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短暂相识的朋友

作者: 泽鱼 | 来源:发表于2022-01-13 22:01 被阅读0次

第一回                 

桂花树上的叶子被风一片一片吹落到水泥地面,路灯下看起来零落的叶子有几分落寞,闻到桂花的沁人香气还是最近的事情,一部分桂花相继盛开,另一部分已经开始相继凋落,花期短暂的事物好像只是为了追寻一次生命的大放异彩,让人铭记深刻又草草了结归于平静。

六点钟从办公大楼走出,疲倦感扑面而来,三两同事相伴涌入地铁,正是下班晚高峰,一路聊着生活琐事耳边人声嘈杂,在换乘站分别,过后世界好像安静了下来,塞上耳机听着没有歌词的纯音乐,没有特别想要回忆的事情,只是想从并不擅长的社交状态回归于自我的世界。这是毕业后的第二年,杏子独自一人来到这座城市。一座陌生的城市可以包容每个初次来到的人,就像两个初次见面的朋友,他们不曾了解彼此的过去,各自保留神秘感,又可以以任何新的状态相见相识。

“初次见面,多多指教。”杏子的室友小雅是一位热情的北方女孩,齐整的短发,干净利落的穿搭风格,像一只活泼的兔子。偶尔杏子会羡慕拥有那样性格的女孩,好像太阳一般拥有源源不断的能量。“每年生日的愿望都是祝我早日实现伟大音乐家的梦想,”小雅抱着吉他窝在沙发上,弹着不知名的曲调,曲风从草原上奔腾的野马走向山间蜿蜒的溪流最后结束于轻快的粉刷匠。

“杏子也有自己的人生愿望吗?”小雅放下吉他舒展下身体,抬头问杏子。

“大概很久以前有过。”杏子回想,“也许是成为小说家或者画家。”好像任何无需社交的工作都可以成为梦想,然而现实却是为了生活从事了不喜欢的工作。

“何不继续坚持呢,虽然结果未必实现,但做起自己喜欢的事情总能让人精力充沛呢。”

吉他声伴随入水的月光流入杏子的心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内心格外平静。独居生活的好处是给了自己不用刻意维系关系的自由。生命中好多人都是短暂相遇后别离,长久的相处反而会创造羁绊,不擅长分别又不擅长维系任何一段关系,常常陷入两难又尴尬的局面,与其这样不如我们仅做短暂相识的朋友。

成为小说家或者画家。读书时候说起梦想的人眼里泛着希望的光,十几岁的年纪任何选择都能尝试且有不断试错的机会。好像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身边人的梦想都变成了考研究生公务员,为了求得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为了能有更多的选择,真正出学术追求与政治理想的又有多少人呢。如果周围的世界都在以加速度旋转,身在其中的人也只能被动跟着节奏旋转,以获得内心的平衡感。有人适应了快节奏的生活,有人疲惫又无法放弃,也有人跳出了这个怪圈。

人生的选择并不局限于此,仍然有人在过着热爱的生活。

电话铃声响起时候,杏子正要睡着,摸到床头的手机,屏幕跳跃着没有备注又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杏子没有说话,等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安静的几分钟让她困意全无。

“你最近好吗。”杏子终于开口。

“你能接通我很意外。”

“所以要说些什么呢。”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再和你联系。”


这是和方屿分手两年后接到的第一通电话,第一次分手他在宿舍楼下等了一夜,直到杏子答应复合,即便复合之后依然免不了断断续续争吵,两个不合适的人再怎么磨合也只是拖延散场罢了。

杏子与方屿是大学同学,第一次见面是在青年协会的元旦晚会。“其实我注意你很久,很遗憾你没有像我一样。”说起这句话的方屿害羞地挠着头,“我们去外面走走怎么样,如果跨年在这里度过也许会很无趣。”

于是那天晚上杏子与方屿在学校转了很多圈,新年烟火在大钟指向十二点时候齐齐窜向天空照亮学校角落,也把彼此的面庞照亮,眼睛里仿佛有星子闪耀。他们的关系很快从陌生走向熟悉,从同学朋友到男女朋友,也许是因为成为男女朋友可以更名正言顺地一起上课吃饭学习,杏子很快适应了这样的关系。

他们说起朋友的话题时候,杏子毫不避讳地谈起自己并不和谐的宿舍关系,“好像女生之间总是更容易为一些小事争吵,常常需要让着她们,遇到和自己一样的朋友真是很难。”

“朋友本来就是很难得的,即便是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人也可能一周也说不上几句话,如果本身就很被动,大概很难交到朋友吧。”

“一个人也很好啊,和别人一起反而很多事情都会没有自由。”

“比如呢。”

“比如三个人的友谊,如果两个人走得更近了一些,另一个人会觉得受冷落,需要时刻照顾她的感受。”

“杏子是个很敏感的女孩子吧。”

“也许是女孩子都很敏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难和别人走得很近。”

“和我呢。”

“如果你让我难过了,大概也会慢慢疏远吧,会一点点在心里减分。”

“我不想你难过。”方屿把杏子揽入怀中,“不要不让我知道就一个人偷偷难过,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杏子点点头,朝他笑起来,“你这么乖,我怎么舍得生你气。”

冬天真是适合谈恋爱的季节,橙色的灯光映照出盘旋的雪花,一圈圈飞舞落下,脚下踩出一个个印记,又被新的雪花覆盖,他们在路灯下拥抱,在雪地里拥抱,厚厚的棉衣里是温暖的气息,夹杂着清新的香草味。

