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此,我每天一进教室,学生们便很自觉地先齐声背诵唐诗。
这些诗歌,我通常不大讲解。首先因为语言课不是文学课,我要求他们背诵的目的,只是用诗句里平仄音调的完美结合,训练他们的四声发音技能;其次,我对唐诗的魅力有无穷信心。他们都是成年的学生,自我学习能力很强,这些诗歌自身的音韵琳琅、字词优美必将诱使他们主动去追寻诗句的内涵——这一招在我十余年的教学过程中屡试不爽。我只要等学生们拿着自学过程中遇到的难题来提问的时候,再解答就可以了。
要他们抄写汉字,则没这么简单。凭心而论,这种作业类型的确又花时间又枯燥,而且很小儿科,缺乏让他们发挥和展示个人“智力水平”的空间。于是他们当中就有人跳出来抵制,领头的那一个,中文名字叫做“郝亚德”。
第一次,我发现他的字词抄写本没交,问他,他说没时间完成,表情不失恭敬,但语气很硬。我点点头,叫他把自己的中文名字写在黑板上。
结果不出我所料,三个字当中前后两个都漏掉了笔划,看起来似是而非。我把笔划补齐,平静地对他说:这一周除了生字以外,再加上你自己名字这三个字,还是每个字抄20遍。
到了下一周,他照样不交。我也不说话,径直走到他面前,站定了盯着他。“真是没时间写!”他也站了起来,辩解,自以为理由充分:“过去也不用写这么无聊的作业,我们还不是一样可以说中文!”
“过去,你们的教授不是我。”
“学中文,只要会说就可以,为什么要写那些字?!”他的个头高出我许多,皱着眉头居高临下,满脸不屑。
“关于为什么,我想,我已经清楚解释过了,不打算重复,”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如果下一周你还是没时间写,那么,你就不用到我的课堂上来了。”
我的语气和态度显然激怒了他,我们之间的空气变得有些紧张。其他的学生见状赶忙低声严厉呵斥他:“坐下!她是教授!你想要被关禁闭吗?!”
“禁闭”这个词,让郝亚德一下子泄了气。到第三周,他的抄写作业按时交上来了。他的屈服分明不情不愿,我只当不知道,暂时不去理会他。
时间以每周四节课的节奏,按部就班地滑过,转眼到了期末考。学生们答完了题,下课铃声还没响,他们和我都不得离开教室。这个空挡里,他们开始和我聊起下学期各自想确定的专业方向。十几个人七嘴八舌之间,只听郝亚德的声音说:“教授,我想选社会学专业,以后可以当社工!辅修亚洲研究的中国方向!”
“哦?”我反问他。 “那接下来要写的字更多了,你确定?”
“我确定。是要坚持写写写才记得那些字,我现在觉得中文没那么难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对不起,教授。”
看着这个意大利裔男生扭扭捏捏地道歉,我笑起来,心里真的高兴。 “汉字本身,是非母语学生学习汉语最大的兴趣所在。书写的难度,不应该成为学习汉语的障碍。”这是澳大利亚汉语教育界经过数年实证对比研究得出的结论,可谓真知灼见。很多教师们在汉语教学过程中,尤其是初级阶段,唯恐要求写汉字会“打击”学生们的自信心,削弱他们学习汉语的兴趣。这种顾虑其实泰半出于想像的担心,实践中只要针对学生的学习特点适度把握,写汉字并不见得是一件高难度的课业要求。
根据本科学历的教学要求,在中级第三阶段语言课上能拿到85分以上的学生,才能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并得到辅修“亚洲研究”中国方向的机会。这一次期末考,郝亚德的成绩是9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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