看看,现在马家庄救灾才是大事儿!”
王大秘出了厅长办公室,一抬手从脸上抹下来一大把石子儿。他算是好的,石厅长虽然天天喷他但从没伤筋动骨过,据说有的人被喷得石子儿都嵌入血管,指不定哪天就会游到心脏然后Game over。
如今省厅就是一言堂,其他几个领导才是真正的泥菩萨,没一点卵用,走了个过场,上岗县的救灾物资已经源源不断的拨了下去,石厅长以身作则身临受灾最严重的的马家庄,对乡党们尤其是马护士长一族展开了亲切的慰问和关怀。
石厅长步子重,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在田埂上,直到看见马护士长的老娘,那脚印瞬间轻浅了。他真诚的问候着马护士长的老娘,弯腰搀扶着颤巍巍的小老太太,和言细语,润物无声。
电视台及时捕捉了这感人的一幕,当晚省厅的人隔着电视又见到了当年的那个泥厅长。
慢慢的石厅长也发现自己异于常人。他感到薄薄的皮肤下骨骼肌肉五脏六腑都有石化的迹象,然而除了体重变重了许多之外丝毫不影响他的工作生活。想那帝王都有些雄奇之貌,刘备双耳垂肩双手过膝,舜帝更有重瞳,可见他的变化不过为预言他将来必定前程远大。
石厅长很享受这变异的过程,可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变回曾经的怂样,这种变化的开关就是那些职务地位比他高的人。
石厅长越发满意自己的超能力,一高兴将藤椅换成纯钢打造的老板椅,从此总务主任再不用为经费发愁了。
石厅长会办事,马护士长会吹枕头风,两厢发力石厅长越发受书记的重用。据说书记家族根繁叶茂,他高升是迟早的事儿,顺带着石厅长也前途远大起来。
然而,世事无常。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洪水之后一切本来都很好,可谁知大梁县因救灾物资不够分配引起了哄抢。抢就抢吧,穷山恶水出刁民,刁民居然械斗,死了人。死人也没关系,升斗小民能耐大厅长奈何?可谁知死者中有一人的妹妹是个知名博主。
一瞬间对救灾的声讨在网络上如火如荼的展开来。省委连开七次会议想灭火,却压不住越来越沸腾的民愤。到最后追根溯源丢车保帅,给石厅长定了个“不作为”的错,就地免职。
健硕的石厅长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身体重重的砸在实木地板上,砸出了个人形的坑。
一股泥水儿顺着石厅长的鼻腔缓缓流出。真是泥水儿,不是淤血,医生可以作证。而石厅长也被宣布急性脑梗,成了个植物人。
哦不,不是植物人,是石头人。入院检查时拍片发现他的心肝肺骨骼肌肉早就变成了石头,如今大脑也在慢慢石化。估摸着泥水儿流完,他也该脑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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