杏子第一次知道原来拥抱的时候,男生的身体会悄悄发生变化,青春萌动的男孩女孩在期盼着自己在最美好的年纪和喜欢的人体验着无数美好瞬间,可以不考虑未来,不考虑世俗上的合适与否,时间只停留在眼下的这一刻。


第二回

这是小雅来到这座城市的第四年,从二十四岁到如今二十七岁。

起先她辞去了报社编辑的工作,应聘了培训机构的吉他老师。半路出家比不上专业水准,她的学生大部分是个位数年龄,比起教学,更像是陪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嘻嘻哈哈。终于有一天,她被开除了,缘由是收了家长的钱却没有负责教好课程,小雅回想起那个在课上几乎把墙都拆了凶猛如虎的男孩,不禁打了个寒颤。

后来她陆陆续续去一些小机构做着兼职老师,兼职的好处是可以遇到不同的学生,又可以不完全负责整个教学,时间也不受限制。工作之余她就爱上了喝酒,去酒吧喝,在家里喝,偏偏她又是个酒量不好的人,一喝就醉,在酒吧喝醉了她就让阿川把她背走,在家里喝醉了她就躺在沙发睡了一夜,这是詹小北走后,她发现的新的爱好,喝酒让人暂时忘掉烦恼。

再后来,她住的地方搬来了新舍友,一个叫杏子的安静的女孩。


杏子在一家互联网企业做着财务工作,工作的日常并不十分忙碌,只是把自由限制在狭小的空间,每日面对固定的人和事,时间长了难免枯燥。好在听同事们说话聊天可以打发一些工作上的无趣,如果换一份稍微忙碌些的工作或许会减少自己的胡思乱想,杏子有此打算。

唐小敏是杏子邻座的同事,聊天时候她常常说起自己的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十年了,是初中同学,国庆才见的家长。”

“小敏有结婚的打算吗?”

“近几年不会吧,哈哈,或许杏子结婚了我们也不会结婚。”

杏子尴尬笑笑,“或许再等个十年吧。”

“身边很多朋友遇到觉得不错的,一两年就结了婚。”

“一两年也未必真正了解一个人,到时候不合适再离了婚岂不是损失太大。”

“很多人的婚姻都是将就过着。”

“换成了自己,谁都不想将就。”

财务主管叶思静三十出头,长了一张笑盈盈的娃娃脸,笑起来时候眼睛眯起来像弯弯的月牙,抹了娇红的口红更显得气色极佳。“听闻人事那边几个小伙伴已经开始筹备年底的年会活动了,看来是工作太闲,得找点事情做了。你们俩也别闲聊了,赶紧把手上工作做好,姚总那边要的数据十点之前出来。”

忙了一阵后,人事主管陈丽手拿着一沓资料走进财务室,朝着叶思静递过去,“叶子快看看这个人怎么样。”

“哪个部门的啊?”

“运营部。”

“运营部不拿去给常总看?”叶思静接过资料,最上面放着面试简历,显眼的照片上是个年轻的男孩,“怎么咱么公司选人也看颜值了。”

“颜值是一方面,我看学历也不错,也有相关工作经验。”

“运营总监?”

陈丽压低了声音,“没错,常总和我说了离职,我得一个月内把合适的人招过来。”

“这事我怎么才知道?”

“姚总和常江涛的事情大家私下里都传开了,双方都是有家室的人,闹成这样谁还待得下去,他也是昨天才提的,我没敢宣扬,不然下面又得议论纷纷。”

“行,这事可别宣扬了,招人的事要紧。”

陈丽前脚刚走出财务室,唐小敏就伸出脑袋凑到杏子那里,“常江涛这回是玩大了,和下属勾搭看来是惹怒了姚总,就那个新来的女同事,年轻漂亮打扮的和花似的,几天就和老常好上了,一个办公室也不收敛点,想当初常江涛也是全靠姚总坐上总监的位置。”

叶思静咳了一声,“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年轻的小姑娘想靠特殊关系上位也得带点脑子,老常这回也是没带脑子,被个小姑娘坑了,估计在这一行都待不下去了。”

“是啊,以姚总的能力手段,常江涛这回直接被拉上业界黑名单了。”

杏子听着他们聊起公司的八卦时间一晃过去,在一些空闲的时间里,杏子会回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纯粹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难得,如果可以接受婚姻会走向婚变的事实,那么又为什么选择婚姻,让另一个人被动承受婚变的结果。

“太过理想化是过不好这一生的。”杏子想起朋友江月说过的话。江月总爱说一些看破世俗的话,言简意赅,小小年纪一副老成的样子,或许是故作老成。

几天后,常江涛带着几年积攒下来的物品狼狈离开,公司新来的小伙很快适应了运营组的工作。


第三回

小雅弹着李志的《热河》,凌乱的啤酒瓶散落地上,零碎的短发遮住面庞,她投入的样子甚至没有注意到杏子回来,她唱着“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总有人在天亮时伤感,如果年轻时你没有来过热河路,那你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很幸福……”

她声音沙哑但仍然投入地唱着,最后失声痛哭起来,吉他停止了奏乐变得冷冰冰,丢在一旁,啤酒瓶哗啦啦一阵响后归于平静,房间里只剩下小雅的哭声。

杏子把热腾腾的咖喱牛腩端上桌子,房间里橙黄的灯光让人平静,热气腾腾的饭菜真是抚平悲伤的一剂良方。“不开心的时候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胃哦。”杏子安慰小雅。

小雅平静了许多,睁开疲惫的眼睛望着杏子,像孩子一样揉着眼睛委屈巴巴地挪到饭桌前,“真抱歉让你看见这样的我。”

“每个人都会有难过的情绪,宣泄出来会好很多。”

“杏子真好,这时候吃上热腾腾的饭真治愈人心啊。”小雅像个乖巧的孩子,抱着饭碗,“真是有点想家了。”她抽抽鼻子,专心吃起饭来。

“小雅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呢?”

