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房间好像是密闭着的,四面是黑漆漆的墙,天花板上挂下一个白炽灯泡,发出晃晃悠悠的白光,照得杨德有点头晕目眩。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浑身没有力气,背部因为长时间的姿势不佳而酸痛不已,小腿也麻得不行。
杨德勉强将自己撑起来,在他面前是一张空荡荡的木桌子,桌子面上坑坑洼洼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仿佛有些污渍。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杨德揉了揉眼睛,视线慢慢清晰起来。
这男人五十出头的样子,微胖,带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小眼睛。他看到杨德将自己撑起来,便微笑着,露出白亮亮的牙齿,眼睛虽然不大,但是很有神气。
杨德有些不安,他显然认出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了。
这个男人总是出现在电视当中,也是像现在一样穿着白大褂,总是笑嘻嘻的,就算是受到记者或者学者质问的时候,那些尖利的问题一个一个抛向他,他也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那能怎么办呢,总归要让父母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呀,都是为了下一代,为了我们的未来,这是一件多么功德无量的事,你们要让我背负这骂名,我也是不怕的。”
现在,这个总是出现在电视机里的男人又站在了杨德的面前,杨德有些恍惚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又是怎么来到这个房间的,但他确信就是这个男人,这个人称邢大夫的男人。
“邢大夫,我怎么……怎么会在这儿见到您。”杨德的话有些心虚,他仿佛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但他又觉得最好还是问一下吧,否则不知道这男人要笑到什么时候才开口,而这白炽灯下的气氛紧张得有些恐怖了。
中年男人一直没有隐去他的微笑,就算是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也照样让人觉得他在笑着,仿佛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和蔼的人:“杨先生,您不必这么客气,叫我老邢就行啦。您对于自己身处这里非常奇怪,不过还是想请您仔细回想一下您今天的所作所为,很多事情如果您可以自己反省过来,那对我们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邢扶了扶眼镜,就直勾勾地看着杨德,和蔼地笑着。
“我……我……邢大夫,我真的啥都没干呐今天,对天发誓,一整天都呆在店里呀。”杨德不由得举起手来,作出对天发誓的姿态,但他不由得心虚起来,举起,又想着放下,手掌颤颤地,眼睛飞快地看老邢一眼,又飞快地挪开,看向黑黢黢的地面。
老邢站起身来,慢慢在房间里踱步,说道:“杨德,男,46岁,妻子在三年前车祸意外去世,育有一子,现年17岁,一年前你儿子考入临县一中,于是你就在学校旁边开了一家二手书店。”老邢走到杨德身后,轻轻问道,“我说的对么?”
杨德不敢回头,忙不迭地点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老婆三年前走了,家里条件不怎么样,幸好孩子争气,考上了重点高中,我就在旁边盘了店,做点小生意,都是……都是本分的生意,卖二手书。”
老邢突然叹了口气,拍了拍杨德的肩膀:“杨先生,您说您孩子争气,是不是真心这么想?”他顿了顿,语重心长说道,“既然到了这儿,咱们就得说实话,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您也是看过我报道的人,您得正视那些问题,然后我们再一起解决。“
老邢头低到杨德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我是来帮您的。”
杨德的脸涨得通红,他已经不年轻了,虽然比老邢还是要小上那么几岁,但是长年累月的辛劳再加上丧妻后的生活之不如意,脸上的褶子明显要比老邢多得多,但在这个经验丰富的医生面前他无所遁形。
“我今天打了孩子一嘴巴。”他羞愧极了。
“他犯了什么错误,你打了他?”老邢问道。
“他迷上了漫画,成天不念书,就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气不过,今天打了他一巴掌。”杨德将憋屈的话说出来,仿佛舒了口气。
空气中传来嗤笑的声音,极轻,不知道杨德有没有注意到,也许是老邢接下来的话让他没有精力去注意。
“杨先生,您是个幸运的人,您不知道现在的父母要个孩子有多难。您妻子去世的时候,我们考虑到您作为一个单身父亲,毕竟有很多育儿上的知识漏洞和误区,也派专人为您做过培训。我记得,您当时的表现非常好,但是……“老邢停顿了片刻,“昨天我们接到了一个举报电话,被告知您在自家的书店里有不当行为,哦对,就是您刚刚坦诚的这样,因此我们考虑还是需要对您重新培训。”
杨德想起三年前的事。
那时候杨德还在市图书馆里做图书管理员。这份工作对他来说不好不坏,不累,但赚得有限。他老婆在保洁公司上班,是个辛苦活,所以杨德尽量不让老婆操心家里的事。
三年前的冬天,一个下雪天。杨德一如往日,起早送儿子杨顺聪去学校。杨顺聪十四岁了,正上初中,成绩不错,在班上当着副班长。杨德虽在人前人后不怎么风光,但说起儿子,却总是腰板挺得老直。
那一天,杨德将儿子送到学校,在去图书馆上班的路上接到了电话,他正披着雨衣骑着电瓶车。风呼呼地吹在耳边,他几乎听不清楚电话在响。他想着大清早的谁呀,想着到了图书馆再打回去就行。
