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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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引子

车子行驶在城市内环快速，两旁树木迅速后移，远处高楼大厦此起彼伏，再远就能看见海平面，那永恒的蓝，散发出迷人的生命之色。前方几朵白云缀在浅蓝的天空下，纯净悠远。大林手握方向盘，追逐着空中那些饱含着浓浓深情的云朵，他心里的云朵也在互相缠绵着，诉说着一份追忆......

心里有啥，看事物就会像啥。此时大林心里想着一个人，脑海里就全是她的影子。就连树上长着的，他都觉得不是树叶，而是挂满了他密密麻麻的心里话。

从你的城市路过——

白云悠悠，往事丝丝缕缕，让人难以忘却。

02  相聚

那年大林十九岁，在火车站接晓芸，那个让他在高中时期梦寐以求的女孩。

大林满怀期待，心里又一直打鼓。他甚至有几分后悔，后悔那么着急地把自己的地址给了晓芸。现在，人马上就到了，他却什么也没有准备好......晓芸可是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地跑过来找他、追随他，还说就喜欢他、必须和他在一起......大林忐忑，觉得自己目前这境况，什么都给不了晓芸——从高三下学期辍学来此务工，这大半年里他什么都还没有，只能勉强解决自己的吃住......他甚至害怕晓芸今天来了，明天就会离开。

接站的人群一阵骚动，电子屏上显示晓芸坐的火车已准点到站，容不得他东想西想。

只片刻功夫，一个明媚的女孩就大踏着步子出现在出站口。晓芸短头，一身浅色衣裙，挎个小包，拖着的箱子很大，和她的小身板不大相称。她见到大林就惊喜地招了招手，雀跃着奔过来。俩人已经手牵手的时候，其他旅客才陆陆续续出来。

“大林！大林。”晓芸声音似乎愈发地甜美。

大林也很激动，怜惜地说：“坐这么久的火车，看你一点都不累似的。”一只手接过晓芸的箱子，另一只手从肩上环抱着晓芸。

“肯定不累啊！终于见到你，终于没人管我们啦！万岁！”

“傻样儿。”大林搂着晓芸一起离开车站。

去往租屋的公交车上，晓芸瞪着一双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大林，一会儿透过窗户打量这座城市。她满脸泛着红润，喜悦从眼睛里直往外流淌。

“太美了，原来你工作的城市是这样的。”

晓芸兴奋，大林却带着疑虑：“晓芸，你要吃苦的，有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读高中才苦，比苦瓜还苦，而且还不自由。这些都熬过来了，还怕什么？”晓芸双眼闪烁着亮光，那团光里，有大林的身影，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她用保证的语气说着，“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真的。”

大林拉着晓芸，十指相扣，低声说：“我租的房子很小。条件很差。”

“我知道。”

“没有窗户，是......是......地下室。”

“喔，你在就好。”

晓芸出发之前做过设想，她知道大林家在农村，父母身体不好，弟弟妹妹都在读书，大林辍学就是为了帮家里......“我也要找工作，不是来享福的。”晓芸转头看着大林，顺势把头靠在他的肩头。

大林的手心微汗。

“还以为你毕业后要在家多呆些时间。”

“同学们总在组局吃吃喝喝，也没什么意思。”晓芸抬起头，盯着大林，一脸开心和神秘，“所以，不如把父母给我的这些钱省下来。嘿嘿，我全都带过来了。”

“你父母，都同意你出来？”

晓芸没有回答，沉默一会儿，才说：“我的学习早就荒废了，整个高三都学不进去，特别是你走了之后，更不想学习。如果花那么多钱去读高职，几年以后还是找差不多的工作。傻子才干！如果我现在就找工作，比那些同学早赚几年钱呢！何况，你也没读，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我没有那么好。”

“你最懂我，为我打架，我心里你就是最好。”

“你跟父母说了我的情况吗？”

“知道的都说了。”

“年初亲戚带我过来就进了厂。我学得快，现在独立上夜班都没问题。这边房租贵，吃住都差，可能你呆不了几天的。如果你想家想父母，就先回。回去在父母身边找个工作，等以后我挣到钱再来找你......”