“过年回去了两天,整整坐了两天的车才到家,北方偏远的镇子下了好大的雪,车子摇摇晃晃走在雪地里真是不好受,回去甚至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没有自己的房间,要和弟弟妹妹挤在一间屋子,所以不太爱在家里,但是偶尔也会怀念一家人在一起热气腾腾的感觉,在外面不和朋友一起的话容易有落寞的感觉。”小雅叹了口气,继续说,“原本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但是他为了自由放弃我了。他特别喜欢李志,所以我们一起来了南京,来的那天我们什么都没有,只带着一把吉他,那天我们在热河路走了好久好久,谈论以后的生活,他给我唱李志的《热河》,我们好像一直会这么好下去。”

小雅停顿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圈,啪嗒落下,杏子递上纸巾,“感情经不起的是平淡,本以为经历了很多坎坷后我们会在喜欢的城市定居……算啦,还是应该向前看。”

杏子开了一罐啤酒,在飘窗边坐下,窗外有万家灯火,每逢夜晚看着家家户户的灯光亮起,总会生出羡慕之情,像他们这样在陌生城市居住且没有朋友相伴的人也会期望起和家人朋友相伴的日子,长久的独处反倒心声落寞。记忆总是在这样的时刻倒退回过去,想起那些走散的人,破碎的关系,那些由不得自己把控的人和事却会一次又一次抓挠自己的内心,大概因为这样,她才选择逃避。为了避免新的失望来临,拒绝了新的开始。

电话零响起,杏子吸了一口气接通电话,爸爸两个字极其陌生地从她口中喊出,她别扭地回复着电话那边男人的问候,一只手摇晃着啤酒瓶,“爸爸最近也好吗?”

“好的好的,阿姨也很好,杏子有空的时候多来玩玩,弟弟妹妹们都想你呢。”

“我有空去看你们。”

“刚毕业工作嘛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爸爸说的,我知道杏子从小就不太爱说话的,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就是憋太久会把自己憋坏的,这样可不好。”

“知道啦爸爸,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放心,爸爸打给你呢,还想和你说的就是你也要经常回去看看妈妈啦,”那边沉默了一会,“你的性格啦和你妈妈很像,事情嘛太较真就会不开心的。”

电话那边响起孩子哭闹的声音,父亲匆忙结束了不长的对话,杏子的房间又恢复宁静,反倒让她松了口气。

杏子的父母在七年前离异,在那之后杏子与母亲相依为命,而父亲去了广东边境的城市,不久后再婚。母亲沉默寡言,在父亲离开后越发沉默,杏子感受到在这样氛围中的压抑,却又不知该如何帮助母亲,似乎有一道永远跨不过的河横亘在母亲心里,杏子害怕有一天母亲就这样纵入河中。父亲的形象变得遥远陌生,偶尔的一通来电在告诉着她父亲的近况,也和她讲述着关于一座陌生城市的景象。一个家庭破碎的同时,另一个家庭又在建起,父亲很快有了自己新的一双儿女,杏子感受到父亲的喜悦,心中却生出落寞之感。

母亲一直没有再婚,杏子大学之后,母亲去了乡下的外婆家,与外婆同住。

父母失败的婚姻对杏子的影响或许是让她在亲身经历亲密关系时,变得敏感多虑。

回想起最后一次和方屿吵架,末班的公交,两个人沉默不语,谁都没有主动和好。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接连不断的雨声拍打着车窗玻璃,外面的景象像被雨水融化一样模糊,车到了终点站他们才下车,顺路找了一间附近的宾馆。方屿去洗澡的时候,手机里连续跳出来几条消息,备注是个陌生的女孩名字。她没有继续打探,心里却觉得十分委屈,“如果我不找你说话,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说话。”方屿愣愣地看着她,说了句对不起。“是不是我们的关系再也不能像刚开始那样了,如果有一天你会变成这样,开始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那天杏子哭了好久,把心里所有的委屈都说了出来,一次次积攒的失望终于都宣泄而出。


杏子对小雅说起这段感情经历时,小雅不停地问后来怎么样,杏子苦笑说,“后来我们就毕业了,互相都没有联系过。”

“我是说,男女共处一室,你们当时就没有发生什么吗?”

杏子扯开话题,问起小雅关于未来的规划。

小雅叹口气,拨动吉他的琴弦,“之所以会不开心,就是因为一直活在过去,反而对没来没有多少规划,或许等真正释怀就会离开这里吧,未来可能只是换一个城市继续生活。”

“小雅心里还会盼望他能回来吗?”