这电话却响个不停,他有些恼,又想不会是儿子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吧,赶紧停到路边,扯掉皮手套和耳套,用僵硬通红的手按下了接听键。
信号不怎么好,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路上风也大,可杨德还是听清楚了两个字,车祸。
杨德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给他一张脑死亡单。杨德手僵着,没有拿住,纸在空气中飘飘荡荡了几下,落在杨德的鞋子上。医院里暖气很足,鞋子上的雪水立即将白纸晕染开来。杨德就这样站在那里,手还是僵在那里,他的眼睛和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一样通红。
那之后,杨德有三个月没有见到儿子。
杨德在父母资格审查中心等了一个月,又在父母行为矫正中心学习了两个月。
现在,杨德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他努力维持着比哭还难看的笑的模样,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2
杨德的房间在13号。
老邢亲自领着他去的,不过杨德也还认得路,老邢不过是跟在他后面和他说着话而已。
“杨先生也不用太担心,您在这儿学习的这段时间,您的儿子一定会受到很好的照顾,等您的情况好转,情绪稳定了,我们还可以安排亲子课程。”
杨德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是老邢刚刚给他的症断书。
老邢在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和他说了一大堆,他不太记得清了,那个时候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后来老邢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折叠得平平整整的,打开递给杨德。他告诉杨德,他的情况不容乐观。杨德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是一个合格的单亲父亲。孩子失去了母亲,相较同龄人本就更敏感些,暂时只能由相关机构代行父母责任,以保障给孩子提供最好的成长环境。
杨德则需要在老邢的父母行为矫正中心重新接受为期五个月的学习。
“您也不需要担心学习的费用,现在的政策非常好,考虑到您的情况,教育局会替您缴纳一半的费用,至于剩下的一半,您要在这里呆上一阵子,二手书店就暂时歇歇吧,不过我都查了一下,之前的经营看着还不错。”老邢经验丰富,把一切都考虑得非常周到。
边说边走,13号房间到了。
对于13号房间,杨德并不陌生。
三年前,他也住在13号,不过现在条件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大概是一年前记者的报道也让矫正中心吸取了一些教训。老邢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他也向着电视机前,电脑前以及手机前的观众朋友表达了歉意。
现在展现在杨德面前的这个房间,墙壁是新漆的,床也宽敞了许多,窗明几净,设备先进。
房间里已经住了三个人了,两女一男。
看到老邢和杨德,其中的一男一女立刻迎了上来。
“邢大夫,您来了。哦,这位是新来的盟友吗?”
说话的是个干瘦的男人,他脸色发黄,毛发稀疏,嘴咧着露出黄黑的牙齿。站在他边上的女人看着则要白净得多,脸颊红扑扑的,不过也很瘦,又高又瘦的,颧骨高起,眼睛小小的,笑得眯成了一道缝。
女人看起来也很热情,和男人一起拉着杨德往屋子里领。“快别都站着了,邢大夫和这位新盟友快进来坐,邢大夫快给我们介绍介绍。”她的声音非常的尖,仿佛是捏着嗓子,突然从喉咙里冒出话头来的。
房间其实不大,里面摆着四张单人床,两张两张对着。两张靠近窗的床位是早早被人占了的,看样子,杨德的床位是横对着房间门的,他对面的床紧贴着墙壁,床边站着另外一个女人。
那女人正在叠着衣服,衬衫,裤子,袜子,都叠成方方正正的。女人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看向刚来的杨德,只留一个侧脸给他们。
她扎着马尾,有一缕头发从耳朵上散下来,她的侧脸很清秀,但是也很苍白。
老邢跟着进来了,他始终对着那对热情的男女微笑着,然后又转向杨德:“杨先生,这是您的床铺,您的行李我们已经派专人去取了,稍后就会送过来。”他指着一男一女继续说,“这位是曹志,这位是陈媞媞,他们是咱们中心的模范夫妇。”
杨德朝着他们伸出手去,“我叫杨德。”
曹志和陈媞媞谁也没有像他一样伸出手来,曹志拍了拍杨德的肩膀,说道:“既然住一个房间,以后就互相照应吧。”
“应该的,应该的。”杨德唯唯诺诺地应道。
“这位是方梅。”老邢转向那个安静的叠着衣服的女人说道。
“您好您好。”杨德还是那副老好人的模样,对着方梅的侧脸。
“邢大夫最近忙不忙?我的女儿最近好不好?您有没有去替我看过她?”方梅突然说话了,她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老邢没有料到方梅突然会说话,曹志和陈媞媞下意识看向方梅,然后警惕地对视了一眼,他们仿佛都已经习惯方梅的静默了。
方梅突然不叠衣服了,她直起腰,转过身来,正脸对着大家。
杨德突然看到那整张脸,吓了一跳。方梅的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耳朵上方一直延到嘴角,应该是旧伤了,但疤痕很宽,看着十分骇人。
陈媞媞突然尖声笑起来:“方梅,瞧你把老杨吓了一跳。邢大夫很忙的,怎么有时间去看你女儿,你女儿在学校肯定被照顾得很好,别担心啦!”
