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寂寞如刀映铁衣 珊瑚似血遗疑窦(3)
不管黎明前的黑暗有多么深沉,都有过去的时候。天始终会亮起来,太阳始终会升起来。
在第一道霞光射进流金阁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冯苦和乐咪咪。虽然看起来情况不太好,但他们到底都还活着,这已经是万幸了。
他们身上还滴着水,象是才从江里捞起来。乐咪咪还在昏迷之中,而冯苦背后上有伤,是刀伤。
“昨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向铁衣只能问面色惨白的冯苦,他很虚弱,看来是失血过多所造成的。背后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渗出血来,想来是因为一路抱着乐咪咪,又拉裂了伤口。
“昨晚我追着咪咪出去,又不能跟得太近,怕她发现了不高兴……..”冯苦的眼光移向床上昏睡的乐咪咪,满面宠溺的神色。看得出来他很在乎她,远比在乎自己的性命更多。
“是谁伤了你?”沈笑追问道,冯苦与他的功力本在伯仲之间,倘若不是绝顶的高手,也不能轻易伤到冯苦。
冯苦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乐咪咪,只是顺手又封住自己背后几个穴道,止住血:“是一个黑衣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柳浪生看到乐咪咪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心中不知为何憋着一团火。江湖中有不少是非,流血死人也只是等闲之事。但这一切是非断然不会和她有关,为什么就连她也被扯进来?那丫头老是叽叽喳喳的吵个没完没了,高兴就嘻嘻哈哈,不高兴就一个巴掌摔过来,刁蛮得可以。但欢蹦乱跳的很有活力,什么时候见过她这个样子?
听到柳浪生的声音,冯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森冷,看得出来他对他没什么好感。柳浪生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冯苦,着实不明白。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就算没有什么渊源,也可能一见如故;就算全无过节,也可能望而生憎。
“昨晚看到咪咪上了东面的汉白玉桥,桥上还有一个穿绿色衫子的女人。”冯苦微微抽了口气,想来是创口疼痛,“咪咪好象和那女人有什么过节,一见了她就转身向回跑。”
“那女人可是二十三四年纪,长的很是高挑?”向铁衣插口问道,心中已经猜了个十七八九。
“不错,”冯苦说道,“那女人本来追不上咪咪,只是咪咪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衣人,手掌斩在咪咪后颈,把她打晕了!”他孱弱的手指突然握紧,关节啪啪作响,想是心情激荡不能自已。“我见情况不妙,就从隐身之处出来,想要过去救她。谁知道我刚站起身,就觉得背后多了一个人。”
“就是那个人伤了你?”柳浪生突然脱口而出:“以你的修为怎能轻易把背后破绽买给别人?”话一出口,已然后悔,如此说法等同于在质疑对方。
冯苦冷笑道:“在下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功力微薄,那里比的上柳兄你身手敏捷功力深厚。”他惨白的脸转向乐咪咪,笑容瞬间变得缓和:“何况咪咪遇险,我这条贱命又算的了什么。即使是背上挨一刀又怎样?”
柳浪生被他讥诮半晌作声不得,只是讪讪说道:“在下只是随口说说,冯右使不用太过认真。”
“我看到那白衣人又要加害咪咪,就没有理会后面的人直奔过去,一不留神背上中了一刀。这时侯傻咪突然从咪咪的怀里跳起来,要抓那白衣人的眼睛,却被当面一刀…….眼见是活不成了。”冯苦哀叹一声:“我已经到了咪咪身边,逼退了那绿衣女子和白衣人,然后抱起咪咪跳进江里………我已经受了伤,对方有三个,实在无多少胜算,只有和老天博一博。在落入江中之前,我看到伤我的是一个黑衣蒙面人。”听得冯苦言语,众人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沈笑自小就和冯苦、乐咪咪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对冯苦的身手性情自然了如指掌,适才冯苦的口吻似乎稀松平常,但他却感觉的出桥上那一战的凶险。
向铁衣冷眼旁观,不置可否,心想就算是救人心切,也不能冒如此大险,须知要救人就必须先保障自己的安全,否则非但救不了人,还得把自己赔进去。
倒是柳浪生心中莫名怅然,一时也不知如何言语。
冯苦淡淡一笑:“幸好老天见怜,可以把咪咪安然无恙的带回来,已经是万幸,只是那傻咪……咪咪醒了之后定然伤心……..”他孱弱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愧色,似乎在埋怨自己没有保住乐咪咪的爱宠。
“阿苦,你放心,傻咪还没有死,只是伤的很重,比较麻烦。我已经喂了它冷霜回本丸,小心调养应无大碍。”沈笑胖乎乎的手掌摊开来,“你也先服用一颗,自己的伤要紧。”
“傻咪没有死?………”冯苦有些激动,抓紧沈笑的手臂,“太…..太好了……..”他似乎突然力有不逮,垂下头去:“那就好……那就好……….”