“有时会想,倒也没有太多期望,可能是太了解他一旦决定就绝不回头的性格,和他比起来我要寡断太多。”

在这个冬季,杏子和小雅成为互相分享心事的朋友,大概因为他们都是被过去圈住的人,都在这个城市漂泊,也都有些孤独。


第四回

十二月末,杏子登上回家的列车,原本是要过年回去,或许是父亲的电话提醒了自己有好久没有回去看看母亲与外婆,列车从平缓的平原地区驶入多山的区域,视线忽明忽暗,冬天的太阳从车窗外照进来过滤掉寒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瞌睡连连。

列车在黑漆漆的山中隧道穿行了一段时间后重见光明,杏子被强烈的光线叫醒,看看时间差不多要下车,收拾好随身带的包,走到接近车门的地方。车门处站着一个小女孩,裹着厚厚的粉色棉袄,帽子包裹着脑袋,只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珠子打量着杏子,女孩七八岁的样子,正处在对事物充满好奇的年纪,杏子的模样人群中一眼就看出来与周围格格不入。乡下二十出头的姑娘很少,多数都在外边上学工作,在这样没什么特别的日子里见到的大多都是久住在这边的居民,由于地方不大,大部分都是认识的街里邻居。

杏子对这里并不熟悉,由于母亲的远嫁,杏子自小是在父母的家中长大,远离亲朋,儿时玩伴不多,或许这也逐渐塑成了她疏离的性格。外婆住的地方,是在多山的乡镇里,下车步行一段路,周围的景象才逐渐熟悉起来,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母亲熟悉的身影,像是与周围景象融为一体的中年女人的身影,她娇小瘦弱,手臂上挎着着用了很多年的布包,两只手揣在棉衣口袋里,雕塑一般沉静地站在一棵树下。见到杏子后,母亲远远朝她招手,杏子一路小跑过去,冷风吹得她眼泪汪汪,“和妈妈一样,风一吹就会流眼泪,这好像叫沙眼。”

杏子挽着母亲的手臂朝外婆家里去,“外婆知道你要回来,高兴得不得了。”

杏子近距离看着身旁的女人,她还是和以往一样沉静,岁月在她瘦削的脸庞留下了锋利的痕迹,她的皮肤不像以前那样光滑白皙,凹陷的眼眶让眼睛显得更加深邃。那是属于母亲特有的一双可以看清她内心所想的眼睛,让她畏惧也让她怜惜,母女连心或许就是通过眼睛看见了彼此的内心。

外婆有两个女儿,母亲是小的那一个,外婆的大女儿在遥远的异国,很少回来,外公在几年前去世,也是在外公去世后,母亲开始和外婆一起生活。

杏子见到外婆时候,老人慈祥的眼神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外婆一直是这样温和慈善,她坐在木头摇椅上招呼杏子过来,杏子走过去,她握住杏子的手微笑,这双手温暖厚实,她一言不发地只是看着杏子,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睛反而会变得像孩童一般清澈明亮。

“妈,是杏子回来了。”母亲说。

“杏子啊,长这么大了,我记得还是小小的个子。”

“过年来看过您,隔得久了又不记得啦。”

外婆露出孩子一般困惑的表情,又仔细打量着杏子的面庞,“模样倒是十分相似,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我认得出呢。”

母亲转身去了厨房做饭,屋子里剩下外婆和杏子两个人,杏子坐在外婆身边和外婆聊着天,电视机里放着年代久远的电视剧,杏子拨开橙子皮,清新的味道散开在空气里,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形成清晰的光线,难得有这样轻松的时候。外婆手里拿着一半橙子,在嘴巴里咀嚼,由于牙齿的衰老脱落,外婆吃起东西也变得费力,倒像刚刚生长牙齿的孩子吃东西。

“花猫好久没有回来啦,杏子你记得那只小猫吗?”

“记得,外婆把那只流浪小猫养大,养的可胖可胖。”

“养大了就不回来啦,倒是很想念她了,她也像我一样年老了吧。”

“她会照顾好自己的,我想她一定在心里记挂着外婆,只是不记得回来的路了。”

“她也像我一样,真是谁养的像谁。”外婆埋怨地说起来以前养的家猫,杏子有印象是一只三花田园猫,外婆那时候还是精力充沛的,记忆也没有消退。

母亲把菜端上桌子,和以前一样,母亲总是默默把所有事情做好。

外婆开始生起一只猫的气,气她不回来看自己,饭桌上咕哝着,像个没有满足心愿的孩子一样闷闷不乐。

母亲把饭盛好端到外婆面前,“花猫已经走丢十年了,妈就别想了。”

“十年了吗,前阵子还见到呢,可别骗我。”

母亲无奈地叹口气,“外婆对以前的事情倒是记得清楚,近几年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梅,给你爸盛碗饭,他又出去下棋忘回来了,杏子快去喊他回来吃饭,肯定在河边上坐着,和你江爷爷几个一起。”

母亲和杏子四目相对,杏子看见了母亲眼中似乎有泪花闪烁,“妈你看杏子都多大了,都过去多少年了,爸早就不去那边下棋了。”

外婆看看杏子,缓慢地把目光收回来,不再说话,开始吃起饭来。

“外婆的记忆时好时坏,说话时候念叨的都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有时候会很久地看着外边,老人容易孤单,外公的去世对她的打击比谁都大。”