老邢走到方梅身边,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就像是一个医生安慰病人一样,方梅却不着边际地躲了一下。老邢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方梅,我最近有点忙,没有去看你的女儿,对不住了,不过她最近应该过得不错,上周的考试又考了班上第一名,你不用担心了。”
方梅不说话,侧过脸去,继续叠着她的衣服。
“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杨先生也早点休息吧。学习的材料我会让人一并送过来的。也要多和优秀的盟友沟通交流,这样才能尽快成为更加合格的家长。”老邢也不管方梅,和其余三人作别。
老邢一走,陈媞媞对着方梅翻了个白眼,也不管杨德,坐回自己的床上,继续刚刚被老邢和杨德打断的修剪指甲的大业。曹志则咧着嘴,挤到杨德边上,笑呵呵道:“我说杨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
杨德手里还捏着老邢给他的症断书,他卷着这张纸的边边,闷闷地说:“今早上打了我儿子一嘴巴,然后好像被人举报了。”
曹志嘿嘿笑了几声,说道:“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你定了几个月?”
“五个月。”
“哦,五个月挺快的,我和我老婆得呆八个月,现在第二个月了。”
陈媞媞嗤笑一声:“你还有脸说,你教的好儿子,成天在外面鬼混,还飙车撞死人。”
曹志跳起来骂道:“你个臭娘们,你还说我,你看看你,成天就知道跑来跑去捯饬你那张马脸,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管过儿子吗!再说,小仁只是把人撞伤了,还没死呢!”
“哟,你倒还嫌弃起我来了,你……”
突然走廊上响起了踏踏的脚步声,陈媞媞的话戛然而止。她狠狠瞪了曹志一眼,转过头去,又开始涂她的护甲油。
曹志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装模作样地翻着床头柜上的一本书。
来的人是给杨德来送行李的,也给他带来了厚厚的一叠书。杨德看到最上面的那本,和曹志在翻的那本一样,薄薄的一本,著者姓邢。书名是《68条原则》。
3
一大清早,口哨声响起。
杨德一个机灵从床上翻起来。他昨天晚上睡得并不好。
吃早餐前要跑操,杨德套上统一的迷彩服,到中心操场的时候,发现自己来得还算早。
但老邢早就在了。
这是他保持多年的习惯了,总是第一个到操场上,沿着操场踱步,思考一些问题。他看到杨德,朝他走去,笑着说早上好。
杨德对老邢并没有什么好感,他只想和儿子一起好好过日子,现在儿子也见不到,书店也停业了,不过他当然也不厌恶老邢,他只是陷入了一种茫然中。他下意识地去掏左边的裤子口袋,因为通常他都在那里放着一包烟。
老邢笑笑道:“这是定制的迷彩服,没有口袋的。”
杨德有点惊讶老邢的观察。
老邢没有看他,仰头看着天边的朝阳,他的脸上洋溢着笑意,杨德突然觉得老邢应该是个很幸福的人吧。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定制没有口袋的迷彩服吗?”
“为啥?”
“裤子口袋最容易装东西了。男人嘛,口袋里有点钱就可以买烟买酒,一包烟多小啊,放在口袋里,有烦心事就抽一根。人的一生,有多少烦心的事,得抽多少烟才能消减。”
“我就偶尔抽抽,没啥瘾头。”
“瘾头这东西,你自己说了不算。这瘾要是沾上了,不用点措施,一辈子都戒不了。再说你这瘾得耗费多少精力财力,你怎么想你儿子呢,光想着他看漫画,他也着想你抽烟呐。”
“也是。”杨德突然觉得老邢的话很有道理,然后他又想到别的什么,“那女人的裤子有口袋吗?”
