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 侯小镜
(1)
关于那本夹满银杏树叶的日记本,侯小镜一直没舍得扔。
日记上满满都是林夏的名字。
已经保存16年了。
16年。是一个婴儿成长到花季的时间。16年。足以让一个人新生。
侯小镜喜欢了林夏16年。
(2)
侯小镜如今已经30岁了。
她有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父母都是地道的工薪阶层,家境虽不富裕,但也不至于贫穷,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过着普通城市人的生活。现在,她在一家外企做财务经理,每月的工资丰厚,打拼几年下来,自己已经在首都的3环外买了套房,虽然小点儿,但是能搬出来自己住,她觉得挺好。
工作之余,侯小镜总爱喝咖啡。
尤其喜欢美式,不加糖。这也成了她多年的习惯。
只因咖啡的后味苦涩,可又口有余香,像极了她爱着林夏的那些日子。
30岁的侯小镜像其他的大龄剩女一样,最害怕的就是爸妈给她打电话。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接起电话通常只会听到一句话:“女儿,我这两天又看到谁谁谁家的儿子了,长得一表人才,什么时候回来你们见个面吧?!”
侯小镜并不是不知道父母的心思,只是她总是对爱情还抱有一个期望:也许。再等等。那个已经喜欢了十几年的人,就会回来找她。
侯小镜总是这般自我安慰着。
早上还在睡梦中的她,就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说是让她下午抽时间去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坐坐。妈妈诡异的说:“ 一定要去啊! ”还没等她说话,电话那头就挂断了。
像往常一样,忙忙碌碌一上午都没有休息,到下午1点才忙完准备去吃饭,走出公司时突然想起早上妈妈的电话。她笑笑摇了摇头,转身走进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要了一杯美式,慢慢喝着。。。
深秋十月的天气很好。阳光直直地打在她旁边的落地玻璃窗上,折射下点点光晕游离在她的脸上。
外面街道上的树叶还时不时的晃悠着。地上落满了一地的银杏树叶,金黄色的叶子,从空中打着旋儿慢慢降落到地上,在树的周围铺设了一圈金黄的地毯,就好像是在等待迎接新娘一般。
她突然觉得这种天气,像极了多年前,高中时她追着他跑的那段时光。。。
(3)
刚刚升入高中时,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熟悉,所有对她来说都是那么陌生。开学后一周,学校通知说要军训一星期。军训是一件费脸、费体力的事,几天就能让你脱层皮。在身体裸露出来的每个部位都被晒黑之后,紧张的军训结束了,侯小镜也与同学慢慢熟识了。军训结束后通常都是要开联欢晚会的。
由于天气原因,那年一直拖到了深秋十月。
晚会开始前她去了趟厕所,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林夏。
那个总是叫他“小猴子”,让她总也忘不了的少年。
那天,风很柔,夕阳也很美。银杏树的叶子铺满了校园里的每条小道,好像是在等待着舞会的开始。
而那次尴尬的相遇以及那带着玩味的大眼睛,还有那有着王子气息向她款款走来的人,让她恋恋不忘又不知所措。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遇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
那年。她15岁。
(4)
她喜欢他。
他吃过饭的餐桌,他摸过的篮球,甚至他喝过水的杯子,她都无一例外的喜欢。
他家离她很近,于是给了她缠着他的机会,她一直在为他改变,变得安静,变得喜怒无常。
林夏从未改变。他还是他,而她只是他的路人甲。
