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离未离

秋离未离

  “未离，我曾经在无数个孤独且寒冷的夜里呼喊你的名字。”——题记。

  文／蔚蓝的猫

  秋离来到这个遥远的南方小镇的时候，是夏天最漫长而炎热的日子。

  秋离的母亲去了遥远的城市打工，便把他送到南方的外婆家里读高中。

  秋离的外婆是个性情温和的老年人，与他相处起来也还算融洽。外婆的邻居家有个小孙女，同秋离年龄相仿，名字叫做未离。

  秋离第一次见未离，她蹲在巷子口的垃圾堆旁，悉悉索索的不知是在干什么。

  “喂，小傻子。”他这么唤她。

  未离的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来看他。

  “看什么看？”他不难烦的皱眉。

  未离没恼，她朝秋离憨憨的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猫咪。”她说起话来声音软的像棉花，“秋离，是猫咪。”

  秋离这才看清她手里的东西，是一只被黑色塑包裹的幼猫，才刚出生不久的样子，眼睛还没睁开。

  “秋离，猫咪还活着。”她笑着说，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秋离蹲下身来查看，那是一只通体白色的幼猫，它呜咽的舔了舔未离的手指，单薄而脆弱的胸口轻微的起伏着。

  “阿婆，可以养猫咪吗？”她兴奋的捧着幼猫像不远处巷子里忙碌的老人问道。

  “好啊。”未离的阿婆笑眯眯的回应道，“那你给它取个什么好名字？”

  “叫阿白。就叫阿白吧。”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有些许娇憨的看着秋离。

  早些时候，秋离听外婆提起过，未离并不是她阿婆的亲生孙女。

  她是个弃婴，天生有轻微的智力缺陷，是她阿婆在她一岁半的时候捡回家的。未离的阿婆是个好心肠的人，这么多年来，她都将未离视如己出。

  关于未离的名字，总有人会问起的，这也与未离的阿婆有关。

  未离的阿婆年轻的时候不幸失去了女儿，丈夫发怒同她离了婚，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失去女儿的阴影中。直到她遇见未离，她像极了她丢失多年的女儿，她给她取名未离，意思是从未离开，她想象着自己的女儿从未离开。

  至于秋离，他出生后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秋离的父亲是在他出生前的那个秋天离开他们母子的，秋离的妈妈愤怒的销毁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她给他取名秋离，意思是于秋天离开。那个在秋天离开的男人带走了她的一切，也狠狠的撕碎了她赋予他的一颗真心。

  开学的时候，秋离上高一。他所在的南城一中是一所初高中共营的学校，未离也在这里上初中。

  秋离和未离的家离学校不远，每天两个人都步行上下学。秋离回家的时候，不管多晚未离都等着，然后沉默的跟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尾随他回家。

  “为什么跟着我。”有一次，他回头问她。

  “我……我……”她跟在他身后半天没说出话，“夏天的晚上很黑，路灯很暗，我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陈未离，你真的傻吗？”他很不礼貌的问，丝毫没有考虑她的任何感受。

  她听了这样的话，没再跟着他，转头跑进了不远处的巷子里。

  秋离没太在意，他一个人回了家。傍晚的时候，未离的阿婆敲门来问，他才知道未离根本就不识路。她跟着他，只是为了找到回家的方向，而他却狠狠的伤害了这个没有丝毫恶意的姑娘。

  未离迷路了，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行走，不小心跌伤了膝盖。是秋离的同学景言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未离，并将她带回了家。

  未离的阿婆找到未离的时候，她已经在景言家的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你这个傻丫头，就知道乱跑。叫我担心死了。”未离的阿婆训斥她几句，还是将她背回了家。

  才十二岁的未离还是矮而瘦弱的小孩样子，但阿婆却背的很费力。阿婆没有什么主要工作，她一直以来都是靠捡废品来维持自己和未离的生活，长年累月的工作让她患上了很严重的脊椎病。