“人嘛,谁没点瘾头,关键得看能不能克制,你自己做不成的,不还有我们嘛。”老邢笑笑说道。
操场上人陆陆续续来了,大家都穿着统一的迷彩,不论男女,不论高矮胖瘦。教官们开始给人们列队。杨德个子高,站在比较靠后。
老邢已经站在操场前的讲台上了,他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和煦地说道:“今天大家好像没什么精神嘛,我看很多人都懒懒散散的。人最不好的习惯是什么,就是不能控制自己。大家来到这里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能成为更加合格的家长嘛。你身为家长无法以身作则,怎么能教育好下一代呢?”
老邢的话掷地有声,他虽然是个温和的人,但说出来的话绝对有道理。
“我建议教官今天加训,我们今天有一位新的学员,他也需要感受一下我们的训练,如何才能磨砺自我的意志。今天我们就把所有的蹲操、卧操、躺操等等都完成三遍,现在,立刻开始!”
人群里鸦雀无声,只听见教官开始指挥。
杨德不是很明白这些操,他三年前在这里的时候,还并没有这些练习。那个时候最主要的户外活动还单纯是跑步而已。
这整套操做下来,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杨德终于明白了。
接下来是自习课的时间,杨德打开课本《68条原则》,第一条:父母如何成为意志坚定的父母?邢大夫为我们创立的一整套晨操,为我们提供了完美的解决方案,以身作则,自我磨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4
因为一大清早做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操,大家的精神都并不太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杨德收拾东西去吃饭。
中心的伙食都以清淡为主,老邢作为一个大夫,在营养学方面也颇有建树。他以他的理论体系为依据,为大家特别定制了一日三餐。
“我们吃糠咽菜的日子已经过去太久了,现代社会的大鱼大肉逐渐侵蚀着我们的灵魂,因此返璞归真,重新吃一吃苦,对于我们做家长的人来说真的非常重要。”这是老邢的原话。
吃午餐的时候,杨德看到方梅就坐在他不远处。她的脸依旧非常地苍白,她静静的一个人坐着,细嚼慢咽地吃饭,在一众人当中显得特别突兀。也没有人坐在她附近,仿佛她是个绝缘体,人们都不乐意接近她。
杨德心里有些不忍。正想着,曹志和陈媞媞取了餐盘过来了,坐到了杨德的对面。
曹志眼尖,一下看出杨德方才偷偷瞄着方梅呢。
“兄弟,哥哥可得提醒提醒你,方梅那小娘们,你可得离她远着点。看着是挺可怜的,不过听说是个祸害。哎,江湖传闻,之前好几个男的都触了电的。”
杨德边吃着菜,边笑道:“曹哥别瞎说了,我就有点好奇,她为啥进来的?”
“听说是早和她老公离婚了,女儿判给她的,不过后来她私生活不检点,风言风语的,影响她女儿了。”陈媞媞尽力压低了嗓音,不过她嗓子本就尖利,低声说起话来声音便好像扭曲了一样。
杨德不说话,他不太相信陈媞媞说的话,方梅看着不像是这样的人。
下午的课是中心最为重要的课程之一,老邢的金牌课程:68条原则。
老邢的书出来之前,记者们总是问他,作为好家长的标准是什么。老邢总是慢条斯理地讲上那么几个他认为最重要的品德,诸如要对孩子感同身受,面对孩子要言传身教,多花时间陪孩子,要有耐心和孩子沟通交流等等。
后来老邢的书终于出版了。记者们再问起同样的问题,老邢就直接从包里掏出一本随时携带的《68条原则》,签上名赠予记者。老邢一再强调,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但他坚持自我反思,这本《68条原则》就是他不断反思自我的产物。
这门课程成为了中心最最重要的一部分,每年都有大量记者前来老邢的课堂观摩。
记者们领略过老邢的讲课之后基本上都是赞不绝口的。记者们偶尔的刁钻问题也会在老邢慢条斯理的四两拨千斤中被反驳回去,记者们到最后也常常质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有资格成为合格的父亲母亲呢。
杨德在上午的自习上早就把《68条原则》粗粗翻阅了一遍。书中也有不少案例,不由得让他想起了自己与儿子杨顺聪的相处。他昨天没有睡好,也是因为想了太多儿子的问题。
当年,他老婆怀孕的时候,还没有《父母资格规范》。这个文件是在杨顺聪6岁的时候出来的,那之后所有没怀孩子但准备怀孕的父母都得参加考试,像杨德这样的也得参加考试才能继续维持抚养杨顺聪的权利。杨德和他老婆也不是很懂,当时他们单位也挺好,就统一帮大家办理了相关手续。
后来杨德老婆出事,杨德头一次进了中心,那段时间他浑浑噩噩的,也没仔细思考父与子的关系。但是这回,他却开始思虑了。
