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有辆白色的车停路对面好长时间了,坐着个女司机,一直往店里看呢,你认识不?”收银员小张问。
“我不认识,你收你滴钱嘛,管她哩!”老板是陕西人,豪爽得很,才顾不上这些苗头性的小问题。
小张嘴里答应着,心里嘀咕道:“肯定是你惹的事,不然人家一个女娃,这么长时间哩,在你店门口张望啥哩!”
小张没有看见,他跟老板说话时,从后堂上来说事的尕山,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神色慌张地转身进了后堂,再也没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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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尕山十八岁,愣头小伙,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在“知识无用论”思想影响下,他初中毕业便回乡务农。小伙子踏实肯干,跟着父亲干了几年农活,年年大丰收,赶上农产品价格好,很快还清了家里的旧账,父母在村子里也扬眉吐气起来。
尕山虽然整天下地干农活,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农民。他身材高挑,皮肤白净,是那种怎么晒也晒不黑的肤质,特别羡煞了村里的姑娘和媳妇们。
尕山初中在城里上的学,住楼房,用卫生间,天天洗头刷牙。回到农村,好多好习惯留下了,衣服从来都干干净净,脖子上没泥垢,身上也没有汗臭味。
尕山毕业第一年打土块,垒墙,盖起了村里第一家有顶的厕所,进去过的人都竖起大拇指。厕所墙面贴着白色瓷砖,安着有门扣的木门,里面光洁平整,没有一点臭味。坑底离地面很高,一桶草木灰及时掩盖了污秽。还有洁白的卫生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小偏房呢 。
这下,村里的姑娘媳妇不愿意了,纷纷谴责自己的父兄或丈夫,仿佛她们一下子受够了破围墙、树枝、草堆、麻袋片围成的厕所,平日里方便时风吹日晒雨淋,不时担心别人冷不防进来只好隔一阵子假装咳嗽一声的尴尬和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于是,各家各户的新厕所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说尕山提前几年促进了乡村“厕所改革”工程,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尕山属于腼腆性格,姑娘妇女多的场合,没说话脸就红了。这种性格的小伙子最容易受大家喜爱,老人们觉得他听话懂事稳当,男人们觉得他还没长大人畜无害,姑娘媳妇们更是“怜香惜玉”般母性大发。
这么好的小伙子,老老少少都喜欢。媒婆们也闻风而至,开始给尕山介绍对象了。可是一连几个都吃了闭门羹,原来尕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娘问他,他也不肯说。
尕山喜欢的姑娘离他们村十几公里,有一次去亲戚家吃酒席时认识的。姑娘名叫冬秀,活泼可爱,一双大眼睛夺人魂魄,只一眼,尕山便全面沦陷,再也忘不掉了。
之后两个人又见了几次面,尕山答应冬秀,等秋收完就去她家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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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尕山家种的玉米浇最后一次水,那天傍晚九点是上下两家交接的时候。
那年还没有打井也没有安装滴灌,浇水还是用水库里储蓄的水,每家按亩数分几小时。玉米正是结果实的时候,此时的水贵如油,每家都不舍得浪费一点。尕山和父亲几天前早早渠沟里打上拦水坝,地里不平整的地方也打好了斜墒。
尕山比交接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在地头转了转,望着夕阳下郁郁葱葱的玉米,像士兵一样伫立在田里。微风吹来,叶片窸窸窣窣,像好友亲密的交谈。尕山憧憬着秋天果实累累的场景,入神了。
一只孤雁凄厉的叫声惊醒了尕山,他提起铁锹走到堤坝口,看见万老三老汉站在那里,他看看表,哎呀,已经过了一分钟了。他懊悔自责:怪自己胡思乱想,浪费了一分钟。心里想着,脚下加快步伐,他跳进渠沟,抡起铁锹准备挖坝。
“哎,你干啥哩,时间还莫到哩!”万老三拦在他前面。
尕山愣住了,他再次抬起手腕确认了一下时间,哎呀,过了两分钟了,这两分钟可以浇多少株玉米呀。
若不是尕山的表一直很准时,若不是出门前他跟电视上再次核对了时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搞错了。
可是万老三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拦在那里,尕山一下蒙了,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万老三在欺负他年纪轻,想多占一些时间,把自己的地浇完,故意消磨时间呢!