  未离没有什么大理想，她唯一的心愿就是长大后去大城市里赚钱，给阿婆治病。

  “她一直都是个懂事且孝顺的孩子，只是有先天的轻微智力缺陷，不大要紧。”未离的阿婆总是像旁人这么介绍她的孙女，祖孙二人的生活虽不算好，但她已经甘之如饴了。

  从那往后，未离躲了秋离好长一段时间。虽然她每天还是会等到秋离放学的时间回家，但等的人却不是他，而是景言。

  景言每天都会多花一会儿功夫送未离回家。她很怕黑，没走一段路都要用手扯一扯他的衣袖，很怕迷路的样子。

  “未离，很怕迷路吗？”他这么问道。

  “嗯。”黑暗之中，她低低的应道，“未离要是走丢了就再也见不到阿婆了。”

  “所以你才要拉紧我的手啊。”他笑着，将未离小小的手掌包在温暖的掌心中。

  那一次，未离晦暗的内心世界第一次见到了阳光。

  不久后，未离家的阿白丢了。她几乎跑遍了整个镇子，却依旧没看到它的半分踪迹。

  第二天清晨，秋离在院子里发现了那只通体白色的猫咪，它静静的蜷缩在外婆院子的角落里，安静的好像睡着了。

  “没得救了秋离。”外婆用两根手指提起它的后颈，“它误食了老鼠药，中毒死了。”

  秋离的外婆把猫咪的尸体丢进了垃圾桶，用黑色塑料袋裹着。秋离没告诉未离真相，他偷偷的买了一只和阿白一模一样的猫咪，然后故作兴奋的样子告诉她他找到了阿白。

  “不是阿白。秋离，你骗我。”她浑圆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阿白究竟跑去哪儿了啊。”

  “未离。”他轻声唤她，“阿白不会回来了，它说它要去遥远的城市流浪了。连猫咪都向往自由而无所拘束的生活，不是吗？”

  “是啊，秋离。”她这么说着，“只是我以后都不会再养猫了。”

  傍晚的时候，未离在垃圾桶里翻到了阿白的尸体，依旧是用黑色塑料袋裹着的。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掉一滴的眼泪，她只是平静而安然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未离把阿白的尸体埋在阿婆的玫瑰花圃中，第二年那里开出了许多洁白而美丽的玫瑰。她说，每一朵都像极了阿白。

  临近年末的时候，秋离的妈妈回来了。她说自己在大城市赚了钱，现在开始做些小生意。她给秋离带来了许多新鲜的电子产品、鞋和衣服，但他都不喜欢。

  学校里开始陆续有人传秋离的妈妈被城市里的商人包养了，身边的朋友也逐渐的与他疏远了。他们对秋离避之不及，就像当初对未离的样子。

  只有未离，还傻乎乎的接近秋离。她总是对他娇憨的笑，隔着老远喊他的名字。秋离越是躲着她，她就越是黏着秋离。

  “未离，我现在的样子很惨吧。”他这么问。

  “不会啊。”她这么说，好像能忘却一切悲伤的事情，“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未离。”他喊她的名字，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如果我能选择自己的人生，我宁愿成为你，永远活在自由而快乐的世界里。”

  “秋离。”她突然朝他笑，依旧是傻而憨厚的样子，像极了他当初见她时的模样。

  “干嘛。”

  “秋离，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喂。”他突然觉得很好笑，“你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语文课本里。”她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喜欢一个人就要一辈子同他在一起。”

  “那你喜欢我吗。”他认真的问道。

  “喜欢。”她不假思索的答道，“那秋离呢，秋离喜欢我吗。”

  “你猜。”