杨顺聪一天一天大了,母亲的早逝让他心里终究还是有心结,而杨德并不是一个心细的人,他也有压力,他的压力让他更加疏忽了儿子。在他的印象中,儿子就是一心一意学习的乖孩子,他怎么也没想过儿子上了高中之后,学业上也渐渐力不从心,竟也会迷上了漫画。他也偷偷翻了几页,都是些打架,谈恋爱的故事,这让他气急了,争执中打了儿子。
老邢在课上告诉大家,真正合格的父母亲,要遵守的绝不仅仅是他书中所写的68条原则就足够了,细节上更需要各位家长自己的把控,比方说最基本的,孩子面前,决不能说脏话,决不能随地吐痰,随地大小便,更不能随意放响屁……
杨德觉得这次意外来到中心学习,或许能够成为打开他和杨顺聪父子关系困境的一把钥匙。
下课的时候,杨德还在抄录一些课堂上来不及抄录的笔记,没注意到方梅走到了他旁边。
“没想到你还记得挺认真的,你觉得邢大夫的课上得怎么样?”
杨德抬头看到方梅,有一丝意外。他从没见过方梅和其他学员说过话。她的话一如既往地清冷,但是却非常地镇定,杨德非常想听听方梅怎么说,直觉告诉他方梅应该是个见解独到的人,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此时讲台上正收拾着东西的老邢突然朝着杨德喊了一句:“杨德,过来聊一下。”
杨德回应道:“好,就来。”
方梅看了一样老邢,又看了看杨德,突然笑了一下,也没再说一个字,就走了。
杨德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陪着老邢走出教室,在走廊上走着。
“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老邢非常关心杨德。
“挺好的,自己也反思了很多。还是有很多收获的。就是今天早上,年纪大了,体力有点跟不上了。”
“诶,可不能有这样的思想,我们68条原则里不还说了不能无病呻吟嘛,你这样想,岂不是有了逃避思想。”
“是是是,邢大夫,我的思想觉悟还是有待提升。”杨德有点挂不住脸。
“对了,你刚刚和方梅在说话?”老邢不经意地说道。
“哦,就刚刚,也没说什么,就问问我学习的体会。”杨德对于老邢问起方梅有些意外。
“其实方梅已经来了半年多了。”老邢却主动讲起了方梅的情况,“她以前也是个老师,和他丈夫生育了一个女儿,不过后来有一些原因,和丈夫离婚了。女儿判给她了,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她因为离婚这件事情精神上受了刺激,也不让前夫探望女儿,后来因为情绪实在不稳定,就只能一直呆在中心。”
“那,她脸上那个伤疤是怎么回事啊?”杨德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她情绪不怎么稳定,所以有时候会有一些自残行为,我们已经尽量避免了。现在已经在渐渐好转了,所以你和她同一个房间也不需要怎么担心,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不要走得太近了。”老邢告诫得很严肃。
这天晚上,杨德回到自己的房间。
进门的时候,他看到方梅在看着他,他有点心虚,目光躲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梅也就笑笑,也没再和杨德说话,继续叠着自己的衣服。
5
杨德已经在中心待了大半个月了,除了有些想儿子,其他的都还适应。
一开始,因为住在同一个房间,曹志也很热情,杨德很快和他熟了起来,只是对于陈媞媞,杨德有意无意地疏远。她在人前说话圆滑,但私下里却如同她说话的声音一般,尖利刻薄,于她耸立的颧骨十分相配。
曹志是做烟酒生意的,近些年生意也不错。陈媞媞原来在一家企业做会计,后来曹志生意做得好,便辞职和丈夫一起做生意。
杨德和他们夫妻俩接触久了,也对曹志产生了疏远之心。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曹志是做生意的,一张嘴能说出花来,上上下下都打点得极好,上个月末和陈媞媞一起被评为中心的模范父母。中心每个月都会有一次评选活动,被评为模范父母的人可以在次月参加亲子活动,这意味着孩子可以到中心来,和家长相处一个星期。
一般来说,家长进入中心学习,孩子由相关机构代管。这也就造成了社会上的这类代管机构鱼龙混杂,不过老邢毕竟在这一行待久了,与他合作的代管机构都是经过一系列严格的审核排查,高质量高标准,让孩子们过得舒心,让家长们学得安心。
而每月一度的亲子活动更是中心与代管机构重点打造的形象工程。
这次,机会轮到了陈媞媞和曹志夫妻两个头上。
对于这次亲子活动,老邢很是费了一番脑筋。杨德发现,几乎每天晚上老邢都会来到他们的房间,叫上曹志和陈媞媞去他的办公室商量要事。
曹志有些骄傲地对杨德说:“像我们这种情况,比较特殊,这演讲稿就得……”
陈媞媞也不像往常那样和曹志抬杠了:“老杨啊,你别看我们家老曹长得没有文化人的样,原来在老家,写起文章来,谁家有个丧事喜事,都少不得我们家老曹出面。“
曹志摆摆手:“往事不要再提了,这次的稿子,可不是简简单单写几句就行的,还是得好好斟酌。”
陈媞媞忙道:“就是,就是。”