“不！”晓芸抬起头，嘟着嘴直接打断了他，“我现在成年了，自己的生活自己作主。就要和你在一起，吃苦我不怕！”

“那......等你到了租屋，看看再说。嗯，也许过不了几天，你就会改变看法，就当过来散散心......”

晓芸伸手捂住大林的嘴，重新靠在他肩头。

公交车停停走走，人们上上下下。晓芸环视着陌生又新奇的一切。

堵车了，车阵宛如长龙不见首尾。整整三十分钟过去，一动不动，车厢里的人都开始焦躁起来。晓芸却带着一脸窃喜——车子被睹在一座桥上，一边是城市的喧嚣，一边可以看到远处碧蓝的大海。

晓芸怔怔地看着那片蓝色。“我相信自己就快过上想要的新生活——在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也将有自己的工作......嗯，出来找你的决定是对的。一定是对的！”

03  地下室

大林带着晓芸在一个街口下了车，走进一条纵向的小街，路牌显示“福林村北三路”。这条街窄小、破旧，商店和小县城的差不多。平价超市门口几乎都是方便面；理发店的装修很简易；没有想象中高大上的餐厅，只有苍蝇小馆；早餐铺子一整天售卖粥和包子馒头；还有些手机维修店......接地气的街道，满眼生活必需品。人们来来往往，步履匆匆，满脸透着疲惫。

就在晓芸以为到了的时候，大林却又拐进一条更细的岔路，这里只能开三轮和摩托进来。道路两边的半空中到处能看到电线，房屋已变成老破小，刚才经过的大都市恍如隔世......

晓芸刻意回避心里升起的那一丝失落，快步跟上大林。

哦，她日夜思念的大林！

“到了，小心，看着脚下。”大林等在一间房子的门边，那里有个入户门。

进门，一道狭窄的楼梯往地下的黑暗处延伸着。

大林拉着晓芸，顺着楼梯往下。晓芸好一会儿才适应昏暗的灯光，他俩站在一个通道上，两边各有好几间房。通道尽头的灯光略微亮一些，有一排盥洗台，大林说那是卫生间，公用的。

大林掏出钥匙开了其中一扇门，开了灯，一切又亮亮堂堂。

“就是这，卫生间在外面，没有厨房。”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之前和陈雷一起住，后来他涨工资就搬到上面去了，就在不远处。”大林指了指上面，晓芸明白那是说的地上的房子。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歌声，由远及近，似乎停在门口。

晓芸有些紧张，大林立即解释：“对面有个人很喜欢唱歌，每次出门和回来都在跟着耳机唱。”

“他们不会走错，不会乱敲门吧？”

“不会，这里还是挺安全。”

“真是没想到，地下室还可以这样出租，住这么多人。”

靠墙一架铁床分上下，上面堆着箱子和衣服，下面睡人，大林的床铺收拾得干净整洁。床的另一边是个大柜子，柜门已经变形。床前一张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物品，最抢眼的是一只电锅和旁边的几个鸡蛋。桌子下还有些盆和桶，大林从桶里舀了水到盆里洗了手脸，又换了一盆水，递一张粉色的新毛巾给晓芸。

“大林，待会儿我们出去转转，顺便吃点东西。”

“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吃了把你送回来，我再去上夜班。”

大林端着用过的水出去倒，拉开门的时候，一股风飘进来，地下室特有的一股潮湿气和霉气也跟着飘散。望着门外昏暗的灯光，晓芸的心跟着紧了一下。

大林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晚点儿回来的时候，天就会凉，给你带件衣服。”

晓芸听了一阵感动，刚才那股潮气和霉气似乎也从鼻子里消失了。

俩人手拉手，开开心心出门去。

03  总想着长大的青春

走进福林村北三路的一家餐馆，就传来老板娘喜悦的声音：“大兄弟好久不见。快请坐，今天准备吃点儿什么？”她一边殷勤地招呼大林和晓芸坐，一边递上菜单，“哟，女朋友吧？靓妹也！”

晓芸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大林一脸兴奋：“对，今天刚到。”