  秋离放暑假的时候，镇子上来了一对夫妻。他们是从远些的县城赶来专程来看未离的。

  他们自称是未离的父母，十多年前在镇子附近走失了一个女儿，大概一岁半左右的年纪，有轻微的智商缺陷。

  镇子上的所有人都认得未离，也知道她是在一岁半的时候被她阿婆捡来的，有轻微的智商缺陷。

  那对夫妻自然找上了门，但未离同他们并不亲近，反而很排斥的一个劲儿往她阿婆怀里缩。

  “阿婆，我不同他们走。”她可怜兮兮的盯着阿婆，大而圆的眸子里闪着泪光。

  那男人开口说要给未离的阿婆十万块，作为交换的条件是他们要把未离接走到城市里生活。

  未离的阿婆死活不答应，事情就这么僵持了许久。某一天夜里，那对夫妻再次找上了门，未离的阿婆拜托秋离的外婆帮忙照看未离，秋离顺着墙根偷偷窃听着院子里大人们的谈话。

  原来未离当初确确实实是被这对夫妻抛弃的，因为她先天的智力缺陷，再加上当时的计生政策，未离的父母想要再生一个男孩的愿望变得很困难。

  于是他们假意开车带未离来遥远的镇子游玩，然后趁着天黑的时候将她遗弃在了河边的桥洞下。

  那年的夏季多发暴雨，他们甚至祈求着雨水漫过桥洞时将未离的生命带走。但是很可惜的是，未离被好心的阿婆救下并带回了家中抚养，这一晃便是十几年。

  而现如今，未离素未谋面的弟弟因为患病的缘故，急需匹配肾源，身为亲姐姐的未离成了最好的人选。

  “求求您，就让我们带未离走吧。”女人苦苦的哀求道，“我不能失去儿子啊。”

  “是啊，你只想过你的儿子了。可你们考虑过未离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的吗？”未离的阿婆言语逐渐变得刻薄起来，“你们有把她当女儿看待吗？如果有的话当初又为什么抛弃她？”

  是啊，那年的雨天可真是冷，未离直到现在都忘不掉。她浑身湿透的站在桥洞下不敢出去，脚下崩腾而汹涌的河水像一只猛兽，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她本能反应的哭喊了起来，从桥边路过的阿婆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她。当时的未离颤抖着被阿婆抱在怀里，她还不会说太多话，只是咿咿呀呀的讲：“婆婆，带我回家。”

  秋离只听了一会儿便再没心思听下去了。他一方面痛恨着那对不负责任的夫妻，而另一方面则深深的同情着未离。

  “未离。答应我，一辈子不要离开镇子，好吗？”他做拉勾的手势，未离欣然的勾住他的手指。

  “谁反悔谁是小狗。”她咯咯笑着说道。

  “未离，千万不要同他们走，好吗？”良久，他这么说道。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坏人，要带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婆婆了。”

  “也见不到秋离了吗？”

  “嗯。”

  “那我一辈子也不要去。”

  未离虽然这么说着，但在一个下雨的清晨，她还是被带走了。她的父母报了警，警察强行让未离的父母带走了她。

  未离哭喊着坐在鸣着警笛的车子上，一遍一遍的喊着秋离的名字。

  她说：“秋离，秋离，我不要走。走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阿婆了，也再不能同你在一起了。”

  未离的阿婆被拘留几日后放了回来。她忽然苍老了许多，走路的样子颤颤巍巍的没有力气。她的眼神浑浊的被附上了一层雾一样的薄膜，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什么也不干了，有的时候就连饭也不吃。只是倚在院子围墙边的篱笆旁，一声一声的唤着：“未离，未离。”

  后来的某一天，未离从县城逃回来了。是一个好心的姑娘送她回家的。

  姑娘发现未离的时候，她正散乱着头发蹲在车站的站牌前。她看起来单薄而瘦弱，丝毫没有攻击性的样子。

  “姐姐，我想去南城。”她这么说着，露出娇憨的笑容来。

  未离的阿婆不知怎的害了眼疾，什么也看不清了。但她还是能从依稀的声音中认出未离，阿婆把她紧紧的搂在怀里，眼角流出了一行浑浊的泪水。

  未离的父亲曾经来过一次，但仅仅只是那么一次，他问未离还要不要同他去城市里生活。未离说不去，她想一辈子都陪在阿婆身边。

  未离的父亲说要给阿婆钱，但被她拒绝了。原来未离同弟弟的匹配失败了，亲子鉴定得出弟弟并非父亲的亲生孩子。而未离的DNA检测却得出她与父亲有99.9%的相似度，她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呵，命运真是如此作弄人。未离的父亲千算万算竟算错了这一步。被最亲近的人所伤害，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入胸膛的疼痛。