对于曹志没有细说的特殊情况,杨德也隐约知道一点。
杨德来到中心的第一天,就透过曹志陈媞媞的对话隐约知晓了一些情况。
曹志和陈媞媞总共生了两个孩子。
大女儿很早就去了美国念书,毕业后和一个美国人结婚成家,自然而然也就留在了美国,从来没有回来过,就像是断绝了关系一般。
小儿子名叫曹仁,自小被骄纵惯了,加之曹志夫妇生意上忙,不加管教,曹仁愈发肆意妄为,靠着他爹兜里的钱,一路倒也顺利地到了大学。不想,祸根出在曹志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上。
曹仁喝多了酒,高兴了,开着他爹给他买的豪车在大街上狂飙,撞了人了。听说是个高中生,人还在医院ICU躺着呢。
杨德自然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了的,曹志陈媞媞从来不提起细节,杨德也是不好意思问的,不过他心里不免有些忿忿。那头别人家的孩子还生死未知,这边两人转头就被评上模范父母了。亲子活动曹仁还要来,看来也没什么牢狱之灾了。
曹志得意了几天,没再得意了。
老邢踏踏踏的脚步在走廊里传来回响。
杨德没有注意到曹志和陈媞媞紧张的神色,倒是方梅,她淡淡地看了陈媞媞一眼,陈媞媞立即像一只好斗的鸡,跳了起来。
“你看什么看!”陈媞媞的声音很尖利,不过可以听得出她的心虚。
“曹志,陈媞媞,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老邢出现在门口。
“邢大夫……”曹志低声胆怯地唤了一声。
“对了,杨德,你也一起来。”老邢完全没有管曹志想说些什么。此刻的他,例行公事一般,虽然面带微笑,但那语气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哦……哦……”杨德这才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他慌慌张张地应了几声,站起身来。
6
老邢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三人。
“老杨,你坐。”老邢指着办公桌对面的红木沙发。
“哦好。”老杨心里不踏实,他看了看老邢,又看了看曹志夫妇。
“老杨啊,你先坐一下,我和曹志、陈媞媞有点事要说。”老邢对老杨笑眯眯的,他的笑里有一种不容许杨德抗拒的威严。
老邢也不管杨德了,他转而对着曹志和陈媞媞两人:“那么,我们来谈一下吧。”
“邢大夫,我们……谈什么呀……” 曹志和陈媞媞两人陪着小心。
老邢也不再多说,径直打开桌上的电脑,画面是一段监控。
曹志和陈媞媞两人一个面色苍白,另一个羞愧难当。
监控是没有声音的,杨德坐得不远,他纯粹无意的一瞥,只见画面上一黑一白一男一女两具身体缠在一起,杨德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他立刻收回了眼神,尴尬地低着头,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只有老邢一人好整以暇地观看完整段监控录像,他合上电脑,对曹志和陈媞媞道:“你们啊,不知道我为了这次活动费了多大的力气,上次那件事,我好不容易替你们压下来,你们又惹出这样的麻烦来。”
“邢大夫,求求你了,再想想办法吧。“陈媞媞都快要哭出来了。
“是啊,邢大夫,这……”曹志突然意识到杨德还在,没有说下去。
“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替你们着想的。毕竟做父母嘛,都是为了孩子,你们好,孩子也会好。”老邢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说道。
“是是是,我们都知道。”曹志的脸上堆满了令人尴尬的假笑,比哭还难看。
“只是……”老邢顿了顿,“这次啊,你们是被举报了,这监控啊,是上头调出来的。” 老邢伸出一只手指朝天上指了指。
“邢大夫……”曹志和陈媞媞哀求地看着老邢。
门突然开了,一群人走了进来,杨德来不及数有几个人,曹志和陈媞媞就被众人架走。
“我不去那里,我不去……”
“邢大夫,你不能……”
很快,曹志和陈媞媞的嘴就被堵住了,他们的声音在中心夜晚寂静的走廊上只喧嚣了片刻,也没有引起其他学员们的紧张和躁动,毕竟,在这里大家都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也无从关心别人的事。
杨德呆愣着,不过老邢很快就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中来。
“咳!”老邢发出了一点声响。
杨德惊恐地转头看向老邢。
“老杨啊,你不用紧张。”
杨德突然意识到老邢对他的称呼变了,他又忽然想起来,前几天,老邢来找曹志对稿子的时候,也是叫他“老曹”的。
老邢脸上的笑更加和煦了。
“老杨啊,你刚刚也看到了,那你来说说,曹志和陈媞媞触犯了哪一条原则?”
