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13 星期五 多云
01
我叫丁月儿,是个女娃,是在一个风口浪尖的时刻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娘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特别漂亮,清澈的眸子,白皙的皮肤,头发黝黑发亮,喜欢对着她笑,笑起来眼睛像月牙,所以才给我起名叫月儿。
我有一个姐姐,比我大5岁,爹在当地的一家公社是一名电话员,用微薄的收入养活着一大家子,爷爷奶奶本来就重男轻女,他们更不想因为我们家是双女户,让爹丢掉了工作。
于是他们决定将我过继到别人家,过继的人家都联系好了。
娘不肯,抱着我哭了三天三夜,家里的吵架声也没有停止过,娘还在坐月子,感觉整个屋顶都在转动。
娘成功地保住了我,可是我终将难逃去“别人家”生活的厄运。
断奶后,娘送我去了外婆家,当时我还站不稳。
刚离开娘,我整天哭闹不停,外公早都不在了,外婆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
外婆下地的时候,就会把我背在后面的竹框里,我在竹框里一点也不安分,时而用手拍打着框子,时而在框子里跳动着,仿佛想要挣脱这道“竹墙”,感受外面的世界,挣扎一会,就会哇哇地哭起来。
外婆停下手里的活,脱掉草帽,用帕子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把我抱出框子,坐在地头,给我唱很老很老的歌,我静静地聆听着,竟忘记了哭。
外婆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来鸡蛋,给我蒸鸡蛋羹,自己却连一个都舍不得吃,每次只吃我剩下的。
家里的面粉缸子早都见底了,外婆端着盆子去舅舅家舀面,结果被妗子骂得狗血喷头,赶了出来!
外婆端着空盆子回来,老泪纵横,我当时根本看不懂她的沮丧和伤心,只管一个劲地哭和闹。
后来,娘知道了,把我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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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娘送我去了姨娘家。
姨娘家有两个小孩,老大5岁,老二跟我一般大。
每天,我们两个的哭声此起彼伏,一个饿了,奶粉刚冲好,另一个又尿了,姨妈忙得晕头转向。
不到一个月,娘又把我接回去了。
这次,家里人郑重商讨了一下,准备送我去姨婆(奶奶的妹妹)家。
我最快乐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
姨婆家有一儿一女,我管他们叫叔叔和小姨。
叔叔最好玩,那时候他上初中,早上起来穿得干净整洁,站在镜子前面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整理着发型,还往头上喷着湿漉漉的发胶,不知道被姨婆追着打了多少回了,说他不务正业。
我站在院子里,只管哈哈大笑。
那时候,我已经快4岁了。
有一次,我又发现叔叔在偷偷地喷发胶......
“叔叔,好香呀,我也要!”
“来,悄悄地,不要被发现。”
我闭着眼睛,只听见噗噗的声音,一股浓浓的清香瞬间包围了我,叔叔还特意给我做了一个发型。
叔叔放学了,第一件事就是找我,他总是喜欢把我架在他的脖子上,带着我在村里四处漫游,仿佛是在炫耀一件宝贝。
每次经过村里的小卖部,他都会给我买零食,我用嘴撕咬着汽水袋子,一不小心,洒得他满头都是。
叔叔把我放下来,用袖子擦拭着头发,我站在一旁,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又哈哈大笑起来。
吃饭的时候,姨婆总会把饭菜放在一个大盘子里,再把盘子端到炕上,全家人围着炕头吃饭。
叔叔和小姨坐在炕边,我坐在炕的最中间,有时候,还坐在姨爷的怀里。
那时候,虽然爹和娘不在我的身边,可是家的温暖、亲人般的疼爱,一样也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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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三差五,娘会偷偷地跑来看我,娘来的时候总是走小路,她穿过一大片玉米地,再走5里土路,才能到姨婆家。
有好几次,娘的胳膊被玉米叶子划伤了,她都全然不知。烈日晒红了她的脸,汗水浸湿了她的外衣,她也全然不顾,只想着快速赶路,早一点见到我。
下雨天,泥泞不堪的道路,十分难走,娘每次都要使劲从深陷的泥窝里拔出脚,再小心翼翼地走下一步。
就这样,娘终究还是走完了那10里路……
到了姨婆家,娘放下手里的鸡蛋和白糖,跟我玩一会,就要赶回家去。
走的时候,我哭,娘也哭。
小姨把我抱进里屋,拿来糖果哄我,我根本不买她的帐,纵身跳下椅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嚎啕大哭着去找娘,走到院子里,发现娘已经不见了。
我跑出大门去追娘,小姨两步并做一步,一下子抱起了我,把我带回了家。
“娘去哪里了?怎么不带上我,”我抽泣着问小姨。
“因为娘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过几天,她就来了,”小姨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我渐渐止住了哭声!