“那是该庆祝一下。今天有上好的黄牛肉，还有新到的虾蟹，你来看看......”老板娘邀请大林过去看鲜货。

菜上齐，满满一桌。

“你来了，真开心。托你的福，我很久都不舍得这样吃了！”

晓芸说自己也成年了，执意多喊了一瓶啤酒，和大林慢慢地喝着、聊着。大林的目光一直黏在晓芸脸上，酒不醉人人自醉。直到上灯时分，俩人才从餐馆出来。大林已是微醺，他紧紧搂着晓芸，晓芸小鸟依人般依靠在他的肩头。

夜风轻拂，街灯柔和，这条街比白天多了几分梦幻和迷人。来来往往的脚步也不似白天急切，张弛有度始终是人们追求的生活节奏。一对青春恋人，在人群中相依着缓步向前。

回到地下租屋的时候，晓芸已经变成一根藤，缠在大林身上，难分难舍。大林拥抱着晓芸，动情地吻着心爱的女孩......他退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铁床发出一声尖利的“吱嘎”声。俩人瞬间被惊，晓芸羞涩，把头埋在大林肩上，大林也渐渐平息下来。

晓芸红着脸，转身把挎包放在桌上。

“床单......是今早换的，这桶是干净水，你可以洗脸洗脚。用过的水倒这大盆里，不熟悉就先别出去。我上班去了，明早下班给你带早餐回来。”大林拿着外套准备出门。

“嗯，我不出去。”

“不会怕吧？这里还是很安全，把门锁好。”

“好，坐车有些累，我早点睡就是。”

大林出门，上楼梯，脚步声远去。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楼上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和人声，估计楼上和地下室的格局也差不多。晓芸又闻道了那股潮湿和发霉的味道，她把耳机戴上，听歌排解孤独。

晓芸把大箱子打开，拿出睡衣、洗漱用品、还有睡觉必抱的一只鹅黄色小抱枕，统统放到床上。想把自己的衣服也挂到柜子里，和大林的衣服放在一起，可当她拉开柜门时，一只蟑螂被惊，抖动着两根长触须，迅速爬到柜子里面背光的角落里，不见了踪影。晓芸也吓得尖叫，手一缩，混身起了鸡皮疙瘩，赶紧关上倾斜变形的柜门，发誓明天去买杀虫剂......

躺在嘎吱作响的铁床上，地下室的潮气霉气又包围了上来。

晓芸把脸埋在自己的小抱枕里，一股熟悉的淡淡香气涌入鼻腔——那是妈妈喜欢用的洗衣液的香气。妈妈每半个月就会帮她拆洗床单被罩和抱枕......晓芸呼吸着家里的味道，想起了自己那张舒适的床，想起了他准备找大林的时候，爸爸从愤怒到唉声叹气，还有妈妈的眼泪、好朋友的不解，想起了自己不顾一切登上火车......

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却又成了过去！

晓芸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不再是那个离不开父母的小女孩......她再一次坚信自己一定会和大林越过越好，然后一起回家见父母......

04  爱情与现实

天刚亮的时候，大林疲倦地伸了伸胳膊，准备下班。

“大林，一起走，看看你女朋友去。”几个要好的同事等在一边。

“我那地儿那么小，改天吧！改天一起约吃饭。”大林不想他们去吵闹晓芸，便推辞着。

“看来你也要换房子啦？”

“我倒是想，就这点工资......”大林无奈地摇头。

“女朋友来了，你每个月就不能给家里少寄点儿钱？”

“没法开口，家里一堆烂摊子，我再不管，弟弟妹妹没学上了......走吧。”几个人走出了工厂车间。

晓芸迷迷糊糊醒来，她开着灯睡了一夜，看过时间才知道天已亮。想上厕所却怕得不敢出去，犹豫的时候，听到大林喊她和开门的声音，晓芸惊喜地迎上去。大林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满脸疲惫却带着笑容，手里拎着油饼和豆浆。

晓芸扑进大林怀里：“你终于回来了！”

“睡得好吗？”

“不好！你什么时候不上夜班啊？”

“争取下周上白班。来，趁热吃。”

“先陪我去厕所。”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晓芸一心想着怎么和大林提重新租房子的事。

