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大早,夏婆婆提着一个编织袋直奔早市。因为有老寒腿的毛病,所以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夏婆婆清早往早市赶,可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要去那儿摆摊。
途经一个公交站,看到站牌下的便捷座位空着,夏婆婆把袋子往地上一放,便坐在冰凉的铁凳上歇息。这几天,她的脚也不舒服,还有些浮肿。都奔七的人了,身体每况愈下。
一辆公交车开进了站。“哐当”一声门打开了,除了从车里走下来两三位乘客之外,并没有看见有人上车,所以车门张开了一会儿又合上了。
夏婆婆其实可以乘坐这辆公交车前往早市。虽然只有一站路程,老年人免费乘车卡又握在手中,可她打消了乘车的念头。
倒不是夏婆婆喜欢走路,而是因为她的腿抬不高。每次乘坐公交车的时候,不听使唤的腿要费好大力才能登上台阶,为此她还遭到过别人的白眼。
走到早市,夏婆婆看见已有一些商贩入场,他们已经支起摊子只等吆喝。她走到一个服装摊前停了下来,冲遮阳伞里正在啃大饼的摊主打了声招呼,然后慢慢蹲下身拉开了编织袋的拉锁。
编织袋可真能装东西。小板凳、半块毡布、一大袋装在塑料袋里的小鞋子一一经夏婆婆的手搁在了空地上。
铺开毡布,夏婆婆小心翼翼地将一只只小娃娃穿的布鞋摆在了上面,一共10来双。那小布鞋一看就是纯手工做的,细密的针脚,甚至连鞋袢儿都是一针一线手工缝制。
夏婆婆选择在服装摊旁边卖鞋,一个原因是服装摊主善良,不会随便赶她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逛服装摊的女人多,或许她们选择服装的时候还能捎带着买双小鞋带回家给小孙子穿。
三下五除二支起卖小鞋的摊子,夏婆又从编织袋里翻出一个针线包,鼻梁上架起老花镜,开始给做了一半的一只小鞋上鞋面。
那小鞋子的鞋面是用红条绒布铰的,夏婆婆还给鞋面走了一道黑布滚边。两种颜色的布料配在一起,看起来既古朴又结实。
一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妇女走过夏婆婆鞋摊的时候停了下来。她蹲下身子挑选了一双小鞋放在掌心比划着大小。比划了一阵子,中年妇女又提在眼前仔细瞧了一会儿,直夸夏婆婆的手艺好,嘴里还发出了“啧啧”声。
中年妇女问好价钱,并没有讨价还价,而是放下一张纸币拿起鞋子装在包里就离开了。她说如今鲜见针线活儿做得如此精致的人。她给孙子买一双,穿在脚上不出汗。
早市的第一笔生意开张了,夏婆婆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目光。她将10元钱小心装进一个手工缝制的小布包,然后揣进了怀里。
送走中年妇女,一个抱孩子的小媳妇慢悠悠走到了夏婆婆的鞋摊前。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戴蛤蟆镜、留八字须的男人。男人俯下身子将脸凑到小鞋上挨个扫过去,又将目光转向夏婆婆的脸停留了几秒钟,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奇。
喂,这些小鞋都是你做的吗?男人在质问夏婆婆。看老人没吱声,抱孩子的小媳妇开腔了,这还用得着问嘛,没看见老人手里正在做鞋子。
夏婆婆停下手里的活儿,眼睛钻过老花镜上方的空隙看了一眼八字须男人,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开始给另一只鞋子上鞋面。
小媳妇说她的孩子穿这样的鞋子还有些尚早,拉着八字须男人转身离开了。夏婆婆听到男人给女人说,没想到这丑老太太还能做出这么好看的鞋子。
听了这话夏婆婆一点都不觉生气。因为说这话的人多的去了,她不在乎别人背后说她。
—02—
夏婆婆年轻的时候在工地搬过砖,还在河坝筛过砂,吃了不少苦头,也尝遍了人世的冷暖。因此她觉得老来用自己拿手的针线活儿换几个零花钱并不丢人。
再说,她卖鞋子不光为赚几个钱花。每天能到早市上溜溜不仅活动身子骨,还能接触人儿,比一个人待在黑黢黢的小屋里舒坦得多。
三年前,夏婆婆的老伴因病离开了人世。从此,家里就剩下夏婆婆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夏婆婆还有个女儿梅梅,高中一毕业就进入某商场当营业员。
梅梅不仅长得漂亮,身材颀长,还是商场业余模特队的模特。业余时间,梅梅不仅参加商场的时装走秀,也是社会上举行的时装走秀的常客,并具有了一定知名度。
梅梅21岁的时候,被沿海某城市一家模特公司相中。她辞掉工作,告别父母,只身前往沿海某城市发展。至于如何发展,梅梅很少向父母提及,只是隔三五月会给家里寄点钱。
后来,夏婆婆很少接到梅梅的电话。甚至好几年,梅梅都不给家里打电话,她好像把家给彻底忘了。夏婆婆也无法与梅梅取得联系,因为按照以前梅梅留下的手机号打过去,手机里的提示音总是生硬的“你所拨打的电话为空号”。