  未离十五岁的时候就辍学了，原因是阿婆再也无法负担她上高中的费用了，况且她本来就有天生的智力缺陷，学习对她而言也是一条很难继续的道路。

  秋离十八岁，他考上了大学，母亲要接他去遥远的大城市读书。

  “秋离，可不可以不要走。”临行前，未离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的问。

  “未离，很抱歉。但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命。看着她眼睛里晶亮的泪水，秋离突然很伤感。

  “那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你一样离开呢，秋离。”她难过的问道。

  “因为你很单纯，善良而单纯。”秋离这么说。

  是啊，她太单纯了，善良而单纯，城市的丛林里并不适合她的生活。她总是太顺从了，乖而顺从，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羊羔，就算是屠夫把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她也不会吭一声，而是礼貌的俯下身子任人宰杀。

  秋离的母亲和一个富商再婚了。秋离不知道这个富商是不是多年前曾经保养过他母亲的那一个，不过他们在他都如出一辙。

  秋离的母亲又怀孕了，她看起来胖了不少，皮肤也比从前好了许多。但她生活的仍不幸福，秋离依旧看的出来。她享受着这世界上很多好的待遇，但她同样也失去了很多别的。这世界上的一切利益都是要有代价来交换的。

  秋离的继父待他们很刻薄，他几乎每天都不能看到他回家吃饭睡觉。凌晨的时候，秋离总能在睡梦中依稀听到隔壁的争吵打骂声。

  有一次夜深，他听到母亲的抽泣声从房间隐约传来。秋离穿上鞋子，轻手轻脚的摸过去看。她的左脸有一大片淤青，像是新伤的痕迹，偌大房间里的玻璃茶具被摔的满地碎片，像极了他母亲的心，被高高捧起，又重重的摔下。

  她的眸子亦如既往的晦暗且深邃，却没有曾经的样子好看了。许是经受了太多生活的挫折，她也变成了一只低着头颅逆来顺受的羔羊。

  “秋离，我已经没有心了。”母亲温热的掌心抚摸着他的脸颊，秋离分明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泪水。泪水中倒映着一张干净的容颜，像极了她，却有着一双充斥着无数绝望与悲伤的眼，那是秋离的脸。

  秋离忽然很想逃跑，可却没有去处。他努力的告诉自己别被眼前的生活所束缚，却永远无法忘记母亲那双深灰而浑浊的眸子，与未离清凉的眼形成反比。

  “她虽然人傻，可是心却不傻。”秋离无数次这么说过，“她比我们所有人都更能识别善良，也更懂得善良。”

  秋离在毕业后的暑假回到了南城，他说自己再也不走了，只想陪着外婆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未离的阿婆去世了，她将外婆的骨灰和照片供在祠堂里。照片里的阿婆永远都是笑着的，未离也是笑着的，只是眼角隐约有泪水流出的痕迹。

  她只教会了未离微笑，就好像只要她是微笑的样子，便能化作这世界上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头也不回的隐入人潮。可惜，她不能。

  秋离离开的日子里，她长大了许多。未离开始像雨后的春笋，在泥泞的土地中艰难的破土而出。上天没有给予她最好的雨水和养分，但她懂得怎样去忍耐和获取。

  未离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但在阿婆离开的日子里，没有人帮她打理。她就那样披散着头发，活成了别人眼中快意自由而无所拘束的模样。