“你平日里老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些小东西,”沈笑宽厚的手掌拍在冯苦肩头上:“看来是我看错了。”
冯苦笑得很无力:“谁叫它是咪咪的心肝宝贝………”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总要上点金创药才好。”沈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十几年兄弟,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思,这小子从小就沉默寡言,其实心里就记挂着那疯丫头,只是知道他脸皮薄,没有取笑他。况且到底主仆有别,实在不方便说破。
“不用了,回来的时候已经上过了。”冯苦看起来很疲惫,“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也对,”沈笑微微颔首,“我扶你去隔壁厢房休息。”
冯苦倔强的支撑起身子:“不用了,好好照顾咪咪。”他的眼光扫过向铁衣和柳浪生,“看来二位还有要事在身吧?”
柳浪生颇为窘迫,“不错,昨晚发生了不少事,的确有很多事要处理。”
向铁衣冷言道:“多谢右使提醒,”他转头对柳浪生说道:“柳兄好象忘了还有两个朋友在楼上。“
“糟糕,花捕头和柔儿……….”柳浪生恍然大悟,仓皇之间倒是把她们两个忘了。两人快步出门,直奔三楼,
转过楼梯,柳浪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幸好向兄接的够快,不然还真下不了台。”
向铁衣冷竣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男人吃味的样子不好看,柳兄好自为之。”
“的确如此,女人吃味的样子不见得比男人好看,我去看看花捕头,柔儿就拜托向兄了。”柳浪生的脸上又挂上了他的招牌笑容。
“如此最好,”向铁衣宁愿去照看温柔,也不愿再和谢缪衫独处。堂堂七尺男儿却被个女子百般挑逗而手足无措,说出去就算不丢死人,也会笑死人。
琴室很凌乱,碎裂的瓷器装饰散了一地。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进房内,形成几簇光柱,照亮了温柔娟秀苍白的容颜和 玉洁冰清的身子。她仰卧在香案之上,一头青丝垂在地面,依然沦陷于昨晚的恐怖梦魇,还没有苏醒。
向铁衣移开了眼睛,只是脱下身上的外袍,掩盖她衣不蔽体的窘迫,非礼勿视的道理他很明白。而且他很后悔,后悔为什么当时会瞻前顾后举棋不定。如果他去救她,就不会让她遭遇如此不堪。一个柔弱女子沦落风尘已是可怜,更何况被扯进这是非江湖。虽然阎青的暴毙保全了她的清白,但是可怕的经历恐怕再难以从记忆里抹去。
这里是阎青被杀的第一现场,虽然阎青是失足摔死,但他那对委琐的贼眼却是在这里被人挖下来的。如果出手的人是珊瑚盗的话,她应该是在阎青将这柔儿姑娘按倒在香案上施暴的时候一击击中,阎青双目剧毁,必然又痛又惊又怕,起身后退,才会撞破围栏失足堕下。也就是说,当时珊瑚盗是正面攻击阎青。虽然阎青贪花好色,也断然不会不躲不闪。
除非。
她是在阎青看到她的同时取走了阎青的眼睛!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无论是躲在前后左右哪个方位出手袭击,都不可能逃出阎青的视线。
向铁衣心中一动,一跃而起,铁夹一般的手已经紧紧的扣住横梁。果然不出他所料,横梁上方果然有拖弋的灰尘痕迹。那珊瑚盗果然是将鞋尖钩在横梁上,以身体为震弧,抛摔下来,在经过阎青头顶的时候顺势挖去了阎青的一双眼睛。
阎青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这柔儿姑娘身上,哪里会看到珊瑚盗?倒是这柔儿姑娘的角度正好和珊瑚盗打了个照面,也就是说,她完全有可能看到珊瑚盗。就算那珊瑚盗蒙面行事,蒙面巾也不可能掩住双眼。换句话说,这柔儿也许是世上唯一一个见过珊瑚盗真面目还活着的人!
向铁衣松开手,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转过头去看看香案上的温柔。
温柔依然沉睡在他的玄色布袍下,就象一个瓷娃娃,脆弱而精致。她心爱的七弦琴早已摔成了几块。这样温婉的女子本应该与花鸟琴书为伴,倍受父母夫郎的呵护,生活舒适安逸,而不应沦落风尘在此蒙垢。向铁衣没来由的心生怜意,蹲下身去拾起一块琴身,琢磨着如何将它拼回原状。
上好的苏州紫檀,墨色纹理中透着几分温润,手工甚是精细,想来定然价格不菲。如此佳品竟然被毁坏得如此残破,实在可惜。就算托工匠修缮,恐怕音质也大不如前,到底还是废了。
向铁衣将琴身翻转过来,却见两行镏金草体:
六代兴亡如梦,苒苒惊时月。
纵使岁寒途远,此志应难夺。
正是李纲被贬之时所作《六幺令》中两句。字迹狂放不羁,尤其是最后一个‘夺’的那一笔拖弋颇为夸张,斜斜飞入琴尾。
李纲一代贤臣,笔下字字珠玑,少旖旎而多见风骨,诗词虽广为传诵,但所好之人多是桀骜士生爱国文人,而今在这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中见到,倒是出乎向铁衣意料之外,更何况待他看清这字迹,却是意外之中更添几分惊讶。
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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