母亲和杏子坐在桌前,外婆坐在窗边晒太阳,三代人在一间屋子里时而聊天,时而发呆。

窗子外面有一块平坦的地,每每有车路过都会掀起黄色的尘埃,常常有孩子跑过来玩耍,小时候玩的游戏总是一代传给一代,好像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对一些东西失去兴趣,当相同的情景再次出现,又能记起当时愉快的心情。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几个女孩子在门前跳皮筋,他们转着圈绕着皮筋蹦蹦跳跳,辫子在空中一上一下。

“阿梅小时候也爱玩皮筋,阿珍也是,那时候校里面比赛,你们还拿了奖,一晃过去了这么久,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外婆看着窗外面说道。“可惜了杏子小时候没在这边长大,我总说你常带她回来,你也没听我的,一直说忙,也不知道是多忙,你们那边我是不习惯的,各家各户房门紧闭,哪有这里热闹。”

“现在小孩学业压力大,哪像我们小时候,能读上书的都少。”

“小孩的天性都是爱玩的,把他们逼得紧了可能还会适得其反,阿珍读书时候也没少玩,一考试就是班里第一,那时候真是给你爸长了不少脸,到老了他也好面子,和老江他们一聊天就提起你姐。我就常和他说,说再多女儿好都不如能陪在身边的,我知道他心里羡慕,嘴上从来不说。”

“姐打小就聪明,是爸妈的骄傲。”

“你和你姐都是爸妈的骄傲,”外婆握住母亲的手,“你们姐俩性格都很执拗,当年不愿让你远嫁是心疼你在外面受委屈,不想让你姐跑那么远也是怕她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一晃这么多年,也算是自己活明白了,你们有你们要经历的,我们也有自己要承受的,别人帮不了,只能自己去跨过心里的坎。”

母亲沉默地看向窗外,思绪飞向远方,不久后又飞回眼前,看着在太阳底下打着盹的杏子,“直到自己做了母亲才知道我有多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尽管常常令她失望了。”

“这不是你的过错,杏子是很善良懂事的孩子,她是理解你的。”


那应该是外婆最后几年少有的记事清楚的时候,杏子在与外婆的谈话中知道了关于父母婚姻的故事,父亲在母亲怀孕期间出轨,母亲隐忍着生下杏子后经历了长达两年的抑郁,父母的交流越来越少,早已破碎的婚姻却在杏子成年后正式宣告结束……离别的那天她久久拥抱了母亲与外婆,摇手告别,列车缓缓开向远方,路口尽头的母亲与外婆越来越渺小,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


第五回

小雅在杉屿酒吧喝了两杯威士忌,在吧台已经视线摇晃起来,今晚的驻唱歌手是一位没见过的新人,调酒的小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雅聊着天,手上的酒杯一杯接着一杯注满鲜艳的色泽,室内的灯光摇晃,让人眩晕,两杯下去昏昏欲睡。

这是小雅常来的地方,偶尔来喝酒,偶尔来唱歌,熟悉到每一位常来的面孔都认识。

“雅姐,我最近学了个新技能。”调酒师阿川灵活地倒着酒,一杯蓝柑莫吉托推给另一桌的女士,继而头探到小雅这边找起话题。

“姐姐不是和你说过嘛,你这么小的年纪应该多读点书。”

“读书不错,我这也是从书里学的技能,易经听说过吧,我钻研了几天,多亏了有师父指点,这才研究出点门道。”阿川说。

“说来听听。”

“我隔壁屋最近刚搬进来一个室友,男的,据说他是仙人转世,我研究他好几天了,开头几天就没见他出过门,我就奇怪呢,终于一周前看见他了。”

“他和你说他是仙人转世?”

“就闲聊嘛,能住一块也是缘分,我问他是干啥的,你猜他说啥,”阿川凑近了说,“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小雅配合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就吊足了我的胃口,毕竟住一个屋子,我可得搞清楚对方是何方神圣,当然这是出于对我人身安全的考虑。”阿川压低了声音,朝四周打量一圈,生怕泄露了天机的模样,“于是那天我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他最终还是经不住我几瓶好酒的诱惑,和我说了实话。”

“真是仙人?”

“他喝得醉醺醺的,带我走进他的屋子,那一看真是仙人转世,屋里画的都是人间山水,恍如仙境,难怪几天都不出门,怕是废寝忘食了。”

“这和你研究易经有关系?”

“我想让他传授点绝学给我,他说他是仙人附体,自从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就被仙家附了体,开始入了迷的画画,一发不可收拾,我见他人蓬头垢面,和一般人确实不一样。于是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民间还真有仙人附体一说,还有的人是因为某些机缘唤醒了上辈子的记忆,一旦知道了真身,就像开了天眼一般,无所不知。”

一段熟悉的吉他声响起,小雅愣了神,阿川望着小雅期待着她的回应。

“故事不错,期待你的研究成果。”小雅说。


“热河路就像八十年代的金坛县,梧桐垃圾灰尘和各式各样的杂货店,人们总是会早早的离开拉上卷帘门,在天黑前穿上毛衣点一根烟……”

音乐声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好像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和李志一样消失不见的男人再次弹着吉他唱起关于热河路的歌。

小雅没有回头,双手抵着额头,坐在吧台,试图减轻酒精让大脑产生的幻觉,身后的景象却像亲眼所见出现脑海,他应该穿着黑色的夹克,头发长的扎眼睛,他唱歌时候深情又专注,娴熟地拨动木制的吉他,他的脸庞是棱角分明的,眼神却十分温柔,在人群中看向她时,不自觉地嘴角上扬,灿烂地笑起来。