  她经常去景言的家里吃饭，这个热情的男孩每次都拿出最丰盛的美味来招待她。未离经常提起景言，说他像哥哥一样，一直待她很好。

  景言经常给未离梳好看的辫子。他的手很精巧，经常能扎出四股辫、五股辫这样复杂的花式来。未离喜欢坐在高脚凳上的感觉，每次景言帮她扎头发时她总要开心的哼几首小歌。

  秋离回来的那天，依旧是个炎热而漫长的日子。未离走了几公里的路，特意到火车站去接他。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他笑着问。

  “我不知道啊。”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自从你走这四年来，她便一直在这里等。”景言站在她身后，网一样高大而密的影子遮住未离瘦削的身躯，“她总是说，秋离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等我。”他又问。

  “因为秋离是从这里坐火车走的啊。这条铁路弯弯曲曲的，通向我不认识的地方。”未离眯着眼睛开心的笑了，秋离被她憨憨的样子逗乐了。

  “未离，你好像一只小狗啊。”

  傍晚的时候，未离和景言到秋离的家里吃饭。秋离的外婆做了一桌拿手的可口饭菜，未离也帮忙了。

  “这孩子，总是来家里吃饭，还总是这么客气。”秋离的外婆笑眯眯的看着未离，“多好的姑娘。”

  夜深的时候，景言回家了。秋离同未离搬来了梯子，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

  南方小镇的夜晚很深很寂静，偶尔能听到巷子口梧桐树上恬噪的蝉声。秋离和未离相顾无言，两个人只是沉默的把手紧紧的牵在了一起。

  “秋离，要是每一天都这么开心该多好。”她傻傻的笑着说。

  “会的，未离。”他握紧了她的手，“你会得到自己向往的幸福的。”

  秋离在县城找到了工作，他又准备开始了一如既往的奔波。未离开始在一家离镇子不远的酒馆里打工，酒馆的老板是个性情温和的中年女人，她同情且怜爱未离这样美丽而悲惨的女孩，并经常同她说话谈心。

  未离在酒馆打工，挣的钱虽不多，但她一人生活已经足够。景言经常在下班的时候去接未离，她同她一起回家吃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忙碌的时钟也没有丝毫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未离二十岁的时候，景言和她表白了。

  “未离，你喜欢我吗？”他这么问道。

  “喜欢啊。”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你愿意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

  “愿意啊。”她笑着回答。

  “未离，我愿意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照顾你。”

  未离同景言在一起了，秋离是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他的心突然好像被人揪住的疼痛，秋离也是喜欢未离的，可如今她却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女孩了。

  “秋离，你总有一天会回去的。”景言的眸子凝视着远方城市的轮廓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只有我才能陪伴未离一辈子。”

  “可她有说过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吗？”秋离冷笑着，“你明明知道她对你没有那样的情感，她只是把你当做哥哥，一个可以悉心疼爱她的人。而你却卑鄙的骗她说爱你。”

  “那你呢？”景言直视着秋离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他的灵魂，“她对你什么感情都没有。”

  “你怎么都懂？难道你是陈未离？”

  “我虽然不是她，但我能从她的言行中读懂她的想法。”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爱她。徐秋离，我陪伴了她这么多年。我能娶她，可你能吗？”

  “我……”秋离沉默了。良久，他没再说话。

  未离听着两人的争吵声，她倚靠在掉漆的红木门槛上，只是笑着盯着他们，眼睛里隐约透露出粼粼的水光。

  秋离总有一天会回到属于他的城市里的，而未离却无法随他到城市中生活，这句话狠狠的刺痛了未离的耳膜。

  她躲在黑暗的角落抽泣，却没有任何声音。就像多年前她亲手埋葬阿白的时候，明明心痛的像是碎成了几瓣，却没有眼泪。

  因为我要学会顺从，要乖一些，就永远不会和秋离分别。她这么想着，再一次谦卑的弓下了身躯。

  秋离二十二岁的时候，景言因为一场车祸重伤卧病在床，肇事司机逃逸，赔偿的事情一直没有音讯。

  没有赔偿费用，就意味着景言没有钱来维系生命。未离每天去医院照顾景言，看着病床上他憔悴的模样，她突然像被人揪住一样痛苦。

  她很傻，却愿意为了曾经对她好的人拼命。未离白天到餐厅给别人刷碗筷赚钱，中午买菜回家给景言做饭，然后送到医院。到了傍晚的时候，未离到小酒馆做应侍，到了凌晨还要去医院值夜班。