图片来自网络晚上,月亮升起来了,明亮的月光透光玻璃窗洒在了我的身上,我紧闭着眼睛,心里想着娘,无心睡眠。
于是我转过来身子,静静地看着着月亮,多么希望它能捎去我对娘的思念。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指缝间划过,我也在变化莫测的环境中慢慢地长大着。
6岁的时候,我俨然有了大姑娘的范了,个子长高了,头发也长长了,小姨给我梳了两个可爱的羊角辫。
姨婆赶集的时候,特意给我买了两只漂亮的蝴蝶卡子,爱美的我,也让小姨一并给我卡在头上!
出去玩的时候,村里的小伙伴并不怎么喜欢我,她们跳皮筋,我就蹲在一旁,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
“听说你不是我们村的?”一个正在跳皮筋的女孩忽然说话了。
“嗯。”我回答道。
“你娘不要你了吗?”她的话音刚落,旁边的小孩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生气地瞪着他们,没有作声。
“我带你去放风筝吧,我娘刚做好的风筝。”我的耳畔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叫杨朋,住在姨婆隔壁家,是我童年时代最好的玩伴。
04
杨朋长着黑黑的脸蛋,胖胖的身子,裤子似乎太长了,总是看不见脚,后来才知道,他长得太快,他娘怕新做的裤子没穿几回,就穿不了了,还浪费了钱,每次做的时候,索性给他大一个号。
第一次和他放风筝,是那天娘从姨婆家走了以后,我站在门口沮丧地望着远处,突然看到天空中飞着一只“大鸟”。
我寻着方向找过去,只见杨朋正在田野里放风筝,他一边向后倒退,一边放着手中的线。
“月儿,来,一起玩。”
“来了。”
我跑过去,把线团窝在手里,看着风筝飞得那么高,清晰地感受着风筝线的拉力,儿时的我总感觉那是一股神秘的力量。
我乐得笑出了声,暂时忘记了想娘。
镇上要新建学校了,姨婆和村里的几个乡亲们去拉土了,姨爷下地去了,杨朋让我去他家吃饭。
走进屋子,发现桌子上有鸡蛋,馒头,咸菜和小米粥,我咽了咽口水,他娘给我剥了一个鸡蛋,递给我的时候,眼里充满了温暖和慈祥,跟我娘简直一模一样。
我当时在想,天下的娘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
夏天是大人们最难熬的时节,他们要下地干活,顶着草帽,挽起裤腿,根本难敌酷暑,每每回来的时候,都是汗流浃背。
夏天,却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每次趁着姨爷和姨婆不注意的时候,我便和杨朋溜到屋后面的田野里,去抓蛐蛐。
田野里的蛐蛐声分外热闹,仿佛在演奏一首世纪交响乐,名为“杂乱无章”。
“月儿,快过来,我发现了一只!”
我快速跑过去,看到一只蛐蛐正趴在草丛下面,左右摆动着它的两个大触角,前足在地上来回踩着,好像在打探敌情,我二话不说,纵身一跃,用手扣住了它。
“哈哈哈哈......”我大声地笑着,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泥巴,感觉特别有成就感。
杨朋打开瓶盖,我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到瓶子里,不一会儿,瓶子里的蛐蛐渐渐多了起来,我便放在耳边仔细地听着,感觉它们好像正在“打架”。
捉完蛐蛐,弄得满身泥巴,我不敢回家了,怕姨婆生气,杨朋就带我去他家洗脸。
我蹑手蹑脚地回到家,以为万无一失了,最后还是被姨婆发现了,她的表情虽然严肃,可还是温柔地把我揽在怀里,用热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我脸蛋上剩余的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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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头算是避过去了!
7岁的时候,一个盛夏的傍晚,蝉在门外叫个不停,唤醒了一树又一树的夏风。娘终于来接我了,接我回去准备上学。
姨婆收拾好我的行李,坐在炕边偷偷地抹眼泪,叔叔和小姨眼巴巴地望着我。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姨婆哭的样子,第一次看到叔叔难过的脸庞,一股酸楚悄然涌上我的心头。
娘拉着我的手走出大门的那一刹那,我扬起头看了看娘,想确定这是不是真的。这样的画面,我都梦了无数回了,终于实现了!
“月儿,等等我......”
我回头一看,是杨朋,他跑过来,给了我一个瓶子,隐隐约约还可以听见里面蛐蛐的叫声。
回家的路上,落日的余晖洒向了我和娘,路边的玉米叶子被风吹得唰唰作响,我紧紧地攥着娘的手,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瓶子,一边听着蛐蛐的叫声,一边跟娘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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