她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那些场景总是带有过去的记忆,他还是那个带着些稚气、有些理想主义的男孩,会在夜晚的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大声唱歌,他们一起欢快地聊着未来规划,聊着人生理想,好像一切都会顺利来到。现实却是,理想主义经不起的现实的几番拍打,她深知,曾经的男孩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

歌声停止后,酒吧里的嘈杂声占了上风,灯光沉闷的让人昏昏欲睡,阿川关心地询问小雅感觉如何,小雅摆摆手表示无碍,继续走到一旁的沙发上仰面靠着,唱歌的人已经不在了,一只话筒孤零零地留在那里证明着不久前有人陪伴它歌唱,几分钟后走来另一位年轻的长发女子开始唱莫文蔚的忽然之间,熟悉的旋律让她跟着哼唱起来。

小雅注意到有人在她身边走过,停留在他对面的沙发,缓慢坐下,他戴着鸭舌帽遮住脸庞,看不清模样,裹着厚厚的黑色棉服在酒吧灯光闪耀的环境并不显眼。手机亮起,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滑动接通后那边是嘈杂的声音,酒吧里的歌声零点几秒的时差又在手机里传过来,她抬起头在四周张望,最终目光停留在对面将手机贴在耳边的男人。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小雅,目光平静,那是她无比熟悉的一双眼睛,此刻毫无情绪却又坚定地看向她,两个人互相看着,好像隔着好远的距离。

“好久不见。”小雅先开了口,声音在手机里传过去。

“这两年你过得好吗。”他说话的声音深沉又平静,全然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说话时也未见到表情的变化。

小雅停顿了一会,讪讪一笑,“还不错吧。”她挂掉手机,“出去吹吹风吧,这里挺闷的。”

于是她头也不回的朝门外走去,阿川瞧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去,眼神跟了一路,“发展挺快啊,不愧是姐。”


小雅沿着江边走着,詹小北离着不远的距离在后边走,詹小北就是那个离开她两年毫无音信的男人,他们二十岁在一起,一直到二十五岁,后来的两年詹小北就从她的世界消失了,一直到今天,又毫无预兆地出现。

“詹小北,你这两年去哪啦。”小雅回过头,大声问,没等他回答,她又说,“你是不是坐牢了,或者生了大病在医院躺着,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没来见我。”

“刘小雅你能不能想我点好的。”

“我猜你一定过得不好,我预感到你一定过得不好。”她笃定地说着,又回头往前走,“过得好你怎么还会回来见我。”

“我他妈的太想你了才来见你。”詹小北脱口而出,小雅停下步子,小北迅速走上来在背后抱住她“这两年发生了很多,我不想失去你才回来找你,我太怕再失去了。”他说话时的热气扑向她的脸颊,让她本来就受酒精影响变红的脸颊变得更加红通通,她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包括小北心脏的跳动声都仿佛放大在耳边。

等到剧烈的情绪变得平稳她缓慢挣开他用力的双臂,回头看他,他的眼睛比过去多了忧郁,脸颊也更瘦,头发更短了,脱掉帽子后是短短的寸头,她也剪掉了以前及腰的长发,他们都变了。

“刘小雅你不希望见到我吗。”他轻轻帮她把凌乱的碎发捋到一边,“第一次看你短发的样子,真够狠啊,以前当宝贝一样的头发。”

“你还不是把以前当宝贝一样的东西说丢就丢掉了。”

继续朝前面走一段路是一座桥,江边的风吹的呼呼响,没有暖气的南京,冬天刺骨的寒冷,他们就这样走到桥边,趴着桥边的栅栏,互相看着彼此,又看着黑漆漆的江面泛着银色的光。

“我眨眨眼睛你就会消失吗。”小雅说,她看着江面被风吹得起伏,一会黑漆漆一会又泛起光来,也许是酒精的影响,让她精神恍惚,以至于她第二天起来都以为昨晚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


第六回

刘小雅睡醒是在酒店的床上,一瞬间脑海里出现的是我是谁我在哪,阳光在窗帘缝隙照进来,白色的被单裸露的身体,她清清楚楚看见身旁熟睡的男人,才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她裹着被子去找被扔的四处都是的衣服,却又被拉回来,詹小北温热的身体在背后贴着她,两只手牢固的圈着她瘦小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气息均匀地在她颈窝里来回吹着热气。她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怀里,记忆却变得格外清晰活跃,一边是在享受当下的安心,一边又在顾虑他消失的两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他一只手开始她在身体不安分的滑动,先是纤细的脖子到锁骨,再到柔软的胸脯,又到软绵绵的肚子,接着是敏感的三角区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的身体,他的手开始向她身体里滑动,她微微张开双腿,任其像一只冬眠后苏醒的野兽一般向她扑来。

下午两点两个人穿好衣服,开始像陌生人一样保持着距离,刘小雅坐在右边,詹小北坐在左边,中间隔着一米宽的茶桌。他们坐在二十九层的阳台上,面对着的是宽阔的长江,那时雾蒙蒙的,早上还阳光明媚的天气到下午开始变天,江面看上去是灰蒙蒙一片并不好看,大风吹得树木摇摆,不时有飞鸟飞过,一种风雨欲来的架势。