  不幸的是，尽管未离倾尽所有，景言还是离开了她。景言去世的那天晚上，未离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对她说：“未离，我再也不能给你扎头发了。”

  “景言。”她这么唤他。一伸手，却只触碰到了冰冷的空气。

  “未离，你有恨过我吗？”

  “没。”

  “从未吗？”

  “嗯。”

  “那你答应我的那一刻，有没有后悔？”

  “后悔了。”她低下头，眼角有晶莹的泪水划过，“但我永远不会和秋离走。”

  景言的葬礼上，未离没有哭。她只是痴傻的笑着，眼睛里隐隐含着泪光。

  “秋离。”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口，指着景言祠堂前灰白色的照片，“看，景言在对我笑。”

  “景言走了以后，未离就一直不太正常。”景言的母亲抽泣着说，“秋离，带未离回家吧。她实在是太累太痛苦了。”

  回家的路，是秋离背着未离走的。她还是那么瘦，像多年前蹲在巷子口垃圾堆里救猫咪的小傻子。

  明明已经不一样了，秋离这么想。

  景言去世后，秋离默默的学着他的样子去照顾未离。未离坐在高脚凳上，秋离给她梳头发，依旧是用红色的头绳扎。

  未离眯着眼睛，顺从而享受的任午后的阳光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流连。她嘴里隐隐在说些什么，可秋离却听不清。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未离，嫁给一个帮你梳头的男人吧。”阿婆去世前曾这么说道，“他一定会很爱很爱你。”

  “好。”她轻声的在阿婆耳边回应道。

  可如今，夫妻两老到白头，却变成了一件未离永远触碰不到的事情。

  秋离的母亲同那个富商离婚了，她独自一人带着秋离的妹妹生活在城市里。

  “死也不会回家的。”有一次电话里，她这么同秋离讲。

  这是秋离早就料到的结果，如果一个女人过分的依赖于男人，她永远只能是命运的棋盘上被掌控的那一方，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秋离照常的去接在酒馆打工的未离，路上遇到了曾经在学校里欺负过未离的混混。

  他看到秋离，一阵错愕，但脸上的表情又很快转为了戏蔑。

  “秋离，那傻子长得挺漂亮的，不是吗？”他这么说，秋离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神情。

  “你和她在一起了是吗？”他接着问，脸上的笑容更加难看且丑陋了，“好可笑，徐秋离居然喜欢一个傻子。”

  秋离没回应他，只是用深邃的眸子盯着他。

  “徐秋离，你说，你会娶那个傻子吗？”话音还未落，那人就感觉到左半边脸颊一阵剧痛，有腥甜的液体从口腔里涌出。

  “别再让我看见你，往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秋离接未离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未离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听着自行车轮一圈又一圈转动的声音。

  “未离，天上有好多星星。”

  “嗯。”

  “听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是真的吗？”

  “对。”

  “那这其中会有阿婆和景言吗？”

  “也许吧。”

  “那么，哪一颗是呢？”

  “每一颗都是。”他回过头来冲她笑了笑，“他们每天都在照亮我们回家的路。因此，不管再崎岖、漆黑的路，我们也总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嗯。”未离低低的回应道，她用纤细的手臂环住了秋离的腰，“秋离，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啊。”