“犯了……呃……好像是第28条。”杨德紧张极了,仿佛回到了上学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抽到了他回答问题。
《68条原则》第28条:夫妻之事乃是亲子教育中最无作用之事,既占据与孩子共处的时间,又容易招致孩子的怀疑和猜测,不利于其身心健康发展。
杨德没有说出第28条的内容,不过老邢还是极为满意:“足以看出你比他们优秀之处。”
“邢大夫,曹志他们……被带去哪里了?”杨德还是问了出来。
“老杨啊,你别担心了,他们绝对不会吃苦的。中心现在技术力量很足,什么事情,一粒小小的药丸都能解决。”老邢温和地对杨德说道。
“对了,咱们别说别人了,来谈谈你的事。”老邢转移了话题。
杨德背上的寒毛竖起来了。
“本来这个月的亲子活动选的人是曹志和陈媞媞。”老邢叹了一口气,“不过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我想让你来参加这个月的活动。”
杨德不敢相信,他犹豫地抬起头,眼里是迷茫,然后问出一句:“我?”
老邢走到杨德身旁,拍了拍杨德的肩膀:“是啊,我看了一圈,就你老杨最合适了。”
7
杨德这几天走起路来格外挺,头也不像以前一样总是低着的了。
再过一周,他儿子就要来中心住了,他心里除了轻松,也有一点点莫名的内疚。
因为,曹志和陈媞媞已经回到了13号房间,两人看上去都十分疲倦,面色苍白。他们对于杨德即将顶替他们参加亲子活动的事毫不关心,实际上,可以说他们对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所有事情都完全不关心。他们每天照常出操上课,只是不再像往日一样多话,两人之间的争吵没有了,陈媞媞对方梅的讽刺也不见了。
13号房间就这样,突然安静下来了。
杨德本不是多话的人,不过亲子活动的准备让他和老邢的接触更加多了,老邢言谈甚好,杨德渐渐觉得自己好像也比从前更会说话了。老邢有一种感染人的力量,让杨德相信他会变得更好。
杨顺聪到中心的时候,杨德正在老邢的办公室里演练讲稿。
稿子是老邢替他写的,不过是根据杨德自己的体会感悟。老邢教了许多演讲的技巧给杨德,告诉他演讲的时候眼神、手势和步伐都是极有讲究的,更别说是读稿时的语气、轻重和停顿了。
有人进来告诉老邢杨顺聪到的时候,杨德很激动,他恨不得立即跑到杨顺聪面前去。不过老邢很镇定,他告诉杨德说,还得再练上十遍才行。
老邢对杨德训练的重视是有道理的,这次亲子活动已经不仅仅是一次中心的活动了。今年是中心建立10周年,领导们上传下达,极为重视这次的活动,已经做出了重要指示。
在杨德终于读完了最后的十遍,他急匆匆地从老邢办公室离开,回到13号房间。
方梅不在,曹志和陈媞媞两人都坐在各自床上发呆,杨顺聪坐在杨德的床边,玩着手机。
杨顺聪听到了杨德的声音,他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手机,随意叫了一声:“爸!”
杨德的眼眶一下子湿了,他偷偷抹了一把眼睛:“诶,顺聪来啦!”
杨德坐到杨顺聪旁边,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儿子,他有些不知所措,坐下又站起身来:“顺聪,你喝水了吗?我给你去倒。”
“爸,你别忙了,我不渴。”杨顺聪依旧没有抬头。
杨德有些难过,他觉得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到儿子,儿子总该对他有点想念吧。
“最近学习累吗?期中考考了吗?考得怎么样?”