“分开后的两个月我住在子姜那,后来接到我妈的电话,我回了老家,我妈在电话里和我说的是,我爸生病了,从她的语气我听出不是简单的生病,但我没有预料到会那么严重。我到的时候,他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看到我的时候,他只用眼神和我打了个招呼,一直没怎么说话,我问一句,他才答一句,说话也不太利索。我不敢相信,一个曾经一气之下把我赶出家门,一棍子能要了我半条命的男人会变得这么脆弱。后来的时间里,我都在医院度过,看着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一步步被死神带走。”

詹小北说出这些时,是平静的,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长江,“那是一年前,去年的十二月走的,走之前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让我别玩音乐了。说来奇怪,后来的一段时间,我觉得什么都失去了意义,音乐、吉他、四处流浪的民谣歌手,都没意思。我就想在家里待着一动不动,我妈也不像以前一样看我在家闲着就唠叨,我就这样躺到了来年的开春,度过了最冷清的一年春节。”

“乐队解散后,生活没了盼头,三月多的时候,子姜过来找我。他和我聊了近况后说明了来意,我们的想法一拍即合,很快就着手准备。开头还算顺利,可能我没那么执着乐队的事情后,我妈也不像以前那么固执了,她赞同了我们的决定。快三十岁的人,被我妈支持着做一件事,还挺高兴。五月份,我们在北戴河边上开了家酒馆,一直到今天。经历那么些事,我发现人生就是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忙碌起来,有盼头,才能继续热烈地活着。”

小雅听他说着这两年的经历,顿时觉得自己经历的由詹小北带来的痛苦都变得无足挂齿,甚至他当时莫名其妙的失踪,几天不回消息,他的不耐烦、态度冷淡,和他这两年的经历比起来都不算什么。她没再追问两年前那次分开后为什么没有联系,这时候问起那些都显得无理取闹,于是她就安静地听他讲着距离自己遥远的故事。

那天,詹小北说起有关他们的事情并不多,他说了自己的家人朋友,说了两年来苦闷的心境,说了创业遇到的种种困难,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小雅就在一旁听,听着听着她觉得好像再次遇见也没有那么高兴,她并不想把自己的两年说给他听。他们就像陌生的朋友,一个说着与对方无关的事情,一个心不在焉地听着。

“这两年你有想过我吗?”小雅问起这句话时,好像突然打断了他忘我的自述。

“有一天,我开始很想你。”

“所以你就回来了。”小雅无奈地笑。“等有一天,你又觉得没意思了,是不是又会招呼都不打的就走了。”

“我知道以前因为自己的幼稚,做了一些让你伤心的事,我很抱歉。”詹小北望着小雅,说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小雅心里,她想起来两年前的他也一样抱歉地对她说想要分开一段时间,然后就像失踪了一样联系不上。

天色将暗的时候,小雅披着大衣出去了,她一个人走在冷风飕飕的大街上往家里走,心里五味杂陈,倒也不想哭,也没有多高兴,说不上来的心情让心里堵得慌,她走着走着天上就下起了雪,她仰起头看着,白色的雪花如同羽毛一般在天空盘旋,她伸出手捧着降落的羽毛,看着他们一片一片在手心融化,最后双手冷的失去了知觉。雪下的越来越大,被风吹得凌乱飞舞,路灯齐齐亮起,雪花就在路灯的照耀下变成飞舞的精灵,她情不自禁地在雪里转着圈圈,仰面亲吻着白雪精灵。走到家的时候,小雅带着一身白茫茫的雪,身体直打着哆嗦,洗了个热水澡后,倒床就睡。


小雅患了重感冒,起身就头重脚轻,干脆她就推掉了几天的工作,卧床不起。雪下了两天,连续两天都是灰蒙蒙的天气,好像要把遮天蔽日的雪花撒落干净了,才能彻底放晴。天气不好,人也跟着心情低落,加上感冒,更是雪上加霜。

杏子回来的那天,小雅就躺在家里蒙头大睡,杏子坐在客厅,电影频道放完了一部剪刀手爱德华,影片的结尾,爱德华孤独地在古堡雕刻着冰雕,以怀念他挚爱的女孩,当年的女孩已经容颜苍老,正和她的孙女讲述关于爱德华的故事。

“你看,在他来以前,这里从来没有下过雪,但后来下雪了。如果他不在那儿,我想就不会下雪了,有时你会看见我在雪中翩翩起舞。”

杏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完全没注意小雅头发凌乱昏昏沉沉从房间飘去了卫生间,抽水马桶哗啦啦一声响,这才引起她的注意。对着小雅的是停在半空的薯片,与杏子凝固住的惊讶的表情,让杏子惊讶的不仅是突然出现的小雅,更是她几天不见就憔悴十分的面容。小雅见到杏子时候,像个没睡醒的树袋熊,半睁着惺忪的睡眼,裹着厚实的睡衣,头发在脑袋上乱成一团形态各异地摆着造型。

“杏子你回来啦,”小雅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说话时候鼻音厚重,“好冷的天气,真想像小动物一样冬眠呀!”说完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杏子去抽屉里拿出感冒冲剂,刚烧开的水冒着滚滚热气,她顺手倒了一杯和感冒药一起递给小雅,“多喝热水,别忘吃药,吃药千万别喝酒啊。”