与梅梅彻底失联以后,夏婆婆与老伴伤心了好几年。在这几年,她和老伴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有人传言,梅梅被人骗了,也有人说梅梅偷渡,风言风语没少传至夏婆婆的耳朵。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样轻易失去了联系,夏婆婆有些想不通。
—03—
五年前,失联多年的梅梅突然回家来了,这让夏婆婆与老伴惊喜万分。失联的这些年,梅梅的容颜不仅变得沧桑,还听她说不仅嫁了人,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梅梅并没有将自己的经历向二老一一细说,而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就像电影里经常看到的,定格画面打了一行“十年过去”的字样,转眼画面中的小姑娘变成了大嫂。
老伴去世后,夏婆婆去了一趟梅梅生活的城市。在海边的一幢别墅里,夏婆婆还见到了并不比自己小多少岁的姑爷。令夏婆婆不解的是,梅梅为何看中了这个谢了顶的胖老头。
倒是10岁的外孙挺招人喜欢的。这孩子一口一个姥姥倒是不嫌弃夏婆婆。为了能给外孙做点什么,夏婆婆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用自己最拿手的针线活儿,给外孙缝制一套棉衣棉裤。
当夏婆婆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梅梅及胖老头的时候,梅梅差点没笑掉自己的大牙。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里谁还穿棉袄呀,冬天顶多披一件薄羽绒服应付几日。再说,光柜子里的羽绒服都穿不过来,还是省了这份心吧。
梅梅笑的时候,夏婆婆觉得眼前的梅梅确实变了,变得让她有些认不出来,以前的那个听话的梅梅不知跑到哪儿了。眼前的梅梅竟和某电影里的风尘女子有着几分相似。
让夏婆婆感到惊喜的是,梅梅出于一片孝心,将她领到当地一所医院对身体进行了全面检查,还查出了老年人特有的冠心病、高血压和动脉硬化等症。医生给夏婆婆开了好多种药,到现在还没吃完。
可让夏婆婆费解的是,梅梅在向外人介绍自己母亲时,却将妈妈的身份换成了二姨。这是我二姨,我陪她看病去了。我带着二姨逛街了。二姨第一次来南方,还有些不太适应。尤其在人多处,二姨叫得十分响亮,好像她从没有过妈妈似的。
夏婆婆对梅梅这样匪夷所思的称呼也不大满意,可她硬着头皮问梅梅为何这样做时,梅梅只是淡淡地说,您就别问了,让你怎么做就做好了,就当配合她演戏。演戏你不会吗?你不是喜欢看戏吗?演下去不就得了。
为何要演戏?像谜一样的问题一只搁在夏婆婆心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夏婆婆为这事没少在被窝里抹泪。在梅梅心里一下子将妈妈降级为二姨,她想不通。
—04—
尽管梅梅隔三差五给夏婆婆寄钱过来,但夏婆婆还是觉得自己靠做鞋子换钱花踏实。梅梅寄给她的钱让她觉得烫手不说,也为梅梅的处境担忧。她想看到揭下那层面纱之下真实的梅梅,可这实在有点难。
已经有好多日子梅梅没有给夏婆婆打电话了,这让夏婆婆心里有些不安。她按梅梅留给她的电话号码用座机打过去,可电话里一直是忙音。
这几日,夏婆婆待在小屋里做鞋子的时候,好几次因为想梅梅针尖都把指头戳出了血。眼下她的老寒腿有些加重,她没有再去早市摆摊。
梅梅,妈妈想你了,你过得可好?夏婆婆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念叨的时候,几滴老泪顺着夏婆婆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在了她手里捏着的一只鞋帮上。
夏婆婆还有一件隐藏于心底多年的秘密要告诉梅梅。夏婆婆想说,梅梅是自己当年在河滩上筛砂时捡来的孩子。梅梅的生身父母狠心抛弃了她,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成人。
流完泪,夏婆婆打开了墙角一只老式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包袱解开,将一双红色缎面小鞋子置于了手心。她想亲手将这双看上去有些褪了色的小鞋子交给梅梅。这双鞋是她捡到梅梅时从襁褓里发现的,这也是那对狠心父母留给梅梅唯一值得纪念的物品。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三期 22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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