“爸,你能别总是这些问题吗?”
“好好好,爸爸先不问了,今天周六,都做了啥?”
“也没啥,一个学校里的同学过世了,去送送。”这事情听着不同寻常,但是杨顺聪却像司空见惯似的,轻描淡写而又有些不耐烦。
“怎么会这样?你的同学过世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
“哎呀,和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你也没问啊,就隔壁班那个方洁,两个月前被人撞了,一直躺在ICU,昨天没的。”杨顺聪漫不经心的。
“啪”的一声,杨德和杨顺聪都吓了一跳,齐齐站起来,朝着门口看去。
方梅站在门口,她刚刚洗完衣服,但是洗衣盆摔在地上。
杨德说不清楚,但是他后来总是会在睡梦中看到方梅当时的表情:惊恐、怀疑、害怕、狰狞,总之很难形容,但让人胆寒。
“你说什么?”
杨顺聪不敢回话,和杨德面面相觑。
“啊——”方梅的尖叫声在走廊里无限扩大着。
8.
杨德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方梅的故事。
那个时候,杨顺聪早已离开了临县,他去了南方,一年回来一次,每次就住上几天,和杨德说不了几句话。
杨德坐在自己开的二手书店门口,听人说着闲白话。
方梅这个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杨德一时间有些迷糊和惘然,似曾相识。不过,邢大夫这个名字一入耳,记忆扑面而来。
中心亲子活动的最后一天,方梅从中心大楼的最高层一跃而下。一身白衣,以重力加速度往下坠落,水泥地上,白衣开出花来,点点血色。
中心的操场上,杨德手里的稿子正读到一半,停顿处,有大片的掌声响起,伴随着方梅下坠的呼呼风声。
在那之前,方梅一直被隔离起来了。
她在听到女儿方洁死讯的那一刻,发了狂,尖叫着跑到老邢办公室。被人拉开的时候,老邢脸上被划了好几道血痕。
杨顺聪悄悄告诉杨德,那个叫方洁的女孩子是被一个喝醉酒的富二代撞伤的,据说富二代姓曹。杨德听罢看了一眼在床上蔫了吧唧的曹志和陈媞媞。
不过没有人关心被关起来的方梅,所有人习惯了她的不正常,即使是当她的身体在水泥地上慢慢冷却的时候,没有人觉得奇怪,她这样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不就会做出这样过激的行为吗?杨德有些同情她,不过他的精力很快就投入到亲子活动的准备中去了。
门前收旧书的人边收拾边聊着。
“邢主任原来的老婆,精神有点不正常,跳楼死了,你知道的吧。”
“邢主任现在到了教育所,派头极了,还愁娶不到老婆。”
“那个老婆,说也可怜,嫁给邢主任也是二婚,带了个女儿,原来的老公得病死了,后来女儿又被人撞死了,克得很,诶你说,邢主任怎么会找个这样的人?”
“这谁知道,说不定长得好看。”
“又不是黄花大姑娘,能有多好看。”
“说不定人邢主任就好这口呢。”
“……”
杨德想起来,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站在台上读着稿子,声情并茂的。杨顺聪就站在他身旁,对着台下的人,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站,不知手该放在哪。
台下的邢大夫脸上洋溢着笑,台下的领导们脸上洋溢着笑,台下的其他家长们脸上洋溢着笑。
就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午后,中心大楼上,方梅坠落下来。
后记:
写这篇文章,其实灵感来源于以电击治疗孩子网瘾的杨永信。到今天,杨永信的网戒中心还在山东临沂屹立不倒,如此,应该还有源源不断的家长将自己的孩子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送进“杨教授”的电疗室。
日本小说家伊坂幸太郎说:“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
于是我突发奇想,如果拿评价孩子的标准去衡量家长,那么是不是也该有无数的家长应该被送去改造呢。小说中的四个家长,名字拼凑起来正好是“德智体美”,不过究竟是否人配其名,大家一看便知。
曹志和陈媞媞被进行了药物阉割,方梅选择自杀,杨德虽然得到了模范家长的头衔,但是他真的就成为一个好父亲了吗?
看一个孩子如何,只消看他的父母即可。那些像邢大夫一样的杨永信,不过是看到了一群愚蠢的父母,才会有机可乘,有利可图。
那些熙熙攘攘的大人们,吵着对孩子们说你们要听话,要好好学习,要天天向上。他们天真地以为,孩子就像机器,通了电,就能运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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