“谨遵医嘱。”小雅接过开水和感冒药摇摇晃晃又去了床上躺着,她拿起手机开机键按了半天没有反应,才知道是没电了,干脆又扔在一旁继续睡觉,却辗转反侧没有睡着。房间里昏昏暗暗窗帘紧闭,重感冒让她失去了味觉和嗅觉,脑袋也变得昏沉,她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药片,开水没一会工夫就变成常温,就着热水吃了两片药,仰面躺在床上,她忽然想起不久前正与詹小北躺在一张床上,詹小北的忽然出现就像一场梦,让她奇怪的是,再次见面的第一次交流,并不像她想象中期待,时间在逐渐让一些关系变淡,但过去带来的伤害并没有从记忆中消失,反而在他出现后变得更加真切,她开始对他充满戒备。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小雅拉开窗帘,看到窗台上覆盖了厚厚的白雪,窗子凝固了雾气,让窗外的景象都模糊不清,大概是凌晨的夜里,屋里屋外都一片安静,让人莫名安心。给手机充了电,几分钟后开机,依次跳入眼帘的是微信的几条未读消息,此刻时间显示着十二月二十七号的凌晨三点。

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朋友发来消息,南京下雪了,提前的圣诞快乐。

十二月二十五号早晨杏子发来消息,“南京的初雪,半小时后到家,今日宜吃火锅。”

十二月二十五号下午四点,妈妈发来的语音消息,天冷了多穿点,下了好大的雪,一家人都在家里。附上新做的卷发照片,造型浮夸可爱。

没有关于詹小北的。

十二月末,一年又要结束了。


第七回

杏子在一月到来前离职了。这个决定并不是临时起意,是在心里盘绕很久的决定,离开的那天一切都很平静,打包好自己的东西,和一同相处共事却交流不多的同事告个别,走出办公大楼的那天如释重负。在职场中见到的分别太多,也许是刚离开校园,对这种感受颇为深刻。有的人会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短暂遇到,后来又被打散到不同的时间空间,他们始终是陌生人;有的人相谈甚欢,在短暂的时间里成了朋友,又在不久后分别,成了不再交谈的陌生人;即使是相处几年,交流甚多的同事,也很难建立稍有特殊的友谊。如果还在十几岁的年纪,或许还会为这样的事情感到伤感,但如今只是觉得再平常不过,大家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很多人都是彼此短暂相识的朋友。

“分开之后,很少会再联系,最终大概只停留在朋友圈点赞,好一些的会节假日问候下。”杏子和小雅坐在杉屿酒吧的吧台,闲聊着天,打算以此度过今年的跨年夜。

“每个节假日都问候一遍,恐怕那么多人也无法用心交谈吧。”

“精力有限,所以分别是常态,成为陌生人也不太意外吧。”

“所以呢,为了维系友情爱情亲情,就要时常联系,时常挂念,让对方知道,即使我们相隔千里,我也在想念你呢。”小雅举起酒杯与杏子的杯子碰到一起。“祝我们在未来的日子里仍然时常联系。”

阿川走过来,端着两杯调制好的蓝色荆棘,“跨年夜请两位喝酒。”

“对了阿川,你的易经研究得怎么样。”小雅问。

阿川坐下来叹口气,“最近诸事不顺啊。”

“怎么,神秘室友没有传授给你点绝学?”

“别提了”,阿川摆摆手,“绝学没学到,倒是喝了我几瓶好酒。”

“酒是小事,到底传授给你了什么叫空手套白狼。”小雅笑着敬了阿川一杯酒。

杏子距离上一次来这里有半年的时间,与阿川倒是不陌生,与阿川的认识是因为几次他把喝醉的小雅送到家楼下有过几面之缘,后面渐渐熟悉。印象里他是个在生人面前有些腼腆的男孩,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杏子时,他扶着喝得烂醉的小雅站在路灯下,忙不迭地说,别误会,我不是她的男朋友,看她喝多了一个人回来不安全,才给送回来的。

第一印象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杏子第一印象中的阿川是个腼腆善良的男孩子。

几杯酒下去,这次轮到阿川心情郁闷,“其实,我难过的不是那几杯酒。”说完他又开始喝酒,咕噜咕噜像喝水一样灌下去,好在不是烈酒,度数并不高。在平时工作时间,他是不喝酒的,这一次站在吧台上调酒的小哥已经换了一位。

“我难过的是她骗我,骗钱就算了,毕竟我也没有多少钱。”阿川叹口气,“骗感情就过分了。”

杏子和小雅两个人面面相觑,看着阿川失意的样子,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是说他不仅骗了你几瓶好酒,还骗了你感情吗。”小雅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他。”

“是她是吗。”

小雅穿过人群,走向酒吧中央,拿起吉他,调整好话筒,拨动起熟悉的旋律,在2021年跨年夜的这天,小雅对着她在这座城市唯一两个陪她度过难过时光的朋友,唱起朴树的《NEW BOY》。多年以后,他们分散在这个世界不同的角落,总能想起年轻时候经历过的那段有些哀愁,有些迷茫,又充满希望的青春时光。

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

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

新世界来的像梦一样

让我暖洋洋

你的老怀表还在转吗

你的旧皮鞋还能穿吗

这儿有一支未来牌香烟

你不想尝尝吗

明天一早 我猜阳光会好

我要把自己打扫

把破旧的全部卖掉

哦这样多好 快来吧奔腾电脑

就让它们代替我来思考

穿新衣吧 剪新发型呀

轻松一下Windows98

打扮漂亮 

十八岁是天堂

我们的生活甜的像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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