读高二,由于学习成绩挺好,总是有优先选择座位的权利。她总会选择坐在靠近走廊的第二个窗户边的那个座位。为了座位的问题老师还把她叫进办公室里劝导,让她不要坐在靠窗的位置,会影响学习。但她总是用成绩堵住了老师的嘴。同桌总是很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你一定要坐这里呢?难道是~有什么猫腻?”是啊!是有猫腻。她总是会笑笑不说话。
那是因为 那个位置是每天可以看到他最多的地方。
那时,她16岁。已经喜欢他整整一年了。
那年,他17岁。对于她的喜欢全然不知。
那时,林夏是她同级隔壁班的班长,和同龄人一样,有点叛逆。
他总是会在下课因为一些问题(有时候是上课教室太吵,有时候是他捣乱……)而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所以她就总是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等着看他一眼。她的眼睛每到下课就会看着窗外,盯着外面流动的人流,希望能够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时候,天气总是很晴朗,阳光暖暖的,偶尔会有风轻轻地吹起她的头发,她坐在窗边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她心里的少年路过。
窗外总是会飘下片片银杏树叶,留下阵阵“清香”。
(5)
她喜欢他。从第一次看到他,就喜欢上了。
时间越久,这种喜欢就越深。她喜欢他走路时挺直腰板儿,一手插兜的样子,觉得那样特别可爱。她喜欢他扣篮之后帅帅离去的背影,觉得那样特别英气。她喜欢他说话时坏坏傻笑的样子,就像冬天的向日葵开花了一样。
她依然记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同学,你的姨妈巾掉了。”
那时,她羞红了脸。
他帮尴尬的她捡起‘面包’塞到她手里,“下次要小心咯!”她看着那精致的脸庞,叛逆的眼神,还有带着笑脸离开帅气的背影,好像时间静止一般。不远处银杏树的叶子不停的飘落,在风中传来沙沙的响声。
那是第一次她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了解一个人,她知道了他的班级,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所有他的喜好,她的脚步总是跟随他的背影。
(6)
从刚开始的不认识,到后来的熟悉,再到现在的无话不说。一年半。在她心里似乎是过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她都以为认识了好多年。
现在,她最喜欢的时间,就是下完夜自习回家的时候。
因为只有在那时,她可以那么近的走在他身边,肆无忌惮地看着他说话时的种种表情,看着他笑,她就觉得安心,看着他皱眉,她就想抚平那深深的褶子。有时,他会边走路边用手擎着她的脖子,将她的头放在他1米8的身上,威胁着说话。每天只有在那个时间里,她才会觉得他不是那么遥远。
时间长了,她跟他就成了那种跨越性别的朋友关系。
她总爱跟在他身后,林夏林夏的叫着,而他也总把她当男孩子对待,无比自然。那种亲昵,让她总有种他宠着她的错觉。
可是,朋友就是朋友,永远也成不了女朋友。
(7)
他17岁的那年秋天,金色的银杏树叶铺满校园的时候。
他说,他有女朋友了。
女孩儿很纯静,有那种清新脱俗的江南美。他很喜欢。女孩儿叫洁,名字跟她的人一样。
这个消息 , 是林夏亲口告诉她的。
她永远记得那个说完之后笑笑离开的背影,也永远记得看着那个背影泪流满面的自己。
那天夜里,和往常一样,他和她嬉笑打闹的走在回家的路上,跟他一起的时间总是飞快,转眼就到她家楼下。
在她准备上楼离开时,林夏叫住她:“对了,我有女朋友了,你以后 要叫嫂子哦。”
她的心脏,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似乎停跳了几下。她晃了个神儿,“噢!恭喜!恭喜!总算是脱单了,我再不用愁着你这个大帅哥没人要了。”她挤出一丝笑容说。
“哈哈。”他笑了下。说句 “走了!” 然后,转身离开。
她模糊着双眼,听着他的那句“走了”。