早饭后，大林睡觉，晓芸出门转转。

昨天走的两趟都是看着大林，这次晓芸才认真地看了这一片儿。破旧又杂乱，一看就是租户区。这里没有大城市的气息，似乎已经被现代化遗忘，一副多年不变的样子，就像一片云朵停在空中一动不动。房子看得见的地上部分都是一扇小窗户配一个门，那门也比正常的尺寸要小。各家窗前的铁丝上挂满了晾晒的衣服，如同万国旗。偶尔有女人衣服的地方，看起来就要整洁些，窗台还会放一盆芦荟或花草什么的，那些绿植和鲜艳的女人衣服，倔强地透出生命灵动的色彩。

晓芸一边走一边想着：我也要养几盆小植物。租屋环境差不可怕，但是生活却是自己的......

她把周围都转了一遍，又细细地走了一遍福林村北三路。实在累了，才到商店买了杀虫剂，一盏小夜灯，一对口杯，一盆仙人球一小盆芦荟。路过一家服装店的时候，又买了两件情侣T恤，兴高采烈地往回走。

街口围着几个人在看信息栏，见是房屋租赁，晓芸也停了下来。看来一遍价格，从来不关心柴米油盐的她，似乎有一些明白大林为什么一直租那样的地下室。

进门下楼梯时，刚好有人往上，晓芸便转到门边让道。那人却盯着晓芸一阵看，吓得她赶紧避开眼神，匆匆下楼敲门。

放了东西，为了让大林再休息一会儿，晓芸插了小夜灯，在昏暗的光线下把新买来的东西放置好。正准备带耳机打发时间的时候，大林起床，说带她出去吃午餐。

晓芸给大林夹菜，提议到：“地下室白天黑夜都不知道，我们重新租个有窗户的房子，怎样？”

“嗯，再等两个月，我手里的钱就够了。”

“我们早点儿租吧？我可以出一部分。”

“你工作都还没找，把钱留着。”

“那我下午就开始找工作。”

“我这几天下午都带你去玩儿，过几天再找工作。今天先去看你喜欢的蓝色大海。”

“真的？哇，是心动的感觉！”晓芸欢喜，变得调皮起来。

大林夜里上班，上午睡觉，下午带着晓芸到处玩儿。四天下来，俩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他们在海边相拥时，晓芸对着那片蓝色和天空的白云说：“让我们做两滴水，一起融入蓝色海洋，以后就难舍难分。”

这天，大林送晓芸回到地下室，晓芸还沉浸在欢乐之中，直到她发现那盆芦荟开始打蔫。是啊，连芦荟都不能离开阳光！晓芸想换住处的想法更加强烈......她知道自己前几晚都是因为太累才会睡得那么香。

这一晚，地下租屋的潮气和霉气挥之不去，蟑螂依旧在出没，晓芸失眠了......

05  有窗户的房子

晓芸不愿意进厂，找工作实在不顺，连续十天，没有如意的。她的情绪变得低落，在大林面前几次叹气，说自己有两份喜欢的工作，必须要大学文凭......大林看在眼里，但也帮不上忙，只能安慰她别急，慢慢来，先休息几个月都行......

一天，晓芸又是没精打采地回到地下室。

屋子里还有两个人，大林看见晓芸就停了说话，带她和自己的朋友认识。

大家一起外出吃晚餐，聚齐后三男三女六个人。一对已经结婚，没有孩子，俩人也是租的地下室，准备在这边把钱攒够了回老家，修房子过好日子；另一对就是大林搬出去的朋友陈雷，已经恋爱两年，没钱结婚，一直这么拖着。晓芸心里闪过失落，莫名地害怕，她怕自己和大林以后也和陈雷他们过成一样的境况......