万老三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前几年好吃懒做,坑蒙拐骗,依然穷困潦倒。后来家里人给他从四川领了一个媳妇,那女人小巧玲珑,但嗓门巨大,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法,把万老三治得服服帖帖。万老三一下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成了村里最能干的人,白天晚上不歇息。村里人笑话:万老三不在媳妇的床上,就在洼子的地头。
尕山说:“叔,你起开,出门时我刚对过表哩。”
万老三说:“你对什么对,我的表还没到哩!”
“你起开!”
“我不起,你还打我哩?”万老三耍起赖来。
尕山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间一分分流逝,眼睁睁看着汩汩的流水流进别人的地里,他后悔没有让父亲一起来。
“快吃饭,我们下地去。”晚饭时父亲说。
“大,你莫去了,地里都好着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尕山对父亲说,“天气凉了,你腰不好,不要受凉了。”
父亲看了看他,说道:“那你多操心,别浪费水。”
尕山一把推开万老三:“没有错,你不要挡,我挖坝了!”
不料,万老三伸出双手握住了尕山手里的铁锹柄,较上劲了:“你这怂娃咋胡整哩!我今天偏不让你挖!”
“噼里啪啦……”
“扑通……”
“哎呀!”万老三惨叫一声,倒在被尕山挖开的水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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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山,十八岁,因过失伤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三年,有人觉得弹指一挥间,也有人感觉度日如年。
“哐当”黑色的大铁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也把那三年不堪回首的过去斩断。
尕山回来了!
好在乡亲们比较淳朴,他们了解尕山的品性,没有对尕山另眼相看。反倒是万老三,在尕山入狱后不到一个月,就卷了铺盖跟小媳妇回四川做倒插门女婿去了。
大家惊喜地发现尕山变了,变得很健谈。原来在里面的时候,尕山算是有文化的,做了宣传委员,经常组织活动,表演节目,把自己的胆量练出来了。
但细心的女人们还是从尕山的眉宇间看到了忧伤。于是,媒婆们又开始登门了。“小伙子长得好,脾气好!可能干了。”她们说,“进去几年,那你可别冤枉娃,娃是个好娃,遇上个赖子,欺负他,他是不小心伤到那人的。”
可是媒婆们又个个遇上了闭门羹。尕山的心还在冬秀身上。
冬秀呢?
冬秀嫁人了,还有了一个小娃。
冬秀知道尕山出来了,她找到他,哭得很伤心:“我大,逼着我嫁的,我抗不过。”
尕山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你有家了,好好过日子。”
“不,我不能没有你!”冬秀说,“我这就去离婚。”
第二次再见,冬秀拿出一本离婚证,在尕山面前晃了晃。
尕山告诉家里人:“我喜欢冬秀,我要娶她!”
家里人反对:“冬秀结过婚,还有个娃,你还是个小伙子哩,不要冲动。”
“我和冬秀是相爱的,现在她离婚了,自由了。”
家里人拗不过尕山,托媒婆去找冬秀娘家提亲,被冬秀她爹轰了出来:“我闺女好好过日子着哩,你们这是腌臜我呢嘛?”
尕山质问冬秀怎么回事,冬秀说:“我家那个死活不离。”
“我害怕你生气,弄了一个假离婚证。”
尕山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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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山失踪了。
冬秀开了一家糕点房,生意挺好。
听说尕山不见了,她四处打听,可是仍然杳无音讯。
有一天,她无意间听说,尕山家有一个亲戚,在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开了一家餐馆,她便开了七个小时的车,来到了那个叫做呼图津的小县城,找到那家店,在门口守株待兔起来。
餐馆的后厨,勤快的尕山手起刀落,案板上堆满了红绿相间的辣椒块、辣椒丝……
“哈哈哈,尕山,你伤心啥哩!”同伴开玩笑。
尕山咧开嘴,露出好看的牙齿笑了笑,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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