是啊!走了!林夏,对你的爱,也是到该走的时候了吧?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家的,也不记得回家后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她的眼睛肿了好多天。
(8)
他们俩的感情很好,就算是吵架了也隔不了一天就好了。他,好像很爱洁,从来不肯让洁受委屈,从来没在洁面前说过狠话,从来没有那么温顺的像个绵羊。甚至从来没有做过饭的人,竟然问我怎么做水煮鱼,为了做鱼,将手指切的不像样,只是因为洁想吃。
可能,爱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可能,他是真的 很爱 洁。
以前,他打完球,冲上去给他递水的总是她,给他捶背的总是她。总之,在他身边的,总会是她。
现在,他打完球,第一个便跑到洁的身边,问洁他打的好不好,完全没看到旁边正向他伸过来的、那只拿着开了瓶盖的水杯的手。
“ 没关系,现在不喜欢我,不代表以后不喜欢呀!也许他和洁分手了就会喜欢我了。” 虽然她有时会很恶毒的这样想着,但是,看到林夏幸福的样子,她又不忍心看到他们分手让他伤心。
她记得林夏最喜欢银杏树叶,可总也问不到原因。
那时,她总以为,到下一个银杏树繁华的季节,他也许就会知道她喜欢他,也许就会喜欢上她。
可是,他们的感情依然很好,丝毫没有给她机会。也有想过不再去喜欢,不再去留恋,她尝试着让自己一心一意地学习,强迫自己搬离窗边的位置,以为不去想,让自己忙起来就可以忘记他,忘记那个总会叫她小猴子,总会生气就擒着她脖子,总会开她玩笑的人。可是总是不争气的,学习越来越不好,上课总是会跑神,吃饭总是会发呆。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不去想。
是啊!感情始终摆在那里,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9)
她依然喜欢林夏。
她依然天真的认为,林夏总有天会懂。只是她忘了,有些事,不想懂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小猴子,我都交女朋友了,你不送我个礼物吗?”他交女朋友后,总是缠着要她给礼物。
这次,她答应说“好!”她把爷爷去世时留给她的那盘象棋送给了他。
那是爷爷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她总像宝贝一样的供着。这次她决定送给他,把带着她最珍贵记忆的东西送给他。
她想要送他一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哪怕 ,他从不曾知道 她喜欢他。
“象棋?我不怎么喜欢呢!”他接过礼物,不开心的说。
“那你别要了。拿来!”说着就要去抢了。
他抱着礼物别过身去,“谁说不要了!小猴子,你什么时候交个男朋友,领来我看看呗!”
他总是喜欢叫她小猴子,让他叫名字,他总说名字太麻烦,小猴子好听。
“呵呵!”她苦笑。见他没话,“不过,到时候你可一定要送我一个你搜集的银杏标本!”她接着说道。
虽然他总是那么不安静,却是一个很爱搜集植物标本的人,她知道,所有标本中,他最爱的、最宝贝的就是银杏。
(10)
有一个追了她很久的男生-涛,虽然她一直拒绝,但涛就是不放弃。时间长了,让她觉得好像在涛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想,试试吧。或许跟涛在一起,就会忘了他。
记得是在她16岁那一年,初雪的那天晚上,她与涛下完夜自习一前一后的走在送她回家的路上,突然她扭过头说“我们。。在一起吧!”涛难以置信傻傻地立在那里,盯着她,灯光的原因,使涛看不清她的脸。“你刚刚说什么?”涛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她低下头,轻轻地重复:“我们在一起吧!”这一次,涛一下将她抱了起来,那一刻,她被涛的喜悦感染了。
或许,在你没有希望的时候给另一个人希望,也是幸福的吧?!
她告诉林夏:“ 我恋爱了。 ”
他守约送给她一份礼物。但是却不是银杏树叶。收到礼物的时候,她勉强笑着说,你没遵守承诺哦!我的银杏树叶呢?