晓芸降低要求，在一家小商场当起了化妆品营业员。每天单程一个半小时公交车，薪水很低，前三个月试用期更低。不过这些都让她忙碌起来，比无止境地找工作好受，也比她呆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熬着强。

大林没有换白班，每天夜班，因为他需要夜班的高工资，他要早点存到更多钱，为晓芸租一间有窗户的房子。

其实，十九岁的大林自己也没想好，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和晓芸一起住。他太喜欢晓芸，她清澈得像春日的阳光，每次面对她的时候，都压抑着自己，也刻意躲避着——大林是想和晓芸过一辈子的，他有些自卑，也不想一切太草率。

晓芸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扑闪着一对大眼睛，再次提议换房子。大林不忍，便同意了。

看房顺利，先签半年。

付钱的时候，大林接到家里电话：妈妈生病，急需用钱，有多少寄多少回去。

大林傻眼，晓芸让他快去寄钱，拿出自己所有的钱付了房租。

搬家的下午，俩人第一次在租屋煮了米饭，烩了一钵菜。大林做饭，晓芸在一边整理物品，不时跑过来抱着大林，靠在他后背上。简单的陈设，简陋的饭菜，愉悦的心情——终于脱离了地下室的潮气和霉气，可以自由地深呼吸。晓芸把新买的一盆芦荟郑重地放在窗外的架子上，又笑成一缕春日的阳光。

大林家里又打来电话，大林只得借了一笔钱寄回去。

背债让大林着急上火，每天夜班，头发也不去打理。

晓芸适应了上班的节奏，业绩慢慢高了，提成也多了些。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大林能多陪陪她——晓芸太想念那片碧蓝的海。

06  隙

转眼冬季，晓芸已成为正式员工。这天她起了个早，洗漱完毕，拎着垃圾出门，路上遇到大林正好下班回来。

“大林。”晓芸跑上前去。

大林直盯着晓芸娇美的脸：“今天怎么提前出门？”

“今天上班前给爸妈打电话，如果在车上就太吵了，所以早点儿出门。”

“把这个带上。”大林递过来一杯豆浆一块蛋糕。

“不用了，我出去买了车上吃就是，这个留着你待会儿多吃点儿。对了，中午可以出来吃点好的，别整天都是面条。”

“拿着！”大林突然生硬地喊了一声。

晓芸连忙接了过来，细声问：“怎么啦？”

“累了。”大林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大林头也不回的背影，晓芸眼里瞬间涌起了泪水，那是大林第一次对她粗声说话。

大林的心情越来越差，早晨回来也越来越疲惫。晓芸每天上班早出晚归，有时匆匆一问，大林也不正面回答，俩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聊天......直到晓芸上班遇到陈雷的女朋友来逛商场，她才知道：给大林借钱的人遇到难事催还钱，大林很烦闷，被别人拉去玩扑克赢了些钱。他以为打牌能更快还钱，又找另外的人借钱做赌资，结果输得血本无归......

晓芸听不下去，立即给大林去电话，没接。

晓芸失望！前几天跟妈妈在电话里说私密话，晓芸把大林夸上天，特别提到他对自己的尊重和爱护，妈妈瞬间放了心，还让她有什么难处要及时告诉家里......晓芸决定先问问大林，再决定要不要跟爸妈要点儿钱应急。

夜色阑珊，租户区灯火零零星星，很多人都在上夜班。

晓芸担心大林，愣愣地盯着黑洞洞的窗外。不知过了多久，陈雷在外面喊着晓芸，把门拍得震天响，中间还夹杂着大林的声音。

“谁呀？”晓芸紧张地问。

“是我们，大林喝多了，送他回来。”

晓芸开了门，只见陈雷和另一个人中间架着软绵的大林，惊慌道：“啊！大林，大林。他不是上班吗？怎么喝成这样？”

陈雷把大林移交给晓芸，摇着头：“可能是压力太大，心情不好。”

“出什么事了吗？”

陈雷轻声说：“今天又在厂里打牌，是上班时间，赌资没收，扣工资，还挨批。”

“啊——”晓芸还没反应过来，陈雷他们就转身走了，说要赶回去上班。晓芸费力地把大林扶到床上，他一直在说着胡话，时而含混不清地嘟囔，时而清晰地喊一句。

看着大林的样子，晓芸瞬间陷入了恐惧：她一位表姐夫沾上赌博，无心工作，到处蒙亲戚的钱，每次输红了眼就拿家人撒气，表姐含恨离婚......晓芸不知道大林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无限向往的爱情，义无反顾的奔赴，怎么一步步变成了这样？

“喝！喝——”

“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无钱明日忧。”

“我没醉......我要去给晓芸买......礼物。”

听到大林说这句，晓芸的泪水夺眶而出——明天是她19岁生日，大林每年都送她礼物。每次收到大林的礼物，晓芸都无比开心，似乎那才是世界上最好的。

晓芸推了一把大林：“笨蛋，都跑来找你了，我想要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大林猛地挥了挥手：“不接，家里打的都不接......累，好累。”

晓芸接着哭：“谁说钱买的才是礼物？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大林有气无力：“我没醉，没醉......”