  春去冬又来，光阴就是这样在永远都不知疲倦的四季轮换中悄悄溜走。未离一天又一天的长大，而秋离也一天又一天的成熟。

  第二年秋天的时候，秋离的外婆病倒了，而他的母亲却迟迟没有回来。 未离一直帮着秋离照顾外婆，她的好未离的外婆也同样看在眼里。

  “秋离。”临终前，外婆把秋离叫到自己的床边。她的喉咙滚动着，隐约发出细小的声音，秋离把脸颊凑近外婆的唇边。

  “秋离，未离是个好女孩儿。”她这么说，眼角隐约有泪水流出，未离取来纸巾轻轻的将它拭去。

  “秋离，娶了未离吧。让她跟你走，去哪儿都好。”外婆梗塞着，凹陷的脸颊剧烈的抽动着。

  “别再让她受伤了，秋离。”她说着，如秋天的落叶般合上了自己的眼眸。

  外婆去世了，秋离将她葬在了植满落叶梧桐的墓园里。

  “秋离的外婆会变成夜晚的星星吗？”她依旧是傻傻的问道。

  “会的。”

  “秋离。”她朝他笑了笑，“以后你再也不会迷路了。”

  未离陪伴秋离度过了一整个寒冷而难熬的冬天。她在每个下雪的夜里给他煮热汤，然后艰难的踏着结冰的路给他送到家里去。

  秋离在某个下雪的夜里亲吻了未离。

  “未离，和我走吧。”他环住未离的腰不让她逃走，“你说过的，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秋离。”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很久以前，我也和阿婆发誓过，这辈子不会离开。”

  窗外的雪很大，玻璃窗户上结满了厚厚的一层冰霜。秋离透过模糊不清的玻璃看她用蹒跚的步子走完一小段路，然后逐渐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永远无法在一起。我只是用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时间陪你度过漫长而孤独的岁月，可我永远都不能和你走。

  因为我是个傻姑娘，所以才会过分执着的去爱一个人，并且比别人更加的懂得珍惜。

  未离珍视每一个对她好、对她动感情的人。可她却从未轻易的表达过接受和拒绝。爱情对于她来说是朦胧而飘渺的存在。就像是冰霜结成的花，攥在手心儿里便融化了。

  来年的春天，秋离要离开南城了，他早早的收拾好了行装。

  秋离最后一次在阳光温暖的午后给未离梳头发，她早已长发及腰，却没有人来娶她。

  “未离，和我走吧。”他再一次用恳求的语气和她说道，“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未离没说话，她只是转过头来，对他傻而娇憨的笑了。

  很久以前也有人对未离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当时的她还太年轻，不假思索的便答应了。而后来的她才在恍惚的漫长岁月中发现，她早已失去了爱他的权利。

  秋离走后，未离还是照旧每天去他走时的火车站等他，固执而执着。也许她一辈子也等不到他，也许她侥幸能够等到，可这又谁说的准呢。

  她终究是不会同他走的。

  而秋离，他在离家许久后梦到了未离。她还是从前的样子，梳着长长的麻花辫，是用红头绳扎起来的。

  她就那样安静而美好的坐在支起的窗户前用大红色的纸剪窗花。未离剪了好多好多的喜字，多到他看的模糊、数不清楚。

  “秋离，我们要结婚了。”她甜甜的笑着对他说，牵着他的手去大街小巷里给小孩子们发喜糖。

  “我们以后也会有这样可爱的孩子吧。”她歪着头傻傻的问他。

  “会的。”他宠溺的笑了笑，摸了摸未离的头。

  秋离从恍惚的梦境中惊醒，不知不觉间脸颊已经被泪水沾湿。

  他马上收拾好了行李，订好了回南城的车票。这一次，哪怕她不随他来，那么他便随她在那个宁静而悠然的小城镇里生活一辈子。

  秋离坐上了回南城的火车，火车到站的时候，他隔着茫茫人海，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笑着朝他走过来，被秋离紧紧的拥进了怀里。

  “秋离，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

  嗯，回来了。他在心里这样想着，一辈子也不离开了。

  也许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完美，但人总归都是有缺憾的。我们之所以那样期待一个人，一份爱情，也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和我们相同且契合的孤独灵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