林夏看着她,笑笑没有说话。
在他知道她有男朋友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股酸涩感,让他说不出话来。
再后来,她也搜集了许多银杏树叶,她在每一片银杏树叶上都写满了:林夏,我喜欢你。
可能,呆在他身边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说,以朋友的身份陪伴他。
他总喜欢穿红色外套,是那种血红色。他说,那像极了他的生命:鲜活、沸腾。在红色的衬托下,他的肤色格外白皙,那张帅气的脸总是不苟言笑却很有魅力。一双大眼睛静静地盯着你好像能看透心里的想法一样。
(11)
在银杏树落叶的第三年。
她毕业了。
高考完的第二天,她收到了一个礼盒,礼盒里躺着一片银杏树叶和一张写满字的卡片。
“小猴子,我要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可能 得等到我能够完全忘记她吧。不过,我也不知道要多久。这个是你要了很久的银杏树叶,送给你啦。我终于守约了噢。而且这片树叶可是我珍藏了很久的呢。可能你不知道为什么在所有我收集的标本里最喜欢银杏吧?因为它的生命很特别,最美的时候也是最接近枯萎的时候。”
眼角好像有液体流过,视线突然间变得模糊,她的腿再也不听使唤地软了下去,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些静静躺在她日记本里写满 ‘我喜欢你’ 的银杏树叶。
终于哭出了声音。
她知道他和洁吵架了。原因是洁听从父母的话要出国了,出了国感情可能就会变质,所以他不想让洁出国。洁不愿忤逆父母,最终选择出国。只是她不知道他们分手了,而他 也要走了,去和洁不同的国度。
她的初恋,连一句她喜欢他都没能说出口,就结束了。
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她甚至还想到一定要跟他考同一所大学,然后静静地陪他四年,陪他成长,陪他成熟,陪他难过,陪他傻笑。哪怕就这样,只在一旁陪着他,就会觉得心安。
(12)
他出国了,留给她的只是一片树叶和那一张带着他的笔迹的卡片。
那年。她17岁。
记忆总会慢慢消散,但爱一直没变。
关于他,她始终做不到遗忘。
高考完的第13天,林夏走了,带着她对他的种种幻想。
她仍然记得,在机场登机口她远远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她。
他总会给她发邮件,告诉她,他的近况。她看着邮件,总是苦涩的笑。
他的离开,让她的世界也安静下来。
那个--曾经因为她答应在一起,而高兴的抱起她转圈的男孩儿,在高考后的第二十天,从等待她爱的路上选择了离开了。
她拿起 涛 送她的小熊娃娃,心底泛起一丝疼。她觉得对不起涛。涛总是静静地等待她的爱,从来没有勉强过她。她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涛,涛应该值得更好的,那个宽容,善良,英俊的大男孩儿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命中注定。
大学,是妈妈帮她报的,一个很不错的重点院校。
她没有再谈过恋爱。安安静静的过了四年。
(13)
毕业以后,便进入现在的公司。一干又是九年。
这段时间,没有他在身边,她过得很好。只是偶尔,会孤单。
林夏依然给她发邮件。每周一封。
他开心或者不开心,总会想第一时间告诉她。
她倔强地一直不愿去谈恋爱。
每次想到他,在她身体靠近左胸口的位置总是会很疼。
单身这么多年,也只是在等那一个希望而已。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那种纯粹的感情再也找不到了,人与人的交往总是带有某种利益。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份纯纯的感情放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好好保存着。
时间真的是最好的良药,不管你当初有多难过,有多后悔,它总会渐渐冲淡那种感情。
工作越来越繁忙,让她没时间去感伤,但那个少年,那段记忆依然安然地躺在心里某个角落,等待她开启。
(14)
漂远的思绪被一声问候打断。
“ 请问 是侯小姐吗?” 一个西装革履、身材笔挺,帅气却又不失庄重的男人映入她的眼帘。
她有一丝诧异,起身问道:“请问您是?”
男人笑笑说 “ 是阿姨让我来的。不好意思来晚了,让你等久了吧?!”
她明白过来,“我也刚到一会儿。请坐!”说着伸手示意他坐下。
男人低头,将外套脱下轻轻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回头问她:“吃过饭了吗?想吃什么?”
没等她回答就拿起旁边的菜单递到她的手里。她看着男人没有回答。
男人以为她拘束,笑笑说 “ 虽然是来相亲的,但是不用拘束,就像朋友一样聊聊天,吃吃饭,很简单的。”
“ 那我就不客气啦。”她莞尔一笑说。
男人叫尚晨,32岁。尚晨的爸爸是一家大企业的老板,尚晨自己也开了一家上市公司,算得上是个上进的富二代。
餐桌上两人从电影聊到文学,从工作聊到生活,一顿饭也是吃的很开心。
尚晨第一次有那种红颜知己的感觉,这么多年,从没有一个人可以和自己的观点这般相似。
这顿饭让她也觉得意兴阑珊。
自他出国以后,她从未对任何异性有兴趣。从与尚晨的交谈中,她似乎找到了一点与他相似的地方。
只是,再相似,也终究不是他。
他们,终究还是成为了彼此的路人。
那个叫林夏的少年,那段暗恋的时光,终究,是回不来了。
侯小镜翻看着那本泛黄的日记,内心异常平静。
“ 谢谢你,林夏。谢谢你,曾路过我的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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