晓芸刚擦了眼泪又流出来：“你这个样子，我好怕......”

大林一动不动：“喝——你养鱼呢！”

......

07  裂痕

大林胡说了半宿，晓芸跟着“对答”了半宿。

天明关灯的时候，晓芸眼睛已肿成小灯泡。她轻轻出门，买了些吃的回来，给大林留了字条和五百元钱，再轻轻出门上班。

“晓芸，等等。”

晓芸转身。

大林有些摇晃地追上来，一把紧紧拽住她：“天天化得这么漂亮，约会似的。以后不要化妆了！”

晓芸的手腕生疼，她有些愕然：“我是卖化妆品的，我在上班。”

大林一激灵，意识到什么，突然伸出双手抱住晓芸，在她耳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满身酒气扑面而来，晓芸心疼地说：“早餐给你买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要不你今天请个假，放松放松。我下班买菜回来，一起做饭。”

“还是我买，我做好饭，等你下班回来过生日。”

“好。”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很多事情从不按人们愿望的那样发生。

还没等到下班时间，晓芸就接了个电话，一听就急匆匆向店长请假。等她打出租车赶到福林村北三路时，远远就看见一家超市门口围着好些人。

晓芸扒开议论纷纷的人群，看到超市的地上一片狼藉。大林靠在门边的货架上，有气无力地喘着，脸上脖子上有抓痕。一个白胖的男人衣衫凌乱，手臂上青青紫紫，他在另一边的货架旁气愤地说道：“......你小子狠，尾巴够翘！要不看你是老顾客，肯定给你好果子吃......”

“别说啦！看一会儿店，搞成这样，不嫌丢人。”一个女人拉着他手，横在大林和他中间，看来是老板娘。

晓芸跑过去，拉着大林的手，看了这只瞅那只，又检查他的脖子和脸，正要翻衣领的时候，大林一把拿下她的手：“我没事，都扯清楚了，我们走吧。”

那白胖男人还要说什么，老板娘过来说道：“小妹放心吧，你们家的虽然瘦，却没吃亏，我老公还挨得多些。大家都散了吧！”

回去做饭是不可能了。灰蓝天上挂着几团乌朵，像要下雨似的。晓芸拉着大林出了福林村北三路，找药店做了简单处理，便去了一家快餐店。

终于有时间坐在一起，却相对无言。

打架的事情，大林闭口不提，晓芸便不问。

大林没有请假休息。他出门上夜班前，对晓芸说道：“如果你喜欢别人了，告诉我就是。如果你烦了，随时走就是。”

晓芸的眼泪突地涌起来，憋不住，不争气地掉下来。

接到父母祝福生日的电话，晓芸撒谎说一切都很好，晚上吃的大餐......她第一次理解了父母对她的呵护有多珍贵，也突然明白了父母当初对她的那些劝告......曾以为，爱情就是一切......这个生日，晓芸永生难忘。

08  尾声

大林的夜班似乎没有尽头，他的烦闷也有增无减，他说家里的担子要一直背到弟弟妹妹读完书。

晓芸也没有迎来大林的转变，反而是他隔三岔五的“三部曲”：醉酒、撒气、道歉。循环往复，还有越来越频繁的疑神疑鬼......

房东提前询问他们续租的事情，大林沉默了很久，提出搬回地下室。

晓芸含泪收拾箱子，带着那两盆鲜活的仙人球和芦荟，离开了租户区。从福林村北三路口转角的时候，头顶有一缕洁白的流云。

后来，大林回乡创业。

晓芸在这座有蓝色大海的城市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